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6侧面

    我去做家教的那一对夫妇，离婚了。我教他们孩子英语和语文，他们家在西关很远的地方，每次来去，我都要倒两趟车，再走十几分钟。上课一次两个小时，一周两次，一个小时二十五块钱。去的次数多了，也渐渐了解她家一些状况，男人是瘦而高的模样，某家粮油公司的老总，董事长是住他们同一个小区的退休某副市长，东北的粮食富足，粮油公司的生意几乎都很好做，女人每个月领生活费，每天煮完早餐送叫久一的儿子去学校读书，然后就是回家梳妆打扮，约女伴们打牌，待男人回家。

    可惜，她的男人却很少回家，回家也没有在家里住过，因为一次听那女人哭诉，说男人半年只在家住过一个晚上，洗完澡就进了儿子隔壁的房间，反锁上门到第二天九点钟起床，洗漱完早饭也没吃，开着楼下那部红色本田就离开了。那次我是记得的，是周六，我那天去的早，我去的时候女人正贴着画皮似的白布面膜，一边做上起下蹲的重复动作，她的身形偏胖，保养也好，他的儿子捂着嘴偷偷告我，他妈妈像个白鬼。我看得到她的喜悦、魂不守舍和喜不自禁，因为她的男人打电话给她，说晚上回家里住。我现在终于理解那女人的悲哀，久一跟我讲，晚上时候的梦里他的卧室外面经常有女人抽噎，又像窗户外面传进来的，就跟电视里女鬼的哭声一样。他妈告诉他听错了，后来他跟爸爸讲了，他爸爸跟久一的妈妈说，“你天天夜里哭丧啊，你娘现在骨头都化成灰，我还没死，儿子还等我养呢，要是再在这座屋子里哭，你就死在外面，不要吓小孩子。”我不知道后来那个可怜女人有没有再在夜间哭泣。我想还会，只不过声音太小，她的儿子再也不会听见。

    不久，在学校不远的商贸大楼，那里，出售着北城顶级的女装饰品。久一的爸爸，一个三十岁左右妖艳的女子，驾着他的坐骑，他们一起从靠栅栏停车的地方走出来，保安给他们微微掬一个弯躬。她挽住他的胳膊，晒着幸福甜蜜，我竟好奇着在旁边一处僻静的银杏树下等，我看见他们一起进去，二十几分钟以后，又亲热着一起出来，女人胳膊上挽着两个崭新的袋子，我猜得出是价格不菲的东西。我看着他们上车，这一次换成男人驾驶，车子倒出拐角，顺着人民大街向东扬长而去。我看着那一抹红色，看着那个小三，想象我几年后也成了她的模样。

    后来，他们就离婚了。我记得那个女人带我吃火锅时候的慷慨模样，不停着往我的碟子里夹肉，她的儿子挑食，只吃里面的猪舌和冻豆腐。他的母亲正节食减肥，可能也觉得山里来的穷孩子可怜，肉都给了我吃。我记得她哭丧的脸和眼神里面纠缠的无助和绝望，后来她瘦了很多，可还是留不住男人。那女人以前在黑龙江老家时候是一家国营企业的会计，后跟了男人来到北城，同甘共苦，举案齐眉，落个弃妇下场。我不知道她能不能活过今天，细细算来，她的儿子九一年生人，如今也该大学毕业，那种问题家庭养出的孩子，是否还健康正常。

    我们洗过的衣服就晾在屋子中间横挂的铁条上，每个宿舍都是如此，冬天的暖气耗尽室内的水汽，接连不断洗好晾上去湿漉漉的衣服，使得室内的空气重又湿润鲜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