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去看看小说网 www.7kankan.com)    39

    暮秋时节要准备狼崽子秋冬的衣服。去看看小说网 w-W-w.7-K-aNKan.c-o-m。之前天气热，狼崽子有件夹的，柳奉意给拆了当夏衣。索端初领着狼崽子去裁衣服才发现，小东西长了不少。衣店一侧摆着一批一批的料子，红红绿绿热热闹闹地凑作堆。衣店老板似乎对颜色的匹配很讲究，丹朱猩红的高高在上压着，顺下来是绯红品红。转一圈儿底下伏着绀紫雪青，往左去又深了些，成了湖蓝伽蓝，往上一些，和品红对着娇绿草绿。欢快的花儿一样转了一个轮回。索端初怕肉包撒起欢儿来咬坏别人的衣料，因此没有让它进店。狼崽子颤悠悠站在布料架子前面，伸着小手摸那色彩斑斓的布料。他似乎对颜色很感兴趣，越是花的东西越喜欢。索端初在和老板谈价格，转身把狼崽子抱到一只高凳上，一面过来一个伙计拿着布条在狼崽子身上比比划划地量着。索端初听王府里的人说过，小孩子体弱有忌讳，最好要穿大红大绿的衣服。挑竹布给小崽子做些贴身的小衣服，然后又裁了几块南边来的好料子，做夹袄。新晒的棉花还没运进京城，先讲好等棉花一到，再领着狼崽子过来裁棉衣。索端初自己置办了一些衣物，做了件黑色的夹袍。狼崽子的鞋也得换。为了出门，索元亦没给他上木靴，所幸狼崽子的脚恢复得不错，不甚周正但比索端初预计的要好。他脚上穿着的小鞋子磨脚，晚上索端初给他洗脚时看到一脚的小水泡。小东西也不知道要喊疼，穿着夹脚的鞋子颤悠悠地欢蹦乱跳。索端初领着他来鞋店做鞋子，小孩子脚长得快，要买大一点的。又不能太大，容易绊脚。索端初蹲在地上点他的小鞋尖：“怎么样？挤脚么？”

    狼崽子摇摇头。索端初又跟老板议定，做两双黑面的小布鞋。狼崽子脚痛，不再多走一步。索端初抱着他，肉包跟在后面，在热闹的街市上慢慢地走。肉包呼哧呼哧地吐气，蹦蹦跳跳地。秋天空气清凉，四处蒙着一层淡淡的幽蓝色的纱，一碰就要有一层水波纹。狼崽子伏在索端初肩上，一只小手里拿着一串糖果子，小口小口地啃。去看看小说网 w-W-w.7-K-aNKan.c-o-m。糖渣子细细簌簌掉进索端初领子里，狼崽子死活不肯换个姿势。索端初亲亲他，他回蹭上一嘴的蜜糖。索端初舔了舔，甜甜的。

    肉包认认真真地跑，周围人太多，来来去去都是鞋子。肉包有点糊涂，一不小心撞上一个什么人，唔噜一下。索端初回头一看，肉包撞上一个素衣的公子。那公子也有点吃惊似的，盯着肉包看。索端初以为是这公子被肉包撞了，心里不痛快，连忙返回去赔礼道歉。对方温文一笑，蹲下来摸摸肉包的小脑袋：“真吓我一跳，怎么会在闹市里碰到幼狼……”复又抬头：“这是你养的？”

    肉包第一次没被人认成小胖狗，心里受用。在公子的手心里蹭了蹭，眯起眼睛来，嘴里唔噜着。秤砣还在嚼着糖果子，静静地看着那公子。索端初略略一惊：“啊……嗯。我养的。不过，它不咬人的。”

    那位公子站起来，一派斯斯文文的从容气度：“越是这种猛兽，越不会随便咬人的。只要它们不饿。”然后笑笑：“我姓李，行二。”

    索端初连忙道：“李二公子。幸会幸会。我姓索，也行二。”想作揖，结果狼崽子在他怀里死活不下去。

    李二似乎忍着笑，又也许他那双眼睛天生就是含笑的：“原来是索二公子。我也幸会。”

    索端初第一次遇到如此友善的目光，心里感动。李二身上有种天然的浩大贵气，但没有丝毫的架子。肉包在他腿上蹭蹭，他也不嫌，蹲下来骚肉包的肉下巴。索端初听他低声嘀咕，一开始没听清，后来才明白，竟然是登州话。刚才听他口音，应该是京城人。李二对索端初轻笑道：“我虽然从小在京城长大，但家父是登州人。”

    索端初有股子他乡遇故知的激动情感，慌忙道：“我也是登州人！”一时昂扬得过了，嗓音大出去好多。去看看小说网 w-W-w.7-K-aNKan.c-o-m。索端初略略不好意思，李二一脸理解式的宽慰浅笑：“哎呀，这样说来，你不但是我的同乡，更是家父的同乡。他老人家自从少年时代起就没回过家，什么时候见到你，一定会高兴的。”

    索端初神色发赧，略略笑道：“改天一定去拜会令尊大人。”

    李二道：“即是如此，你如不先到舍下喝两杯？咱们聊聊登州的风物。”说着也略带羞涩地说：“不瞒你说，我是我们兄弟几个里最不受宠的。行二的有上有下，夹在中间前后都挡着，爹爹就是看不见我。我若能说点爹爹家乡的事情，说不定能讨他老人家欢心。”

    索端初见李二如此诚恳，反而不好谢绝。他往上抱了抱狼崽子，狼崽子的糖果子终于吃完，在他身上擦手。李二一见，也毫不避讳，略微带点艳羡地笑笑：“我猜你们是兄弟。真是亲厚。”

    索端初正愁怎么跟他介绍狼崽子，他反而如此善解人意。李二这个人说话做事让人舒服，亲切而不虚假。

    索端初跟着李二去他家宅子。在闹市区一处普通两进院子，不太大。布置得随性简单，但舒适清幽。只有几个小厮丫鬟，大门一开，院子里空落落的。李二引索端初进门，吩咐管家切精肉软骨给肉包。索端初抱着秤砣跟在后面，秤砣从刚开始看见李二起就非常不开心，嘟着嘴爬在索端初怀里，不爱吭声。李二递给他些小吃食，他也不接。索端初嗔怪地拍他的小屁股，李二摇摇手，不介意。李二说他大名李辰正，字渊潜。索端初一听，好大气魄的名字。李二大笑：“托母亲的福，出生时辰好罢了。”索端初声明不善饮酒，李辰正道：“原本也是想请你尝尝我新弄来的茶叶。”

    索端初看着李辰正摆出一套茶具，越窑青瓷，瓶瓶罐罐一色浅碧翠绿。对于文士茶，索端初也是不大懂的。只看着李辰正动作轻柔，神情专注地涤器，洗茶，仿佛这些杯杯盏盏都是他最贵重的挚爱。注入热水，茶香悠然飘起。狼崽子被管家领下去吃点心，旁边没有个闹的，索端初突然找到暌违已久的宁静。李辰正双收捧着茶杯向他敬来，索端初忙双收接了，微微抿了一口。味道微苦而甘醇，唇齿挟香，呼吸间都有了缱绻柔软的清明气韵。索端初喝得有些惊怔，李辰正笑道：“好喝吧。”

    索端初问：“这是哪里的茶？我竟然没喝过。都说秋茶瘦，这茶却温厚怡人，味道丝毫不见倦怠。似是乌龙茶，我却从没喝过此种乌龙茶。”

    李辰正道：“索兄也对茶有研究？”他又沏了一杯，高高地举起茶壶，挑起一条水线。“这是我托澎湖司的朋友从瀛洲岛上弄来的冻顶乌龙。”他把那一杯递给索端初：“只有一座山头上有，在那里，叫圣茶。”

    索端初疑惑道：“澎湖司？瀛洲岛？”

    李辰正垂着睫毛，温柔地摆弄茶具：“最南边。天下的南边，比福建两广还南。——人间仙境呢。”

    索端初惊叹：“原来如此。想不到你竟然还能有这样的朋友。”

    李辰正笑着看他，薄薄的唇抿起来：“朋友多了总不是坏事。对不对。”

    索端初见他十分钟爱这套茶具，随口道：“这套茶具定然十分珍贵，我有幸能用上真是不错。”

    李辰正柔声道：“若论价值，它可能是我这里最便宜的一套。但，在我眼里，却是无价宝。”李辰正用丝帕小心翼翼地擦一只嗅瓶：“这套茶具是我大哥送我的……我跟你说过我行二吧。家里还有个大哥，有个小弟。大哥拿这套茶具表演过茶艺，为了向爹爹献茶。然后就送给我了——我文士茶艺就是这么学会的。也可以说，是大哥教的吧。”

    索端初看看手中的杯子，神色立即肃整起来。世上最贵重的东西不过带着回忆的，回忆贵，东西跟着身价倍涨。李辰正那神情，本也不像在看一只普通的杯子。

    午饭留在李辰正的宅子里吃的。登州菜以海菜著称，味道非常厚。锅烧大河鲤鱼，红烧海螺片，几样荤几样素，做时皆拿味汤溅锅，高汤浓香十分入菜。

    “味汤是拿老母鸡，老母鸭，还有猪蹄用独薪文火熬了两天熬出来的。不知道味道正不正，你且尝尝。”

    索端初吃到家乡菜，一时间几个月来心酸痛苦直冲眼睛。李辰正摇头微笑。幸好管家领着秤砣过来吃饭，索端初抱起他来，才略挡了一挡。

    席间略喝了些酒，索端初和李辰正的交情莫名地厚了起来。秤砣还是讨厌李辰正，他夹的菜一概不吃。索端初是觉得在京城能有个认识的人也不错，暂时也不用去想李辰正到底有什么目的。到最后抱着狼崽子领着肉包离开，两个小家伙都吃得肚子鼓鼓，凭空沉了不少。李辰正送他出门，两人道过别。狼崽子直打嗝，索端初在路边停下来，敲他的背：“你还讨厌人家。没少吃人家东西。”

    秤砣翻个白眼儿，继续专心致志酝酿打嗝。吃太多肚子胀气，实在是难受。不经意间一抬头，发现薄宁返竟然站在街对面往这里看。这蓝绿眼儿一贯鬼魅似的，索端初干脆懒得理他。他俯身给狼崽子整理小衣服，再一抬头，薄宁返又不见了。

    街上有人在谈论着关于辽国使团十一月份要来的消息。人声嘈嘈切切，渐渐远了。两旁有些高大的树，叶子全枯败了，颓丧地落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