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5乌托邦

    我们的老师看起来确实比实际年龄年轻，早自习开始之前，我们们要先到教室门口集合，然后排队走出学校西侧大门沿县城中央大街一直跑到火车站，在火车站红绿灯广场处掉个头再往会跑，五点五十分的清晨，沿途是紧闭的商店铁门，次第而过的行道树和三三两两早起赶路的人。去看看小说网 w-W-w.7-K-aNKan.c-o-m。清洁工比我们起的更早，看见高中晨跑的队伍逼近，他会自动退到台阶上边的人行道上，再目送队伍离开。

    老师跟着我们的队伍，靠着外侧，或前或后，迈着轻盈的步子，他是比较瘦，西裤屁股总平平着耷拉下来，几乎看不见起伏。可他跑起步来一点不输给180的高个男生。当同学们大汗淋淋的坐回教室的凳子时，我总想，有些人这样不辞劳苦的奔走运动、费尽心机的着装打扮，一定是想抓住青春尾巴上的一两撮毛，可青春呢，青春可以再现吗？不可能。多少生命每天其实是在徒劳无功的消耗和挣扎。

    老师对每一个家住县城或者成绩优异的同学表现出极大的热心是大家都知道的。

    那天第二节晚自习是政治辅导课。坐在中间靠左边第一排位置的宋明是县教育局局长的儿子。已经是第三次读高三了。恐怕他能留在我们班复读，于我们老师是倍感荣幸的。因为我能从他看宋明的眼神里读到许多叫做温情的东西。

    老师在批评家境贫寒成绩邋遢的下游学生完全是另外一副面孔，恨铁不成钢的痛恨，歇斯底里的训斥，也难怪，顶着升学压力的重担，和大专本科线以上现金奖励的诱惑，考验并磨蚀着毕业班老师们的耐性。又不是自己家的孩子，怎么可能做到一视同仁。

    那天晚自习的第一节下课班主任就来了。天空稀稀拉拉下着不大不小的雨，夜晚经受水雨的打击让人觉出秋末的冷意。教室里熙熙攘攘，落着灰尘的灯管泛着发白的光，政治老师辅导了一整节课，离开回办公室找水喝了。

    我坐在第二排中间，于宋明后侧斜两个人的位置。

    老师手里握着一件折叠整齐的紫色雨衣，那种自行车专用的雨衣，几乎每一个往返学校的县城同学都有。宋明半个月前响应父亲旨意，在学校宿舍紧张的情况下选择住校。因为老师打电话给宋局长，意思是住校能保证宋明晚自习和早读的时间，有助于他历届高考疲软成绩的改善。

    老师在宋明的桌子边俯下身子。“明啊，天变凉了，你上一回带的那件薄被子根本不够盖，要真夜里感冒了，打针吃药还耽误上课。今天上完晚自习回家去住，明天带件厚被子，我把大孩的雨衣给你捎过来了。雨还怪大呢，恐怕放学也不会停。你爸问起来你就说吴老师让你回家的，怕你夜里感冒身子难受又耽误上课。再让你妈给你冲一碗姜汤。”说完，用右手轻抚宋明的肩膀，并轻轻着拍了几下。

    宋明因为两年复读的缘故，已经整整二十岁了，肩膀也宽阔的很，戴着眼镜，因连年高考的打击，又碍于父亲尊崇颜面，脸上写满压抑的沧桑。

    所以，吴老师温和慈祥的语调和笑脸、以及肩头上轻轻的拍打让我觉出不舒服，的确，不是谁都有资格经受那种礼遇。

    我真想知道此时此刻我的同窗同学宋明的真实想法，我不久后把女人平生第一回的身子给了他。我觉得可笑，笑班主任，笑一定尴尬不已的宋明还有我自己。瞧，姜心是一个多么心胸狭隘的家伙。那种下层小民对上层权贵的本能反感和抗拒。只是，以我，大不会也期望班主任的手在我的肩膀上轻轻的拍抚几下，也给我拿件雨衣或者棉被的，我也没有任何师生恋的情节，哪怕我的姿色高于他老婆一千倍。天冷时候，我早擅长于把身子紧紧蜷缩，自己给自己取暖。原来，人中就是不平等的。

    第二节辅导课，政治老师反复强调社会主义没有阶级区分，人人平等的结论。

    三个月后，年轻有才的政治老师因不满学校行政的勾心斗角，唯亲是用而远走他乡。他大概是有抱负的人，大概理想的政治和社会，决不是他在一块巴掌大的小县城中学所看到的。没有人知道我们的政治老师去了哪里，但愿他能寻到理想的乌托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