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三章 乱定

    无论是在满清郑亲王济尔哈朗、贰臣洪承畴坐镇南京城内的暗流涌动，江南战场上镇江、丹阳、常州战线在相持中随时爆发的静默无声，还是永历、绍武这两个南明政权为了已经rì益虚幻的大明正统争得头破血流的喧嚣杂乱，以及同盟会活动或明或暗地卷集大江南北的激情澎湃，在这个风云际会的时刻，集天下焦点于一身的高旭只是潜伏在尤溪这个弹丸之地，埋头矿场，企图大炼钢铁，改良火器。

    高旭知道，不仅仅是他这个后来者重视火器，满清朝廷也重视火器，何况在吴淞、福州二战之中，旭卫镇以火器制胜，更会让满清把发展火器放在第一位。旭卫镇的自生火铳没有技术壁垒，火枪从火绳进化到燧发的技术在明末已经有了，至于刺刀只是一个概念上的革新，很容易山寨。甚至排队枪毙战术，空心方阵战术，只要一出现在战场，对手很容易学了去。而且要论起军事素质来，高旭自认不是天才，满清那些身经百战的将领也不是蠢材，具体到战术层面上，高旭不认为自己比多尔衮、洪承畴这些人高明多少，而且明末三顺王中的孔有德部也是明末有名的火器部队。

    所以，保持火器技术革新的压制xìng优势，是高旭制胜的法定之一。

    明末时期的炼铁技术已经很成熟，高旭只要以炼焦来除去煤炭燃料里的含硫杂质，或者按照闽铁的传统，直接砍伐山林用木炭炼铁，就能大大提铁质。

    明代炼铁技术虽然也能炼出钢来，但是炼出来的只是品质不高的团钢、块钢，无法化钢为水。只有炼出钢水，才能浇铸出高旭需要的钢制品。现在高氏工坊的生产力已达到瓶颈，比如枪管的钻孔，只有高品质的工具钢才能加快产能。

    要小批量炼钢，没有比坩埚炼钢更好的办法了。在尤溪的一个多月来的时间，高旭交给陈永华的最重要的任务就是铸造一个能炼化钢水的坩埚。陈永华成立数个实验小组，将石墨、瓷土、粘土分成不同的配比，烧制成型，再扔到窑炉里测试耐温程度，要达到把那些灌钢、团钢化为钢水的温度才算成功。

    陈永华xìng格内敛，不尚浮夸，高旭指导出大略方向，他就与马三炮这些工匠去实践求证。马三炮这虽然有经验，但限于学识，不得甚解，而陈永华却是腹有才华，记录每一次的实验数据，能够领会高旭提出的诸如熔点、含碳量、温度摄氏度计量之类的新概念。

    到了十一月中旬，将近二个月的时间里，报废的坩埚已是堆积如山，但一个能炼出钢水的坩埚还没有出炉，这让马三炮对炼化钢水的目标越发怀疑起来，因为自古以来没有化钢为水的传说。相比于坩埚，历史上有方炉的记载，但方炉也只能化铁，而不能化钢。

    坩埚没有炼出钢，最后高旭意识到可能是温度不够的问题。他又开始在高炉外设计蓄热室，循环提高热能，达到练钢温度。这又需要一段时间去实践研究炉温，并且要烧制高温耐火砖，这使得坩埚炼钢的进度更加不可能一蹴而就。

    坩埚炼钢没有突破xìng的进展，但安义镇统领甘辉平定闽南矿乱的行动却是捷报频传。到了十一月初，除了少部分矿匪逃入汀州府的深山老林，泉州安溪、漳州龙溪两地的矿乱就被甘辉平定。

    坐镇福州的老家伙是个卓绝的yīn谋家，也是高旭意志最得力的执行者。凭着驻扎在福州的旭卫镇主力徐鸿部，在漳泉剿匪连番大捷的安义镇甘辉部，以及驻扎在厦门的闽海舰队赵天武部，这三支同盟军人马在明面上的威摄，此外还有暗中无孔不入的黑衣卫暗探，邬老家伙有足够的力量推行着新政措施。

    老家伙趁着这场闽南矿乱，以海商为代表的华商会来控制安溪、龙溪这两个闽南主要冶铁中心，以同盟会的会务员替换了漳州、泉州两地大批的贪官污吏，又收缴了大批地方豪绅的田地充公为同盟田，以高氏为代表的明末海商阶层，凭着华商会、同盟会这两个组织，一步步地鲸吞着大量的内陆资源。

    相比起闽南矿乱的平定，闽中的矿乱却是死而不僵。每次刘子轩大破戴云山的矿匪之后，矿匪总是化整为零，相隔一段时间就死灰复燃。

    所谓强龙压不住地头蛇，尤溪林氏在闽中经营数代，长达百年，当初周福生为了掠夺尤溪矿场资源，查抄了最大的闽中铁商林氏家族，肆意拿林氏家族开刀，一股脑儿查抄了林氏矿场之后，使得林氏家主林老爷子及其长子一命呜呼，其后遗症却是巨大的。

    高旭初到尤溪夜晚的那场全城sāo乱，以及县衙的刺杀事件，事后经过黑衣卫的探查，证实是林家大媳方惜琴以及二少爷林书豪这叔嫂俩人策划的报复行动。因为林家大少爷卧病多年，方惜琴一直代替其夫主持林氏铁场，是个jīng明能干的人物，行事果决有谋，而且艳名在外，素有铁娘子的绰号。

    sāo乱当夜，铁娘子方惜琴逃出林家别院，随着林二少爷林书豪落草戴云山，领导了这次以尤溪为中心的闽中矿乱。

    尽管刘子轩攻破了戴云山的白马寨，但铁娘子凭着从商场锻炼出来的机敏和果决，屡次突破刘子轩部的追击和包围。

    对于尤溪矿乱，高旭越来越没有耐心。在这天下风云际会之际，他跑到尤溪这个弹丸之地，为的是给高氏工坊打造一个稳定的矿场基地，并秘密实验坩埚炼钢法。但是已经快三个月了，年关将至，炼钢技术还没取得突破xìng的进展，而且戴云山区打游击的铁娘子仍然威胁着高氏矿场的生产安全。

    矿乱不定，尤溪的高氏矿场就无法恢复正常生产秩序。

    为了加大闽中剿匪的力度，高旭命令平定闽南的甘辉部北上，与刘子轩部、楚应麟部、耿云部四营人马，每营主力再加所部辅兵将近三万人马，全部撒进了戴云山区，势力在年关之前，彻底剿灭以铁娘子为首的尤溪林氏所发起的矿乱。

    直至十二月初，好消息终于传来了，铁娘子以及林书豪这对叔嫂再次被同盟军的优势人马包围在尤溪东南的竹崖山上。

    竹崖虽然山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但这一次，高旭决定不惜代价也要解决闽中矿乱。特别是地处闽中的尤溪，是福建省的心脏地带，尤溪不定，但整个福建内陆都摇坠不定。

    十二月初三，高旭亲自坐镇竹崖山下，领着甘辉、刘子轩、楚应麟、耿云四营人马，由于地利险要，兵力无法展开，高旭只得命令各营轮番强攻竹崖寨一天。

    甘辉、刘子轩两营人马是安义镇的主力，楚应麟部是旭卫镇的主力营，耿云部是旭卫镇的预备营，这四营人马拉到竹崖山下围剿一个三千多人的山寨，按其能直面满清铁骑的战力来计，可谓是大炮打蚊子。

    初五rì，骁勇敢战的甘辉虽然身为一镇之首，但仍然喜欢身先士卒，他是同盟军中第一个登上竹崖寨城墙的，同时，他也遭到了林家二少爷林书豪猛烈的狙击。那林书豪不是一般的纨绔子弟，习过武艺，身手不俗。再加上铁娘子指挥有方，竟然把甘辉也逼下城墙。

    高旭见攻势受挫，震怒之下，命令楚应麟不惜蓄力人力，花了三天时间，在竹林中开拓出一条山路来，费尽周章地把火炮搬上竹崖山，十几门火炮放在寨门下轰了一整天。

    炮轰之后，又强攻三rì。初十，竹崖寨已经摇摇yù坠，破寨只在旦夕之间。

    就在高旭下令破寨之际，担任随军参谋的尤溪县县理长叶翼云向高旭请求招抚，并毛遂自荐，以他孤身一人入寨招降。叶翼云进士出身，虽为士人，却不迂腐，为人又富有节气，当初身为同安知县时喋血抗清，其忠烈之名响彻闽海，后又出任同盟会尤溪县县理，区区数月，又以其才干与清廉尽得闽中民心。

    高旭同意了叶翼云招抚的请求。这次矿乱中，有很多都是林氏家族的工匠，这些技术人材是高旭目前所急需的。但是高旭以安全理由，不同意叶翼云孤身入寨招抚。这个叶翼云是高旭在偌大的福建省中相中的人才，自然不肯让他进入险境，只肯让他在甘辉的护送下，在山寨的城墙下喊话招降。

    高旭原以为要费一番功夫，哪知铁娘子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物，在同盟军的绝对力量下，她根本没有再硬拼的本钱，竟然痛痛快快地开门降了。

    而且，高旭原以为那方惜琴号称铁娘子，是个威武不能屈的刚毅女子，哪知他也错了。这个方惜琴为了林氏家族幸存的那些孤儿寡母的活路，为了受了重伤奄奄一息的小叔子林书豪，她完完全全地屈服了。

    她屈服得甚至接近于颓废。

    就在受降当rì，高旭终于见到传说中的林家大媳，林氏七大铁场的掌柜子，号称铁娘子的方惜琴。这个闻名闽中的铁商女强人，她那冷艳的容貌的确名副其实，只是丝毫没有高旭想象中那种jīng明能干的样子，连番的挫折，已经剥落她自信的外壳，眉梢之间尽是听天由命的颓废，以及彻骨的疲惫。

    当初她就以一个女子之身掌控林氏名下的各大矿场，林氏患难之际，为了讨一个公道，又一手辅助林书豪发起了这场实力悬殊没有希望的矿乱。现在到了这个山穷水尽的时候，能做的，该做的，她都做了。至于这个挫败的结局，她起事之时就料到了。

    随着一个颓废的女人成为高旭的战利品之后，这场由尤溪发源，波及整个闽中、闽南地区的矿乱终于拉下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