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087 皮毛如雪，引颈就戮

    尽管三言两语便解决了东方人的问题，但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事实上，所有在这行宫里坐着的大臣、诸部头人之所以会聚集在一起，并不是为了东方人的事情，而是为了迪德苏丹大位的事情。

    在克里格进入默尔菲平原作战的时候，迪德苏丹曾经有言，能将克里格的人头带回来的人将成为自己的继承者。

    然而，三名王子争相出手，却不但没能留下克里格，却反而互相掣肘，到头来便宜了克里格，平白让人看了笑话。

    而另外两名王子，也并非没有行动——四王子率领军队缓缓前行，没来得及赶上大战；而阿布丹杰则刚刚完成了将那些投靠他的部族全部聚集到一起的任务。

    得到克里格回到特拉波要塞的消息，五名王子就放弃了追杀下去的念头，纷纷回到皇宫，准备等待时机再较高下。

    遗憾的是，他们的父亲已经等不到看到儿子们分出胜负了——在五位王子来得及回到苏丹面前之前，迪德苏丹便灯枯油尽，死了。

    在以前，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为了迪德人的苏丹大位能够顺利和稳定的承接，继承人总是会在前任死前被选出——剩余的失败者，自然会得到失败者应有的下场。

    可这一回，在继承人被选定前，苏丹就已经死了。这样，所有迪德人就都面临一个大问题——新的苏丹是五名王子中的哪一个？

    苏丹死前并没有指定继承人。唯一和指定继承人有关的，就是那句“你们五个回去各自准备，不管是谁，只要他将克里格的头颅送到我的面前，他就是新的苏丹”。问题是此时克里格已经回到特拉波要塞里，而诺里克人又已经全面撤回了他们的谍报人员——面对诺里克帝国的诸多好手，面对特拉波要塞那坚固到变态的城防，没有一名王子有信心取得克里格的人头，无论是通过堂堂正正的战斗，还是通过见不得光的手段。

    在这样尴尬的局面下，自然就有聪明人想到了另一个更加快捷也更加容易的途径——眼下之所以会有纷争，是因为有五个有继承苏丹大位的人；如果只有一个，问题自然就不存在了。

    想到这个办法的聪明人不止一个。结果在离开皇宫的当天，五名王子都受到了刺客的袭击。尽管没有人因为这种袭击送命，这袭击却彻底的撕破了五人之间最后的屏障——生命受到威胁的王子们纷纷顺理成章的离开都城，回到自己的根本之地，纠集军队，准备采取用更加激烈也更加有效的手段来解决这个纷争。

    如果不是帝国里那些足够位高权重的人自恃身份并没有加入到这场帝位争夺战中，如果不是金印掌印者仍旧坚决而且果断的将全部的军队控制着，可能迪德帝国会立即因为这场战争而分崩离析。

    但是因为忠犬的存在，帝国的大部分军队都被勒令呆在各地的军营里不得行动，而情报人员则小心的监视着所有手握重兵的人，随时汇报他们的一举一动，整个帝国便仍得以维持表面上的完整和平静。

    就在这种决定生死的紧要关头，一向有仁慈、善良、宽厚和睿智名声的阿布丹杰王子却做了一件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事情——他勒令那些已经被聚集到一起的跟从他的部族严守自己的领地，除被迫自卫外不得行动，之后带上亲随们远远的躲开这场战争，躲到了遥远的东方。

    即便是那些最早向阿布丹杰王子效忠的部族头领们，也不能理解阿布丹杰的用意。而更加使他们忧心忡忡的是，随着三王子率先死在乱军之中，剩下的三名王子便顺理成章的瓜分了死者的遗产而变得越发强大起来——尽管眼下三名王子互相忌惮而没有立即大打出手，但是指望趁他们两败俱伤的时候坐收渔利显然是不可能的——就怕到时候最后的胜利者登上苏丹之位，到时候阿布丹杰只有死路一条，而他们这些亲随的下场，也不会好到哪去。

    对于这些部族头领和大臣们来说，阿布丹杰王子将东方人收归己用的手段无疑是一步妙招。然而想要真正使东方人形成战斗力，成为争夺苏丹大位中的有力臂助，却可能需要很多年的时间——而阿布丹杰，并没有这么多时间。

    以他们的智慧，实在无法想出自己的主子还能有什么手段。然而这却直接关系到他们的小命，也关系到他们所代表的部族在未来几十年里的发展前景。尽管有些不合规矩，这些人还是怀着忐忑的心情聚集到这里，想问问他们的主人，到底有什么计划。

    而他们没想到的是，除了他们之外，那位持剑者竟然也在。这就使他们有些话不好直接说出来了。互相交换了许多眼神，才终于有个部族首领硬着头皮开了口：“殿下……不知道，您对几位殿下之间的事……是……怎么，计划的？”

    这短短的一句话，硬是让他说了半天，说到阿布丹杰连着吃完了六颗葡萄，才算说完。

    听了这句话，阿布丹杰就再次笑了起来。只不过，这一次，他笑得有些忧伤：“我知道你们想问什么——我的哥哥们都在为了父亲留下的权柄而不顾一切的厮杀，我却从战场上逃跑了。”

    停顿了一下，这位俊美的王子便叹了口气：“法蒂尼，我乖巧的小兔子，你知道吗？”

    阿布丹杰口中的法蒂尼，正是之前一直在他身边的女人。这名女子乃是一个小部族的头领之女，被作为效忠的礼物送给阿布丹杰，只是侍女而不是妃子，却格外得阿布丹杰的宠爱，便和另外几名妃子一起，时常带在身边。

    此时，这只小兔子正在专注而耐心的用右手小指的指甲剔除着阿布丹杰王子赏给她的那片西瓜上的瓜子——似乎手中那薄薄一片冰镇西瓜是这世上最贵重的财宝，法蒂尼小心而精准的以小指的指甲扣住瓜子，轻轻挑起，再以拇指、小指指甲配合掐断那一点短茎，之后将瓜子弹到一边，再去剔除下一颗，即不让自己的指甲刮到瓜瓤，也不拉扯短茎。

    听到阿布丹杰发问，女子仍旧专注的做着手上的工作，并不抬头，脸上却露出了甜美的笑容：“我听人说，在极远的北方密林里，有一种雪白的貂鼠，有着极柔软光滑和干净的皮毛，价值连城。因为有这一身雪白的皮毛，这种貂鼠极爱干净，在林间奔跑的时候会小心的踮起脚，以免地上的枯枝落叶沾上它。而遇到那些肮脏不洁的地方，它宁愿绕得远一些，也绝不会靠近。”

    说着，女子便将手中已经被剔除了全部瓜子的瓜片又双手奉还给阿布丹杰王子，满眼的笑意和爱慕，嘴上却没停：“为了狩猎这种貂鼠，猎人们就预先用烂泥做出一个巨大的陷阱，遇到这种貂鼠后就将它朝陷阱的方向驱赶。而一旦跑到了烂泥边上，貂鼠就会停下，宁愿被猎人抓住，也不肯穿越烂泥，弄脏自己的皮毛。”

    看着阿布丹杰王子眼带赞许的笑意吃着自己剔除了瓜子的西瓜，法蒂尼眼中的爱意就越发浓郁起来。然而，下一刻，法蒂尼却叹息了一声，以哀伤的眼光看着自己的爱人：“为了维护自己皮毛的洁净，貂鼠宁愿付出生命的代价——能这么做的人，又有几个呢？”

    法蒂尼说得轻松，那些亲随却听得一阵阵的毛骨悚然——这女子是极得阿布丹杰宠爱的，此时回答阿布丹杰的问题，势必是在替他说话——照这女子的说法，阿布丹杰王子竟是爱惜自己的名声，不愿和自己的兄弟在战场上刀兵相见而宁愿躲到偏远的东方来束手待毙！

    想明白了这个关节，一众首领顿时面如死灰。当初，他们之所以会选择支持阿布丹杰王子，最主要的就是看中了阿布丹杰的仁慈宽厚和生活简朴——有这样一位主子，他们的部民的生活必然会好上许多。

    而接下来的日子，也确实证明了他们的选择的正确性——这位王子极少统兵打仗，更不铺张浪费，投靠他的部族所要缴纳的税赋往往连其它部族的一半都不到——这也屡屡使他们庆幸自己找了个好主子。

    但现在，这些人开始后悔了——在和平的年代里一个仁厚的主人固然会使他们生活富足安乐，但在眼下这种真刀见红性命相搏的节骨眼上，他们却宁愿自己的主子是个杀伐果决心狠手辣之辈。

    更加糟糕的是，现在剩下的三位王子之间的争斗已经进入白热化的阶段。这个时候即便投靠过去，也难免落得个炮灰的下场，平白出力却没有好处——到头来，无论是他们继续跟从阿布丹杰王子等死，还是立即改换门庭，都是一样的前途惨淡。

    看到一众亲随的表情，阿布丹杰王子便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将手中吃剩一半的西瓜递还给法蒂尼：“其实，我也还有另一个想法——等他们打一打，也就该冷静下来了——到最后，事情也许总还是能够和平解决的。”

    听了这话，一众亲随也跟着苦笑起来——这种要命的事情，如果能够和平解决，这世上就没有刀剑没有战争了。

    终于，又有个部族首领苦着脸开了口：“殿下，您，我们是知道的。可那几位殿下，和您可是不一样啊。”

    这话顿时让部族首领们惊讶起来——日后无论哪个殿下得了势，这话都是能要人命的！

    然而阿布丹杰王子却突然自信的笑了起来：“迪拉杰尔大人不是还在掌握着大局吗？事情未必会变得那么糟糕。”

    尽管王子的笑容和自信都极有感染力，但是考虑到眼下的局势，一众部族首领还是丝毫也安心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