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点小说网 穿越之一世荣华 盼春闱笼中细思量-无奈何绝义悲倾酒

盼春闱笼中细思量-无奈何绝义悲倾酒

目录:穿越之一世荣华| 作者:洗雨疏风| 类别:都市言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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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轩见秦易心绪稍解,并不似勉强为之,又笑问道:“秦兄可是命人在坡下修堤,本已是杨柳浓荫,湖波如镜,再整修了堤岸,遍植花木,却是花满‘秦堤’了。去看看小说网 www.7kaNKan.com。”

    秦易闻言,只含笑道:“齐兄只管说笑罢,大旱之后必有大涝,别看着现下堤岸还算结实,可到底是土垒的,经不得风浪。若不紧着修造,今儿庄上还可助别人,明儿大水一冲,只能求老天开眼了。”

    齐轩端起桃叶杯,低头品名,闻言抬头笑道:“依秦兄的出身,名下的庄子又岂只这一两座,何须如此筹谋。”秦易正欲说话,偏照影进了屋来,笑道:“药是寻着了,还寻着先前找不着的一瓶丹药,也不知何时放失了手去。”手里还端了一个青花白瓷盘儿,盘里放了一个青玉祥云瓶并着两盘精细点心。

    秦易听得丹药二字,心下便有些纳闷,一时又见照影捧了点心进来,便笑道:“今日若是谈诗论文便罢,偏只闲聊几句,也不觉误了光阴。若是明儿再过来,却是要仔细请教齐兄一番。”

    听了秦易这话,齐轩笑道:“怎言请教二字,只我乃山野之人,于诗文一道不过泛泛。只秦兄博古通今,笔下的文章也该是风雅宜人。”

    秦易笑了一笑,说道:“齐兄偏爱说玩笑话,今儿却该拜读一下齐兄的文章,定是天地间之至文,明儿蟾宫折桂不说,还要流传千古去。”

    此话一出,齐轩眼神微沉,又方说道:“却是我未曾言明,祖上曾有家训,齐家子孙不得科举入仕。这折桂的苦活儿,只让给秦兄去做了。”

    日近黄昏,揽月捧了一堆薄册子进了屋来,见依竹靠在榻上,绣着帕子,便放了册子,叫苦道:“册子上百来号人,不但要盘着家里的亲眷,还有什么干亲姻亲的,好不磨人。”依竹闻言,嫣然一笑,只打趣道:“若不是苦差事,怎会由你担着,可让人享了清闲了。”揽月笑说道:“你也别想清闲了去,这么多册子,我一人理着,也不知何年何月去了。既是你清闲着,也别想偷懒去了,也该帮着调度一番才是。”

    依竹丢了绣架,起身近前,倒了一盏茶,只说道:“只看院子的花名册有什么用,外边还有几十口人,若真细查下去,怕是没个一年半载是不成的。”

    揽月摊开一本册子,笑说道:“外面的我们是管不着,自有公子吩咐人料理着,只院子里这事,并不似往年核对一番花名册,标注一番,便了结了。今儿却是公子特意吩咐了,说来却也难办,单是家生子这些人,便不知沾亲连故的有多少,还有外面进来的,不是世家豪门,便是朝中显贵送进府来的,若要查,可是大海捞针似的,真真为难死人了。”

    依竹喝了一口茶,笑道:“你素日机灵,今日却笨了不成。依着我来,便是先理了在房里侍候的,并着掌管各处职司的,其他的粗使丫头婆子,留着有空再慢慢理便是。左右春闱过后,咱们便是不搬出去,也不会在府里再留多久。”

    揽月细想一下,只笑道:“可不是这个理儿,若是春闱放了官,谁还再理这事,可不得捡要紧的地方先理了。”

    正说着,佩玉掀帘进了屋来,一进屋便笑道:“那田黄石的刻章放哪儿去了,一时急用偏又寻不着。”揽月笑了笑,回说道:“在柜子侧格里放着,就是那个红锦匣子里,怎么,可出了什么事儿,竟要动印章子了。”

    佩玉取了匣子出来,没好气的说:“最近也不知怎么了,事儿一出接一出的,昨儿两位小姐理事,二奶奶发火拘了人,刚才还在审着。方才,又有人来说,前儿出去的林大妈,今日没了,偏她女儿领了她的差事,还管着院里的花木,算来也是院子里出去的,左右也该赏几两银子。偏这帐本子是分了的,这银子非用印才能取,可不得我走一趟。府里的能仿了对牌去,焉知院子就没仿印的。”

    揽月掩袖一笑,只说道:“偏你小心翼翼的,说来公子也忒恩宽了,这出去的下人府里本有定额,可咱们院子里,不但赏了银子,还特许了家里人回去七日,说来也算打着灯笼也寻不着的。偏生院子里,还有些糊涂的,不念恩不说,将恩成仇的不少。依着我的话儿,倒不如撵出去几个,落个清净才是。”

    佩玉开了匣子,听了这话,自是心里明白,忙笑道:“可别说这话了,前儿提名道姓的,才惹了不痛快。那短舌头的话,还没散呢,你又提这话,可不得又让人编排了去。府里的家生子,你也知道,那是几辈子的体面,岂是我们说撵便撵的。外面送来的,更了不得,那个不是达官显贵府里出来的,除了公子开口,便是二奶奶也得敬着远着,轻易动不得。”

    揽月听了,只皱眉噘嘴,一时也不言语。到是依竹却笑了,只说道:“还是佩玉姐姐看得真切,正经说来,不说府里,便是院子里也渐不如从前了。往日里略提点几句,总有人记下不敢再犯,可如今稍管教一下,便是也只做了耳边风,可教人发愁,也不知是哪里来的风气儿,直叫人好笑。”

    佩玉也不多言,只笑道:“可不是这么着,若紧一点还好些,可宽上几分,就越发的混闹胡说,说来也够可气。”说着,又向着依竹笑道:“先前我让弄云替我去临波阁走一趟,也不知这丫头是迷路不成,你若闲着,且去寻上一寻罢。”

    “谁迷路了,若是在府里便分不清东南西北,明儿出去了,可不得报官寻人了。”秦易笑着进了屋来,打趣的说道,佩玉听了这话,只笑说道:“正说着弄云,也不知疯哪去了,一下午也没见个人回来?”

    依竹笑盈盈的上前替秦易解了披风,只说道:“不只弄云,公子可也是倦鸟懒归巢的,方才老太太派人送东西来,才问着公子为何不在府里,幸而我圆过去了。”秦易听得眉头微皱,又笑问道:“送了什么来,打发人回话了没?”说着,便往榻上坐了,接了揽月递来的茶盏。

    佩玉笑说道:“不过是些燕窝,人参,首乌之类的药材,说来都是上品。”说完,便掀帘自出去了。依竹吩咐丫鬟打了水进来,一边服侍着秦易洗漱,一边说道:“不只送了东西来,老太太还遣人说了,明儿济和庵的慧宁师太要来府上讲经,公子若无事也去见上一见,听说这慧宁师太颇懂医术,没准开了方儿,便把公子的病给治好了。”

    秦易听着微垂眼帘,只淡淡道:“明日我要去将军府一趟,却是没这个机缘了,只等以后罢。”话还未完,便有小丫头在门外传话道:“二奶奶,请大公子过去一趟。”揽月合了册子,只笑道:“真应了佩玉那句话,今日的事儿是一出接着一出。”

    依竹命人端了盆子出去,又忙取了一件月白色缠枝牡丹纱袍出来,服侍着秦易更衣,又笑言道:“早知要过去,先前也不忙着换衣裳了,也不知二奶奶有何事,打发人带话过来便结了,何必非要公子过去。”

    秦易微微一笑,取了折扇,把玩着温润的扇坠儿,只笑道:“可是糊涂了,往日不过是些稍话传物的事儿,打发人走一趟便罢了,今日必是有事,才请了我过去。”见依竹微微颔首,又吩咐道:“前儿我得了那一套琉璃人偶放哪去了,且取了出来,我一并带过去罢。”

    善德居的院子里,婆子媳妇站了一地,前面还跪着七八个管事媳妇,皆是发髻蓬松,神色焦慌。二太太端坐在太师椅上,手里端着茶盏,瑶华和玄真站在身后,替二太太撑伞打扇。

    二太太用杯盖拨着茶盅儿,冷笑着看着院子里的媳妇婆子,扫了一圈,方才提高了声音,不冷不淡的说道:往日说我不近人情,笑面阎王的名号也没少听过,我只作那木雕泥塑,也不爱理论这些。只没想着,你们这些奶奶越发放肆起来,真当我是那庙里的泥菩萨,一个二个使着性子,今儿忘事,明日斗嘴的,我也宽了。可这一宽,倒越发不省事,仗着自己有点子体面#,倒动起歪主意来了,今日我倒要查考查考,非理出个清白不可,瞧瞧是哪个主儿在这里头兴风作浪?有多大体面,多大的胆儿,到了跟前了,还红口白牙的说冤枉。看来这满府里皆是清白人,偏只我无事生非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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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罚而后赏治家奴

    这话才落下,便有个素日在老太太跟前行走的婆子,向前行礼说道:“二奶奶这话是正理,只是昨儿出的事,我们实在不知究竟,平日也只跟着老太太,管着些杂务,图个清闲罢了。”

    二太太闻言,倒笑了笑,只笑容可掬的说道:“楚妈妈素来便是有体面的,在老太太跟前,也是几十年的老人了,不只我们这些小辈,便是侯爷夫人也是心里有数的。”一番话说得那楚婆子面露喜色,颇有几分得意。只二太太忽沉下脸,冷笑道:“只是楚妈妈活了这么大把年纪,竟不知主子既能给你体面,也自能收回去。妈妈既是不晓事的人,留着这脸面做甚,不若出了府,吃些斋念些佛,也好成个正果去。”说着,便唤了人,喝命道:“将她一家老小都撵出去,以后不得进来。”

    那楚婆子一听,可是慌了神,忙跪下说道:“是我老婆子发昏,满嘴胡话,奶奶且饶过我这一回,以后决再不敢了,奶奶素来是行善积德的,且可怜可怜我罢。”

    二太太原就是拿那楚婆子,杀鸡儆猴,见楚婆子服了软,便又笑道:“说来也是三四辈子的老脸面了,若是撵出去了,倒显得我这管家太严,只是这罚却该依着府里的规矩来。”那楚婆子,听了只磕头谢恩。二太太又扔下对牌,冷言道:“拖出重则十板子,革她一家子三月的银米。”众人听了,噤若寒蝉,自有外仆拖了那婆子出去。

    一时,二太太又笑道:“今日这事,可还有不知道的。平日里东府落了几片叶,不到一刻,西府就满府皆知了。昨儿那么热闹一场戏,又是偷龙转凤又是瞒天过海的,只差着反客为主了。眼下又都哑了聋了,假痴不癫的,做给谁看,今儿还想再唱一出不成。”

    听得那些婆子媳妇脸色发白,一个个皆低头不语,二太太也不开发,只端着茶盏,悠悠闲闲的道:“昨儿这事,究竟是谁干的,若是肯指认出来也罢,若都是这般聋了哑了,我也没那好耐性,也懒得打发出去,素性便成全了你们,让这假哑假聋都成了真罢。”

    这一番话说出来,更是听得满院子的媳妇婆子冷汗如流,心内惶慌,二太太本就不是个心慈手软的,如今这真火烧身,可不知如何能熄了这怒火,怕是非打杀几个人才能罢了。

    众人正心中揣揣,忽听得外面的小丫鬟,进来笑禀道:“大公子来了。”

    二太太放下茶盏,忙笑道:“还不快请进来。”又吩咐玄真备椅上茶。不多时,便见着秦易从回廊进了院子来,身后还带着两个小丫鬟。秦易见着院子媳妇婆子站了一地,难免奇怪,只不多言,上前行礼,问着二太太并信二爷起居,又笑道:“嫂嫂竟是正忙着,请我过来可是有事吩咐?”

    二太太忙请秦易坐了,方言道:“只是有件小事,平日穷忙着,也不甚料理了,今日得了闲,便请了哥儿过来,商议个法子罢。”秦易闻言,却孰未不解,只笑道:“嫂嫂,这话却是那出,素日府里的大小事儿,皆是嫂嫂掌管着,只管吩咐着,我自应了便是。”

    二太太闻言,也笑了,察言观色,见秦易果真不解内情,便又笑道:“大公子素来便是明白人,我便直言了,前日里听说大公子另置了药房,可是这府里的管事媳妇有甚不尽心之处。”

    秦易一愣,不知二太太是何用意,却也不好明言,只道:“并非是她们不尽心,只是我如今久病多灾的,时常请医用药,只在院子里设个小药房,图个便利罢了。”

    二太太听了这话,只冷笑道:“我知大公子是个谦谦君子,不愿与这些小人计较。但这内里的缘由,我却是明白的,不过又是有些祖坟被刨的下贱种子,又弄了什么偷天换日的把戏罢。”秦易听后,却是明白了,又见二太太冷笑怒言,不同于往日,显然是要下重手清理一番,也不相劝,只沉默不言。

    二太太又说道:“这些见不得人的把戏,是一出接一出的,瞒得住旁人,瞒不住我去。以劣充良,偷鸡摸狗的,这府里竟成贼窝了,我也不是那吃斋念佛的性子,今儿若认了也便罢,如若不认,我不管你们是有八条腿还是有六只手,都打折了再说。”一番话说完,鸦雀无声的院子里,渐渐有了动静,有那悄声念佛的,有那挤眉弄眼的,有那忿忿不平的,还有那埋头不语的,林林总总,可真是笔下难绘。

    秦易抬眼看了一圈,见跪在地下的七八个管事媳妇,本就神色慌张,再瞅着秦易看了过来,竟有一人腿脚打颤,似吓的发抖。秦易冷眼一看,便知必是有鬼,只笑说道:“按理府里也该理一理,不说别的,咱们家虽是以仁待人,但也得看人施恩,似这般的情形,怕是养大了胆子,认不得主子,便是全撵出去了也没个冤枉的。”

    这话一出,二太太便冷笑道:“素日给她们几分颜色,竟是开起染坊来了。今儿我也顾不得了,都打上板子,撵出去罢。”说着,便唤了人进来拖人出去。

    这话一出,知道二太太是动了真格了,‘扑通’一声,便有一个婆子跪下了,只求饶道:“奶奶明鉴,实不管我的事儿,我寡妇失业的,好不容易进了府里,平日也只一心做事,并不理会其他事儿,奶奶开恩明察。”话语间,目光闪烁不定,只看着前面跪着的一个穿着银红木莲纹潞绸褙子的管事媳妇,磕头求饶。

    二太太见状,自是心里会意,又骂道:“并不理会,哄孩子话呢。平日里嚼舌说嘴那次少了你去,半点风儿经了你的舌头,也成了那海上龙卷了。今日若不说个一二出来,别说你是寡妇,就是那天煞孤星,姑奶奶我也能打杀了。”

    那婆子没法,只得又看了几眼,忸怩不安的上前说道:“昨儿那事,我只恍惚听人说,是周姐儿的主意,说是两个小姐才刚理事,必是拿不清楚的,又兼着小姐面嫩,便是发现了不对,也只会瞒着,不会说出去,生生是天上落下来的银钱。只没想着,半道上让大公子知道了,不知怎么,东西也放回去了,其他的,我也不清楚是怎么的。”

    那婆子自捡着要紧的说,话才出口,便有几个婆子媳妇子,见是瞒不过去了,又深恶几个管事媳妇的为人,平素也常有些口角纷争,忙跪下来落井下石道:“我们也曾听人说起过,只话是没影子的,也不知真假,只当作玩笑罢了。”

    二奶奶听了,只冷笑道:“玩笑话,怕是不只罢,单这周媳妇一个人,便能仿了对牌,瞒了所有的管事,再编几句,姑奶奶我听听这笑话新不新鲜!”这话一出,那婆子把心一横,只说道:“不只周姐儿,还有何家的,张家的,只小的不知内情究竟,奶奶审审她们,自然就清楚了。”

    二太太闻言,这才真真笑了,只笑说道:“你且起来罢。”又吩咐瑶华道:“记下她的名字,赏她三十两银子,若家里有人堪用,补进府里,任个差事罢。”喜的那老婆子眉开眼笑,忙跪在地上磕头不止。

    院里的众人见了,又是妒忌又是轻视的,有那眼皮子浅的,忙也跪了下来,指认昨儿偷天换日的有谁,还有个管事媳妇,素来便与这几人不对付的,见着墙倒众人推,也跪下来,直说道:“不只这三个人,那对牌本是一套一套,便是仿了牌子,也不知是那一个,对也不一定对上,昨儿送对牌的周二嫂子也有份儿。”这话一出,水落石出不说,更惊得众人沸反盈天。

    前面跪着管事媳妇里,那穿着银红褙子的管事媳妇,忽的直起身来,顺手便给了那媳妇一耳刮子,铺头盖脸就一顿猛打,边打边扯着那媳妇骂道:“放你娘的骚屁,活该千刀万剐的养汉婆娘,不吃人饭的畜生,欺着奶奶和气,便胡乱指人脊梁。你是过河满河的水鬼来拖你,走路天上掉石头来砸你,嘴生疔疮,身患瘟病的忘八种子。没的家的放屁,什么人都敢乱说,还成天的拜佛求神,菩萨怎么不收了你去,我好寻十个八个和尚道士,给你念经#超度,省的你在人世祸害。我打死你这死奴才,只当着替天除害了。”

    好一番凶恶声势,气的二奶奶柳眉倒竖,只怒喝道:“可是要翻天了,还不把她给我绑了,竟是给脸不要脸了,在我面前耍泼,真当姑奶奶是吃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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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是非非人事纷杂

    众人见这媳妇如此行径,一时又惊又慌,赶忙一窝蜂的涌上去,抓手的抓手,按脚的按脚,堵嘴的堵嘴,直把那媳妇绑成了人肉粽子,才又跪下道:“这周家的怕是疯魔了,奶奶且息息怒,千万莫气坏了身子。”

    二太太是何等人物,听了这话,暂按了怒火,只冷笑道:“我瞧着她没疯没傻,只这张狂样子,却是胆儿大得包了天了。不知道得瞧见了,还以为这下贱种子,才是管家太太呢。”唬得众人忙跪下了,连道不敢。二太太这才吩咐瑶华道:“把那没脸没皮的周二家的给我绑了来,今日不审个清清楚楚,明日里什么牛鬼蛇神,都该出来蹦跶了。”

    瑶华听了二太太吩咐,自知今日不同往日,也拿出了几分气势,带着几个粗使的婆子,气势汹汹的出了院子,不过盏茶工夫,便把那周二家的绑进了院来。那周二家的,说来却是二太太的陪嫁,见着素日说笑来往的瑶华,冷着脸儿一言不发,已是大感不妙,进得院里,又见着二太太杏眼圆瞪,怫然作色,更是面无人色,只腿下一软,栽倒在地。

    秦易瞧此情形,暗觉今日这事着实出人意料,查来查去,竟查到二太太的身边人了。若说这周二家的贪心不足,可偏又觉得不大对劲,按说这周二家的,也是有头有脸的主儿。二太太也是金山银海堆出来的锦绣人物,对她们这帮子陪房,不说节庆的份例,便是平日的恩赏,攒个一年半载,也有几百两银子了,何必去趁着小姐理事,做些小手脚,平白叫人笑话。

    再说着,这几个妹妹理家,本是老太太吩咐下去的,阖府里多少双眼睛盯着,瞧着。偏只这几个人动了心思,做了手脚,若说那几个管事媳妇,还可以说是旧习难改,可一牵扯到周二家的,生生叫人觉得奇怪,莫非这里面还有别的缘由不成。

    秦易正想着,忽又听得二太太冷言道:“周二嫂子,你可是越发出息了。前儿我还在说这满府里丫鬟婆子,是越来越不像话,你们这些媳妇陪房,日常在两府走动,平日没事也该帮帮我,有什么散漫的,不听管教的,记下个名儿,也好发落发落。可没想,我却是那睁眼的瞎子,你非但不管事儿,倒和那贼啊盗啊,合了谋聚了义,赶明儿,是不是要打家劫舍了。”

    这话一出,那周二家的,浑身直哆嗦,半响才直了身子,磕头道:“是小的糊涂,受人蒙骗,才作出这等造孽的事来。本想向奶奶禀报,只是小的心存侥幸,想着奶奶平时不得闲,便隐瞒了下来。奶奶开恩,这事都是周贵媳妇的主意,我一时不甚,上了她们的当,绝非存心如此啊!”

    二太太听了,越发恼怒,柳眉拧在一起,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受人蒙骗,周二婶子,你也是半老的人了,说句不成体统的话,吃过盐比她们吃过的米还多,什么手脚能瞒过了你去,上当受骗,避重就轻的话儿倒是好听,这话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当满府里都是傻子呆子不成。”说到气恼处,又朝着周二家的啐了一口。

    听得二太太此番话,前头被指认的那几个管事媳妇,也忙哭天喊地的求饶道:“奶奶明断啊!这事儿我们是听周二婶子的唆使,才犯了糊涂啊!本来只是在一堆打趣,说些玩笑话,偏周二婶子听见了,便说什么几个姑娘都是些没成算的主儿,这番管事指不定要丢多少东西,便是咱们拿个几件,也查不出个底细来。”

    这几句话一出来,二太太的脸又黑了三分,偏那几个媳妇一心想要脱罪,也顾不得看人脸色,又哭求道:“听得老太太让小姐们理事,周贵家的便说,几个小姐从未理过事儿,怕是连对牌也认不得,如果有人仿了对牌去,人多眼杂的,东西又多,只要串通好了,各处都抹平了,就是查到头上了也没个证据。”

    周二家的听了这话,气急败坏的骂道:“没根基没脸皮的小娼妇,我不过打趣两句,倒成罪证了。那对牌是我仿的么,那主意是我出的么,黑了心,烂了肠子,撒骚放屁万人睡的开门驴子挨刀货。明明是你们拿话挤兑,说什么几个小姐都是妾生的,算什么正经主子,也能当家理事,嫁出去也是赔嫁妆的赔钱货。我还劝你们,说再怎么说,几位姐儿都是主子,这些烂舌头的话,说出来只怕要得现世报。可你们一个个,还有那管药库的林三媳妇,都在那煽风点火,又抬了方姨娘出来,说什么亏得我还是奶奶身边得用的人,竟是怕了方姨娘那个糊涂虫。很是说了一通没脸没皮的话儿,我一时气不过,便应下了这糊涂事,后来事儿发了,本想着自首,可心里贪图侥幸,才拖着没敢禀明。”越说声音越小,一时竟垂下头去,不敢再言语。

    秦易听得管药库的林三媳妇,眉心一跳,端起茶盏,轻品一口温茶,只思量着这两件事,究竟有何关联。静松院,善德居,几个妹妹理事,前头克扣文哥儿的东西,包括侯爷回府时,那两次送来的箱子,是是非非,纠缠难断。这些事儿,就像断线的珠子,只差个丝线给串起来似的。秦易想了一阵,着实有些琢磨不透,猜来疑去,虽理出了个几个线头儿,可总觉有什么地方不对。

    二太太惯会杀伐果断的,听了此番缘由,越发脸色不好,咬牙切齿道:“林三媳妇,昨儿这事有她,药库那事她也脱不了关系去,她倒是一点也不清闲。看来,是存了心,故了意,非和姑奶奶作对来着。”说着,又吩咐瑶华道:“把林三媳妇给我捆过来,我可不信她能翻了天去。”

    话才落下,忽有一个药库里有头脸的执事婆子,上前回道:“昨儿宴还没散,林三媳妇便说身子不大好,回了家去。今日也没见着进来,一时半会恐是找不着人。”二太太闻言,心中越发火大,看着那婆子啐道:“偏你知道,怎么先前不禀明,没脸没皮的老东西。”

    一时,瑶华又出去传那林三媳妇进来,可方出去了不过几句话工夫,便又忙忙的回了院子,轻言细语的禀道:“也不知那林三媳妇,昨儿是犯了什么病,回家的时候脚一滑,头上摔了条血口子,眼下还人事不省的。方儿她男人还托人进来,替她告病说情。”

    “人事不省?”二太太柳眉拧成一个‘川’字,正欲说话,却又见瑶华的神色不对。只暂压了怒气,言道:“林三媳妇既是人事不省,这罚便暂且记下,我也懒听你们的谎话儿,索性一并撕结了。”说着便发落道:“周二媳妇,革去差事,重打五十板,一家子都撵到庄上去。周家的,好威风好排场,姑奶奶赏她一百板子,一家子都给我撵出去,不许再进来;何家的,张家的,也是几个能耐的,开革出去,每人领三十板子,平日所管亏空一并补上。”也不听她们求饶,手一挥,便命人拖将出去了。

    杏眼一扫,品了一口茶,又冷冷道:“管药库的那几个媳妇婆子也一并开革出去,偷换的药材,按银补上,若补不上,便一家子都发卖了。”该罚的罚,该赏的赏,快刀斩乱麻的处理了事儿,又训示了院子里的丫鬟婆子,方让人散去了。

    见着满院子的人皆散了,秦易方命人送上东西,笑道:“鸾姐儿可好了些,早该过来瞧瞧,只我近日也有些不好,怕过了病气给鸾儿,一时也不好过来。只前儿得了一套琉璃玩偶,还算有趣,送给鸾儿玩耍,聊表微末心意。”

    二太太命人接了东西,又笑说道:“怪道老太太常夸,大公子孝顺懂事,这性子,这言语,便是打着灯笼也难找见,可不叫人喜欢。”说着,又劝说道:“只我有句话,却是不得不说。大公子平素温和太过,论理也该拿出几分本事来。眼下只是几个媳妇婆子,便是有几分体面,也是这府里的下人,大公子宽宏大量,不与她们计较,想是有自己的道理。可是这一步退,步步皆退,日后若作了官,放了职,也是这般退让,可不得被人生吞活剥了。这官场上的事儿,可是黑白分不清的。”

    听得二太太这番劝言,秦易心生感慨,沉默良久,#方说道:“嫂嫂所说的道理,我如何不明白,非是我不计较,只不愿扰了府里的清净罢。再者,这些事情都是些细微小事,偶尔让让也就过了,而且,不是还有嫂嫂这个大管家在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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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弄云指槐气说闲言

    二太太正欲说话,忽听得外面有丫鬟说道:“二爷差人回来取东西了。”见二太太有事要忙,秦易忙起身告了辞,自出了院子。

    还没回院子,便在瑞香轩前,碰见了弄云,见她手里提着小半篮子茉莉花,正往那水里一朵儿一朵儿的丢,一旁看花修草的婆子,心疼的脸色的肉一跳一跳的,偏又不好指责,只在一旁低声念佛。弄云听着烦闷,便丢开手,说道:“可念得是什么歪嘴经,平素里见着大姐姐的叫个不停,今儿折几朵花,却又心疼了,果然都是些马屁精,没的让人生厌。”

    那婆子生知弄云是秦易身边的大丫鬟,不说地位权势,便是在各房主子面前也是极有体面的,与她们这些粗使婆子,可谓是云泥之别。再听着弄云的话儿,越发心中忐忑,生怕着弄云在二奶奶面前吹个什么风儿,不但她自个丢了差事,还连累了家里的人。一时悔怕,想着奉承弄云几句,可又不是那油嘴滑舌的,说不出来,只讪讪而去。

    弄云见那婆子走了,又丢了几朵花儿,却颇觉无趣起来,先前的气性儿也散了,便提着篮子,回院子里去。才走了几步路,便见着秦易在凤仙花前站着,忙上前行了礼。秦易笑道:“方才佩玉还说你迷了路,可没想竟是在这和婆子斗气,也该收收性子,早些回去才是。”

    弄云听了,只说道:“这便要回去了,先前只不过说几句气话罢。今日过去讨个情儿,偏生遇着一件可气的事儿,心里难受,便在这湖边散散心罢。”

    秦易闻言,微微一笑,只说道:“什么可气不可气的,一桩接一桩的,说来不过是不算数的小事,又有何可气可恼,平白让自个不自在。”

    听得秦易这话,弄云却嘟着嘴儿说道:“只公子好性儿,今儿去临波阁走一趟,不料方姨娘也在,说些胡言乱语也就罢了,偏她言到下月十三便是文哥儿的生辰,说夫人也命二太太筹办了寿宴。只公子的寿辰,往年不曾大办也罢了,单是今年,夫人怕耽搁了公子进学,便只预备着置几桌戏酒,一家子热闹一下便罢。说来可不叫人生气,偏公子从来不计较,生生让人欺了去。”

    秦易听弄云如此说,却是神色自若,只漫不经心道:“方姨娘素来便是有些不着调,这些话儿听听也就罢了,何必轻信。再着,我是清闲惯了的,大操大办的,人来宾往,反倒不合脾性。”见弄云仍有些鼓气,便又笑道:“更何况今年父亲在家,宴请宾客什么的,可还要问过他,才算的了数。离七月还有一个月呢,便是要操办,可还早着,偏你心急火燎的。”

    因着秦易心存旧念,想着两世轮回,虽不求立身扬名,却也该有些作为,不然庸庸碌碌,混迹一生,与草木同朽,不言辜负,却也无甚趣味。次日一早,便早早往那大将军府去了,才进得将军府中,便见着雕琢绚烂,陈设华美,全不似旧时宽敞大气。

    秦易不觉有些纳闷,问得府中的仆役才知,今日少将军在府中铺设了几席宴席,又请了几个戏班,却是准备着夜宴赏戏,还一还前儿的宴席罢。又因是夜宴,眼下的时辰还早,满府的仆役不过正忙着分派跟班,预备什物,检点东西这些事儿罢了,少将军却是在书斋闲坐,并未出门应酬,听得秦易来了,忙换了衣服,另择了佳处待客。

    沿池过桥,白台如玉,垂柳修竹,绿荫幽静。几间水榭,挂了珠帘,在炽热的晨曦下,一片晶莹剔透,寒侵肌骨,却是临水傍池,为避暑之地。听着流水潺潺,看着玲珑山水,秦易只笑道:“今日进府却见着处处锦绣铺地,斑斓华丽,竟疑进错了府门,可不知有何缘故?”

    少将军摇头笑道:“倒非我喜好繁华,不过毕竟有贵客盈门,与自家亲戚不同,与其失了庄重,使人误会,倒不如费些力气,点缀一番,让宾客尽兴才是。”秦易听得贵客二字,心中微微一动,面上却不露痕迹,只言笑晏晏的问道:“贵客,能让表哥称贵,莫非是皇室中人,或者是当今的那位。”语气中略带些许迟疑,却是不敢肯定。

    少将军却是晒然而笑,只一面命人沏了茶来,一面笑言道:“宗室子弟倒有,非富即贵的宾朋也不少,易哥儿若想知晓,今儿便留在府里,到了晚间可不就明了。”秦易听得此言,只狡黠一笑,说:“既是来的宾客不少,想来表哥必是有正事要谈,我若留下,人多嘴杂的,却是不美,若再耽搁了表哥的事儿,又添了几分罪过了。去看看小说网 w-W-w.7-K-aNKan.c-o-m。”说着,又念了一句“道德无量天尊”,方自掩口笑了。

    一时又有丫鬟捧了茶盘进来,秦易见那丫鬟生的妖娆艳丽,偏生全无风致,一举一动,呆板沉滞,好比明珠暗投,让人扼腕叹息。细说来,大将军虽不常回京,但这府中仆役皆是按军法管治,男女一视同仁,却是怪不得这丫鬟举止如此。秦易接了茶,眼中波光流转,看着少将军又道:“今日过府,却是有件事儿,央求表哥帮帮忙?”

    少将军笑意隐隐,只说道:“易哥儿求我何事,先前不正求着那无量天尊,我却不知我竟比得过那满天神佛了。”

    秦易知道表哥乃是故意打趣,又不好回嘴,只委委屈屈道:“我是有正经事,才来找表哥的,却不想,连着表哥也欺负我。”言语未完,便有几分气恼,只侧眼看着珠帘晶莹。

    少将军见秦易此状,不觉敛了笑意,扬眉问道:“究竟有何事情,可是那府里又折腾了什么可恶的事儿?”

    秦易微垂眼帘,只淡淡道:“表哥也是知道的,我先天便是体弱多病的,这些年来,汤药丸药,是一时也未曾断过。只不过时好时坏罢了,今年自表哥出京之后,我连着大病了几场,却是越发的不支。我也没在意,只当自个劳神伤了身子,怎不料,前几日,嫂嫂管家,竟查出了府里的药库有问题,虽是发落停当了,只我心里到底放不下,便想着请表哥派人查一查,是否是我多心猜疑?”

    少将军的眸光不觉变冷,只说道:“你的性子,我自是明了。这事怕是没那么简单,想必另有隐情,你不愿说也罢,将来总查得出来。只我先前也劝过,靖平侯虽是个治世能臣,但久在任上,管不着府中事务。你既有经天纬地之才,又善鬼斧神工之术,何必久留在那府里,平白让人阴谋算计。”

    秦易怔了一下,只勉强笑道:“却是当不得表哥夸奖,我不过是博览了些杂书,略有些浅薄见识罢了。再着,府中虽有些口角是非,但老太太他们待我却是极好的,若是放官离府,倒还罢了。可好端端离了府,却是没得让老太太担心,未免不孝。”见少将军微皱眉头,又欲劝言,便又道:“且不说这些事儿了,前儿我去城外,可见这旱情是越发的严重,虽是有朝廷赈济着,可那些孤儿弃婴的,没个去处,着实可怜。”

    少将军闻言,稍展了眉峰,不解道:“怎么没个去处,不是有官绅设立的济贫院吗?”

    秦易听了,“噗嗤”一声,笑道:“表哥久在朝中,自是不知其中内情。本朝鼎立以来,施善不罚,各地乡绅宗族设立的济贫院实在不少,收容了不少孤寡老弱,可这些老弱大多是当地同宗同族之人,外地的流民自有官府管制。如今林高两州大旱,逃荒进京的流民甚众,里面的孩童老弱自然不少,如今京里的孤儿弃婴,大半都是因此而来。既无路引官凭,又非宗族之人,济贫院又怎敢收容,不过舍几餐饭求个心安罢了。”

    一番老成之言,听得少将军颔首不已,方又叹道:“如此说来,却是朝廷疏忽了,只是如今官仓中也无甚存粮,还等着南边四州运粮进京,若是再收容这些孤儿弃婴,怕是朝堂上又要争论不休了。”

    秦易微微一笑,少年芝兰,温文尔雅,笑言道:“朝廷收容,不说争论时日,便是议了法子,却也不一定能落到实处。还有一说,孤寡老弱,老者便罢,那些幼童少年,本就是懵懵懂懂的年纪,若有那不安好心的,收落了去,施恩求报,用#些手段,行那不轨之事,可不白添的麻烦事儿。”秦易只说了几句,见少将军似有所悟,一时也不再言语,只品了一口碧绿的茶汤,笑看着珠帘微微晃动,透明澄澈,折射出五色彩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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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诵经哀前世解忧愁

    今日是五月十六,却是侧夫人的逝辰。秦易虽是穿越而来,又有前世记忆,但毕竟当时尚幼,偏先天体弱多病,全赖侧夫人细心照顾,才有了如今。秦易虽记挂前世,心有隔阂,但几年下来,便是石头也被这真心捂暖了,秦易又并非铁石心肠之人,早已将侧夫人视为亲母。只是侧夫人原就是个性情敏感之人,哪经得住府里的风刀霜剑,不过几年便郁郁而终。

    侧夫人逝去后,虽有侧室的名号,但到底是以妾礼进门,再加上秦易尚未长成,哥哥又远在边疆。逢年过节竟少有祭奠,直至秦易中了举后,才能私下里为侧夫人做一做冥寿,烧几挂白钱元宝。

    秦易想到此处,又兼着方才少将军的劝言,思前想后,难免有几分凄楚。出了将军府,秦易也无心闲逛,直去了城西的通明观。

    燃灯,诵经,秦易早早屏退了左右,只一人在观中静室诵了几遍《太上洞玄灵宝救苦拔罪妙经》,又回思旧事,一时悲从中来,既念着前世父母及今生的侧夫人,又想着此生的光景,却是心身俱疲,无所归结。怔怔出了会神,秦易凄然一笑,哀恸难安,秦易原还有几分不适,如今悲戚过甚,却有些头晕目眩,昏昏沉沉。一时强打着精神,又诵了几遍经,方才出了静室,自寻了道士,命人预备三日水陆道场,略表几分哀思。

    秦易精神不济,一时又不愿回府,便在这通明观中闲逛,一路行至临水楼阁,忽又听得书声朗朗,却是隔壁的书院正开课了。听着这书声,秦易却是稍解了心中忧愁,想到明年三月便是春闱,自己若是侥幸得中,自是名正言顺离了侯府。若是不中,也能借读书的名儿,或是游学或是去别院读书,却也是个法子。如是一想,秦易心下顿宽,自己便是要离府,也要堂堂正正的离开。至于那些府里的奸险小人,自己往日不计较,可是却险些丢了命儿,今日已是托了表哥去查,但自己却也该拿出几分手段,耍耍威风才是。

    一边想着,一边散步,不觉已走到了湖边,却见着垂柳下站着一个人,轩眉朗目,俊逸不凡,偏生周身一股落寞之气。秦易瞧着眼熟,细看了几眼,才发现那人竟是往日意气风发的齐轩,不觉暗暗吃惊。

    秦易快行几步,却见着齐轩脸色煞白,呆呆如泥胎一般,常侍左右的两个童儿也不在。秦易看着,目光沉静明澈,微微一笑,唤道:“齐兄,这是怎么了?可是心中有事?”风动莲叶,红香摇曳,书声飘渺。齐轩回过神,见秦易一袭素服,眼圈微红,尤有清泪残痕,晓露欲落。心中一时感叹,只怔怔道:“秦兄为何在此,莫非也是来这观里游赏不成。”

    秦易本有几分愁肠未消,听得此言,欲言明事由,却又牵扯家事,只说道:“这通明观本是前朝甘泉苑,自是景致奇妙,精致华丽。又兼着先帝崇奉天师,道教大行,这通明观在京中也甚有名气,我来此不过焚香敬花,拜一拜这诸天神佛。”

    “甘泉苑?”齐轩叹了一叹,只淡淡道:“果然是云谲波诡,珍台闲馆,只是如今竟成了寻常道观,世事沧桑,出人意料。”

    秦易闻言,只笑道:“珍台闲馆,雕梁画栋,也不过是几处草木,几处屋宇。从上古至今,但凡改朝换代,总是要焚毁宫宇,再来大兴土木,仿佛不这般,不能显示新朝气象。可怜这些宫宇园林,皆是能工巧匠心血所聚,百姓平民辛勤所供,白白付之一炬。只本朝开国,体恤民力,又深知民生,便将这些前朝园林,移作他用,也算替前朝的荒唐了结了一笔。”

    齐轩看着满湖芙蓉,只冷笑道:“前朝固然出过几个昏君奸臣,但这新朝就能千秋万代,子孙长久的,说不得如景朝一般三世而亡。”话一出,才觉不对,只掩饰道:“林高两州的旱情严峻,可这京都仍是歌舞升平,赈济饥民,竟要依靠民间百姓,这朝廷百官都是泥胎木塑不成。”

    秦易未觉不对,只笑言道:“子子孙孙,难免出几个不孝子孙,致使家业凋零。前朝开国君主,虽是一代豪杰,但却是草莽出身,不解百姓民情。所立律例,更是苛求过度,为官不能养家糊口,为商则是举步难行,为匠更是祸及子孙,便是为农,也忧着老天不开眼,流离失所。太平年景还好,一旦出了几个不争气的帝王,可不就天怒人怨的。”见齐轩微微点头,显是赞同他的话,秦易又说道:“再者,这大旱本为天灾,朝廷既有赈济,绝不会草草了事。施粥舍药,本就是积德行善的事儿,民间有善行,官府只有劝善的,那有阻止的道理。齐兄只见着朝廷恩赏行善的人家,可不知施善不赏,世风日下。”滔滔不觉一番话,却是讲得极畅快,一番愁肠都不见了踪影。

    齐轩也不着恼,只笑道:“这大旱一事,前儿也与秦兄论过,只这朝廷却不见动作。前朝的安平帝,虽是个无能的,也知削减宫闱所用,赈济流民。今日我进城一看,民间虽繁华景胜,但朝廷却不过每日舍一餐清粥,又听闻今上似又要重启兵锋,征伐不休,岂不知好战必亡。”

    秦易闻言,只正色道:“齐兄此言差耶,好战必亡,但忘战必危,纵横八万里山河,上下数千年春秋,没有哪个王朝不是从刀山血海中杀出来的。当今好战好武,总胜过和亲称臣。怯战必败,不战必溃,前朝之亡何尝不是因边关烽火骤起,官军畏战,一味求和,以至于时局糜烂,百姓揭竿而起。”

    齐轩轻轻笑了笑,忽然敛了笑,直说道:“成王败寇,古来如此。如果前朝不灭,如今有违天道,残暴不仁的,却该是本朝开国皇帝才是。”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平静无波,偏秦易只觉得寒冷刺骨。

    秦易犹豫一下,伸出手缓缓折下了一支柳条,清风拂来,杨柳依依,衣袂飘飘,玉冠束发,眉目如画,几如神仙中人,不沾烟火,超凡脱俗。秦易眉头微皱,无奈言道:“百姓逼于苦寒而行恶,倘若太平盛世,又有谁愿意斩木为旗,是王是寇,最初不过是逼于无奈。”

    秦易神色无奈,却满是诚恳,如墨的眼眸看向齐轩,齐轩止不住怦然心动,偏生脑海里浮起旧事,只觉得仿佛有无数的鞭子抽打在身上,又疼又酸,一股寒意,冷到心底,一时无话可讲。

    秦易淡淡一笑,低头摆弄着手中的柳枝,齐轩看着秦易,似有无形的枷锁缠绕着他,一腔酸涩之气,盘桓难言,半响才说道:“山河万里一局棋,今亦然,古亦然,是我着相了,秦兄千万莫往心里去。”

    秦易本就性子温和,听得齐轩这番言辞,只笑得温雅清和道:“齐兄此言是为甚,却是我俩为古人担忧,说来不过一笑尔,何必做此情状。”言罢又笑看着远处的湖面,见芙蓉明艳,不禁叹道:“这满湖芙蓉,前朝开过,今朝依旧,今年开过明年还开,而千古的王朝自也没有常盛不败的,争来争去,不过如花开花谢,碾落成尘。”

    言语温和,此时光影斑驳,照在秦易身上,正巧他浅浅一笑,如这翠荷白莲,清雅之中平添几分妩媚,看着齐轩一时恍了神,只佯笑着打趣道:“秦兄貌如西子,美若冠玉,若是女儿身,齐某便是摘星折月,也要娶你为妻。”

    秦易眼下不过十四岁,正是唇红齿白,尚未长开的年纪。虽然他行事稳重,言语老成,但到底今世的年纪不大,素日也常听院中旧仆言他越长越有几分似侧夫人,只却从无人敢如齐轩这般取笑他雌雄莫辩,一时又是羞又是恼的,却又不好发作,只皱着眉头,言道:“齐兄却是存心取笑我来着,满口胡说乱编。”

    齐轩心绪起伏不定,只凝望着秦易,板着脸正色道:“何尝胡说了,似秦兄这般品貌,要是姑娘家,我定要娶回家中,觉非虚言妄语。”

    秦易目光朦胧,只低头垂首,只说道:“可惜我并非女儿身,辜负了齐兄这番心意。”言罢,便转身要走,齐轩见秦易似生了气,知道自己的玩笑开过了,忙赔礼道:“却是我一时越兴,玩笑过了,秦兄且不要在意。”

    #秦易本就不是那小肚鸡肠的人,听着齐轩赔礼道歉,一时也不好再置气,只讽笑道:“我这副皮囊算什么,齐兄对着这水面照照,才知道什么是风华绝代呢。”

    #作者有话要说:9月15日更新到~~~~~~~~明天不更新~~~~~~偶后天早上去检查,于是晚上没法码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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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人想看小易的图片,于是偶找了一张,有点像的背影图:

    打秋千忽闻大难至

    这句话说出口,才觉后悔,又见齐轩并未生气,方才转开话题道:“先前听齐兄所言,今上又要兴师动兵,却不知征伐何地?”齐轩见秦易开口说了话,先前悬着的心也放下了,又听得秦易问话,只笑道:“恍惚听人说,是要征伐东边的水寇,可不知兵锋所指,又有多少百姓流离失所?”

    东边的水寇,秦易眼神闪烁了一下,他虽然身处府中,但自认消息还算灵通,只西边未平,南边刚消停了几年,又遇着林高两州的旱灾,朝廷里连赈灾已是东拉西凑,如何能再征伐东边。虽然今上有意动兵,可那也是几年之后,况且打的南边而不是东边的流匪。

    可看齐轩的言语,这征讨东边却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他尚且不明了,齐轩如何得知。心中虽有疑惑,可一想齐轩只是一游学书生,观其言行也知其出自富贵之家,虽有几件前朝古玩随身,但前朝王室器皿,世间多为追捧,齐轩偶有收藏,并不为奇,这征讨东边的事儿,想来只是听些喜欢抨击时事,好发惊人之论的狂书生所言,一时不解内情,当了真罢。

    想了一想,秦易便笑道:“东边虽有些水寇,可还有赤蛟军压着,些许跳梁小丑,何须得今上动兵,想是齐兄听差了,眼下硝烟未平的,可是北疆,那些蛮夷从前朝闹到本朝,竟没一刻消停过。”

    齐轩一愣,似恍然的合手笑道:“可不是如此,原我还有些奇怪,竟是听错了话儿。说起这北疆,着实令人气恼。前朝的时候,便是年年不太平,那些蛮夷将朝廷治下的百姓,当作了两脚羊,年年动兵打草谷。前朝耗费无数民力,花费百年光阴,才修起横穿西北边疆的城墙,可依旧无济于事。”

    秦易闻言,也浅浅一笑,只说道:“若不是修这城墙,前朝耗损了元气,大厦将倾,这才成全了新朝。只是这些蛮夷本就随处迁移,如同流匪一般,这城墙修来,拦得住治下的百姓,拦不住迁移的蛮夷。倒不如本朝这般,用钢刀铁甲杀出个清净来,就像老农耕田,只要有杂草冒出来,便犁上一遍,久而久之,便是再桀骜不逊的蛮夷也该成了天朝的顺民了。”语气温和,偏生话语之中煞气十足,听得齐轩莞尔不已。

    笑了一阵,齐轩见秦易神色不豫,似又要生气,忙笑道:“正如秦兄所言,我虽不喜征伐之道,但西北的蛮夷却是屡抚屡叛,以杀戮为乐,本朝征伐北疆,却是上体天心,下安黎民。此消彼长,扭转乾坤,居功至伟。”

    静松院里花红柳绿,揽月也不知哪来的闲情雅致,带着小丫鬟们在院子里摘花折朵,莺莺燕燕,露浓香瘦。弄云本在院子里打秋千,因惧高怕跌,只坐在木板上,手挽住彩线,两个小丫鬟轻轻一推,便荡上了青天,环佩叮当,罗裙翩然,弄云娇笑不住。揽月见了,只笑着回首道:“今儿可真成仙了,只管笑着,待会手一滑,我可见着什么是仙女下凡了?”话一出口,自己也忍不住掩袖笑了。

    弄云听得这话,不由把手一紧,只娇嗔道:“我打得不好,该姐姐来打一会,才知道什么是嫦娥奔月呢?”正说笑着,忽把头一侧,发上一枝琉璃梅花金钗,却荡了下来,抛了出去,远远的落在牡丹花丛里。弄云“哎呀”的轻唤一声,停下秋千道:“可不是不该笑,这番倒把钗环给丢了,也不知跌坏了没有。”

    说着,便下了秋千,吩咐小丫环替她寻金钗,揽月走过来,笑说道:“一只琉璃钗,值的什么,偏你宝贝着。平日里金的玉的,还少了钗子戴不成。”

    弄云回说道:“别的也就罢了,只这支钗不一样。”

    揽月听了,只打趣道:“有何不一样,莫不是那戏文上写的那样,什么金钗,银钗的。”

    弄云听了便要上前挠揽月,只说道:“还叫你一声姐姐呢,满口的胡言,这话也是该说。”

    直挠得揽月笑的喘不过来,躲也躲不过,只求饶道:“好妹妹,饶一饶我,再不敢了。”

    弄云方停住了,笑道:“还胡说不成?”

    揽月理理衣裳,只笑道:“谁让你宝贝来着,什么不一样的,也不说个理儿来,可不引得人往别处想的。”

    弄云闻言,又笑说道:“偏你胡想,这钗可是我自个买的,只那时才刚进府,攒了一年才买了这支钗,自是舍不得。”

    正说着,去寻钗的小丫鬟,捧着那钗回来了,弄云打发了一串钱,才拿那钗看了,只见的那钗做工极轻巧,琉璃为花,金做的底儿,只是这一跌,倒把那琉璃梅花给跌碎了几瓣花瓣。揽月看了一眼,只笑道:“上面琉璃落了便罢,我瞧着这样式倒不错,不妨拿了那鸽血红的光珠,命匠人再嵌上罢,倒比琉璃更称一些。”

    听得揽月这话,弄云随手收了钗,又笑了,只说道:“这钗太轻了些,配那鸽血红只怕不大像,眼下也懒得理会,姐姐既过来了,教我打一会秋千才是。”说着便推着揽月上秋千,打一回秋千再说话。

    揽月也是嬉闹惯了的,只笑道:“可不许招我笑,推慢些才是。”说着便上了秋千,立在那木板上,挽紧了彩绳,身子刚站直了,弄云便猛的一送。揽月唬的大叫,秋千飞上云端,又忽的飞下来,衣带飘曳,更衬得揽月如飞天仙女一般,妩媚动人。弄云打了一阵,越发稳住了,打到半空中,直往下看去,却见着前院的门边,佩玉和一个锦衣婆子,站在一起,也不知在说甚。

    当下,便放慢了,笑对弄云说道:“这秋千一打高,竟是连前院也瞧遍了,我就见着佩玉在前面和人说话呢。”

    弄云笑道:“可是真的,我方才倒没看见,且让我再打一会,这会我站着,打个立秋千再看看。”

    说着,便要上秋千,揽月不肯下来,只笑道:“这秋千又不小心,站上两人也足够了,你上来咱们一起打,不就行了。”两人正说着,便见着佩玉走了过来,见她们俩人在打秋千,只淡淡道:“都多大的人了,还玩这个,让府里的人看见了,又该扇风点火了。”

    揽月见佩玉神色不对,又想起方才在秋千上看见佩玉和婆子说话,只笑道:“可又是怎么了,昨日二奶奶才整治了一番,哪个贼跌折腿的刺头儿敢放肆,是肉皮子痒不成。”

    佩玉听了,一语不发,只绞着手中的丝帕,弄云见了,忙笑问道:“方才在秋千上见姐姐和人说话,可是有人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儿。”

    揽月也自秋千上下来,笑说道:“往日难听的话,还少听了不成,她说她的,何必放在心上,平白折腾得自己不好。要是依我,当面便甩脸子回去,有那嚼舌头的,先打折了腿再说,看她和谁说去。”说得佩玉和揽月都笑了,佩玉笑了一阵,又犹豫一会,似言又止。

    揽月素来机警,只拉了佩玉和弄云笑道:“昨儿,公子说二小姐制的花茶好,我讨了方儿,试着作了一回,也不知像不像,你们过去看看,也好出了主意。”说着三人便往屋里去了,一路上揽月和弄云见佩玉眉头不展,心下也有几分凝重。

    回了屋里,揽月泡着茶,弄云推窗看了看屋外的景致,笑说道:“这太阳把这满院的树啊草啊,都照得没精打采的,也不知外面怎样?”

    揽月倒了三杯茶,笑道:“可别管那树啊草的,且来尝尝这茶,行是不行?”说着,递了一杯茶给佩玉,低声问道:“究竟出了何事?往日里你是最稳重不过,怎么今儿却…”

    话刚出口,佩玉便端起茶,低声说道:“方才我听蒋妈妈说,夫人跟侯爷说了,贤哥儿屋里的丫鬟,素来精挑细选,也出了几个不规矩的。其他几个哥儿屋里,想来更不像话,大公子是长子,素来堪作表率,转眼便是春闱,又没了先生管束,身边的丫鬟也不小了,万一出了什么事儿,却是对将来不好,不如按规矩放出去。”

    这话一出,听得揽月脸色一变,冷笑道:“我竟是不知,这院子里的事,何时由得府里做主了。

    便是二奶奶,也不过是走走过场,做个样子给府里看呢。”

    弄云叹气道:“姐姐可别说这话了,若是侯爷开了口,公子是不能不应的。再说着,便是公子不肯,留下我们,可这名声就难说了,也不知谁出的主意,好生毒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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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婆子说嘴上青云

    佩玉脸色越发苍白,只说道:“何尝不是这理,若是往日还有法子可想,明年便是春闱,若为了这事去求老太太,却越发落了口实了,生生折了公子的前程。可若是出去了,且不说别的,院子里怕又是从此多事了。”

    揽月一口饮尽茶,重重的把杯子放在桌上,激动道:“定是那起子煽风点火的小人作怪,姑奶奶我便是要出去,也要先料理了她们再说。”

    弄云忙拉住揽月,劝道:“姐姐可别说这话了,那起子下作东西,平日也不过说些风言闲语,这事的根由可不关她们。”话一出口,揽月和佩玉皆黯然无话,一时只低头思量着。

    却说依竹原在屋里做针线,偏生听闻紫苏病了,便取了几样丸药和一包燕窝,本想命人送去,可一时寻不着合适的人儿,便自个收拾妥当了,去看紫苏。

    进得正院,却见满院的丫头婆子皆有些懒散,见她来了也不行礼,一问才得知,原是夫人和顾夫人出门进香去了,怪不得丫头婆子们如此。依竹素来便是宽宏大量,从不计较这些小事,也不理会,只寻了个相熟的小丫头笑问道:“紫苏可好些了没有,屋里还有谁在?”

    那小丫鬟忙答道:“紫苏姐姐在房里躺着,方才刚命了人去煎药,并没有旁人进去。”说着,又引着依竹往屋里去。

    进得屋里,见紫苏躺在床上,脸色苍白,毫无血色,见依竹来看她,忙差了小丫鬟去倒茶来,又强撑着身子坐起来。

    依竹忙放了东西去扶她,又笑说道:“听得你病了,我也不知究竟怎样,只带了包燕窝并一些养身的丸药来,你若不嫌弃,平日命小丫头熬了,也算个补益。”

    听得依竹这么说,紫苏红了眼圈,只含泪道:“也只你过来看我罢,往日里大家都和气着,偏一见我病了,连个倒水的人都没有,生怕过了病气去。”

    依竹见这情形,心里也猜到了几分,只宽解道:“我瞧着只是小病,将养两日便好了,我知你心里委屈,只是她们也有难处,眼下也别计较这些,改明儿好了再说罢。”

    紫苏闻言,咳嗽了几声,又说道:“我何尝不明白,只是以前亲亲热热,偏我一病连个人影子都没有,又恍惚听小丫头说,府里要放人出去,想来必是惦记着我的位子呢。”话未说完,眼泪便落了下来,只用袖子胡乱搽了搽,苦笑道:“只我又病的不是时候,这病若明儿不好,怕是头个出去的便是我,也不知被人怎么作践呢。”

    依竹心里暗叹,只劝说道:“谁能顶了你去,好歹侍候了夫人这么多年,夫人又是宽仁怜下的,总不能见你病了,便把你放出去,顶多让你出去养上两日,好了再进来罢。老太太身边的金凤,为她娘的事儿出去了一个月,不也仍旧进来当她的大丫鬟。心里胡思乱想的,白耗了心力,这病自然就好不快了。”

    听得依竹这番劝,紫苏稍解了忧色,恰巧那倒茶去的小丫鬟,捧着茶盘进来说道:“秦妈妈和张妈妈来了。”

    正说着,两个穿锦着绸,极有体面的老婆子进来了,一进来,见依竹坐在床边,便笑道:“原来依竹姑娘也在,给两位姑娘见礼了。”

    那秦妈妈已是出去了的,见紫苏不大好,便笑说道:“昨儿进来,被老太太留了一晚,今日过来给夫人磕头,又听说姑娘有些不好,我瞧着像是中了暑热,可请大夫来看了没有?”

    紫苏脸色和缓,笑说道:“请到是请过了,开了不少苦药,只身上没力气罢。”又责怪小丫鬟道:“我这个样儿,怎么好叫两位妈妈来看,若过了病气,却是我的不是。”

    那张妈妈却是个极会说话的,又和府里的管事沾亲带故,满府里姓张的大半都是她家的亲戚,她这把年纪本该出去了,却仍在府里任着个闲差,见紫苏如此说,忙上前笑道:“姑娘这话说的,我们这些老婆子都是风里来雨里去的,便是那大风也吹不倒的,何尝怕什么气的。”这话一出,屋里几人都笑了。

    又说了几句闲话,紫苏对依竹说道:“你身上还有差事呢,虽然大公子宽和,但若因我这病误了事,到底不好,还是回去看着。左右不过几步路,完了差事再来陪我,岂不妥当。”

    依竹忙笑应了,又说道:“你且安心养病,待会我闲了再来看你。”说着,便要出去,那张婆子也起身笑道:“我也要去西边走一趟,便同依竹姑娘一路罢。”紫苏忙命了小丫鬟送两人出去,只那秦妈妈留在房里同紫苏说话。

    出了正院,依竹同张妈妈沿着长廊走着,张妈妈嘴里不停,不停打听着依竹的情况,如家里还有谁啊,今年几岁了啊,进府几年了啊,偏言语和软,如沐春风,不过一时半刻,便把依竹的底细给盘了一清二楚。

    走到了梅林里,那张妈妈忽的笑说道:“依竹姑娘,我说个事儿,你且别恼。”

    依竹只回笑道:“妈妈只管说便是。”当下,便停住了脚步,听那张妈妈言语。

    张妈妈欢欢喜喜的笑道:“方才听姑娘说,已是满了十五了,可不知许了人家没有?”

    依竹听了这话,羞的抬不起头来,只敛了笑,回道:“妈妈这话好生无礼,我是家生子儿,亲事自是由主子做主,哪有私下…的理儿。“话到最后,竟越来越小声,面上也飞了两团红霞起来。

    那张妈妈听了这话,更喜上眉梢,只笑道:“姑娘可别生气,我可说的是喜事儿。”见依竹羞的满脸通红,心里更喜欢了三分,又说道:“我有个本家,也姓张,家里也是府里的管事,后来求夫人放了出去,也置了几顷地,几间铺子,家里的大儿子从小便上了私塾,也是满肚子学问,又无别的弟兄,只一个妹妹,已是定了亲的,细说来是打着灯笼也找不着的好人家。我瞧着姑娘性子温柔,摸样出色不说,这行事也极惹人喜欢,才同姑娘说这话,意思想来姑娘也明白。”

    依竹越听越不像话,抽身便要走,偏那张妈妈见依竹要走,知她是害了臊,忙拉住了依竹的手,笑道:“我知姑娘害羞,可这亲事是再好不过了。虽然姑娘是大公子身边人,再体面不过了,可放出去了,不过配上了小子,仍是侍候人的,怎如的做个秀才娘子,当家太太,这般体面尊贵。”

    依竹已羞的没法了,想要抽出手来,偏又扯不出来,只咬紧下唇,绞着帕子,难以启齿地说道:“这事也是能说的,妈妈还是别说了,可臊死人了。”

    这话才出口,梅林里又过来一个穿着不俗的婆子,笑道:“有甚可臊的,我听着是这姑娘不愿意才是。”又对着张妈妈笑说道:“张姐姐竟是糊涂了不成,这依竹姑娘可是大公子身边的大丫鬟,保不齐哪天便飞上青天了,那时候我们可也得唤声姨奶奶呢。”一番话连讽带刺的,气的依竹脸色发白,甩开张妈妈的手便欲往回走。

    偏那婆子是个没眼色的,见依竹不理会她,又是个好性儿,便越发登鼻子上脸,笑嘻嘻的对张妈妈说:“张姐姐可是不知道,大公子身边几个丫头,都是那心高气傲的主儿,哪儿瞧得起什么管事的儿子,什么秀才娘子,怎比得过官家太太,说不得以后还能个诰命呢,那才叫体面尊贵呢?”

    听那婆子一番说嘴,张妈妈也没了好性子,只对着依竹劝道:“我知姑娘是个面嫩的,有些话自是不好说出口。可说句老实话,府里也是极尊贵的了,可两府姨娘过的什么日子,姑娘也看在眼里,老话说的好:宁为穷户妻,不为富家妾。再说着,大公子如今才多大,姑娘怕是还没如愿呢,已是胡乱配出去了,怎抵得过嫁出府去,只要姑娘同意了,主子的恩典自有人去求。”

    依竹又气又恼,蹙着眉头,只说道:“妈妈说这话也不亏心,我何尝有过这些念头,妈妈既有体面自去求就是。去看看小说网 w-W-w.7-K-aNKan.c-o-m。”说着,已是气红了眼,眼里的泪珠儿强忍着不落。

    那婆子听了,冷笑这插嘴道:“瞧瞧这话,姑娘还委屈不成#,我可是看在张姐姐的份上才说这话,送上门的好亲事不应,光想着攀高枝儿,也不瞧瞧自个有没那福气。再说着,姑娘怕是不知道,府里已是传遍了,几位公子身边的丫鬟都大了,要趁今年放人都放出去,姑娘的美梦也该醒醒了。”

    依竹气急,只冷笑道:“我虽是家生子儿,可也认了主子,放人不放人的,我不清楚,只要主子没发话儿,便死了烂了我也不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9月17日第二更开始了

    ps:今天悲惨啊!被医生骂被护士骂,偶好可怜啊~~~~跑了一上午,不停的上楼下楼,脚疼死了。被医生警告了,偶好倒霉,不过还有人比偶惨,偶至少下周不用去检查了,呵呵,果然对比才有心里优势啊~~~~~~~~~

    另外:看过的至少冒个泡吧,偶以后如果可以送分也好送分ing~~~

    大公子发威种荷花

    话一出口,可惹了祸端了,那婆子当下便变了脸色,阴阳怪气的说道:“不出去,认了主子,姑娘当认的是这府里嫡亲的主子不成。不过是个庶子,虽占着长子的名号,也只是说来好听罢了。满府里谁不知道,若不是看在大将军的脸面上,一个小小的解元,谁当回事儿。成日里不是病怏怏的,便是快断气了,自个儿身子不好,倒怪府里送去的药差了。他老娘活着那阵,什么灵丹妙药也没少进,可还不就一病不起了,都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下场,将来的事儿谁说的准,我劝姑娘还是顾着眼前才是。”

    张妈妈听了,忙劝道:“姑娘也别倔,虽说大公子是个有前程的,长的有俊俏,可一来,这身子骨差,常请医看病的,万一有个好歹。二来,便是中了进士,可放出去不过七品小官,三年一熬,可不知什么时候才出头。三来,大公子迟早要娶妻进门,这当家奶奶的性子,却是说不定的,怎比得过自个儿当家作主的快活日子。”

    劝了一番,张妈妈见依竹仍是不应,也有几分面上无光,那锦衣婆子本就是个媚上欺下的主儿,又见着依竹被放出去,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儿,此时不落井下石,便逮不着机会了,可着劲的说风凉话,添油加醋道:“张姐姐还是歇了这心思罢,人家姑娘可看不中,只想锦衣玉食,富贵荣华,在府里过的不比小姐差,嫁出去了怎了得。依我看,姐姐不妨直接求了夫人便是,何须在这多说,她再有体面,也不过是奴才命儿,当得什么事儿。”

    又对着依竹冷笑道:“姑娘也该好生想想,到头来莫没个指望不说,倒做了寡妇。再说着,大公子再风光能耐,也不过是妾生的,如今下了令儿放人的是侯爷,大公子也做不得主去。我论着,这府里也该放几个人出去,否则一个个姨娘生的臭肉小鬼,身边的小丫头片子,却是张狂的连正儿八百的主子也盖过了。若是连那几个姨娘生的天不收一道撵出去了,这府里才叫真清净了。”

    “若是出去了,怎听得到这番高谈阔论,可不是这老天没收了我去,却是得罪了这位妈妈,没遂了妈妈的心愿,倒是我的不该。”秦易从梅林侧面的假山石后走了出来,不冷不淡的说道,面上也淡淡的,看不出喜怒来。

    吓的那婆子浑身发抖,腿脚一滑,跌在地上,半响也不敢起身。依竹和张妈妈忙给秦易见了礼,秦易见依竹眼圈微红,泪痕未干,想起刚才听到的话儿,也生了几分怒火,微微冷笑道:“是谁说要放人出去的,我还不知道的事儿,怎么到了你们嘴里,不但是满府皆知,还是板上砸钉,改不了的。”

    张妈妈见着秦易生气,却是自知理亏,也不好脱身,只干巴巴的上前说道:“我也是听别人说的,都是从夫人院子里传出来的话儿,也怪我心急火燎的,竟没问个清楚明白,便对着依竹姑娘说了,我也是一番好意才说的这话。”

    “一番好意!”秦易越发生气,怒声道:“我竟不知这府里的规矩何时改了去,什么话儿也是能四处说嘴的。往日里冷嘲热讽的我当没听见,怎不料越发惯了你们这些祖宗,算计我的丫头还不够,倒是青天白日的咒我早死呢。”

    张妈妈和那婆子怎料得刚才说的话儿,都落进了秦易的耳中,一时大惊失色,吓的发抖不说,唬出的冷汗竟浸湿了身上的衣服,只跪的跪,趴的趴,开口求饶。

    秦易见状,也不理会,只冷笑道:“平素我不搭理,是给你们几分脸面,倒没想,今儿可是欺到我头上来了,再纵了去,怕是明儿当家作主的也换了人去。”说完,便吩咐依竹道:“去院子寻了人来,今儿我连这面子情也撕开,总要问个青红皂白出来才甘休。”

    依竹何尝见过秦易怒于形色,她又因着张妈妈和那婆子几番言论,着实气的不轻,听的秦易吩咐,可觉得心中大快,忙回院子里寻了七八个丫鬟并十来个粗使婆子,直径到了梅林绑了那张妈妈并那婆子,才劝着秦易说道:“公子且按下这气,回了院子再理论不迟。”

    待的回了院子,秦易因怕脏了屋子,便命着在花园里审问。揽月,佩玉,弄云见了,再仔细一打听,一时又喜又怕,喜的是这些婆子最是嘴碎讨人厌,可招了现世报了;怕的是这事儿若是传到夫人老太太那儿,秦易倒不在乎,可她们几个却得领了罚去。

    秦易坐在亭子里,挑了挑眉,只温和的笑道:“我原是不大理会这些事儿,也没有两位妈妈体面尊贵,只这些闲言闲语,我却是听不惯,未免要请两位妈妈给个出处才是。”

    那张妈妈还好,素来常在主子跟前走动,听得秦易这般和风细雨,却是越发的打了寒颤,心道此番大势已去。可那婆子却是个没见识的主儿,见秦易温和笑了,又常听府里的丫鬟婆子说,秦易是个软性子的主儿,那十分惧意早已去了七分,再听得秦易这一番话,便连那剩下的三分惧意也一并抛诸脑后,只立起身来,讨好的笑道:“大公子也是个明白人,这些话儿都是府里私下的流言,传了传去,早不知传了多久了,怎寻得出出处来。”

    秦易听了,敛去笑容,厉声喝道:“寻不出来,今儿便是打杀了几个,我也非寻个究竟出来?”说着,便命人审问,若不肯言语,便是一顿水火棍儿侍候,打得是血肉横飞。如此这般,不过二三十下,那张妈妈便已是受不住了,心里恨极了那多嘴的婆子,若非她多嘴多事,哪里会惹来这般苦楚,心下发狠,便招了几个人名出来,皆是往常和那婆子交好的主儿,也是一路多嘴多舌的货色,纵是立时打杀了,也没个冤枉的主儿。

    听得张妈妈招了,那婆子也不是抵死不认的能耐人,忙上赶着,竹筒倒豆子一般,说了一连串的人名出来,却都是平时和张妈妈有来往的人,说来,也让人暗觉好笑。只秦易却不理会,什么真假清白的,审过了自然清楚了,又吩咐了下去,把这些人也一道绑了来。他心里自然有衡量,今儿这事不闹便罢,一闹还非得闹大了才行,否则小打小闹的,不但止不住流言,没准什么烂舌头的话都出来了,可若闹大了,夫人便是坐视不理,老太太却是非管不可的,要不然这强奴欺主的名儿一传,侯爷只有回家静养的份了。

    不过盏茶工夫,花园里便又绑来了十五六个管事媳妇和婆子,一见着秦易,便哭天跪地的道冤枉,连说自个是清白的,遭人构陷,泪涕直下,好不可怜。天气闷热,秦易本就有几分不适,听着这些人哭诉,是越发的不耐烦,咳嗽了几声,端起茶盅,冷言冷语道:“冤枉不冤枉,想来你们心里也清楚,反正我是个天不收的病鬼,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主儿。今儿骄阳似火的,我们且慢慢熬着,看似我先随了我那母亲去,还是你们几位先开了尊口。”

    听得秦易这话,这些管事婆子和媳妇自是连连喊冤,磕头表道:“大公子,我们从未说过这话,定是旁人胡乱诬陷的,公子明鉴啊!”秦易听了,心里越发动怒,只是怒极反笑,凉凉道:“我算什么公子,不过是个妾生的,算不得正经主子,更当不得几位管事奶奶的称呼。”秦易笑的越发和熙,他本不欲折腾,凡事以和为贵,不过被人接二连三的欺上门来,还不发作一番,也显得他太懦弱无能了。再者,他一个穿越者,手中攥着一大笔钱,既有功名又有靠山,便是离了这府里,也自有逍遥日子可过,平日顾忌这顾忌那,生生磨得他满肚子火气,今儿不闹个明白,他是没完没了。

    这些管事媳妇和婆子,听得秦易的言语,越发垂头丧气,只是心里倒还存着侥幸,只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没个敢出头说话的人儿。秦易见状,心里的火越烧越烈,冷冷扫了一圈跪在地上的人,端起茶杯,微微一笑道:“既是都不愿言语,我也不想动什么板子,眼下烈日炎炎,几位奶奶也是有体面的奴才,若是中了暑气,却是我的错儿。可正巧,眼下#便有一池子水,也该叫几位奶奶凉快凉快才是。”说着,便吩咐下人道:“把这些没脸没皮的奴才都给扔进湖里去,今儿我也开一开眼,见识下什么叫做种荷花?”

    这话才出口,便听得一声暴喝,“孽子!”侯爷直直的进了亭子,伸手夺过秦易手中的茶盏便往地上摔去。只听得“哗啦”一声,上好的邢窑脱胎白瓷摔成一地碎片儿。侯爷指着秦易,满脸气的通红,额上青筋直跳,咬着牙骂道:“我…我…”连说了几个“我”,举手要打,想着秦易方才说的话,又忍不下心。

    #作者有话要说:9月17日三更完毕啊~~~~~~~~

    大家不要霸王偶了~~~~~~~~

    ps:偶今天悲剧了,去检查,被医生骂了,说偶作息不正常,不爱护身体,还想再动一道手术是不是,偶悲催了。连续半个月晚上4点睡的后果就是,偶又要吃一大堆药了,偶的票子啊飞走了啊~~~~~~~

    不要霸王偶啊,再霸王偶放《青楼买卖》威震之~~~~~~~~

    老太太训儿疼孙子

    僵持了一会,侯爷放下手,阴沉着脸,怒道:“你这个逆子,身为长子,不思为弟妹作榜样,反而闹的阖府不安。养不教,父之过,今儿我非好好教训你一顿不可。”说着便命了拿棍子的仆役,绑起来往重里打。

    秦易仰起脸,冷笑道:“我本就是个天不收的病鬼,有娘生,没爹养的。前儿没毒死我,今儿正好打死了我,黄泉路上没准还能赶上我母亲,一道儿投胎去,也正好还府里个清净。”说着说着,秦易忽的心里发酸,眼里模糊一片,喉咙似被什么哽住了,咳嗽一声,忽的吐出一口淤血来,可把身边的几个丫鬟吓了一跳。

    听得秦易这番气话,侯爷顿时脸色一变,长叹一声,欲收回话,问个究竟,偏又拉不下脸面来。再见着秦易呕血,侯爷心下一震,他久在任上,不知府内事务,今儿若不是恰巧回府,怕是长子无端夭折了,他还被蒙在鼓里。

    正在迟疑间,老太太带着二太太和丫鬟婆子也过来,一见到秦易父子俩剑拔弩张的,忙搂着秦易哭道:“你本来就是身子弱的,何苦和这些下人置气,白白气坏了身子。”又指着侯爷骂道:“你也是个糊涂人,只知道打骂儿子算什么老子,你若有半分心思留意,也不至让易哥儿在府里受屈!”

    正说着,忽看见秦易吐出的淤血,当下又是心疼又是生气,对着侯爷厉声道:“都是你娶的好媳妇儿,养的好奴才,原说易哥儿身子弱,就是个不弱的,也生生被这些奴才给气坏了。我也管不住你,说的话儿也不中听,罢了罢了,你有能耐,有本事,今儿打骂儿子,明儿怕是连我老婆子也撵出去了。”

    又对着秦易心疼道:“你是个没福气的,什么都好,就是不合你老子的眼,别说吐血,便是死在这,他也是万事不关心。我老婆子在这府里也是个混吃等死,惹人厌烦的。今儿这府里是容不下我们婆孙俩了,不要他们赶,我们自出去,便是讨口当叫花儿,也不留在府里抱屈受气。”这一番话字字诛心,句句逆耳,听得侯爷愧惭不已。

    二太太见着老太太生气动怒,忙上前劝道:“都是这些下人张狂,侯爷是朝廷栋梁,自不知这内院的是是非非。细说来,却是我的不是,昨儿才打发了几个不守规矩的婆子出去,还道府里也该消停几日了,只没想这些不省心的奴才,却是越发的胆大包天,竟是算计到大公子头上来了,可怨不得大公子生气,便是我现下也堵着心烧着火呢。”

    侯爷听了二太太这话,消了怒气不说,心里又念起秦易的母亲来,再见着秦易苍白的脸色,不免软了心肠,对着老太太说道:“虽是这些下人放肆无礼,不懂尊卑,但易儿也委实太过了一些,有失仁恕之道。”

    老太太眼里滚了几滴泪下来,对着侯爷骂道:“什么过不过的,奴才欺到主子头上就仁恕了,总而言之,是嫌着我们碍眼了,我也不管了,只搬出府去是正经,由的你们施恩舍惠,我眼不见为净。”

    说完,便拉着秦易起来,说道:“你也别生气了,他既不差你这个儿子,你也不须认他这个老子。省得三天两头好话儿没一句不说,时不时还打骂不休的,竟是连几个破落户的奴才,也比亲生的儿子金贵了。”

    侯爷听了,忙跪地叩头认错道:“母亲这话,可叫孩儿承受不起,孩儿并无此意,只是管教易儿,不可任性行事。”

    见着侯爷跪下了,二太太赶紧劝道:“老太太心疼大公子自是没错,可侯爷这话也是常理,若不是今儿急怒攻心,想来依大公子的性情也不至于闹到如此地步,说来说去,该罚的都是这些搬弄口舌的奴才,可不干侯爷和大公子的事儿。”

    老太太含泪道:“可不是这理,管教儿子,没人说错,可不分青红皂白,便认定了是自个儿子不对,就是那大虫还知道护崽儿,他怎么不知道。我说他几句,他便受不住了,也没想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儿,对着自个的儿子又是大骂又是要打的,怎不想想易哥儿受不受得了。罢了,他不心疼,我心疼,还是搬出府去,还他个清净才是。”

    这一通教训,可说得侯爷无言以对,幸而二太太温言陪笑道:“老太太,侯爷也是一时情急,说错话儿,老太太气也气过了,骂也骂过了,也该息了怒才是。这搬出去是万万不可,不说别的,明年三月便是春闱了,若出去了,耽搁了易哥儿的功课怎么办。再说着,易哥儿和侯爷本都是一时之气,父子哪有隔夜仇的。侯爷虽严了些,可也是为着易哥儿好不是,老太太与侯爷置气,不只难为侯爷,便是易哥儿也觉得心里不自在呢。”说着,便取了帕子,拭去眼角的泪痕。

    秦易听着二太太这番良言,心里五味纷杂,他并不怨侯爷的方才行为,他和这个今世的父亲并无多少感情,侯爷常在任上,与秦易的相处并不多,便是偶尔与秦易说话,也不过是考校秦易的功课,见一见远客罢了。虽不亲近,但也不至于疏远,秦易本就是一时气极说的气话,其实他也清楚侯爷忙于朝政,对府里的事很少过问,他所受的委屈,侯爷也未必清楚。听着老太太说搬出府去,他不是不心动,只是他还未加冠取字,便是想另立门户,也是无能为力。只是偏他又是侯府长子,地位本就尴尬,今日又引得老太太与侯爷置气,怕是又无端成了他的罪过了。

    一想到这,秦易腼腆的低声道:“都是我的错儿,莽撞行事,为着一点小事,倒累的老太太和父亲操心生气。”

    老太太听秦易这么一说,越发的心疼,一脸慈爱的说道:“我知你是个懂事又孝顺的,见不得我为难你老子,罢了,我若再生气儿,却是难为了你去。”说着,便转而对着侯爷说道:“你且起来罢,有心思教训易哥儿,倒不如审审这些欺主的奴才,省得你一天到晚摆架子耍威风,看着能耐,却让几个奴才给哄了去。”

    说完,也不听侯爷说话,只对着秦易说道:“留着你老子在这料理,你陪我回院子里去,请了太医来仔细看看,若是气伤了身子,可怎么了的。”说完便带着秦易要走,忽的想起一事,又对侯爷道:“前儿我听说药库那边很闹了一番事出来,以劣充良不说,还有其他不干净的事儿,你倒该仔细查一查,省的明儿再出了什么事,易哥儿是清白了,你又被人哄着,去寻其他几个儿子的麻烦了。”

    说得侯爷脸上是一阵青一阵白,他行事素来谨慎,否则也不会深蒙皇恩,只是他久在任上,对几个儿子印象不深,只知几个儿子都还算聪慧。长子自幼体弱,多病少愈,与他见面的时间更少,只听得老太太夸过长子几次,在他看来长子虽有文采,但性情过于阴柔,未免有几分不喜。他回京后,不到一年光阴,便听闻长子数次大病,几次不省人事,忧心之余,却也暗觉长子寿数不长,纠结难安。后来听着老太太盘算,虽觉句句公允,深重要害。但一想起长子身体孱弱,寿数不长,那诸多盘算都似烟消云散一般,无奈之余不免有些迁怒。

    如今听得老太太这句话,侯爷久在官场,如何不明其中内情,一时勃然大怒,命着周三爷带着下属,仔仔细细的查个清楚明白,定要寻出那兴风作浪的是何方妖孽。这人要是寻不出来,风传他御下不严倒罢,可这府里却是难以安宁了。往日能让长子一病不起,将来说不定又会对次子下手,这些内帏阴谋算计,有一则有二,多少世家皇室,都败在这上头。

    侯爷的手下能人济济,任凭这些管事婆子如何巧言善辩,也瞒不过去,有那顽抗不认的,也经不住棍棒,不过两三刻钟,这些管事婆子便一五一十的招认了。所说的内容不过是欺着大公子性情软弱,又兼着身子不好,偏紧把着自己的院子,让这些管事捞不着油水,得罪不少管事。

    这些管事不满之下,难免说些不好听的话儿,咒一咒秦易短命早死。这还罢了,只不承想,这些管事你推我,我推他的,相互推卸之下,又说出了不少侯爷不#知的事儿,克扣哥儿东西,贪墨给姨娘的赏赐,偷盗府里物品,挑拨几个主子间的关系什么的,可是形形色色,说都说不完,末了,还有管事媳妇为了脱罪,指认出先前管着药库的管事,给秦易送去的药不是没了药效,便是药性相克的,这下子,可是拔出萝卜带出泥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9月18日更新到~~~~~~~~~~~~

    PS:不要霸王偶,偶努力更新中~~~~~~~~~~~~

    二太太娱亲侯爷愁

    再说老太太带着秦易,一路浩浩荡荡的回了惠慈堂正屋。秦易方坐定了,丫头还未捧上茶来,老太太便吩咐二太太道:“快拿帖子请了太医来,我这一路心都悬着。”

    又搂住秦易爱怜说道:“可怜见儿的,这日头本就毒着,偏又气了一场,这才好了几日,若又病了可怎么了得。”

    二太太忙吩咐丫鬟去请大夫,又对着老太太说道:“虽说侯爷也曾审犯断案,可这府里的内务到底不比外面衙门里的事儿,人多嘴又杂,很有些不安分的,侯爷又是个方正的,历来行事便是坦荡荡的,未必能想到这处去。老太太,我想着,使人去说一声,若侯爷料着了,自然无碍,若是疏漏了,也好提个醒儿。”

    老太太闻言,直笑了,对着二太太赞许道:“到底是当家理事的人儿,这些心思却是谁也越不过你去,你既有心,便使个妥当的人去罢。”

    二太太听得老太太的赞许,用帕子掩口笑了笑,又说道:“瞧老太太说的这话,我这点小心思,老太太怎有不知道的,不过是抢在老太太吩咐前说出来,也讨个巧儿,得个赏赐。”

    老太太听得二太太如此说,自知在哄她开心,便笑骂道:“你这个猴儿,又打哪偷了油吃,这话说着也不怕羞。”

    二太太见老太太笑的眼弯成了月牙儿,知老太太是消了气了,便又看着秦易笑道:“本想哄老太太开心,可却招了骂来,如今有易哥儿在这比着,可不显得我越发的不讨人喜欢。”说着,装模作样的叹了叹气,哀怨的道:“算了,既是这般,我也不这碍眼了,省得好处儿没得到,反倒成了受气包了。”

    老太太听了,指着二太太笑道:“瞧瞧你这猴儿样,都是当娘的人了,还在这赌气吃醋的。”又吩咐二太太身边的大丫鬟瑶华道:“还不把鸾姐儿抱过来,让她看看她娘这摸样。今儿吃弟弟的醋,明儿却该抢女儿的糖了。”

    瑶华和屋里的几个丫鬟都掩口笑了,瑶华本就伶俐,见老太太如此说,更是上前凑趣道:“老太太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奶奶本就是这性子,昨儿我有事寻奶奶,可没想奶奶正给鸾姐儿唱空城计,可让人笑的不轻。”

    这话一出,惹的屋里众人又笑了一会,二太太佯怒道:“好个小蹄子,我不过纵你几天,倒蹬鼻子上脸了,可是皮痒了不成。”瑶华也强忍着笑,委委屈屈的蹲下行礼道:“是婢女的错,奶奶且熄了这雷霆之怒,咿呀呀…”开头还算正经,后面却唱起戏来了,可又招了笑来,秦易也绷不住脸,只微微笑了,二太太更是装不下去,笑的直不起腰来。

    笑了一阵,忽听的外面的丫鬟禀报,夫人来给老太太请安了。顿时,屋里都敛笑屏气,老太太更是不悦的皱了皱眉,只淡淡道:“今儿出去晒得头晕眼花的,想来是中了暑热,便不见她了,省得过了暑气去。”

    丫鬟听了,便要去传话,二太太也有些尴尬,忙上前道:“我正巧着有事找夫人,便一道捎了话去罢,免得小丫头笨嘴拙舌,说不清话儿是其次,误解了老太太的怜爱之意,却是不美。”见老太太微点了点头,方才带着人出去了。

    老太太见二太太出去了,也不好再板着脸,只对着秦易慈爱的说道:“你这个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太过老实,受了委屈,也埋在心里。这人长的都是肉眼,怎看得出你心里想得是什么。今日你爹虽然过分了一些,可也给你提了个醒儿,有些事情,你不说,自有别人去说,可嘴长别人身上,说的是实话还是谎话,可就管不着了。”

    秦易闻言,只抬头看了老太太一眼,低头想了想,略带腼腆的低声道:“我只想着都些小事情,退让一下便过了,嫂嫂操心府里,本就身心俱疲,何必为一些小事,又劳动她走一趟。”

    老太太听了,直叹道:“到底是你年纪小,便是再聪慧过人,也不清楚这世上的人心是如何的险恶难绘。”说着,又冷笑道:“亏着素丫头日常打压着,不然这些欺主的奴才什么花样把戏都能使出来,仿对牌咒主子算什么,哄着主子签了卖身契,主奴易位的笑话儿,我都没少见过。嫌着小主子年幼,又喜哭闹,生生饿死府里独苗的事儿也多了去了。至于什么下毒,跳井,抹脖子的小事儿,你爷爷在那会,我是见全套了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理儿,谁都明白,可也得分分人去。你若依旧是这般软和性子,明儿春闱便中了,也当不久官儿,还不如就在家里安稳度日的好。”

    正说着,外面又传话道:“侯爷来了。”话音未落,侯爷便进了屋来,面带愧色,见着老太太便叹了叹气,不发一语。秦易忙起身行礼,认错道:“都是儿子糊涂,为一时之气,闹得府里不安,请父亲责罚。”眼圈微红,一副知错认罚的摸样,好不可怜,心里却忐忑不安,老太太方才的话儿,内中意思,不由得他不仔细思量。

    老太太闻言微点了点头,只不发一语,看着侯爷。侯爷摆了摆手,方才开口道:“今儿这事,细说来也怪不得你去,若不因这事,我竟不知府里如此荒唐胡闹。”

    老太太听了这话,却笑了,说道:“前儿我和你说,你还不大信,当娘的不为自个儿子着想,还为谁去。你今日既查了,想来也明白了,却也该把这里头的事儿,给说个清楚,省得易哥儿白受了这一场委屈,”

    侯爷心情复杂,听得老太太如此说,便叹道:“去年我回府,运回了一些云州的土产,除去入库的之外,还挑拣了一些分送给各房,只没想今儿查易儿的事儿一道查出来了。除去易哥儿房里和贤哥儿房里的没有被克扣之外,其他的都或多或少被下人克扣了,秀儿的房里除了几样笨重的,竟是被贪墨的一干二净,这些下人之所以如此胆大,都是因为夫人不大理会,而素丫头又不好管这事。”却捡着不甚重要的事儿说,也不提及审出的其他事儿。

    老太太失笑,说道:“你还护着你那媳妇,往日里说她是贤惠人,今日可见着是如何贤惠了。反正都是你房里的事儿,我也管不着,只明儿你那贤惠媳妇,连着过来请安也不理会了才好。”

    侯爷皱了皱眉头道:“我也知她行事不周,不过她连贤哥儿身边的人也管教不好,想来这事也是不关她的事儿,只是下面的奴才弄鬼罢了。”

    老太太闻言,冷笑道:“管教不好,怎么管教不好,我怎么听说她为着你撵了贤哥儿丫鬟的事儿,竟是要放人出府,放的还是哥儿小姐身边的大丫鬟,她倒是有本事,我竟不知咱们府里何时竟刻薄寡恩到这地步了,该给体面的没体面,不该得体面的到是上了天了。”

    越说越气,好不激动。秦易忙端了茶,递到老太太手中。老太太方按下了气,又说道:“你不知内务,自是不清楚,府里放人皆是有定例,去年才放了一次,新进的丫鬟婆子怕是连规矩都不懂,再放一次,这府里就真成戏园子了。”

    侯爷脸色变了变,忙笑道:“想来其中是有些误会,放人出去的事儿,我是知道的。实在是有些丫头,年纪大了,私心也重,万一有那不妥当的,生出些是非来,带坏了哥儿不说,若招得母亲生气,却是儿子媳妇不孝了。”

    老太太听了,想来也是,只又拉不下脸面来,只说道:“话虽是这么说,可即便是要放人也没有这般大张旗鼓的道理,再说着哥儿小姐身边的丫头,都是极有体面的,既没到年岁,也没个错处,就这么放了出去,却是寒了那些家里老人的心,平白让人不自在。”

    侯爷知老太太最是念旧,只他素日又常听了些丫鬟挖空心思攀附主子的事儿,虽明白老太太所说的理儿,但已是拿定了主意,岂能为几个家生子的不自在,便能改了去,再者他是久厉宦海的人,看法自与老太太不同,一味的施恩笼络,却是惯坏了这些家生子儿,如今也该敲打敲打,省的拿着主子给体面,倒张扬的比主子还体面。想到此处#,一时便沉默不语。

    老太太见侯爷不说话,知侯爷心里另有主意,她也不是那牛心左性的人,只放缓了神色说道:“你既有了盘算,我也不费言多说,只易哥儿明年便要春闱了,他身边的丫鬟可不能放了去,那几个丫头都是本分人,行事规矩不说,侍候易哥儿也极用心细致,若放出去了,寻不着这样好的不说,若再提了几个笨手笨脚的起来,扰得易哥儿不能温书,可怎么着。”

    #作者有话要说:9月19日更新到~~~~~~~~

    ps:本来想早点更的,不过昨晚码到今早六点才2500字,而且自我感觉不好,今下午,又重写了一遍,感觉稍好一些了。还有三章侯府的内容就完结了ing~~~~~~果然偶是龟速码字中人ing~~~~~

    夫人道冤屈侯爷怒

    侯爷见老太太已是消了气,又说的句句在理,也不好驳了老太太的话去,只低头回道:“还是母亲思虑周全,易儿科考要紧,却是不该为这些小事分心。”

    老太太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正要说话,外面的金凤进来,笑说道:“老太太,太医已是请进府了,老太太是现下便传,还是用了膳再说。”

    老太太笑了笑,拍了拍秦易的手道:“先请太医看过再说罢,不然我这心里老放不下。”又对着侯爷说道:“横竖今儿遇巧,你也别矗在这,出去料了事儿再回罢。”侯爷自应声去了。

    却说二太太出去见着夫人,瞧着夫人着一身翠色牡丹妆花纱褙子,头上梳着茴香髻,戴着翡翠绿雪含芳簪,点缀了几支红宝石嵌珍珠头花,雍容华贵,不似平常摸样。站在大理寺插屏前,正和两个媳妇说话。

    二太太忙走过去,行了礼,方才笑说道:“姑妈来的可不巧,方才老太太出去走了走,偏又经不住暑热,有些不大精神,老太太听得姑妈来请安,特让我来说一声,今儿就不见了,省得过了病气去。”

    夫人听了,只笑了笑,又问请了大夫没有,二太太依言答了,夫人方才吩咐道:“既已请了大夫,你吩咐厨里做些解暑的汤儿,送到老太太房里,你也回去劝一劝,让老太太多休息,别伤了身子。”

    二太太闻言笑说道:“都已吩咐下去了,我还有事儿要回禀姑妈,可不正巧与姑妈一道回去。”

    夫人微微一笑,携了二太太,便一路回了正房,才进了正院,便见着一些丫鬟婆子叽叽喳喳,交头接耳,见着夫人和二太太回来了,方站直了,屏声静气起来。

    二太太扫了一眼,却不多言,只随着夫人进了正房,待的坐定了,夫人端起茶盏,忽问道:“今儿可是有什么动静?”

    二太太愣一下,只笑说道:“也没别的,只几个不正经的奴才,胡乱嚼舌头,惹的大公子发了火,偏巧让老太太和侯爷知道,可闹了一会才消停了。”

    夫人幽幽的叹了口气,关切的说道:“大公子素来多病,这一番怒气,宣泄了也好,免得再闷出病来。我也知道府里常有些丫头婆子多嘴,只都是这府里的家生子儿,说起也是几辈子的体面,便是侯爷也得敬着,我也没法子管束着。”说着,又叹一会,眼里泪光闪动,又看了二太太一眼,说道:“你既管着家,也该尽心尽力,想个法儿治治那些不安分的下人。”

    二太太心中暗暗叫苦,只面上依旧带了笑儿,说道:“可不是这理,只是我昨儿才罚的罚,撵的撵,怎不料今儿又出了这事,人敬我,我敬人,却是平日里管的太松了些,才有了此事!”看着夫人,二太太欲言又止的说道:“只是…”

    夫人见了,知二太太必有为难事,忙说道:“只是什么,莫非有什么烦心事儿?”

    二太太犹犹豫豫的迟疑道:“我也不知该怎么说,只今儿大公子发怒,却是两件事引起的,其中的一件却牵扯到姑妈的房里。”

    二太太说完,又不由自主的看了夫人一眼,又劝道:“我也知姑妈的难处,在这府里,姑妈费心费力多年,也没能讨个好儿。那些有体面的家生子又惯会看人眼色,怪不得姑妈倚重家里带来的陪房家人。”说着,眼里水波潋滟,用帕子拭了拭,又道:“但说起来,陪房都是家里带来的亲信,若不倚重又靠谁去,只是咱们家的情况,姑妈也是知道的,虽顶着个世家的名儿,也没个出息的,家里的奴才献媚主子是一流,可办起实事却也没几个出挑的。如今到了这府里,姑妈既是正房又生了嫡子,便是为了贤哥儿,也该撵几个不规矩的陪房出去。”

    夫人听了,微微苦笑,对着二太太无奈道:“你这个孩子,往日精明能干,今儿怎么糊涂了。我能嫁进侯府,你能嫁进将军府,不都是靠着周家。这些陪房虽是跟了我们嫁过来,可到底和家里沾亲带故,若撵出去了,回家里一哭诉,嫁出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平白寒了家里老人的心。再说着,依靠这些陪房,便是靠着家里,难不成我们还能靠着夫家不成,这世上只有下堂妻,没有患难夫的。”

    二太太一时语塞,她和二爷成亲以来,夫妻两人彼此情投意合,称得上琴瑟和谐,鸾凤齐鸣。二太太又是个讨人喜欢的,不仅夫人和二夫人对她不差,便是老太太也做主让她管着东府的家事,可谓是如鱼得水,对自己的娘家反倒不是那么在意。又怎体会得到夫人心里的苦楚,她倒觉得嫁鸡随鸡,若似夫人这般把娘家看得比夫家重,在夫家不受重视不说,便是在娘家也得不了什么好话,只劝道:“话虽如此,可贤哥儿是侯爷的血脉,将来继承侯府,可不能也似这般亲近身边人,好坏都不理罢。”话才出口,便听着小丫环在廊下说道,侯爷回来了。

    正说着,便见着侯爷进了屋来,二太太忙笑着行了礼,又对着夫人告辞道:“算算时辰,鸾姐儿也快醒了,我且先回去了,明儿再来请安。”

    夫人忙命了丫鬟送二太太出去,亲自服侍着侯爷宽衣解靴,侯爷淡淡道:“信儿媳妇过来有什么事吗?”夫人抬眼看着侯爷笑说道:“并没什么要紧的事儿,不过说了会话,谈了谈府里的事情。”

    又起身,替侯爷解了发冠,捧了茶到侯爷手里。侯爷接了茶,突然说道:“蒋婆子是你的陪房,和张齐媳妇是什么关系?”

    夫人微微一笑,说道:“我记着蒋婆子的女儿嫁给张齐的弟弟。是姻亲来着。”侯爷听着点了点头,又问道:“张贵媳妇和张齐媳妇是一家子对吧。”

    夫人笑说道:“这我可不清楚,应该不是一房的,这府里张姓的家生子多了去,谁能记得清楚。”话才出口儿,侯爷便一耳光扇了过去,打的夫人眼冒金星,一时立不住,跌倒在地。

    白嫩的脸上浮出鲜红的巴掌印,夫人捂着脸,眼里惊愕的看着侯爷,含泪道:“你打我…你竟然打我…”

    侯爷气的脸色发青,大怒道:“我还打不得你了,做出这等丑事,你还能故作无知,不愧是海陵周家的好女儿,这等心机手腕,可真真是个贤惠人。”

    夫人直起身,哭道:“丑事,我竟不知,有何丑事,我辛苦了半辈子,替你操持家务,孝敬长辈,却没想临到老了,好话儿没得一句,还要挨打受骂,连着出身都成错处了。”哭到伤心处,又怨道:“既知今日,你还不如当初便休了我,省得我在府里受尽嫌弃,如今还要蒙冤受屈。”

    侯爷越发压不住怒气,只指着夫人道:“蒙冤受屈,你冤什么,冤的是动手太迟,我回来的太早。屈的是诡计还没施展,便被人识破了去。操持家务,你操持的家务便是指使着媳妇婆子骂府里的主子,操持着在哥儿的药里动手脚,更是操持着克扣哥儿小姐的东西。孝敬,亏得老太太不喜欢你,不然早被你孝敬的一病不起了。你还有脸叫屈,若不是怕贤儿没脸见人,我这就休了你。”

    夫人听了,又气又怒,直冷笑道:“怎么没脸见人了,这些事儿与我何干,我清白行事,怎么不冤怎么不屈。空口白话算什么本事,是个人儿都会编。我下药,真要下药,你那些庶子庶女还生的出来。我是海陵周家的女儿又怎样,你别忘了,我家再败落,在前朝也是有名的世家,,什么秘药什么手段没有见过,药里动手脚这种小把戏,你也太看轻了我。”

    “不是你,那蒋婆子周媳妇都是你的陪房,昨儿说的事儿,我还没同意,就传的满府皆知,那张齐家的,还给易儿身边的丫头做起媒来了。周媳妇好本事,若不是信儿媳妇查出来,怕是明儿我一病死了,也做了个糊涂鬼。至于那张贵家的和张齐家的,虽不是一房,可比亲姐妹还亲,克扣起哥儿姐儿的东西来,到比刮地皮的穷官还狠,果然是近朱者赤,可让我开了眼界了。”侯爷越说越心凉,他以为的贤惠妻子,身边竟都是些刁奴,见仆识主,夫人心机之深,令人不寒而栗。

    夫人闻言,心中如浇上了油一般,大火腾腾而起,只哭道:“是我的陪房又怎样,蒋婆子只是个粗使婆子,周媳妇虽掌着药库,可嫁的却是这府里的人,张贵家的和张齐家的,更招人笑了,我竟不知,当主子的何时连奴才和谁要好,也要查个一清二楚,这府里几百号人,你倒是清楚明白了几个,也说来听听。”

    夫人诉苦怨揽月哭

    “你还敢狡辩。”侯爷脸色愈发难看,怒不可遏道:“清楚明白,府里成百上千的下人,左不出事,右不出事,偏你的陪房出事,你不清楚明白,还有谁明白?”越说越失望,直冷冷道:“你不承认也罢,明天我便让人修个佛堂,你自清修赎罪,府里的事儿你也别管了。”

    这话一出,夫人听着心惊,气不打一出来,朝侯爷扑了过去,厮打道:“我承认,没做过的事儿,凭什么要我认,你家的奴才弄鬼,倒怪在我的头上。近朱者赤,你有能耐,怎么平日不管,出了是非倒拿我出气。嫁到你家来,我何事能做个主儿,这些年我何曾一天舒坦过,老太太不喜欢我,成日不是在说这便是说那,你何时吱个声儿。”

    说到伤心处,夫人颓然坐在地上哭了起来,哭了一阵,又讥讽道:“我娘家是不成器,可这么多年来,我在你面前说过一句帮衬的话儿没有。倒是眼见着旁人的小算盘打得啪啪响,今儿帮兄弟,明儿帮姐妹,偏老太太还喜欢的不得了。她养庶子在身边便是贤惠,我连自个儿子身边的丫头都做不得主儿,西府里前几年闹了多少场,跳井的,上吊的,抹脖子的,害女儿痨的,细说来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东府里除了易哥儿她娘命薄,其他的你宠也罢,厌也罢,我何时理会过,又何时随心所欲的说句话,做件事。我比谁差了,又不如谁去,只不过是入不的你母亲的眼罢了,我忍了半辈子,为的是什么,不过怕你为难,怕贤儿难过罢了。到头来。好的没见着,却是生生一身的罪过。”越说越伤心,心上像针扎一般,又是委屈又是不甘,泪水也止不住的流着。

    侯爷听得夫人的哭诉,心下无言以对,那满腔的怒火也似被冰水浇熄,他虽不理内务,但也不是不知府中境况。夫人虽出身前朝世家,但礼数上从未错过,便是老太太再刁难再不喜,夫人从未抱怨过一句。他虽是嫡子,但二老爷也养在老太太身边,他从小刻苦用功,可在老太太面前总没有弟弟会说话,会讨老太太喜欢。只是他毕竟是老太太亲生的儿子,老太太再宠弟弟,也越不过他去,即便如此,他想起过去,仍有些说不出口的委屈抱怨。

    他不是不知夫人委屈,只是夫人贤惠大度,真也好,假也罢,总之合了他的心意,也故作不知罢了,细说来却是他对不住自己的夫人。如今闹出这些许事,条条线索和夫人有关,虽细究来不过是夫人识人不明,但却不得不让他往深处想,一时胆颤心寒。可见着夫人这一闹,又听了这番诉苦,他也只能叹气,毕竟夫人这近二十年的贤惠也不似假装的,更何况还有贤哥儿这个儿子,自己再气再怒,也得不看僧面看佛面,总不能为这事连累了贤哥儿的前程去。

    一想到这,侯爷坐在椅子上,疲惫的揉揉眉头,叹了口气道:“你手下那些犯事的陪房都撵出去,其他的,你自己看着办吧。小库房的钥匙你明儿交给老太太罢。”

    秦易在老太太那让太医诊治过了,无非说的是陈年旧话,提及秦易吐血,那太医却说只是一时急怒攻心,气血上涌所致,开了一副方子,此后抓药煎药自是不提。

    秦易在老太太房里用了药,究竟不好久做打扰,便婉言辞去,正巧着老太太闹了半天,早已有些疲乏,也不便久留秦易,只又劝慰了秦易两句,又吩咐了粗使婆子抬了软轿送秦易回去。

    依竹靠着临窗的榻上做针线,每绣一针,泪珠儿便无声的落下,被阳光衬得晶莹剔透,偏她也不理会,只仍专心致志的绣着。揽月看不过去,只上前递了帕子道:“别绣了,我瞧着就难受。”言语之中哭腔隐隐。

    依竹抬起头,看着揽月含泪笑了笑,只柔声说道:“只差一片翅膀便绣完了,这双袜子绣好了,加上前儿我做的,也有四五身衣裳了,够着公子夏天穿了,只是这鞋子,怕是赶不及了。”

    依竹笑着,揽月却忍不住泪水,伸手夺过绣绷,抱住依竹便哭道:“你别说了…别说了…”

    哭着哭着,依竹止住哭,用帕子抹了抹眼,埋怨道:“都是你不好,招的我也哭了,连胭脂都花了。”说了这话,又勉强笑道:“赶什么针线,只怕是我们自个吓自个,今儿闹了一场,未必府里还要放人出去,旁的不说,便是要放,侯爷也不会驳了公子的体面。”

    依竹摇摇头,只说道:“今儿这事都因我而起,便是不放人,我也无甚脸面留在府里了。”明明脸上带笑,可眼里却流着泪水,直叫人看得不忍。

    揽月敛了笑,没好气道:“今儿这事,又怪不得你,都是那些婆子无赖。你留在府里还好,到底是大丫头,那些烂舌头的人,倒还要惧着几分,若是出去了,才是由得他们作践呢。”

    正说着,佩玉步履轻盈,珊珊作响的进了屋来,笑盈盈的说道:“瞧你们这摸样,竟是哭了一场似的,有着老太太和侯爷在呢,这放人的事哪有那么简单的,不过虚惊一场罢了。”

    这话一出,揽月倒是把悬着的心放下了,只依竹仍旧愁眉不展的,佩玉知她心中不定,只又笑说道:“可别难过了,老太太和侯爷都是明白人,今儿这事不干你事。若真要怪,也只怪你太讨人喜欢了,要不然,这府里这么多丫头,怎么偏偏就瞧上去你去了。”

    话一出口,揽月也笑了起来,依竹听了佩玉如此说,虽知她有取笑之意,但到底宽解了几分,一时也把那出去的念头搁下了。

    才笑了一阵,弄云捧了一个黑漆描金的长匣子进了屋来,见揽月和佩玉掩袖窃笑,又见揽月泪痕未干,一时说道:“这是怎么了,一个哭,两个笑的,可叫人纳闷着。”

    佩玉笑说道:“只说了几句闲话闹着玩罢了,方才我听人说了,放人的事情和咱们院子无关,今儿只是虚惊一场罢了。”

    弄云放了匣子,念了声佛,才笑道:“横竖今日生了几场气,总算听着好消息了。方才少将军又命人送了东西来,我瞧着,单那几箱子绫纱绸缎,便是宫里也寻不着的,瞧帖子上写的都是海上来的,花样也新巧着。还有几匣子香料,都是千金难买的,更别提我手上这一匣子猫眼石,也不知是打哪弄来的,真叫人开了眼界了。”

    佩玉泡着茶,笑说道:“这算什么,往日大将军回京的时候,什么稀罕玩意儿,都是成箱的往院子送。公子好说歹说,才退回了一些,不过将军府还是时不时送东西来,只不似以前那般,也不甚晃眼。”

    忽听得门外动静,佩玉打起了帘子,却见着秦易乘着软轿回来了,忙又迎了出去。

    秦易见佩玉迎了出来,忙命人放下了轿子,又笑着对佩玉说:“这几位妈妈一路辛苦了,你命人留她们吃了茶再回去罢。”听着秦易如此说,喜的那几个抬轿的婆子笑的合不拢嘴,忙磕头谢赏。

    佩玉本是个行事周全的,又知这些婆子虽是粗使上的,但毕竟是老太太房里的,不可轻易开罪,忙命淡烟带这几个婆子下去吃茶用饭,又随手赏了几个银锞子,更喜的那几个婆子心花怒放。

    佩玉说起少将军送东西的事儿,只笑道:“也不知为了何事,绸缎香料也罢了,只那一匣子猫眼儿着实难得,说来也太贵重了一些。”

    秦易笑了一笑,心下微微一动,笑说道:“待我瞧过再说罢,若真太过贵重,明儿我顺道还回去便是。”

    佩玉见秦易如此说,也不再赘言,只笑着掀起帘子,同秦易进了屋去。进了屋里,秦易接了茶,一时笑说道:“在老太太那灌了一肚子的苦药,又晒了一回,眼下倒是想躺一会儿。”又漫不经心的吩咐道:“今日掌着厨下的是谁,晚上熬些粥,备些酸甜可口的菜,也好去去药气儿。”

    见弄云应了,秦易品了口茶,又淡淡道:“今日闹了一场,府里且不说,院子里我不想听见一个风儿。另外,这个月再多放一次月钱,也算着压惊了。”

    又吩咐了几件事儿,佩玉等人服侍过秦易洗漱更衣之后,方出去理事去了。秦易本有几分疲态,但心中记着事儿,一时也不去休息,只开了那装着猫眼石的黑漆描金匣子,手指微微一动,那匣子侧边,便开了个小口子,露出一小卷纸来。

    秦易取出纸条展开,见上面写着一些杂乱无比的字句,心里暗暗发笑,直叹表哥自从任了那差事,这职业病怕是一辈子也改不了。这纸上的密码本就是秦易所出,也常用之送信,如何有不通之理。当下细细一看,不由自主的一愣,怎么是她?

    三姨娘请安秦易笑

    正院里,侯爷拂袖而去,夫人只跌坐在地,脸上泪痕未干,披头散发,呆呆的望着紧闭的窗棂,一动也不动。忽然夫人笑了起来,笑的上气不接下气,笑着笑着,突觉心如刀割,疼得喘不过气来,恍恍惚惚的她想起这十来年的光阴,初听喜讯的娇羞,洞房花烛的甜蜜,直到后来得知怀孕的甜蜜。什么时候,这些都不见了,只剩下日复一日死水般的平静,唯一能让她牵挂的只是那个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团儿,那个顽皮淘气的孩儿…

    忽然门外的丫头战战兢兢的在廊下禀道:“夫人,方姨娘和王姨娘,柳姨娘来问安了。”

    夫人眼神一冷,取了帕子抹去泪痕,慢条斯理的吩咐道:“让她们等着。”又冷然道:“桂叶和木香哪去了,还不进来服侍我更衣。”

    桂叶和木香见得侯爷和夫人说话,早把屋外的人撵开了,她们带着几个心腹丫头守门,听着屋里又是哭又是闹的,心里也七上八下的,。后来见侯爷出去了,这才命人寻人回来,偏巧又遇着三位姨娘来请安,桂叶和木香忙命人迎客沏茶,再听着夫人传唤,两人也不是那没眼色的,忙进了屋去。

    一进屋便见着夫人坐在紫檀嵌金梳妆台前,解了发髻,正取了把精致的桃木梳子,梳着头发儿,脸色平和,看不出喜怒来。两人也不敢多言,服侍着夫人重新梳洗了,又开了妆匣,取了夫人平日常戴的一套碧玺镶红宝石头面出来。夫人看了一眼,只摇了摇头,吩咐道:“取那套点翠嵌珠成春如意的头面出来。”木香略带诧异的看了一眼桂叶,忙又取了一个金丝白玉的锦绣匣子出来,笑着给夫人戴上,边戴边奉承道:“这套首饰陪前儿做的那身大红缂丝衣裳,却是正好,极贵气又端庄。”夫人微微笑了笑。只说道:“那便就穿那身衣裳罢。”

    打扮规整了,夫人对着镜子照了照,自觉的打扮的虽华丽却不失庄重,满意的点点头,扶着木香的手,才姗姗的往花厅去了。

    到了花厅,夫人往那正面的榻上坐了,沉思片刻,才回过神来,只淡淡的吩咐道:“让她们进来罢。”

    三个低眉顺目的妇人打扮的女子带着丫鬟进了屋来,方姨娘倒是依旧柔弱动人,仿佛风吹便倒;柳姨娘几年前才进府,肤若寒雪,眼若春水,颜色殊丽,有羞花闭月之貌;王姨娘生的柳眉如烟,修耳隆鼻,只生秀哥儿时伤了身子,脸色蜡黄的不说,整个人也老了十岁似的,只那一双玉手却仍是腕白肌红。

    见着夫人端坐在榻上,一身装扮华贵非凡,越发衬得夫人端庄大气。三位姨娘忙笑盈盈的行礼道:“奴婢给夫人请安。”

    见夫人略点了点头,放才起了身来。

    柳姨娘素来便是个活泼的,只笑着讨好夫人道:“前儿听说贤哥儿不大好,正巧着我兄弟送了一斤血燕来,我特意拿来给哥儿补补身子。”说着,便命丫鬟拿了一个桃木盒子呈上来。

    夫人听着柳姨娘的话儿,知柳姨娘是有意讨好她,但这柳姨娘素来知趣又本分,倒在夫人面前有几分体面,夫人只微笑着点点头,让桂叶接了匣子,又笑问道:“你兄弟可还任着宫外的采办活儿?”

    柳姨娘笑了笑,只说道:“亏得夫人还记着,可不是依旧当着那芝麻绿豆大的采办官儿,偏今上节俭,苦得他们一衙门的人都闲得发慌。”

    话一出,逗得夫人直笑,只打趣道:“我只听人说,当官的怕麻烦,嫌公务重,却没想有那清闲的,却是闲不住,可该相互换一换,可不是两全齐美。”

    柳姨娘脸上仍带着笑,直埋怨道:“可不是如此,才刚得了差事那阵,可是忙得连喝水的工夫都没有,只念着时辰太少。如今这清闲了,倒又嫌弃清闲太过了,横竖都是嘴里的话,偏教人又好气又好笑的。”

    夫人端起茶,低头欲饮,忽的想起什么,笑说道:“若是真清闲太过,我倒有个事儿想托付给他,也不知烦劳不烦劳。”

    柳姨娘闻言,喜的眉开眼笑,只说道:“什么托付不托付的,夫人有事只管吩咐便是。倒真怕我那哥哥太过蠢笨,误了夫人的事儿。”

    夫人笑了笑,也不言语,又看了一眼,一旁沉默不语的方姨娘和王姨娘,笑问道:“秀哥儿的身子好些了没有,昨儿老太太还在念叨着。”

    王姨娘低下头,小声的回道:“已是好些了,只仍有些咳嗽。”

    夫人眼神一暗,冷笑道:“不是我多嘴,哥儿既是你身上掉下来的,怎么不好生照顾着。前儿老太太还说,一会儿这个咳嗽的,一会儿那个风寒的,可见是侍候的人不好,若是依旧这般,倒不如她接了去,正好含饴弄孙。”王姨娘颤了一颤,抬眼看了夫人一眼,又慌忙低下了头。

    夫人又对着方姨娘说道:“你也该收敛点儿,成日里不是纠着文哥儿,就是缠着二姑娘,闹的实在不像话儿。文哥儿和二姑娘都是懂事又争气的,换了旁人家,不知怎么宠呢。你到好成天哭哭啼啼的,也不怕折了他们的脸面去。”方姨娘诺诺的应了,一双明眸,更是秋水点点。

    夫人见了方姨娘的摸样,更是心下不喜,偏今儿又哭又闹的,本就乏了,如今更是疲惫不已,只放了茶盏道:“今儿便散罢了,你们自回去思量思量,也让府里清净几日。”见着夫人打发她们走,三位姨娘依旧笑盈盈的起身告辞,礼数上分毫不差。

    却说秦易见了那纸条上的名儿,是惊讶无比,他怀疑来怀疑去,就连着侯爷都猜疑了几次,只没想竟是这个平日虽不时见着,可却是少有交集的人。可自己与这人虽是面子情,但也无甚得罪之处,为何会对他下手。

    秦易惊异了一会,终是平静了下来,仔细想一想,发觉此人算计之深,不由得他暗自佩服。他久病难医,大将军府必有所查,查来查去,一定会如今天这般,查到夫人的头上。可依夫人的出身,侯爷自不可能为他这个庶子出头,到那时,侯府与大将军府交恶不说,甚至还会扯上周家这般的前朝世家,诸般算计,竟是连府里每个人的性格都摸透了,只教人寒彻心扉。

    只是,这人再有心机算计,也不过一内宅妇人,如今既想通了来龙去脉,秦易微微一笑,他可不是那不记小人仇的君子。

    是日清晨,绿荫满园,难得阵阵凉风,消了几分暑热。园子里的媳妇婆子们,也趁着凉快,偷着懒儿。湖边用太湖石堆了几座小山儿,上面花木亭台,巧夺天工,几若真物。两个打扫的婆子,一边懒散的扫着地上的树叶儿,一边说着闲话道:“何姐姐,你可听说了没有,林三家的没了,可惜一个大活人说没便没了,前些天我还见她威风八面的。”

    另一个婆子冷笑道:“可不是够威风的,二奶奶审的事儿你难不成没听见,欺到主子头上去了,可不是了不得。”

    那开头的婆子又疑惑道:“你说这事也真够奇怪的,出事的几个人都算是极有体面的,为着赌个气,结果丢了差事不说,还都撵出去了。那林三媳妇还算好运的,查到她头上了,却跌到了头,如今更是一了百了。二奶奶总不至于跟个死人计较,再说着林三媳妇也算是夫人身边出来的人儿,更得给几分体面了。”

    那何婆子扫了一扫帚,忽疑惑不解的问道:“林三媳妇是夫人身边出来的,怎么我却常见着她和孙妈妈来往,敢情着她是四面玲珑。可也不对呀,也没见着她和周妈妈来往,更不曾和李妈妈走动了。”

    话音刚落,二太太带着丫鬟从旁边过来了,正听着那婆子这句话,柳眉微皱,心中一动,漫不经心道:“什么孙妈妈不孙妈妈的,你们两个差事轻了不成,哪来的工夫嚼舌头。”

    唬的那两个婆子呆立当场,二太太又训了两句,方才带着丫鬟往老太太院子里去。走在路上,心里倒想着这个孙妈妈,想了半天也只觉的名儿熟,偏想不起人样儿。二太太便笑着问身边的丫鬟瑶华道:“我听那两个婆子说什么孙妈妈,这名儿倒记着,只记不起这孙妈妈任着什么差事?”

    瑶华笑回道:“定是奶奶事多人忙给忘了,那孙妈妈没任什么差儿,只是秀哥儿的奶妈,王姨娘的陪房。人也不算老,只这府里哥儿姑娘的奶娘都称妈妈,便也随着称声妈妈罢了。”

    王姨娘歌罢叹春去

    孙妈妈,王姨娘,林三媳妇,这三个人名在二太太心头一打转。二太太想了一回,竟是明白了几分,当下儿便怒火中烧,只面上丝毫不露,依旧笑着问瑶华道:“我竟是想起来,可不常见她跟在王姨娘身边。怎么这妈妈常在府里走动不成?”

    瑶华笑回道:“也算不得走动,只常见她和媳妇婆子们打牌吃酒,想来不过趁着空儿偷耍罢了。”

    二太太柳眉一竖,心中越发不快,只转头淡淡道:“怎么,园子里竟还有那吃酒耍钱的体面人,真是越发进益了。我说怎么没个消停的时辰,原来根子竟在这儿。”

    正说着,却见着已是到了惠慈堂前了,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彩云,正差使着小丫头喂鱼,见着二太太过来,忙迎上来行礼道:“给奶奶请安。”

    二太太忙命瑶华扶了彩云起来,又笑问道:“老太太可起了没有,今日的胃口如何?”

    彩云听着二太太的问话,忙笑回道:“昨夜吹了一夜的风儿,那树叶儿哗哗作响,老太太一晚上翻来覆去的,今早儿天方亮就起来了。方才用了一碗粥,还夸着那碟儿溜鸡脯入味,只不能多吃。”

    二太太先还有些担忧,后听着彩云一说,也笑了,直说道:“也不算什么金贵东西,只老太太吃着好,改日再让厨里做便是。”说着,又嘱咐彩云道:“只是这些东西虽合口,到底是大油之物,老太太年纪也在那儿,你们平日也该劝上一劝。”

    话还没说完,便有个小丫鬟来请二太太进去,二太太也不多言,随着进去了。方进屋里,便见窗明几净,老太太坐在躺椅上正和两个老嬷嬷说闲话儿,见着二太太进来,忙笑说道:“这是我孙媳妇儿。”又对着二太太笑道:“这是我娘家来的老姐姐,你见个礼罢。”

    二太太何等的玲珑心思,忙笑盈盈的上前见了礼,那两个嬷嬷也非拿大的主儿,忙不迭的回了礼,又笑着夸道:“这位奶奶倒有些像二姑娘年轻的时候,光看模样儿也是个讨喜的。”

    老太太听了,拉了二太太到身边,亲亲热热的说:“可不是,这摸样还不像,只性子倒和云娘差不离,也是个爱说爱笑的,可不叫人爱的不行。”又笑着问那两位嬷嬷道:“说来,自从我和老侯爷入了京,和家里的联络是越发少了,也不知云娘如今怎样?”

    那两位嬷嬷相互看了一眼,只笑说道:“二姑娘身子骨倒还不差,只脱不开身儿,这次小的进京,还特意送了东西回来,让小的们捎给大姑娘。”

    老太太笑道:“她原比我小八岁,可不正是操心的时候,倒是我自打老侯爷去了,不过每天吃吃睡睡,数着日子混日子呢。”笑着,又拿帕子抹了抹眼角,笑说道:“这人一老啊,就越发的念旧,今儿来了,多少也得留些时候,说说家里的事儿给我听听。”

    那两个嬷嬷也知情识趣,忙笑着奉承道:“大姑娘儿孙满堂,如今可不正是享福的时候儿。也别说留不留,便是不留,小的们也该天天来请几次,了一了心愿儿。”又说了几句闲话儿,老太太方命人领着两个嬷嬷出去安置了。

    见着那两个嬷嬷去远了,二太太才笑说道:“老太太往日老说着烦闷,这下可好了,有娘家人陪着说笑,连着精神也比往常好些了,今儿中午也该多吃两碗饭才是。”

    老太太笑骂道:“可是又偷喝了几瓶醋儿,前儿吃易哥儿的醋,今儿拈亲戚的酸,平日便这样,明儿若信哥儿房里添几个人,这府里可不成醋窑了。”

    羞的二太太满脸飞霞,直说道:“管他房里几个人,与我有什么相干的,吃醋拈酸的也不知是哪一个?”可逗得老太太笑的了不得,屋里的丫鬟们也掩口笑了。

    二太太见状,跺了跺脚,更羞都不行了,直对着老太太笑说道:“我倒想添几个房里人,敲腿捶背什么的也不用使唤丫头了,闲来无事,也好凑几桌叶子牌,可不热闹着。”

    老太太越发哈哈大笑。指着二太太说道:“你这个猴儿,成日的编排着。今儿倒编排到你姑妈头上去了,看她过来怎么收拾你?”

    二太太也不慌,只又说道:“怎么编排了,不说别的,光是几个哥儿身边的奶妈子,姨娘的陪房便够坐一桌了,还不说其他的丫头什么的。”

    “什么奶妈子陪房的?素丫头又在编什么笑话了。”夫人和侯爷进来给老太太请安,听得二太太的话儿,夫人忙笑问道。

    老太太笑容稍减,只说道:“这猴儿,今儿竟编排到你们院里去了,可该收拾一顿了。”云里雾里的,夫人和侯爷是满头雾水,不知何解。

    二太太只笑说道:“我哪里编排了,说这叶子戏,倒是我说岔了,几个哥儿的奶妈子只孙妈妈喜好,想凑也凑不成去。”

    夫人笑了笑,只说道:“你也该收收兴儿,哥儿的奶妈子哪来的空儿斗牌,不过是你编出来的慌话儿。”

    二太太听了,状似无意的回说道:“怎么是我编的话儿,府里的下人都知道,那孙妈妈最喜欢打牌,和昨儿没了的林三媳妇最是要好了,还常和着媳妇婆子们在一起吃酒呢。”这话一出,侯爷,夫人,老太太都变了脸色。只仿佛看花了眼,老太太又拉着侯爷说了几句闲话,提了提老家来人的事儿。

    侯爷给老太太请了安,又说道:“今日还有公务未了,便先回去了,待会再过来陪母亲用膳。”

    老太太笑说道:“你去罢,公务要紧,这还有素丫头和贤哥儿她娘陪我说话呢。”侯爷方告辞去了。

    出了惠慈堂,侯爷便冷着脸吩咐周三爷道:“去把那孙婆子给我提过来。”周三爷见侯爷满色不愉,心里也有些揣测,只他常年跟在侯爷身边,深明尊卑上下之别,只依命将那孙婆子绑到了前院里。

    侯爷因前几日的事情,与夫人置气一场,又因夫人哭诉,积了心头的怒火不说,又攒了一肚子的惭愧,今儿听得素丫头这话,仿佛夫人的冤屈是真,自个在官场多年,竟被底下的奴仆给瞒骗了去。一时之间,那本熄了火又燃了起来,心里的惭愧更添了十分。

    那孙妈妈虽是个奶妈子,但在府里也极体面,这几年更是养尊处忧,没受罪不说,连活儿也极清闲,成日不是吃酒便是打牌,哪里经得住事儿,不过嘴硬了一时三刻,便竹筒倒豆子说了个爽快。

    什么散播放人的谣言啊,什么怂恿药库的管事换药啊,什么唆使媳妇子仿对牌呀的为数不少,那孙妈妈还仗着体面,不以为然道:“我只是说说,她们自个儿贪心,怪得了谁去。不过替姨娘和哥儿出出气罢了。”

    气的侯爷面青眼赤,疾步快行的往王姨娘房里去了。王姨娘正哄着秀哥儿,见侯爷进来,先是一喜,后又是一惊,不等侯爷发作,便跪下道:“侯爷既来了,来意我也清楚了。侯爷暂且息怒,请听妾身一言,此后是杀是刮,任凭侯爷处理。”

    不等侯爷点头,王姨娘便笑说道:“幸得侯爷垂怜,纳涟漪入府,至今已有七年。这七年之中,涟漪虽未常侍左右,也有幸蒙宠生下了秀儿。侯爷来此想是已是审过了孙妈妈,只不知涟漪为何如此行事罢了。”

    见侯爷气怒难平,王姨娘竟笑出声来了,只笑说道:“其实妾身只是为了秀哥儿罢,夫人的性情妾身看不透,想不透,也不知她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她的陪房做的那些事儿。大公子论地位论能耐,便是不靠府里。也是能出人投地的,可生生被逼的躲在院子里不敢走动。二姑娘也是个厉害的,不也被逼得成天两眼盯着文哥儿院子里,三姑娘是没娘的,逼的没法了,只靠着二夫人护着一二罢了。妾身出身不好,已是连累了文哥儿,更不愿他将来受这份罪,只得冒一冒险,算计一番。”

    侯爷大怒道:“你说夫人对不住你也罢了,可易儿有哪点对不住你,你不但蛇蝎心肠不知悔改,竟然越发的信口雌黄起来。”

    王姨娘笑了笑了,只说道:“大公子为人也好处事也好,都没个错儿。可谁让这满府的哥儿里。只他的舅舅是当朝的大将军呢。若只出了几件和夫人陪房有关的事儿,依侯爷的性子,顶多让夫人静养罢了。只有大公子病的命悬一线的时候,妾身再命人传出消息去,依着大将军心疼侄儿的表现,一但查出与夫人有关,不管周家的态度如何,侯爷是非休妻不可了。若是休了夫人,侯爷为了贤哥儿,想来也不会续弦,妾身也可以安安心心的看秀哥儿成人了。“

    说了这一番话,王姨娘又拜道:“妾身自知罪孽深重,想来是难逃一死,只是放心不下秀哥儿。妾身只求侯爷一事,妾身去后,把秀哥儿交给老太太抚养,老太太活一日,秀哥儿也便能活一日,若老太太去了,也只怨秀哥儿命薄无福。

    一番肺腑之言,听的侯爷感慨万千,王姨娘拜了一拜,又立起身来笑说道:“侯爷还记得妾身初见侯爷时,唱的那支曲儿。”说着,忽细细的唱了起来:“歌时眉黛舞时腰,无处不娇娆。初剪菊,欲登高。天气怯鲛绡。紫丝障,绿杨桥。路迢迢。酒阑歌罢,一度归时,一度魂消。”

    若不看王姨娘的面容,只听歌声,却是婉转动听,柔媚动人,唱到魂消一句时,王姨娘忽的拔下头上的金簪,往心口猛的一刺,温柔笑道:“更劝君,饮尽紫霞杯。”勉力转头看去,却已是无力倒在地上,了无声息。本已睡去的秀哥儿,似被噩梦惊醒,嚎啕大哭起来。

    王姨娘畏罪自尽,侯爷也只得叹息一声,向老太太回明了此事。老太太最是心善,听得王姨娘临终托付,便拿帕子抹了抹泪水,叹道:“这孩子真是糊涂啊。再怎么说,秀哥儿却是无辜的,既是托给了我,便养在我院子里罢。”

    侯爷叹了叹气,说道:“都是孩儿不孝,连累母亲还要如此操劳。”

    老太太只安慰道:“什么孝不孝的,再怎么也是你的骨血,总不能让丫鬟婆子带大,也不像个样儿。”又说道:“只是秀哥儿他娘的事儿,也该有个明目才是,别为了现在的事儿,耽误了秀哥儿的将来。”侯爷无奈的叹着气,又退下去了。

    王姨娘急病身亡的事儿,仿佛插上翅膀似的,飞遍了两府。丫鬟婆子们叹了一回,可真是个没福气的,又寻着其他的八卦碎嘴去了。传到静松院里,秦易正在,只望了一眼,窗外的花树叹道:“这春也去的太早了。”

    “公子又在念什么诗啊?可别又愁坏了身子。”佩玉忙捧了茶过来,笑着劝说道。

    月明星稀,银光皎皎,夫人坐在镜前,一边梳头,一边笑着叹道:“真是安得深闺与收管,奈#何前后误人深啊。可不怨古人有言,自古佳人多薄命。”

    旁边的陪房周家的,捧了镜匣,奉承道:“也只夫人宽宏大量,还厚葬了王姨娘。按奴婢的心头想的,连副薄棺都浪费了。”

    夫人端庄笑了笑,只说道:“怎么浪费了,若非她做下这等蠢事,老太太和侯爷也不会对我另眼相看了,只这份功劳,我便不能薄待了她去,否则,倒该我过意不去了。”

    笑声淡淡,窗外树枝随风晃动,光影斑驳。风声凄凄,襟袖生凉,忽如幽冥鬼魅,流连低泣,几不可闻。婵娟净空,姮娥休语,一时天朗气清。

    叹苍天无眼世人苦

    已是到了六月二日,苍天无眼,这几月竟是滴雨未落,涌入京中的饥民越发拥堵难消。朝廷上已是黔驴技穷,无计可施了,圣上连降三旨,免去了林高两州三年的钱粮,又停征了报旱无收的府县的赋税,还特降中旨开了内库,以内帑救济灾荒流民,可谓是皇恩浩荡。但是这久旱无雨,京中虽是物华天宝之地,却也支撑不住。

    先是粮价在半月间连翻了三倍,幸而遇得一队由海路北上贩马的商队,那几十艘商船的船舱里压舱的不是石头,而是喂马的大豆粗粮,算来也有十万石左右。见着京中粮价暴涨,那商队也没有见银不收的理儿,再说着这些压舱的粮食虽是为贩回的马匹准备的,可北边也不缺喂马的草料,盘算一番,十万石粗粮放出去,不过几日工夫那暴涨的粮价又倒跌了回去,算来生生多活了一半人命。

    只是这粮价虽降了,但京中灾民日多,施衣舍粥的善心人也招架不住,权贵世家虽时有赈济,到底是杯水车薪,于是满街的叫花儿,讨口儿竟是成群结队,随处可见,那官牙子,私牙子手里又攥了不少卖身求活的人命儿,偏这人命忒贱,比着猪羊还不值,不过几钱银子,还无人买去,只那十一二岁,颜色正好的小丫头片子,还能值个二两三两银子。

    俗话说,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那人牙儿更是丧尽天良,断子绝孙的行当。有那连黑了心的牙子虚钱实契,哄着骗着灾民流民按印卖女,这响儿妻离子散,家破人亡,那响儿盆满钵满,落地有声,偏还有牙子能言巧辩,只言赖活一人,胜过好死一家,可悲这人世鬼魅横行,几如幽冥地府。

    秦易因王姨娘一事,总有些闷闷不乐,郁郁难欢,也不愿外出走动,只静心温书备考。今日偏又听得小丫头传了话来,侯爷筹备家学,延请名师,已是诸事齐备,只等着明儿先生进馆。有那风言闲语,笑谈着那位先生非一般沽名钓誉之辈,乃是云州饱学大儒,因恰在京中,又于侯爷相交甚好,这才被聘了来。听着那些言语之中,仿佛经了这位先生一指点,便能鲤跃龙门,蟾宫折桂,杏榜上更是独占鳌首似的。

    扰的秦易越发不快,心中浮躁,既无心思温卷,也无兴致练字作画,忽的见了屋外清风拂花,浮云遮天,一时竟起了寻幽访径的心思,只他也不知去何灵山古迹,目光扫过书架,落在一本《太祖实录》,秦易倒想起一个去处来,华真观。

    这华真观,说来来历颇有些传奇,据说太祖的父辈,世居京华之地,幽僻之乡,以耕读为生。忽一日,有一青衣道士从北而来,自言乃昆仑山人,善医通术,望之太祖祖地,笑曰:“此地有龙气,却非腾蛟耳。”于是筑庐为观,潜修山中。

    至前朝平帝末年,横征暴敛,民不聊生,太祖之母,生三子,无一能活,时逢地裂,天摇地动,天有红光。太祖父辈避难山中,忽见道士衣不沾尘,作歌而行,路遇太祖之母,叹曰:“紫气东来,钧天西望,天时已成,人间从此多事矣。”

    举身欲走,太祖之母见道士非凡道俗士之流,上前求子,道士笑曰:“天赐麟儿,贵不可言。”言罢,轻拂衣袖,飘然远去。

    数日,太祖之母,突觉娠至,举家上山谢道,遍寻草庐不至,及至山顶,忽回首旧地,山腰一侧,不见草庐,只见桂阈碧坛,巍巍道观,寻之观中,无道无冠,遍不生尘,众人异之,以为仙怪。后来,太祖登基,曾三参此观,赐名华清二字。

    华清观虽曾是显圣之地,但奈何并非寻常寺观,况且观中道士皆以清修为主,也无甚灵异之处,久而久之,也泯于众矣。不论道观,但那华清观附近的山水,却有可观之处,兼着离城近,竟是难得的好去处。

    正是树木参天,重峦峭壁,一路行来,远离尘世喧嚣,竟是连山中的虫鸣鸟语,也要安宁低缓的多。山风微寒,秦易身上的湖色折枝杨柳库绸衣衫,随风扬起衣角,仿佛似步空凌虚一般。秦易被这寒风一激,却打起了寒颤,忙披上了浅绿色绣着兰竹纹饰的披风,快步朝前走去,转了一处路亭,便见着道观的山门了。

    到了门前,秦易却略有几分诧异,往日此处常有些车马,如今却只寥寥几个信士,偶尔有一两个朝真的百姓。进得山门,石阶两旁,雕栏如玉,古木亭亭如盖。秦易也懒游殿宇,只寻着石阶一路,往那观后的涵星池去了。

    行到近前,才听得宿鸟鹤鸣,忽见着树下站着个道士打扮的男子,一袭青衣,飘飘若仙,听得秦易脚步声,回过头来,面如冠玉的脸上微微一笑,转身拜道:“原是秦兄来了,怪不得这鹤鸣于天,声闻四野。”

    秦易也不答,只还了礼道:“齐兄这番打扮,不是来此求仙访道,倒是受箓归真似的,我倒是赶上了时辰,正饱了眼福了。”原来这树下之人竟是齐轩,只不知他为何一身道士装束。

    齐轩微微错愕,旋即笑了起来,只说道:“秦兄真是冤枉我了,只不过是适才不甚弄坏了衣裳,特向这观里的道士借了一身换上。”说着,又靠近了秦易,低头在秦易耳畔轻言道:“秦兄这般心细如尘,不只是一贯如此,还是另有别意。”

    暖暖的气息掠过莹白如玉的颈项,秦易心下一慌,却也不肯示弱,只仰首笑道:“当然是一贯如此,若是齐兄归了真,受了箓,往后再成了仙,也好渡一渡我这红尘苦海之人。”

    齐轩唇角一弯,似笑非笑的说道:“若我成了仙,怕是想渡秦兄,秦兄却是不肯。”

    秦易睁着一双清亮星眸,直问道:“又何不肯,长生不老,白日成仙,谁人不想,又谁人不愿?”

    齐轩看着秦易星眸水漾,一时胸口发烫,只笑说道:“若是我成了仙,自是法力无边,再手一挥,把秦兄变个女儿身,渡上天去,做对不羡鸳鸯的神仙眷侣,也不知秦兄肯是不肯?”

    这话一出,虽知齐轩是打趣说笑,秦易也羞的满脸通红,只眉间微寒,冷冷道:“只怕齐兄成了仙得了道,早把这红尘给抛诸脑后了。再者,我只听过升天的仙佛,可没见过下凡的神君,齐兄若是有缘成仙,只怕没缘下凡。”

    一通话儿,连讽带嘲的,说的痛快酣畅,可秦易却也不后悔,也不管齐轩如何,转身便往来路回去。

    齐轩怔了一怔,知秦易生了气,也心知自己玩笑开过了头,只拉住秦易的手,正颜道:“万里苍穹,御风弄影,谁人与共,便是瑶宫仙娥,也应悔泣,千秋寒苦。若无一知己眷侣,便是坐拥天庭,千秋万世,也不过一座华美的囚笼。”

    秦易微低下头,星眸微亮,心里纠结难以描述,想来只怪着齐轩这话,太过矫情,听得自己颇不自在,一念及此,秦易也不生气了,只展颜笑说道:“人各有缘,此中系天定,非人情能强。齐兄只想着天上的仙娥,却忘了这人间烧丹求仙的术士,可不是两难全。”

    说得齐轩也忍不住一笑,只叹道:“果然如秦兄所言。”却又转言笑道:“前面池边,有一处白石亭,亭立池上,亭下游鱼,心思机巧,可见一般。”两手相握,只觉得秦易指尖寒凉,便温言道:“秦兄若是不嫌此处清寒,不妨与我到亭中温酒论道。”

    秦易感觉齐轩的手指上略有几分细茧子,不似自己的光滑柔嫩,偏生掌心滚烫一片,烧的自己的手掌也暖了起来,只抽出手来,笑说道:“齐兄所请,自不敢辞。”方拱了拱手,与齐轩往那亭子里去了。

    那涵星池,本有传是天上星辰所化,其中的游鱼也不似寻常赏鱼,虽大类锦鲤,却鳍艳如裳,浮若飘带,游动之间,仿佛飞天曼舞,天花缤纷。到了亭前,却见那亭子,也有异处,亭中以湘竹屏风隔断,轻纱垂幔,清风徐来,池中涟漪,亭里铃动,竟似仙境洞天。

    秦易看的目不转睛,恨自己不精绘画,不能将此美景绘于纸上,留待日后重温。齐轩笑问道:“此地如何,可得秦兄心许?”

    秦易赞道:“真是索远寻幽地,求深访洞天。此处水光潋滟,山色清妍,在亭中看水观山,已是幽邃雅静,若在山上观亭,却该是另番气象,果是仙家手段。”正说着,一阵清风拂来,水石清寒,千竿碧竹,沙沙作响,远处一鹤排空而过,直上青天。

    清风为谁起两心知

    待进得亭中,香尘流烟,空水游鳞,远眺飞阁叠嶂,隐约不明,近观绿竹寒林,倒影随波。齐轩掩袖温酒,清烟冉冉,秦易侧头看着亭外景致,不禁笑言道:“山风徐来,流水清听,不着点尘,佳趣盎然,京华尘土之中,竟有这样的雅静之处,果然是小隐隐于竹。”

    齐轩笑道:“一亭幽入径,万竹上参天,只少了宿雨,更不知这清风为谁而起?”

    秦易回眸浅笑,半缕阳光照在身上,衣裳上如染了层金光,衬得面容越发清妍,只笑说道:“竹虽不解语,风能为之言。这清风送寒,自为竹语。”

    齐轩怔了片刻,眼里一片痴迷,指尖触及酒瓶,忽的一痛,方才回过神,笑道:“风能知竹心,一如吾故人。草木有甘露,劝君倾一杯。”言罢,便斟了两盏温酒。

    秦易举盏,轻抿一口,只觉酒液入口甘软,香气醇厚,回味无穷,不免赞道:“好酒,不似果酒,偏又蕴着一缕果香,可谓奇哉。”

    齐轩笑道:“经不得秦兄夸赞,不过村酿粗觞,当不得秦兄之赞。”又转言道:“我与秦兄甚是有缘,几度陌路相逢,不知秦兄来此是为朝真或为访道?”

    秦易微微一笑,只道:“非为朝真也非访道,不过见此山水如画,聊发游兴而已。齐兄又为何来此?”

    齐轩看着秦易执杯轻笑,眉宇静楚,神情温和,止不住心中悸动,只脱口道:“齐某来此,只为拜祭族中长辈。”

    “长辈?”秦易不解,只疑惑道:“此观曾为显圣之地,又地居幽僻,既无山野隐士,也无百姓人家,便是观中道士也另有羽化之地,怎有坟茔墓葬可祭?”

    齐轩正举杯欲饮,闻言一笑,只说道:“本朝有所律令,前朝却无禁忌。我祭的自是前朝祖辈,怎无坟茔可拜?”

    前朝,秦易心中微动,只笑问道:“只不知齐兄先辈是谁?”

    齐轩微微一笑,不以为意的答道:“齐炎。”

    秦易一怔,大惊道:“可是前朝定国侯齐炎,曾经被末帝拜为大司马的齐炎?”

    齐轩笑了笑,略点了点头,秦易见齐轩点头,不由大为惊奇,但凡世间英雄豪杰,大多如红颜绝色,总是薄命早逝,齐炎的一生波澜起伏,写在纸上活生生一部传奇励志小说,出身寒微,少年成名,最后下落不明,有人说他寻仙去,有人说他被乱兵所杀,猜疑难定。

    如今见着齐炎的后人在此,秦易惊异万分,只追问道:“世间传言齐侯爷通鬼神之术,才能力挽狂澜,不过半年光阴,便光复了前朝半壁江山,只可惜末帝无道,奸臣弄权,矫诏令齐侯自尽,齐侯见前朝气数已定,挂冠而去,此后再无踪迹,这才使本朝能定鼎天下,怎么又会葬在此处?”

    齐轩冷冷一笑,讥诮道:“什么挂冠而去,不过是捏造出来,掩人耳目的妄语罢了。就若这华清观,什么仙人显圣,不过愚弄百姓无知,显示什么天命所归的伎俩罢了。”

    又饮了一杯酒,言道:“人人皆知齐炎出身寒微,却不知他和本朝太祖出自一地,乃是结义兄弟。后来太祖起兵,齐炎不但为他出谋划策,更是四处奔走,招兵买马,费尽心机的辅佐于兄长。只是世事难料,眼见着中原将定,太祖称帝已是时机已到,只恐着末帝未降,名不正言不顺,便有术士献了天命所归这一策,命人散步谣言,又遣数万工匠于山中修造道观,监造的便是齐炎。此策为掩人耳目,道观一成,数万工匠,无一能活,齐炎得知后,自是求情阻拦,怎料得太祖表面允诺,而后却派人,处死了这些工匠,齐炎一怒之下,便投了前朝末帝,与太祖兵锋相对。”

    秦易听得如此秘辛,越发入了神,只叹道:“太祖所用乃是下策,修道观已行错了路,这一杀工匠,更是平白寒了臣子下属的心,有今日便有明日,焉知下次太祖赐死的不是他们,毕竟功高盖主,在那朝都是难得善终的的,不怪定国侯如此。”

    听着秦易这番话,齐轩心中一暖,只面上不显,又说道:“再后来,齐炎扶持末帝,一城之力,收复山河社稷,与新朝半分天下。末帝虽非雄主,却也不愿作那割地苟安的君王,便命齐炎带着八十万兵马收复失地,诛灭乱臣贼子。太祖不敌,连战连败,后来便遣人送信于齐炎,言及曾经,谈及旧时,称愿俯首称臣,只求齐炎看在生死结义的情分上,不伤臣民性命,并设宴约齐炎前往一叙。齐炎并非嗜杀之人,也不愿生灵涂炭,便前去赴宴,谁知此宴乃是鸿门宴,齐炎一去不返。八十万大军群龙无首,被太祖打的大败,这才打入京中,逼得末帝自尽,从此坐稳了龙椅。只是他杀齐炎,用的并非光明磊落的手段,而齐炎在民间又颇得民心,只好编了个齐炎挂冠而去的谎话四处传扬,暗地里却把齐炎的尸首埋在了这华清观旁。”

    言罢,齐轩又讥讽一笑,笑道:“齐炎怎么也想不到,他所监造的华清观,最后竟成了他的埋骨之所,这世上之事,可真是难以预料。”

    秦易见齐轩这般笑谈,只觉无限感叹,只说道:“太祖虽是豪杰英主,却并非磊落君子,但是人无完人,若不善阴谋算计,他也不能坐拥江山社稷。只可惜定国侯,一代奇才,只为轻信于人,身死名灭不说,死后也无法归葬故里,直教人可悲可叹。”

    齐轩冷冷一笑,笑说道:“有何悲又有何叹,若非齐炎轻信于人,眼下该悲该叹,却该是皇陵里的那两位,成王败寇,自古皆然,齐炎能落个全尸,已是太祖恩德厚广了。”言语之间,虽讥嘲莫名,却悲愤于色。

    秦易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只得坦言道;:“齐兄何必纠结于此,人之相知,贵相知心。定国侯虽信错了人,但这世上知人知面不知心的,又岂只定国侯一人。”

    齐轩闻言,怔了一怔,一时也不多言,只起身斟酒,又举杯笑道:“秦兄此言甚是,齐某受教。”言罢,举杯饮尽,秦易也徐徐饮干,只觉酒虽温润,却烧得心头滚烫,脸色微微也有几分热意。

    齐轩见秦易脸颊微红,星眸流转,心里忍不住突突直跳,觉得有万般言语,千般感慨,却一字也难诉,正巧着水面波光隐隐,阳光格外灿烂,秦易侧过头来,有些迷惑的看着齐轩,眸中流光,浅笑嫣然,看得齐轩更是心神一荡,只低下头,温暖的唇印在秦易唇上,轻轻的,仿佛蜻蜓点水一般轻柔,秦易的脸一下子热的发烫,微微用力想要挣脱开去,齐轩紧抱住秦易,侧头在秦易耳畔轻轻道:“人贵知心,易儿可知我心?”

    秦易一时只觉得脸热心跳,喉咙似被什么堵住,什么话儿也说不出来。齐轩轻轻的低下头,轻吻着秦易的颈项,脸颊,最后再度以吻封唇,轻柔的吻,渐渐变得缠绵,秦易觉得喘不过气起来,腿脚也有些乏力,只得紧紧拽住齐轩的衣袖,指尖触及齐轩的皮肤,温暖的仿佛要将他烫伤,朦胧间,似乎自己也随着温暖起来,仿佛是场易碎的梦境。

    池中忽然跃起一尾调皮的鱼儿,金色的鳞片耀耀生辉,溅起的水浪声,惊醒了缠绵的人儿。秦易推开齐轩,羞的满脸通红,虽又气又急,仍不失风度,只道:“齐兄,你喝醉了,还请自重。”言罢,便要回身离开。

    哪知齐轩并非说笑,他既将心思说明,也由不得秦易躲闪,只拉住了秦易的手,十指相扣,低声叹道:“易儿,我真心所言,觉非妄语,你若是未动了情,为何方才不曾拒绝,我知汝心,汝亦知我心,此生相知相许,绝不相负。”

    清风吹过,竹林沙沙作响,秦易心乱如麻,只说道:“齐兄,你真的喝醉了,我还有事便…”话还未完,齐轩又紧紧的吻住秦易的唇,缠绵悱恻,却透着绝望的气息,齐轩紧紧的拥抱秦易,仿佛叹息般的低语,无奈的说道:“我该拿你怎么办…易儿…莫非真要我剖开心来,你才相信吗?”

    秦易眼眶一热,忍不住伸手攀住了齐轩的肩膀,理智拼命的在耳边低语,这不对,这样错了,可是眼里流着泪,心里却暖暖的,仿佛心里的空洞都被什么填满了似的,只是又有一丝苦涩,心里却又酸酸的。视线渐渐模糊起来,摇曳的竹叶扭曲成奇怪的图案,耳边的水声风声似乎都远离了,唯一清楚的只是这个人的心跳声和呼吸声,暖暖的,温暖的仿佛似阳光一般。

    无奈何绝义悲倾酒

    山岚微寒,许是池中的鱼儿也嫌这池中太过寂寞,一尾接一尾,接连不断的跃出水面,溅起朵朵浪花。

    远处一声鹤鸣,唤回了秦易的神智,他虽感动齐轩的话语,但他自初次见面至今,只将齐轩当作莫逆之交。如今既明悟了齐轩的心思,亦不愿因一时之惑,将这段君子之谊,生生的抹杀了去。心中更有几分恼怒,齐轩此番举动,虽是情难自禁,可却未免孟浪无礼,更疑齐轩的往日戏言,似将他比作声色之辈。

    一时心头火起,推开齐轩,正色冷言道:“秦某不知齐兄此心为何心,本以为齐兄乃是卓然君子,志向高洁,自以为你我虽往来不多,却也称得上相交莫逆。怎料齐兄如此行径,想来不只齐兄表错了意,更是秦某看错了人,虚费了光阴。古人割袍断义,今日秦某倾酒绝交,从此与君恩断义绝。”言罢,举杯一泼,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

    齐轩听得秦易此言,心上仿佛被刀扎的千疮百孔,鲜血淋漓,偏那山风拂来,一阵阵的冷风直往心里灌,原本火热的心,凉的像冰块似的,偏又见着秦易正声厉色,并不似虚言羞语,他与秦易结交虽有他意,可一番相交相知却非作伪,对秦易所言,更是字字真心,绝无虚言,又忽听的恩断义绝这四字,不免脸色惨白,憋闷的说不出话来,落寞的立在亭中。

    却说秦易又气又恼,一路急行,不多时,便又回到了山门前。在山门前等候的丹青见秦易面色不霁,满脸通红,一副气恼摸样,忙上前问道:“可是这观里的道士为难,公子可消消气儿,怪道这观里无甚香火,原是道士难处,便有信客,也被唬跑了,比不得人和尚慈眉善目,这阿弥陀佛陀佛的,可不就是托福托福,听着也叫人舒坦。”

    秦易听着丹青这一番编排,忍不住一笑,心里也松快了一些,只板着脸说道:“可又在胡言乱语,小心道士出来,把你捉了去,我可不理会。”

    见秦易笑了,丹青窥了一眼,也随着笑了,又讨巧的说道:“道士若出来了,小的自然改口念无量天尊了,反正都是神仙,小的念谁不是念来着。”

    这话一出,又引的秦易一笑,正要命丹青去唤了车马来,忽见得山上的殿宇里下来一个人,感觉甚是熟悉,只一时看不真切。

    待的走近了,那人见秦易在山门前,忙过来笑道:“原是靖平侯的大公子在此,末将韩进平见礼了。”

    秦易一看,原是羽林军将军韩进平,曾于月前有过一面之缘,只他虽有功名在身,算来却不过一举子,怎敢受将军的礼,只躲开来又行了全礼,笑说道:“秦易拜见韩将军,怎么韩将军也来此访道不成?”

    那韩进平本是行伍之人,个性也是个大咧咧的,也不在意这些虚礼,只笑着拍拍秦易的肩道:“访什么道士,我见和尚道士就头疼,今日是领了命,在此护卫。”说着,又笑道:“若不是我犯了酒虫,下山打酒,倒还遇不上易兄弟了。”

    正说着,忽的听得熟悉的声音远远传来道:“好你个老韩,我说怎么不见巡山的人影,原是你这当头的先跑了。”秦易寻声望去,微微笑了,来人原是自家表哥。

    少将军下了石阶,见着秦易在此,微点了点头,又板着脸对着韩将军道:“从来只听说逃兵的,今儿却见着逃将,好在我看你鬼鬼祟祟的,就知道必在弄什么鬼主意,出来看了一回,才知道个究竟。你这一跑,底下的兵也跟着偷懒去了,真是将熊熊一窝。”言罢,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秦易也忍不住侧了侧头,免的神情怪异,徒惹人笑。

    “我说那群兔崽子怎么笑的那么难看,原来就候着这时候,还反了他们不成。”韩将军气的直叫唤,回过头便要去找人算账。

    少将军笑了笑,直说道:“等着你回去,那群小子,早就算着只差一个时辰,你这一回去,正好收拾东西回京。只不巧被我撞上了我,每人二十军棍,现下还没打完呢,只你这当头的,可不知该怎么罚?”

    韩将军摸着脑袋呵呵一笑,只说道:“该罚该罚,我这便回去领罚。”

    秦易笑了笑,唤过丹青,自马车上取了一个银酒壶来,递给韩将军道:“将军下山本是为打酒,可这酒还没打着,倒领了罚去,我倒带了壶酒来,只怕着酒性绵软,不合将军口味。”

    韩将军眉开眼笑的接了酒,只说道:“怎么不合,在山上守了半天,早馋的我心里难受,如今是有酒万事足。”说着,便拧开盖子,嗅嗅酒香,大饮了一口,说道:“是上好的莲花白,果然不错。”

    少将军板着脸道:“酒已是得了,还留在这里作甚,难不成嫌不够不成。”言罢,便要沉下脸来。

    韩将军深知少将军性子,虽是个面上谈笑不拘的,可一旦认起真来,也是个难应付的,忙笑了笑,说道:“够了够了,末将便先回去了。”

    待韩将军回去,秦易才笑道:“表哥,我听着韩将军说,你们是在此护卫,有什么人能使唤起你来了。”目光扫过丹青等人,一时也不敢把话说的太明了。

    少将军脸色和缓了些,只说道:“无非是出来应个景罢了,留在府里成日的应酬不断,倒不如出来清净清净。”又看了看秦易的衣裳,皱眉道:“这山中雾重,你一身单薄衣裳,怎么经受得住,这才好了几天,若又病了可怎办,想来必是服侍的下人不曾尽责。”目光扫过,唬的丹青直打寒颤,恨不能瞬间消失掉。

    秦易微笑道:“是我自个儿起兴,要往山里来,怪不得他们。再说着,我也无甚不适,又不是弱不禁风的…”话还未出口,偏又想起方才齐轩的话语来,心结难消,脸色也有些难看,强打着精神笑说道:“表哥既有公务在身,我也不便打扰,还是明儿再说罢。”

    少将军见着秦易面色不豫,言语隐约,也不知何事,只猜想着必是侯府之中另出了什么事情,自己这表弟,又素来温和,不似前儿那般险些丧命,是不肯明言的,便说道:“昨儿大哥送了东西回来,皮毛便罢了,比不得父亲前儿得的,只有几样稀罕的药材,倒是世上难寻的,明儿我差人送来,你命人做了药膳也罢,合了药丸也罢,只不许再胡乱送了人去,省的自个身子还没养好,倒顾别人顾得起劲。”

    秦易听着少将军这番话,只觉得心头一热,一想着自己的舅舅表哥,时时将他挂在心上,关怀备至,眼中便不免染了几分雾气,再想着离京的几个好友,一时之间,先前的心结到也不再悬着难受,笑说道:“我何尝做过此事,平日里有舅舅和表哥看顾着,我那的奇药灵草,怕可以开个药铺了。再说着,我不过是身在差了些,眼下换了大夫,吃了几剂药已是大好了,何苦再吃那苦汁儿?”

    少将军伸手摸摸秦易的额头,又握住秦易的手,皱了皱眉说道:“怎么好了,这额头和手都凉着,可见身子还虚着,若再吹了风,想不喝药都难。”又看着丹青道:“还不好生侍候着主子回去,若明儿我知道易哥儿病了,必饶不了你们去。”

    骇的丹青脸色煞白,腿脚直发抖,只恨不能在地上打个洞儿,钻进去再说。他虽是个小厮,可日常也常和侯爷身边的小厮仆役往来,知道自家的侯爷已是个煞星,可论起大将军来却是拍马不及,那是打的塞北十盟,丢盔卸甲,屁滚尿流,把人家那皇宫都烧成平地的主儿,年青的时候和人斗气,拿蛮夷的人头足足垒了一圈城墙出来,生生的杀神降世。

    两个少将军也不是好惹的主儿,一个守着北疆,没事就去蛮夷那儿扫一圈,送来的人头都够垒座京观了,那军功要不是圣上压着,怕是早封爵了。眼前这一个,虽看着文雅风流,可也不是个善茬儿,前几年打的几个异姓王爷断子绝孙,可朝廷里的官屁都不敢放一个。最近几年,倒是安分不少,可时不时就去扫荡一圈山寨,平平什么乱匪的,手下的人命没个一万也有八千了,最可怕的是,这位少将军在刑部呆了一段时日,别的没学会,什么酷刑倒全精了,京中传言,那些盗匪都死的凄惨无比,几世不敢为人。

    听的时候极为解气,可一想到自个儿有可能被剥皮点天灯,丹青就无限哀怨的想着,为什么今天跟着公子出门的不是水墨那小子,为什么自己要这么积极表现,这下就遭了报了。丹青忽打了激灵,抬眼看着少将军目光冷厉,强忍住不发抖,恭敬道:“小的遵命,这便侍候着公子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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