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埋酒

目录:浮生劫 (八阿哥还魂)| 作者:焦糖布丁| 类别:都市言情

    京郊的庄子地处偏远,出城来回将近一个半时辰。即便是去了,八爷也多是称病闭门谢客,连补品也不肯收下。这样一来,大多趋利而至的官员自然悻悻而归,折腾了几次,都吃了闭门羹之后,也便消停下来,胤禩终于借此得了清净。

    因为弘旺和大格格还太小,怕过了病气,也便同毓秀留在了贝勒府并未跟来。

    裕亲王福全倒是来过一次,让胤禩有些受宠若惊。只是这时裕亲王的身体已经不大好了,此次见面,他的面色灰白,比之前在茶楼遇见那次又差了许多。胤禩心头难过,恨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也许是不在京里的缘故,也许是面对的唯一疼爱自己的叔伯,胤禩放开了许多,居然向小时候那样拉着福全的衣袖同他撒娇。裕亲王哭笑不得,但看得出他是真心疼爱这个侄儿的。临别前两人互相叮嘱对方注意身子,倒比那亲生父子更似父子。

    除却大阿哥也过来过一次留下些补品之外,有三个人倒是常客,自然是胤禛、胤禟与胤俄。

    小九是八爷的贴心小棉袄(呃),居然弄了个洋人大夫来帮胤禩看病,那洋人大夫说了半天半中不中的话,四爷几个没听懂多少,倒是记住了其中一句“每天一个苹果,百病全消”,于是八爷遭了罪。

    也不知这几个人,在这个时节,从哪里弄了一大堆番邦的苹果来,堆在别庄的地窖里,逼着八爷每天必须吃上一个。这供果本来便不多,弄来这样一大堆更是不易,可见这几个人是下了功夫,但再难得的好东西连吃十数日也会受不了,如今八爷看见圆的东西就想吐。

    旧毛病犯了之后,每日用膳便成了折磨。胤禛自知胤禩此番大病跟自己脱不了干系,得空了便会来庄子上,哪怕只是陪着胤禩用一顿饭。一开始胤禛陪着胤禩用膳时,胤禩总是吃不下去,即便是被那人逼着吃下去了,也会在顷刻间扶着树干吐出来,如此折腾几次,胤禛也不敢迫着这人吃东西了。

    看着胤禩一天天瘦弱下去,胤禛急得嘴唇上都起了燎泡,也不知他从哪里打听来了,莲藕凝能养胃,便同着小九两人差了下人在江南大肆搜刮藕茎,也难为他们在这种时节也弄弄来一大筐,天天让厨子变着法儿的做给八爷吃。

    看着胤禛那人一本正经地做了这许多事情,胤禩终归无法再自欺欺人下去,他知道也许老四真是认真的,至少在当前是如此。

    胤禩不是女子,也不会学那些戏子,为了这种事情当真逼死自己,用各种方法折磨两人。何况认真算起来,老四这辈子并没对不起他,反而对他处处照拂着,若是真躲不过去,他也不是不可以……退让。

    胤禩本是心病,自从搬到别庄之后,他白日无事,将自己关在书房里写了一下午字,写的全是「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选了一张最好的,吩咐高明找人来裱起来挂在墙上。

    没事的时候,胤禩总望着墙上的字出神。也许是想的开了,又或者是那苹果莲藕真的起了作用,胤禩的精神确是一日好过一日了。

    将至年关的时候,胤禛也愈发忙了,户部里忙着查亏空填窟窿,人人忙得脚不沾地儿,可他仍是坚持这隔几日便上庄子里去陪陪胤禩,下了几场雪之后,出城的路是愈发难走了,时常往返便要用上两个时辰,他要算着城门下匙的时间回去,往往连一顿饭也吃不好,就得起身往回赶。有好几次,他都在路上熟睡在马车里。

    胤禩看不下去了,觉得这老四就算内疚也不必做到这个地步,难道他就不怕皇阿玛猜忌?于是在一次胤禛过府的时候,委婉的让他专心办差,犯不着再这样来回奔波,这个心意他心领了。

    胤禛没有答话,仍用了他黑漆漆的瞳孔看着胤禩,薄薄的嘴唇抿起,整个人散发着疲惫的感觉。

    胤禩见状只好补了一句:“过两日四哥休沐,不如完了差事便到这里来吧,把小九他们也带上,兄弟一起吃个热锅也应应景儿,就算闹得晚了也不用赶着回去,这里虽然简陋,屋子还是有多的。”

    这句话一出,胤禛身上疲惫之气一扫而空,虽然也只是微微颔首“嗯”了一声,但心境却是松开了许多。

    结果呢?结果四爷当然没带上九爷他们,只怕连提都没有提起这件事,自己倒是一个人天还没黑便过来了。

    胤禛进了院子的时候,正看见胤禩蹲在院子里的老梅树下折腾着什么,身边还堆着四十多个酒坛子,分作了四堆。

    “小八,你在做什么?”胤禛上前将他拉起来,去了披风搭在他肩上,才低头看去,原来地上有好几个土坑,其中一个里面已经放了两坛酒。

    胤禩接过高明递过的手绢擦擦手,由着胤禛扶着自己坐回院中的竹椅上,端起茶水喝了一口,才笑道:“前几日无事,读了晋代稽含的《南方草木状》,知道原来绍兴有这个传统,说是生了女儿便要在女儿出生之时,酿酒埋藏,嫁女时就掘酒请客。我闲来无事,也学着酿下几十坛来,等着我家闺女出嫁时拿出来喝。”

    胤禛看着胤禩微微冒着虚汗的额角,知道这人身子还虚着,便黑着脸唬道:“即便如此,你使着下人去办便好,莫不是这些人都是吃闲饭的?”短短一句话便吓得周围的仆从差点跪地磕头。

    胤禩笑:“这种事情,自然是要亲手做才诚心,一边埋着酒一边叨念着‘日后找个好女婿’岂不有趣?何况那洋人大夫也说了,多动动比总躺着强。”说到此处,胤禩忽然转头看看,奇怪道:“小九他们呢?没来么?”

    四爷向来一本正经的脸罕见的红了一下,不过趁着暮色倒是没人看得出来,只是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才道:“这几日忙,忘了问了。”

    胤禩狐疑地看他……

    胤禛咳了一下,转头看向那堆酒,皱眉道:“若是真要自己动手,以你的身子,岂不是要埋个十天半个月?”

    胤禩好笑地看他,揶揄道:“所以弟弟才让你带着小九他们过来啊,你们怎么说也算我闺女的叔叔伯伯,给侄女儿埋酒添嫁妆也算合情合理……眼下倒好,只好都有四哥你代劳了。”八爷说完笑眯眯地指了指树下横着的铲子。

    四爷:……

    看了八爷笑得奸诈的狐狸脸许久,四爷忽然极其认真地点头道:“小八的女儿就是四哥的女儿,我这个做阿玛的给自家女儿埋酒确实说得过去,还轮不到旁的人帮忙。”

    这回轮到八爷瞪眼,他想起来这个老四向来感叹自己没有生女儿的命,结果到处去抢兄弟的女儿过继给自己过瘾(当然政治上是为了和亲),这可别打主意都打到自己大格格头上来了。八爷想得太远了,以至于忽略了四爷这句话中隐约的暧昧和试探。

    胤禛见胤禩只是瞪着自己却没反驳,心中自然欢喜得紧,拉了他的手腕子便往树下走去,边走边道:“你来说,我来埋,今天就把这事儿了了罢。”

    高明只觉得这两位主子真是一会儿吵吵闹闹,一会儿又好的紧,跟那寻常人家的兄弟似地,心中自然为主子高兴。一边连忙吩咐下人多点几只灯笼,将树下四周都照的亮亮的。

    八爷指挥起四爷来可以说是毫不客气,不过四爷也是甘之如饴一般,挽着袖子撩起袍子,一丝也不见狼狈。

    “这一堆都是埋这个坑里,那个坑埋蒙着红布的那堆……”这是八爷指指点点的声音。

    “不一样么?不都是酒,莫不是坑不一样味道也不一样?”四爷难得疑惑了一下。

    “当然不同,这一堆是上好的花雕,那一堆是在酒里浸过风干的桂花,自然要有所区别。”

    “那这边的呢?也是桂花?”

    “是梅花酿,据说宋时杭州汴梁人时兴梅花饮,据说高宗的吴皇后娘家便以酿造梅花酒出名,此酒冬日喝,倒是应景。”

    “那边一堆呢?别是梨花、杏花、莲花罢……”四爷忍不住默默推测。

    “……不是,也是梅花酒,不过是用今年第一场大雪时梅树上积雪酿的,试试会不会别有一番滋味。”

    四爷看着地上一大堆酒,有些无语,最后才挤出几个字来:“小八你还真是上心……”

    八爷显摆够了,照单全收:“那是,那可是我闺女。”

    将酒照着八爷的吩咐按坑放好,四爷挥退了欲要上前帮忙的下人,自己拿着铲子将土一点一点填了回去,每个动作都一丝不苟,似乎是在给自家女儿埋嫁妆。

    忙完这一切也差不多一个时辰之后的事情,八爷见四爷早已汗湿额角,衣袍靴子也脏了,上面全是土,便唤人备了洗沐用的热水皂荚和崭新衣衫,领了四爷去沐浴更衣。

    胤禩与胤禛身形相仿,只是最近胤禩瘦的厉害,许多先前准备的衣衫都穿不了了,倒是便宜了胤禛。

    因为天冷了也下过几场雪,晚膳自然不能摆在屋外,何况这个点儿晚膳时辰也过了,随便用些夜食到算合适。胤禩本来吩咐了下面被了热锅羊肉一类的大肉,但谁知道小九小十这两个没来,胤禩本来脾胃虚弱,胤禛又不喜荤食,只得作罢,通知小厨房改做了莲子羹、燕窝盏和素八宝。

    没有温酒,自从上次葡萄酿事件之后,胤禩便不肯在喝酒。两人随意惯了,一边随意吃着,一边聊着这些日子的趣事。胤禩担心良妃着急,胤禛便抽空去过宫里探望过良妃一次,此时自然将那日的情形细细说与胤禩听,偶尔再听见八爷插上一两句话,一顿饭吃得也算平和安静。

    膳毕,胤禩低头随意翻着书,他自从病后茶也喝得少了,因此下人只给胤禛泡了一盏。此刻胤禛倒是看着墙上那幅字发呆。在他的书房里,也挂着一幅字,那是皇阿玛口述的“戒急用忍”四个字,而如今胤禩书房里挂着的,是「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十个大字。

    这是那日之后胤禛第一次留宿在胤禩府里,气氛有些尴尬起来,胤禩微微有些不自在,硬着头皮开口道:“四哥,你连日操劳,不如今日早些歇下罢。”

    胤禛回头观察那人,见着他脸上故作镇静的表情,但抚着书页的手却是有些微微不稳,心头终究有些不忍,但想着这些日子的努力,总不能白费了去,便走到那人身边椅子上做了,双手将那人抚着书的手包在掌心,道:“怎么手还是这般凉?”

    胤禩抽了一下,没能抽出来,只得由着那人握着,回道:“眼看要过年了,我这儿病着,也不好入宫请安,以免冲撞了贵人,四哥若是入宫,帮我同皇阿玛告罪罢。”

    四爷点头应了,半响见那人无言,才觑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道:“今儿四哥也宿在这里罢,一个人怪冷的。”

    胤禩抿了抿嘴,很想说那客房也早起了地龙,哪里会冷?但低头看着那人包住自己的手掌,虎口那里还有刚磨出来的水泡,终结没能说出拒绝的话来。

    胤禛盯着他故作镇定的侧脸,就像看着一件无价的稀世珍宝,心中叹道:小八,你什么都不用做,这样便很好,这样便很好……

    ……

    新年很快到了,这次胤禩早向康熙告了罪,称病不敢入宫,康熙问过了派去的太医,又看了脉案,也便允了,还赏下了许多东西。

    康熙四十一年的除夕便这么过了,胤禩一个人躲在别庄,虽然冷清了些,但却得了难得的清闲,每日写写字看看书,等到了正月十二的时候,便起身回了京城八贝勒府,总算陪着一家人过了元宵节。

    节后第一件事自然是要入宫谢恩。胤禩如今心病去了大半,恢复起来也快,也许是因为新年期间万事如意的缘故,康熙看着胤禩恭敬乖巧的模样,心情自然也不错,留了他一道用午膳。

    康熙如今胃口尚好,膳间,他问了胤禩府里的情况,又问了他养病时都有谁上过门,平时都做些什么。胤禩自然不敢欺瞒,将探病的人都数了一遍,又说平日里没事便抄抄《金刚经》,或是看看《农政全书》。

    康熙知道胤禩并未欺瞒什么,便只笑道:“怎么,修了大堤,如今又看上了《农政全书》?莫非打算去种庄稼么?”

    胤禩神色恭敬地答道:“上回儿子去江南时见那里商人乡绅之间多有勾结,屡禁不止,究其原因,还是因为江南商业重镇,又是我朝赋税纳粮重地,那里商人与朝廷之间的问题并不能一言以盖之,但朝廷依靠江南的粮食就如同咽喉被卡在别人手中一般,终归不是办法。”

    康熙闻言自然想到了他刚刚登基是发生的江南赋税大案(哭庙案),也有些感触,便道:“接着说。”

    胤禩见老爷子似乎也有些兴趣,便接着道:“儿子纵观《农政全书》,我北方寒冷,稻麦只得一年一熟,到了江南便好些,因此儿子看前朝杂记里已经提到,若是将谷物移种至比江南更南方的沿海一带,使之一年两熟甚至三熟,岂不是解了我朝粮库难题。”

    康熙心头微微一动,他为粮食不够吃,米价腾贵问题烦忧多年,以至于曾经说出过“粮食短缺,米价居高不下,是因为汉人不知节省,用上好的稻谷酿酒,一日吃三餐造成的,若是都能如同他当年一日一餐,何愁粮米短缺”,当时说的更是气话(其实四四的冷幽默是遗传了吧),他自然知道不能下旨让人一日一餐,如今胤禩这个提议,却是十分大胆。

    沉吟片刻,康熙放下筷子道:“《晏子春秋》说: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这北粮南种之事前朝未曾听闻,焉知可行?”

    胤禩也连忙将筷子放下,低头受教道:“皇阿玛教训的是,确是儿子心急了。只是听下人们提到,稻麦生在田野里,便可秋天成熟,但若是生长在山阴背光一面,总会熟得晚些,如此说来,气候炎热的南方兴许真的能让稻麦早熟些。”

    康熙忽地站起身来,差点将凳子撞翻在地,有些激动地来回走着,惊得胤禩也连忙起身站在一边。片刻之后,康熙走到胤禩面前,对他道:“这样吧,你回去拟个折子,细细说清楚,再递上来由户部商议。”

    “嗻。”胤禩连忙甩了甩袖子。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肥吧。

    小虐过后是甜文,毕竟咱是因为心疼小八才开坑的,这章四四的表现很上路吧?

    不素伪更,素捉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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