起点小说网 江山画 正文 38.斗游魂

正文 38.斗游魂

目录:江山画| 作者:楼枯| 类别:其他类型

    又一年,张默山在成都设立平西大都督府,遥尊阿术为都元帅,自为长史,阿斯尔密为副帅。时阿术远在东南用兵,各部暂由张默山统领。

    来年六月,阿斯尔密连破通天洞外十二处关口,天火教死伤八百二十一,蒙古各军死伤万人以上。时连降大雨,山洪爆发,蒙古各军不能前行一步,天火军又以小队频繁袭扰,张默山苦不堪言。落髻山粮道被断,粮食日渐匮乏。少冲下令内务、育生两处男女妇孺一万三千人由董先成、陆家丰统率出红堡南下滇南总舵。张默山闻讯命阿斯尔密绕道截击,周南率部扼住山口,阿斯尔密猛攻半日,死伤数百,未能前进一步。

    七月,数十万只蟾蜍汇聚于落髻山下,排列成宽一里的行列向南翻越小弥山。众人皆议将有妖邪之事发生。一时谣言四起,少冲命执法堂严查散布之人。

    八月,小西湖水日渐减少,不过半个月竟然干涸见底,水退下后,湖底出现一个口径十余丈的黑洞,深不见底,隐隐有热气喷出,人闻之,头晕目眩。落髻山上谣言再起,少冲一面令执法堂缉拿散播者,一面请杨清领衔祭天,以安人心。

    当月滴水未下,通天河河水锐减,张默山趁机涉水攻关,又下三关,通天洞外只剩下良辰、观服两道关口。张默山屯兵观服关外,日夜操练,每日喊操声直达政务堂。

    月末,谢丽华携李迎回山。

    李迎见少冲身体有病,便劝少冲辞去首座之位,到孤隐峰或天山山养病,少冲以政务太重为由,并未答应,李迎又自请到落髻山服侍,也被少冲婉言拒绝。少冲见她身体不好,便让谢丽华辞去中宫监掌宫一职,专心照料她的饮食起居,一步不得擅离。

    九月,天降暴雨,经月不歇,通天河河水暴涨,小西湖依旧干涸,湖底热气更浓,隐隐有股硫磺味。四周山上树木日渐枯黄,数日之后,云台、小弥二山树木变黄枯死。

    十月,张默山以回回炮轰击观服。十日后,观服倒塌,守城三百人被活埋在地道中,蒙古人点起狼烟熏烤,众人出地道归降,被绑在关前,开膛破肚。血水染红了通天河。自那日起落髻山便每日笼罩在一片红雾之中,山川树木人物房屋全是一片红色。

    月末,山火由裙山烧起,红遍半边天,蔓延至云台山、来凤山。落髻山上浓烟弥漫,睁不开眼睛。少冲见势不可守,便命各处收拾行装准备弃山南下,天火教数百年基业也不是想弃就能弃的,一时遗老遗少群起而攻之,少冲亦颇感为难,终日愁绪满腹。

    李迎身体渐好后,少冲便让她入武功院随洪春修习内功,每日但得空闲便亲自教授她紫阳派三十二路剑法,督促的十分严厉。

    十一月初,落髻山上忽降大雪,气温骤降。运粮进山的小道被冰雪阻断,山上粮食日益紧张。少冲令董先成、陆家丰率一万名男女出红堡,沿着山间小道向南行至滇南就食。途径谋统府时,被当地苗白十三家洞主截住去路,大队被困五丈谷,历时十余日粮尽水绝,董先成便亲往交涉,当即被擒拿,董先成怒斥酋长失信竟被当场烹杀,苗人又诱使陆家丰归降,待众人真的降了后,竟将老弱尽数杀了,年轻健壮的男女沦为奴隶。陆家丰等三百七十六名主事以上职官又被开膛破肚,取出心肝炒食,再将尸体悬挂示众,十里之外可闻乌鸦聒噪。

    丧报传回时,少冲正与陆纯、刘春山、焦手等人在政务堂议事。闻讯,少冲肃然起身,与众人出门面南默立。

    陆纯哀叹道:“这十三家洞主与我教多年交好,不想如今反目为仇,此中缘由首座不可不查。”少冲道:“陆老想说什么?”陆纯道:“有人说段玉明做了总舵主之后,为了政绩横征暴敛,惹得民怨沸腾,清议院接到好几封密告的信件,我每每派人去查访,都不得要领,可见此人的手段是十分的高明。”

    少冲道:“陆老既无真凭实据,凭什么说他是用了手段呢?”陆纯闻言哑口无声。焦手笑道:“能做事的人总是有点小毛病的,陆老你这话扯远了。我听说张默山为了平定四川,不光准备了十万大军,还预备了几百万两银子用于收买人心,这十三家洞主必是被他收买了。”刘春山道:“是啊是啊,这些蛮子都是见钱眼开的。”

    李浩瑜请示道:“是否要拟一道谕令,要段总舵拟定一个清剿十三家的方略?”少冲点点头,李浩瑜便带着信使下去。焦手笑道:“李堂主年轻有为,首座真是识人有方啊。”刘春山道:“光是识人,还不够,首座高明之处是敢用新人,要不然像他这般年纪能做个书办就不错了,哪里能与闻这等大事。”

    正说着,咔嚓一声巨响,声大如雷,遥见西天红云翻滚,一轮残阳惨淡如血,山鸟阵阵南飞,声音凄厉。少冲愕然道:“连鸟儿都凄惶奔命,难道落髻山气数已尽。”

    陆纯等人吓得面白如纸、手脚麻软竟动弹不得。少冲命送众人下山。遥见李迎飞奔而来,正要询问。猛然间大地猛地颤抖起来,恰似在揉搓一张纸,山川河湖一起被扭曲了。李迎双腿一软,跌跪在地。政务堂大殿如同喝醉了酒,扭扭晃晃了一阵,就轰然倒塌。少冲抓起李迎纵身跳出,刚刚离开,政务堂就在灰土弥散中成为一堆废墟。

    落髻山恰似被一刀劈开,尚清宫以西一面山坡全部坍塌,石阶扭曲断裂,白玉石坊碎了一地,下山的道路也被毁坏,满地都是死尸。幸存下来的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呆的或站或坐或趴,都似被鬼怪摄取了魂一般。

    周南满头灰土,哭丧着脸来报:“教主没了,死活不知。”少冲揪住周南的衣襟喝道:“全力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李浩瑜扶着陆纯跌跌撞撞赶过来,陆纯满头灰土,脸上也划破了几处,气喘吁吁对少冲说道:“大势已去,天意不可违呀。首座,舍了落髻山吧。”少冲冷笑道:“天公降怒,专冲着我来的吗?张默山他也好不到哪去,传令整备大军,咱们杀他个措手不及。”陆纯只当自己耳朵出了毛病,一个劲问:“首座,你说什么,还要杀出去吗?”

    噩耗一件件传来:焦手遇难;刘春山重伤;通天洞崩坍;红堡齐腰被折断;裙山西段裂出一道大口子……

    陆纯又劝道:“由此西进五十里,可达三江源,顺江可以南下滇黔。首座,我教危在旦夕,不可再犹豫了。”少冲长叹一声,遂传令各院堂集结人马,抛去一切粗笨之物,只带五日口粮,烧毁房屋文档,由陆纯亲率向西北进发,转由三江源南下。命华立平领兵断后,密令周南搜寻教主杨清。

    地震发生时,谢丽华正在屋中午睡,朦胧中一股大力将她掷在地上,她不假思索望定窗户便窜了出去,性命算是保住了,右腿却被崩落的房梁砸断,她在废墟上躺了近一刻钟,才被赶来救援的铁心堂士卒救起来。

    李迎含泪寻了过来,望见她就拍着心口道:“谢天谢地,你总算没事。”谢丽华忍着剧痛强作笑颜道:“区区地动岂能要了我的命,倒是唬的你一跳吧?”又问,“首座可安好?”李迎点点头,抹了抹泪眼道:“漫山遍野的都是死人,落髻山也塌了,老天爷发了什么癫?”

    谢丽华嘘叹一声道:“天作孽犹可为,人作孽不可活呀。”一语未毕,忽听有人高声大喊:“首座有令,各院堂不得搜寻无关之物,带上五日口粮,即刻赴祭天台排队编组。”

    谢丽华听了这话,脸色一变,强挣着坐起身对李迎说:“我还能走,别丢下我。”李迎半扶半拖着她赶到祭天台时,四下已聚齐数千人,扶老携幼的,灰头土脸的,残肢断臂的,垂头丧气的,暴跳如雷的,呜咽哭泣的,不一而足。

    少冲冷冷地看了谢丽华一眼,喝斥道:“自己都照顾不了自己,还能指望你能作甚?”谢丽华羞惭的满面通红,低头不吭声。李迎道:“父亲只管放心,女儿和华姨结伴走,定能照顾好自己。”

    等大队正式开拔时,天空中又飘起了毛毛细雨,众人衣衫尽湿,冷风一吹,无人不打着寒颤。风衣府铁心堂一部打头先行,中宫监夹在中间。数千人穿过干涸的小西湖,翻过裙山,凄凄惨惨地离开了祖祖辈辈居住的落髻山,朝着茫茫雪域高原而去。

    华立平奉少冲之令,率兵断后。待他赶到良辰关,眼见得关口崩塌,守兵死伤惨重,不觉望天一叹,即下令救助伤者,加紧筑城。他登台远眺,远处的蒙古大营被崩塌的山石淹没大半,一干残兵败卒在砾石堆间搜寻同伴、抢挖粮草。华立平问身边的副将:“对面死伤几何?”副将答:“探马刚刚回报,驻守在关后的数十营盘皆被山石掩埋,死伤不下万人,粮草军械亦损失殆尽。”顿了顿,又道:“以属下愚见,此刻掩杀过去,定可建功。”华立平摇了摇头,冷哼一声:“掩杀过去?自顾尚且不暇……天降大难,各安其命吧。”

    良辰关尚未修复,忽传阿术率军绕过云台山攻入落髻山腹地。华立平惊出一身冷汗,喝令众军向前来夺通天洞。通天洞虽倒塌,裙山却仍险要如墙,被蒙古军分兵据守,屡攻不克。华立平捶胸顿足,不知所措。副将道:“为今之计,堂主宜率部追随首座而去,万不可落单。”华立平醒悟过来,便弃了良辰关,西面追少冲去了。这一番折腾,所部只剩百人。

    原本阿术将营寨扎在深涧峡谷中,最是兵家大忌,只是少冲兵微将寡,明知有机可趁却不能分兵去攻。入秋后一连十数天红云密布,又有种种异端,众军深感恐惧,随军僧侣推算说山将崩、地将陷,此言一出,军心不稳。阿术请张默山示下,张默山思虑再三密令各营后退十里,原来营盘不撤,虚插旗子迷惑探马,因而天崩地陷后,阿术所部几乎毫发无伤。

    张默山预测地动后落髻山上必然大乱,因而严令阿术丢弃粗笨之物,涉险而进,行军到一半,忽传落髻山东面的云台山断成两段,可从裂缝直入落髻山,阿术大喜过望,急召诸将商议进军之策,计议未定。张默山派特使手持金箭令其西进追击李少冲。阿术勃然大怒,推翻特使,纵马闯进中军大营,不顾人多,指着张默山的脸责问道:“阿术哪里得罪了元帅,你要阻我立功?”

    张默山嘿然而笑,屏退参谋侍从,招呼阿术落坐用茶,阿术气哼哼挺立不动。张默山吸了一口气,问他:“传言李少冲攻破快活林后,劫掠了两万万两白银,将军以为是真是假?”阿术道:“管他是真是假,上去看看不就知道啦。”张默山摇手道:“看不得,看不得,看进去就拔不出来了。”阿术烦躁起来,嚷道:“大王有话直说,阿术是个粗人,真急死人了。”张默山骤然板起脸来,喝道:“传言是假,落髻山的银库里不足十万两白银。”阿术愕然道:“这,这也不少嘛。大王就甘心留给那阿斯尔密?”张默山冷笑道:“这等好事不给他,又能给谁?”阿术这才恍然大悟,他抢前几步,单膝跪地,诚心实意地说道:“好大王,你的好意,阿术没齿不忘。”

    张默山疾步向前扶起阿术,低声叮嘱:“李少冲身患恶疾,只怕拖不过今冬。杀了李少冲,将军便是西征第一功”阿术道:“一切听大王调遣。”

    “好”张默山挽住阿术的双臂,哈哈大笑,令道:“速速整肃大军蹑踪追击,不可让李贼稍有喘息。”

    阿斯尔密在红堡下苦战经月寸功未立,忽听云台山在地动后断为两截,急忙督军折转向东,众军畏惧山川险要,又惧怕不时袭来的余震,都有懈怠之心。阿斯尔密勃然大怒,斩将军哥哈林及各军统领十三人,众军这才勉力向前。虽历经千难万险,终于攻入落髻山。他深恐阿术夺功,便派出精锐扼守通天洞和裙山,阿术没有来,反将华立平阻截在山外。

    杨清失踪的消息不久即被张默山所获,张默山大喜过望,限令阿斯尔密三日内找到杨清,逾期以失阵之罪论处。阿斯尔密不敢怠慢,亲自调派得力部属,大军漫山遍野地搜寻了三日两夜,终于在落髻山麓找到一个女子,黄发碧眼,身姿窈窕,年纪约二十五六岁,她自称是披香殿侍女,但手上却戴着一枚巨大的翡翠大板指。降将辨认,都说是杨清无疑。张默山又派归降的两个披香殿主事和一个药膳局的执事暗中辨认,三人都说是杨清。

    张默山遂命元帅府诸将列队相迎,诸将不解,有老将责问道:“大王何须对个手下败将客气?派个健奴将她牵来,洗涮干净,你我共享”众人皆笑。张默山苦笑着摇摇头,也不搭理他,自己整肃了衣甲迎出营门。

    杨清仍被奉为天火教主,张默山在中军大营外,另辟一处营盘给她居住,仍让中宫监的侍女侍奉左右,自己的卫队只在营盘外充当护卫。有将校仗着功高权重,欺杨清落难,便借着酒意在营外秽语骚扰,被张默山的卫队擒住,牵到杨清的营寨门前枭首示众。因有这优待,元帅府中无人不敬杨清,原本离散的天火教众纷纷归附。杨清遂废李少冲首座之职,召韦千红入川主持大局。

    杨清又以教主之名昭告各地即刻归顺大元朝,又历数李少冲十大罪状,令执法堂会同各处将其缉拿归案。谕令下达,便有原成都分舵主南德隆来朝,杨清升他为川中总舵主,授秋使衔。南德隆又四方奔走,劝得川中各分舵弃李归杨,为蒙古大军筹集粮草,刺探军情,搜捕潜伏于各地的奸细。诸将至此方对张默山心悦诚服。

    张默山深知李少冲一日不死,杨清就仍是个傀儡,西川仍不能安宁。他一面催促阿术率军尾随追击,使其不得有喘息之机;一面密遣降众回去散播谣言,动摇李少冲的军心;又派于重、夏丙章、公孙欠课、邱永志心腹四大将往李少冲西行必经之地谕令沿途各处山寨、洞府勿得收留接济,违者以谋叛罪论处。安排已定,亲率后军缓缓跟来。

    陆纯率众行到三江源,见江水比平日少了七成,原来大河上游被一座崩塌的山峰阻挡住,在距三江源西北三里处形成了一个高过江面二十丈的堰塞湖,湖坝随时有崩溃之虞。陆纯不敢停留,欲转道而行,西面高山上的土拨卡燕山部落酋长,得张默山密令,派土兵把守各处关隘,阻绝去路。所剩的只有翻越北面的只羊山向西北去,众人忧虑西北各舵皆已失陷,将来恐无落脚之处,一时争论不休。

    少冲道:“翻过只羊山去天山,不听号令者,斩。”争论遂息。只羊山是座雪山,山顶积雪终年不化,一山有四季,越往上越是严寒,到半山腰狂风大作,气温骤冷,雪夹着冰雹铺天盖地、劈头盖脸,无处可躲。冻毙者举目皆是。翻过只羊山,眼前是一片亘古无人的沼泽地,土人称作“泥海子”,相传除了擅长走远路的灰雁,一般的鸟儿途径此地时都要绕着弯走。

    撤离落髻山时,众人只带了三日的口粮,至此已经断粮,向牧人买粮,牧人不收金银。遂下令抢掠。因这个缘故,请土人带路时,土人故意引着大队绕走弯路,人困马累,耗费粮草。又遇一场大风雪,雪遮道路,溺毙者又有数百人。

    几经折腾大队来到喀察部落,首领答应卖给少冲粮草,但要求留下一百对年轻男女为奴,少冲严词拒绝。众人见他守备森严,只得绕道前行。此时大砚山,天寒地冻,死者遍野,离散者比比。少冲不能禁止。阿斯尔密率兵尾随而至,并不急着进攻。

    十二月初,陆纯病死,王仲远不辞而别。粮尽。少冲遣人往梵冢山下九原部买粮。首领卡姆多仗着城池坚固,并不将李少冲放在眼里,戏言若李迎下嫁给他弟弟明夏,两家成为亲家,他便赠少冲一千石青稞面,再送他五百头羊、三百头牛。李迎道:“女儿愿以身换粮,助圣教度过此劫。”少冲道:“这是他们耍的伎俩,休要上当。”李迎道:“左右也是无路可走,试试又何妨?”少冲怒道:“休要多言,我不会让你去的。”

    谢丽华劝道:“好迎儿,你就别惹你爹生气了。那些人都是野蛮人,听说那个明夏从小就恶疾缠身,眼也斜嘴也斜,身上都是脓疮,恶心的不得了。你要是跟了他,这辈子岂不是毁了?听华姨的话,咱就是饿死,也不去求他。”众皆附和道:“纵然是饿死,也不能让大秀往火坑里跳。就算是能活下去,也是一辈子的耻辱。”李迎平静地说道:“只有活下去才有重振旗鼓的希望,他日东山再起,才可将今日的耻辱一笔洗去。今日若为一口气尽数死在这里,才要被天下人所耻笑。”众人闻言莫不流泪。

    谢丽华道:“我倒有一计:先不如假意答应他,等粮食弄到手,咱再跟他翻脸,接出迎儿来。料他一个荒僻小邦又能有什么高手?”李迎喜道:“这倒是个好主意。爹,您就成全女儿一次吧。”少冲沉吟片刻,默默点头,对谢丽华说:“主意是你出的,你就亲自走一遭,万不可有失。”谢丽华笑道:“请首座放心。”

    卡姆多见李少冲真的答应嫁女,无奈只得硬着头皮假戏真做,派人来接李迎进城完婚。谢丽华扮成她的乳娘寸步不离左右,贴身随行的都是披香殿的高手,仆佣杂役也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高手。一行二十余人到了九原城下,李迎见那城依山而建,墙体是用巨石条垒砌,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又见车轿两旁的迎亲队伍中有不少汉人,就对谢丽华说:“这边陲小城,哪来的这许多汉人?却是古怪。”谢丽华笑道:“不必疑心,川中连年战乱,赤地千里,汉民为躲避战乱迁居在此,也是合情合理。谅他一个偏远小城有何能人?纵然有变,咱们也能全身而退。首座已经派人来取粮,只要粮食一到手,咱们就杀出去。”

    明夏奉命亲往城外迎接,一时号角呜鸣,甚是热闹。迎进瓮城后,忽听号角铮鸣,四下伏兵四起,数百名弓弩手端着铁臂弩将李迎一行团团围住。谢丽华斥道:“叫你们首领出来答话,我要啐他,这岂是迎客之道?”卡姆多站在城头哈哈大笑道:“你休要瞒我。你们此来是怀揣阴谋,只要粮食到手,只怕就要杀出城去了吧。”谢丽华道:“这不知是谁谣言,首领万万不可相信,我等都是怀揣诚意而来。”卡姆多笑道:“果真如此,为何暗藏兵器?”一指花轿喝道:“你以为把兵器藏在轿子里便能骗过我吗?”

    谢丽华见事情败露,拔剑在手喝道:“随我杀出去。”众人拔出刀剑一起动手,城头上箭如雨下,众人早有防备举起皮盾护着李迎向城门杀去,卡姆多大惊失色,忽听一声金锣响,城墙上撒下来漫天的白色粉末,谢丽华暗叫一声:“不好,有毒”拉过李迎便走,走了十余步便觉得手脚麻软,一头栽倒在地。

    九原城的校军场除了用来聚会和操练士卒还用来杀人,校军场的北侧有一排断头桩,桩高一丈,上面铁环绳索齐备,每三根桩前面都有一个火盆,除了熊熊的炭火,还有四样刑拘火钳、烙铁、火鞭和火刀。卡姆多命人将李迎送到寝宫,将谢丽华以下九十三人绑缚在木桩上。卡姆多在校军台上与部属一边喝酒,一边观赏歌舞,曲尽舞散,仆从抬上来一个烤炉,炭火烧的正旺。卡姆多熏着酒意,踉踉跄跄来到谢丽华面前,扯开她的衣领,用把锋利的小刀在她白皙饱满的左胸下画了一个圈。

    谢丽华戏道:“敢打赌吗?我的心是黑的。”卡姆多冷面不言,将尖刀缓缓插入谢丽华的心窝,手腕一悬,剜开一个窟窿,探手进去拽出一颗血糊糊热腾腾嘭嘭跳的心。卡姆多托在手心,放在鼻子下嗅了嗅,送到尚未断气的谢丽华面前,咧嘴笑道:“你输了。”言讫哈哈大笑。那颗心被他丢进火盆,化作一缕青烟随风而散……

    李浩瑜押着运粮车走到城门下,突然箭发如雨,瞬间被射死几十人,李浩瑜藏身车下逃过一劫。少冲闻听变故,飞身上马单人单骑来到城下,城头一人大笑道:“首座之计安天下,丢了妻女又折兵。”少冲顺势看去,见一个四十多岁的汉人,甚是眼熟,细细一想竟是于重,冷笑道:“李某身临绝境才出此下策,望于兄高抬贵手,放了妻女,在下感激不尽。”于重笑道:“可笑之极,我大老远来到这苦寒之地不就是为了喝你女儿的一杯喜酒吗?你恐怕还不知道吧,你女婿是个麻风病。”

    李少冲大怒道:“于重,你也号称英雄,行事怎如此下作。君子之争,不累妻女。我女儿若有闪失,你死无葬身之地。”于重笑道:“多说无益。酉时三刻,婚宴开始,你这个做老丈人的可不要迟到了。”命人放箭逼退少冲。

    李迎在昏迷中被几个妇女抬到寝室换衣裳,那件天蚕软甲因为系了连环扣,众人费尽心力解它不开,又见它在烛光下光辉熠熠,一时惊为天神。李迎趁机恐吓:“我乃烈火大神身右捧香侍女,尔等胆敢侮犯,小心上天报应。”众人中有一个听得懂汉话,与众人说了,四个妇人伏地跪拜。李迎趁机裹上大衣便往外跑,不想迎面撞见于重,她转身往西,又被邱永志堵住,东面是夏丙章,身后公孙欠课持对影双剑也逼了上来。

    李迎无路可走,冷笑道:“当世四大高手,竟合伙为难一个弱女子,你们不觉羞愧么?”邱永志笑道:“我们不是要为难你,我们是要搭救你。”李迎冷哼了一声。

    邱永志道:“他是个自私冷酷的人,为了活命他让你涉险来取粮,足见此人的卑劣。”

    公孙欠课道:“你知道谢丽华为何主动请缨来送你吗?她知道李少冲身染恶疾活不过今冬,他死她就要去陪葬。她送你进城,就是想借机逃出李少冲的手掌。这是一条完美的算计,只可惜遇到了我们,才让她功败垂成。”

    夏丙章插话道:“跟他的女人没一个有好下场,这一点,相信你心里也很明白。”李迎哼了一声,冷笑道:“跟我说这些,还不如喂我一粒噬魂丸。”

    于重道:“如今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张大侠让我告诉你,李少冲死后,大元皇帝会敕封紫阳真人为护国师,迁居大都。彼时谢清仪、岳小枝也要随同前往,紫阳宫掌门由你来做。”

    夏丙章又插话道:“何去何从,你自己掂量罢。”

    李迎冷笑不止,邱永志叫道:“小姑娘,我们说的话,你觉得可笑吗?实话告诉你,李少冲年轻时坐过牢,受刑过重成了阉人。他不能生育,你根本就不是他的种”李迎羞愤交加,朝他脸上啐了一口。邱永志脸腾地红了,拔剑喝道:“这傻女子留着何用,杀掉算了。”夏丙章连忙将他抱住,笑劝道:“邱兄消消气,她被人骗了这么多年,哪能一下子就转过弯来。”邱永志恨恨作罢。

    于重道:“我们找到了当年为他治伤的岳阳城杜太医,他可以证明此事。你若信不过我们,还可以去问问顾青阳,杜太医就是他请的。”

    公孙欠课拧着他的八字鼠须,嘿嘿笑道:“黄龙诞也可以作证。”他从袖子里掏出一纸供述递给李迎,笑道:“他是无意中知道李少冲不能生育的秘密,唯恐性命不保,便私自出逃。有人觉得他奇货可居,就把他藏了起来,落髻山被攻破时,他落到了我们手里。你若怀疑这份供述是伪造的,我们可以安排你去见见他。让他亲口告诉你真相。”李迎将那供述撕得粉碎。

    公孙欠课道:“你是个聪明人,当该看出柳絮儿是被人害死的?他为何也装作不知情?”

    邱永志嘲弄道:“自家女人怀了别家的种,留她何用?”

    李迎浑身打了个颤,眼色黯淡下来。于重见她心神已乱,咳嗽了声说道:“十三年前,蓝少英雪夜破紫阳,紫阳宫名声扫地,余已己被擒后关押在思过崖,李少冲曾去探望过她,给了她两粒毒丸,当夜余已己便服毒自尽。你生于那年初秋,如何能是她的骨血?你师父之所以把你和她牵扯在一起,就是看中你长的有几分像她。李少冲未发迹时,你在孤梅山庄为奴,他称霸陇西时,你回到紫阳宫,做了岳小枝的徒弟。他入主落髻山,你又做了紫阳宫的关门弟子,这其中的积怨,你就不曾想过吗?前有三样,后有韦素君、陈南雁,同出西隐一脉,紫阳宫和梨花社有何不同?”

    夏丙章笑道:“她们西隐女人都是属藤蔓的,总想靠棵大树。可惜华山论剑时你太小了,李少冲收你做了女儿,若换成今天,你就是他的姬妾了。”

    “求求你们别说了……”李迎双手捂面痛苦地哀求道。

    “事实如此,你不承认也不行。”于重厉声说道,“倘若李少冲不死,他一定会娶你的。父亲娶女儿天理不容”

    “不要说了我不信”李迎双手堵住耳朵,神态已经开始癫狂。邱永志暗暗朝于重竖起了大拇指。夏丙章、公孙欠课却同时抓住了手中的长剑……

    没人料到李少冲会来的如此之快

    厅中灯火突然熄灭,李迎无声无息瘫软在地。邱永志的手里扣了一把透骨钉,他要对付的目标是瘫软在地的李迎。李少冲若是敢趁乱偷袭,自己纵然一死也一定要将这一把透骨钉全部射进李迎的身体。九枚透骨钉,每一枚都喂了足以杀死十个人的剧毒。

    “李少冲,有种出来单打独斗,暗中偷袭算什么本事?”夏丙章成名多年,不改匪气。

    厅中的灯火突然又亮了起来,邱永志被灯光一刺激,手中九枚透骨钉,骤然出手,他离李迎不过一丈来远,以他的功力,李迎本该必死无疑。但在暗器出手之后,他却变得毫无信心。九枚透骨钉全部落空邱永志的额头全是冷汗,江湖上能避开他九枚透骨钉的并非一个两个,但能将九枚透骨钉收在手中,托在掌心,一枚一枚地数一遍的绝无一个。

    “你是人是鬼?”邱永志颤声问道,目光明显变得有些呆滞。距他丈远的椅子上,坐着一个人,面戴黄金面具,身披紫色斗篷,身穿犀牛皮打底的连环铁叶甲,手上戴着一副深褐色的手套,手中拄着火精剑。火精剑此时已经打磨的精雅别致鞘上装饰着闪闪发光的红蓝宝石,剑柄用紫金丝线缠绕,大气又奢华。

    “十年磨一剑,可喜可贺啊。”公孙欠课阴阳怪气地笑着,他捻须笑道,“可否拔出宝剑让在下一饱眼福。”公孙欠课是有名的铸剑大师,对火精剑向往已久。

    “你不配见它。”面具后发出金铁摩擦般的声音,他把脸转向于重:“你不该跟她说那邪。”于重强装镇定:“我说错了吗?”李少冲微微地点了点头:“世间的情是最难说的清的,你说的不对。”于重想出言反驳,却感到如鲠在喉,吐不出,咽不下,手脚心肺如被寒冰包裹,僵麻难耐。

    四人并肩而立,看似一条线,暗地里已经站好了各自的位置:公孙欠课司前,夏丙章司左,于重司右,邱永志攻他后路。李少冲却悠闲地端起了案几上的奶茶碗,将九枚透骨钉放进奶茶中,黄澄澄的奶茶变成了绛紫色。他把奶茶递向邱永志,说道:“你喝了它,我就放过你。”邱永志脸色腾地变成黑紫色,他大吼一声正待拔剑,却觉得脖颈上冷风飕飕,伸手一摸,老大的一道裂缝。“好,剑。”怪笑一声,人头滚落在地,脸上还挂着古怪的笑。

    没你看清李少冲是如何出手击杀一丈外的邱永志,他手中的火精剑并未出鞘。李少冲目视三人,冷飕飕地问:“你们一起上,还是一个一个来?”夏丙章冷笑道:“还是先一个个来吧。”话未落音脖颈上冷风飕飕,人头噗咚滚落在地,脸色一副不解其意的表情。

    夏丙章隐居东海孤岛苦修数十年,剑法修为并不在余、朱、段之下。一招横死,让平素自视极高的公孙欠课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直到李少冲问他:“你还等什么?”他才挤出一丝苦笑,道:“你让我看看你的剑嘛。”不得回应,蓦然一声大吼,将对影剑往地上一丢,挺胸朝火精扑去。于重失声惊叫,拦之不及。一道绿线闪过,公孙欠课自肚脐处断为两截,上半截扑倒在李少冲脚边,只出气不吸气,双眼圆睁就是不闭。

    李少冲拔出火精剑,将墨绿色的剑刃放在他的眼前,公孙欠课双眼放光,含笑闭上了眼。于重吁然一叹,弃剑在地,低头待死。李少冲收剑归鞘,问:“既要杀我,为何不摆出全副阵仗?”他抱起李迎往外走去时,于重问道:“为何不杀我?”

    “李某命不长久,何必枉杀豪杰。”这句话说完,他人已在半里地之外。于重再抬起头时,满头的冷汗,满脸的热泪。

    卡姆多闻听李迎被人救走,公孙欠课、邱永志、夏丙章三人毙命,于重不知去向,心中惶恐不安,与明夏一起弃城而走,刚出西门忽听一声炮响,四下伏兵尽起,弩箭乱如飞蝗,坐下马受伤倒地,无奈何只得束手就擒。

    李迎一觉醒来,头昏沉沉。问守在床边的李浩瑜:“我这是怎么啦?”李浩瑜道:“进城取粮的计策被他们识破,谢掌宫殉难。他们为了得到军情机密,给你服下迷.幻药,让你产生幻觉。毒已解,休养几天即可康复。”李迎默默点头,懵懵懂懂,昨晚发生的事似是而非,亦幻亦真,她也弄不明白,自己所经历的到底是真还是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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