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海情天 第九章 举祭刀
目录：长歌行| 作者：红尘一客| 类别：玄幻奇幻
拨灯，灯亮。
轩辕长歌把玩着手中两方黑色布帛，沉吟良久，“那么就是说，我娘是你师父？”
她的眼光很恍惚，唇角悄然绽开一抹空洞得近似残忍的笑意，如噬人的妖花，于收放间隐约窥出累累白骨的森凉。
残忍，寒寂。
娘，这便是你冥冥中早就安排好的么？
我一生的脉络。
“平澜，你的名字，是叫平澜么？”烈皇再不复从前冷漠深沉，只一迭声地开口急切相询：“轩辕……平澜？”
“长歌，”她顿了顿，又是一抹淡得古怪的莫名笑意，“轩辕长歌。”
“好……好，”他连说几个好字，却喃喃不知该如何接下去。
“我娘，”她了然的盯着他，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星半点神情，半晌才道：“在我出生那天已辞世。”
她声音轻如絮羽，悠悠落下不绺于炸雷般的二字：“难产。”
他陡然间便跪了下去。
“师父她……葬在何处？”
“哀湖。”轩辕长歌敛了眼波，“入水即沉。”
“噗---”
一大口血雾自烈皇口中骤然喷出。
喷到她的皂袍上。
点点晕染，如扇面桃花，一红一白怵目惊心。
入水即沉……
师父，您是如此憎恶着这世间，如此急于归轩么？
您可知我之前所为种种已对您的女儿犯下了滔天大错？
轩辕长歌木然地盯着衣上血渍，恍惚微笑。
娘，你在看么？
是不是灯太亮？
为何这衣上血渍突然刺得我眼眶如此涩痛？
娘，我落草之时，你可也是这般血迹斑斑？
元尽欢，你亲手放出我的血修炼‘一行书’时，是否还是那般温雅恬淡？
曾经我以为你会是那个与我相伴渡尽浩浩余生的人……
可惜。
轩辕长歌盯着地上的男子。
看他苍凉沉痛的眉眼。
短刻的沉寂中，听得见心底冷厉呼啸的声音，如大漠上终年游曳的风，荒凉，炽烈。
她挣扎良久，终是上前几步，伸手欲搀他，冷不妨却听到他喉间的一声哽咽。
“师父，重光没用……”
她止步，缓缓笑了。
很好。
九月十一，有风。
一抹火烧云，燃得很绚烂，将青绿广袤的草场镀上了一层血色的金黄。
像末世的疮痍。
二人，单骑，一前一后，行走在这血色残阳中。
前方那高大傲岸的牵马男子，赫然便是晟瀚烈皇。
二人一路行得极缓，男子不时回身小声与马上的女子说着些什么。
手中的马缰，却被他握得牢极，仿若已扎根血肤。
长歌，可怜你被命运拖着走，如今你命运的前方，是我。
若有一天，天下人都将负你，还有我在你身前，负尽天下人。
尽管，你对我只有利用。
轩辕长歌在马上阖目微笑。
之所以选择将真实面貌呈现世间，呈现给风烈梵，她自有她的打算。
除开当年铁蹄踏平故园的三贼国，最合适的合作对象便只得晟瀚与太雍，而太雍与西元一衣带水，尉迟战与元尽欢关系又不同一般，去其一后，只有晟瀚最为合适。
最重要的，烈皇本就志在魏阙。
更重要的是，她不止打算仅仅利用一个人。
能信的人，只有自己。
哪怕是娘亲与烈皇的师徒交情在那里，她亦觉助益不大。
这年头，早不作兴什么情份人心了，利益才是永远的王道。
是的，她面对的，毕竟是帝王。
帝王的心中，哪有什么长情？
轩辕长歌抬眼凝视远方，脸带讥诮，眼神苍茫，那遥远地平线的尽头，依稀是一片孤城。
一片孤城，万仞山。
有些话，是到了该说的时候了。
轩辕长歌：“古人言狡兔有叁窟，仅得免其死耳；今皇上有一窟，却未得高枕而卧，长歌斗胆，请为陛下复凿二窟。”
他脚下一驻。
长歌，我知道你要做什么。
轩辕长歌仍未睁眼，缓缓道：“当年烈皇兴兵占据边城漠河，此城纵横数十里，驻军却仅过万，此乃一奇，按说此地进可袭上墨，威胁其王城墨郡，退可据险而守，保河内之地安全，如此兵要之地，占据自是常理，不过烈皇为何要多此一举，南迁十万悍勇流民，名曰修筑工事？此乃二奇，若我猜得不错，此举实蕴兵机，”她浅笑盈盈，“大兵不寇，您可是一直在以静待哗，以治待乱？”
眼前男子已将迷惑世人的假象运用到了极致，那些流民中不乏悍匪死囚，时常骚扰淫虏上墨边城，而以烈皇其手腕治国之严，却偏偏对其惰而纵之，对边关屡屡传来的骚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上墨皇帝端木溯爱民，必会因晟瀚流民之扰而奋起还击，然则这样一来，便会陷于被动，予晟瀚以发兵口实。
君王过仁，爱民招杀祸，一如她的父皇。
至于上墨若请就于太雍，形成腹背之虞，轩辕长歌自是早已安排。
元尽欢，你算天算地算尽一切，可曾算到今日局面？
为了多加一重保险，轩辕长歌还扣了冷离人。
谁也不能信，包括那多年的家奴冷月吟。
即能对枕边人包藏祸心，遑论主子？
元尽欢，拜你所赐，我已非我。
先灭最边远的上墨，掉头取道伏苍，如此形成合围，那囊中物，自然便是……西元。
只要打响了攻伐上墨之战，届时就算西元欲为稻，然若伏苍不下水，西元不可能跨了伏苍来攻晟瀚。
她这番如此笃定，还有一个不可忽视的因素。
尉迟战。
你也会是我的夫。
太雍战王那位新晋的王妃，骇然便是轩辕长歌。
既然这世上处处皆是想利用我之人，既然你们都忘不了我这平澜遗孤，那么便由我亲手将你们拖入这阿鼻地狱。
如何？
烈皇不知何时已回过身来，注视着身旁犹自微笑的女子。
他眼中惊风巨浪乍兴便灭，竟是一潭深不见底的悲哀莫名。
怎样的风蚀剥蚀，将那快意长歌的女子，磨砺成了如今的狠厉深不见底？
从内到外的，鬼魅恣意，恨意幽深。
长歌，长歌……
你竟成了如今模样。
他叹息，轻声道：“长歌，你确实太聪明。”
一个过于聪明的人，便由不得人不防备。
轩辕长歌闻言果然嘲讽地勾了勾唇。
这就是帝王。
永远话中有话。
永远如此多疑。
一如那人，永远无法全然地交付机心。
看来要让烈皇完全变成同盟，我还得赌上另外的东西。
她突然扬手，自怀中掏出一张残破的羊皮卷。
“吾之精诚，足以达君，君之察吾，足以不疑，这份心意，烈皇可以不再怀疑了么？”
素手轻抬，将手中之物平递至他眼前。
“你之前所做种种，不就是为了这？”
他闭了眼，竟似不忍再看。
“若还是不够，”轩辕长歌俯首低语，冷不防扬手扯下脸上的面纱，“还可以加上我的人。”
他果然动了容。
然而却动不了怒。
昔日的长歌，今日的长歌，造就于何人？
她可以烈到极致，也可以艳到极致，更可以狠到极致。
她跟与世无争的雾原子夜，绝非一样。
然而他却无法开口。
因为，没有救赎的资格。
他很清楚，她心中的那个人，是他。
爱恨一线间，犹隔数重山。
她选择了用自己的方式，举起祭刀。
“你对他是何打算？”
这个‘他’自然是指如今的西元成帝，元尽欢。
她声音淡淡，只六个字。
“活着，比死难受。”
如我。
永远不要将你的底牌暴露给任何人，花妈妈如是说。
所以，她不打算说实话。
所以，我不给自己留下退路。
男子握疆的手，已然爆出青筋。
长歌，需要用赌上自己的方式来换取你我之间的信任么？
我那些来不及对你说的话，连同隐忍而不自觉的爱，已是曲终人散后杯中残留的茶；静置案几提醒着时光已过，说的时候，同喝的机会，都已错过。
错过，便休。
良久，烈皇的声音响起。
“明日大婚。”
两日后。
“黄一哥哥，”轩辕长歌扑进尉迟战怀中，伸手揉着他的紫袍，泪眼朦胧，娇柔怯怯，“阿鸾怕。”
怀中泪颜凄惶，他的心从未像此刻这般软。
软得撕了心，裂了肺。
阿鸾，你可知我早已倾覆？
“阿鸾莫怕，哥哥在。”
“不要！就不要！阿鸾再也不要离开哥哥，阿鸾要作哥哥的君夫人！”轩辕长歌悄然抬头，“这样哥哥就能永远是阿鸾的。”
臂弯陡然一紧！
阿鸾……阿鸾……
要到得何时，能听得你唤我阿战？
我不要做那什么捞什子的黄一。
尉迟战有死穴，这死穴，便是情，对眼前女子的情。
从未动过情却阅尽千帆的男人，一旦动情，诚如溃堤。
理智思想，均已抛负，一心所思，只此身不负。
男人女人，无一例外。
曾经，她也如此。
不但傻得可怜，而且蠢得可悲。
尉迟战将脸紧紧贴在怀中女子面上，狠狠揉进怀中，动容道：“阿鸾，你……说的可是真心话？”
“嗯，”轩辕长歌重重点头，几分娇憨的皱眉，“哥哥这么优秀，以后会有很多阿桑那样的女人觊觎你，那阿鸾该怎么办？”
“好办，”男子低笑声透过胸膛的震动传来，“被我觊觎。”
太雍。
阿鸾又失踪了。
她总这样不见就是几天，哪怕是战王亦步亦趋亦同样跟丢，她那一身诡异莫测的武功，毕竟出自雾原。
幸得阿鸾体内武功高妙，每次总能在尉迟战急成热锅蚂蚁时，又记得找回来。
而这失踪的日子，她自然不是闲混光阴。
游戏已经开始了，不是么？
这一次的主宰，是我。
轩辕长歌。
大街。
战王搂着失踪几天又突然出现的女子，认真检查，良久才微微松了口气，伸指溺爱一点她的鼻尖，“说来听听，这几日又跑去了哪里？又给我闯了些什么祸？”
“我呀，遇到一些好玩的人，玩了一些好玩的游戏，”轩辕长歌状似天真地反搂过他的脖子，摩挲着他的脸，在他耳边低低道，“仅伏尸二人，流血五步……”
在他看不见的角度，她脸上是一抹古怪空洞的笑意。
尉迟战心中怪异之感一闪即逝。
差点她就以为怀中女子不是那天真的小阿鸾。
她似乎跟从前有些不一样了。
至于是哪里不一样他却说不上来。
轩辕长歌及时地扁扁嘴，拉拉他的衣角，“我饿……”
“好，”他压下心中那丝莫名掠过的不安，俯首笑问怀中女子，“阿鸾想吃什么？”
轩辕长歌想了很久，指指面前摊上的小糖人儿，几分天真几分懵懂的一口咬下糖人儿的头颅，含混不清道，“人肉。”
太雍念贞二十五年九月十六，密云不雨，利贞，娶女吉。
战王纳妃。
西元成帝亲往太雍祝贺，却朝发夕去。
一夜间坊间流言四起：一尺布，尚可缝，一斗粟，尚可舂，兄弟二人不相容。
据说是成帝居然殿前失仪，动手拉了战王准王妃的香袖，意图……调戏……未果？
战王妃失手便打翻了成帝其中一份贺礼。
猎笳草原。
轩辕长歌又在看自己的手。
对元尽欢和尉迟战来说，一个过于强大的存在，本身便是一种错误。
有些微妙平衡太久的东西，一旦有了外力前来打破，便会避无可避的暴露出其间的虚弱。
尤其是两个同样出色的当然王者之间。
这个微妙的东西，自然便是人心。
谁能看透人心？
即能惺惺复相惜，何不能反目复相残？
轩辕长歌很清楚，自己就是这个外力。
二人假戏真做于孤山缠斗两天两夜，何尝不是另一番微妙彼此不服的情愫使然？
兄弟？
她微微笑了。
插你一刀的人，往往便是你引以为知已的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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轩辕长歌把玩着手中两方黑色布帛，沉吟良久，“那么就是说，我娘是你师父？”
她的眼光很恍惚，唇角悄然绽开一抹空洞得近似残忍的笑意，如噬人的妖花，于收放间隐约窥出累累白骨的森凉。
残忍，寒寂。
娘，这便是你冥冥中早就安排好的么？
我一生的脉络。
“平澜，你的名字，是叫平澜么？”烈皇再不复从前冷漠深沉，只一迭声地开口急切相询：“轩辕……平澜？”
“长歌，”她顿了顿，又是一抹淡得古怪的莫名笑意，“轩辕长歌。”
“好……好，”他连说几个好字，却喃喃不知该如何接下去。
“我娘，”她了然的盯着他，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星半点神情，半晌才道：“在我出生那天已辞世。”
她声音轻如絮羽，悠悠落下不绺于炸雷般的二字：“难产。”
他陡然间便跪了下去。
“师父她……葬在何处？”
“哀湖。”轩辕长歌敛了眼波，“入水即沉。”
“噗---”
一大口血雾自烈皇口中骤然喷出。
喷到她的皂袍上。
点点晕染，如扇面桃花，一红一白怵目惊心。
入水即沉……
师父，您是如此憎恶着这世间，如此急于归轩么？
您可知我之前所为种种已对您的女儿犯下了滔天大错？
轩辕长歌木然地盯着衣上血渍，恍惚微笑。
娘，你在看么？
是不是灯太亮？
为何这衣上血渍突然刺得我眼眶如此涩痛？
娘，我落草之时，你可也是这般血迹斑斑？
元尽欢，你亲手放出我的血修炼‘一行书’时，是否还是那般温雅恬淡？
曾经我以为你会是那个与我相伴渡尽浩浩余生的人……
可惜。
轩辕长歌盯着地上的男子。
看他苍凉沉痛的眉眼。
短刻的沉寂中，听得见心底冷厉呼啸的声音，如大漠上终年游曳的风，荒凉，炽烈。
她挣扎良久，终是上前几步，伸手欲搀他，冷不妨却听到他喉间的一声哽咽。
“师父，重光没用……”
她止步，缓缓笑了。
很好。
九月十一，有风。
一抹火烧云，燃得很绚烂，将青绿广袤的草场镀上了一层血色的金黄。
像末世的疮痍。
二人，单骑，一前一后，行走在这血色残阳中。
前方那高大傲岸的牵马男子，赫然便是晟瀚烈皇。
二人一路行得极缓，男子不时回身小声与马上的女子说着些什么。
手中的马缰，却被他握得牢极，仿若已扎根血肤。
长歌，可怜你被命运拖着走，如今你命运的前方，是我。
若有一天，天下人都将负你，还有我在你身前，负尽天下人。
尽管，你对我只有利用。
轩辕长歌在马上阖目微笑。
之所以选择将真实面貌呈现世间，呈现给风烈梵，她自有她的打算。
除开当年铁蹄踏平故园的三贼国，最合适的合作对象便只得晟瀚与太雍，而太雍与西元一衣带水，尉迟战与元尽欢关系又不同一般，去其一后，只有晟瀚最为合适。
最重要的，烈皇本就志在魏阙。
更重要的是，她不止打算仅仅利用一个人。
能信的人，只有自己。
哪怕是娘亲与烈皇的师徒交情在那里，她亦觉助益不大。
这年头，早不作兴什么情份人心了，利益才是永远的王道。
是的，她面对的，毕竟是帝王。
帝王的心中，哪有什么长情？
轩辕长歌抬眼凝视远方，脸带讥诮，眼神苍茫，那遥远地平线的尽头，依稀是一片孤城。
一片孤城，万仞山。
有些话，是到了该说的时候了。
轩辕长歌：“古人言狡兔有叁窟，仅得免其死耳；今皇上有一窟，却未得高枕而卧，长歌斗胆，请为陛下复凿二窟。”
他脚下一驻。
长歌，我知道你要做什么。
轩辕长歌仍未睁眼，缓缓道：“当年烈皇兴兵占据边城漠河，此城纵横数十里，驻军却仅过万，此乃一奇，按说此地进可袭上墨，威胁其王城墨郡，退可据险而守，保河内之地安全，如此兵要之地，占据自是常理，不过烈皇为何要多此一举，南迁十万悍勇流民，名曰修筑工事？此乃二奇，若我猜得不错，此举实蕴兵机，”她浅笑盈盈，“大兵不寇，您可是一直在以静待哗，以治待乱？”
眼前男子已将迷惑世人的假象运用到了极致，那些流民中不乏悍匪死囚，时常骚扰淫虏上墨边城，而以烈皇其手腕治国之严，却偏偏对其惰而纵之，对边关屡屡传来的骚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上墨皇帝端木溯爱民，必会因晟瀚流民之扰而奋起还击，然则这样一来，便会陷于被动，予晟瀚以发兵口实。
君王过仁，爱民招杀祸，一如她的父皇。
至于上墨若请就于太雍，形成腹背之虞，轩辕长歌自是早已安排。
元尽欢，你算天算地算尽一切，可曾算到今日局面？
为了多加一重保险，轩辕长歌还扣了冷离人。
谁也不能信，包括那多年的家奴冷月吟。
即能对枕边人包藏祸心，遑论主子？
元尽欢，拜你所赐，我已非我。
先灭最边远的上墨，掉头取道伏苍，如此形成合围，那囊中物，自然便是……西元。
只要打响了攻伐上墨之战，届时就算西元欲为稻，然若伏苍不下水，西元不可能跨了伏苍来攻晟瀚。
她这番如此笃定，还有一个不可忽视的因素。
尉迟战。
你也会是我的夫。
太雍战王那位新晋的王妃，骇然便是轩辕长歌。
既然这世上处处皆是想利用我之人，既然你们都忘不了我这平澜遗孤，那么便由我亲手将你们拖入这阿鼻地狱。
如何？
烈皇不知何时已回过身来，注视着身旁犹自微笑的女子。
他眼中惊风巨浪乍兴便灭，竟是一潭深不见底的悲哀莫名。
怎样的风蚀剥蚀，将那快意长歌的女子，磨砺成了如今的狠厉深不见底？
从内到外的，鬼魅恣意，恨意幽深。
长歌，长歌……
你竟成了如今模样。
他叹息，轻声道：“长歌，你确实太聪明。”
一个过于聪明的人，便由不得人不防备。
轩辕长歌闻言果然嘲讽地勾了勾唇。
这就是帝王。
永远话中有话。
永远如此多疑。
一如那人，永远无法全然地交付机心。
看来要让烈皇完全变成同盟，我还得赌上另外的东西。
她突然扬手，自怀中掏出一张残破的羊皮卷。
“吾之精诚，足以达君，君之察吾，足以不疑，这份心意，烈皇可以不再怀疑了么？”
素手轻抬，将手中之物平递至他眼前。
“你之前所做种种，不就是为了这？”
他闭了眼，竟似不忍再看。
“若还是不够，”轩辕长歌俯首低语，冷不防扬手扯下脸上的面纱，“还可以加上我的人。”
他果然动了容。
然而却动不了怒。
昔日的长歌，今日的长歌，造就于何人？
她可以烈到极致，也可以艳到极致，更可以狠到极致。
她跟与世无争的雾原子夜，绝非一样。
然而他却无法开口。
因为，没有救赎的资格。
他很清楚，她心中的那个人，是他。
爱恨一线间，犹隔数重山。
她选择了用自己的方式，举起祭刀。
“你对他是何打算？”
这个‘他’自然是指如今的西元成帝，元尽欢。
她声音淡淡，只六个字。
“活着，比死难受。”
如我。
永远不要将你的底牌暴露给任何人，花妈妈如是说。
所以，她不打算说实话。
所以，我不给自己留下退路。
男子握疆的手，已然爆出青筋。
长歌，需要用赌上自己的方式来换取你我之间的信任么？
我那些来不及对你说的话，连同隐忍而不自觉的爱，已是曲终人散后杯中残留的茶；静置案几提醒着时光已过，说的时候，同喝的机会，都已错过。
错过，便休。
良久，烈皇的声音响起。
“明日大婚。”
两日后。
“黄一哥哥，”轩辕长歌扑进尉迟战怀中，伸手揉着他的紫袍，泪眼朦胧，娇柔怯怯，“阿鸾怕。”
怀中泪颜凄惶，他的心从未像此刻这般软。
软得撕了心，裂了肺。
阿鸾，你可知我早已倾覆？
“阿鸾莫怕，哥哥在。”
“不要！就不要！阿鸾再也不要离开哥哥，阿鸾要作哥哥的君夫人！”轩辕长歌悄然抬头，“这样哥哥就能永远是阿鸾的。”
臂弯陡然一紧！
阿鸾……阿鸾……
要到得何时，能听得你唤我阿战？
我不要做那什么捞什子的黄一。
尉迟战有死穴，这死穴，便是情，对眼前女子的情。
从未动过情却阅尽千帆的男人，一旦动情，诚如溃堤。
理智思想，均已抛负，一心所思，只此身不负。
男人女人，无一例外。
曾经，她也如此。
不但傻得可怜，而且蠢得可悲。
尉迟战将脸紧紧贴在怀中女子面上，狠狠揉进怀中，动容道：“阿鸾，你……说的可是真心话？”
“嗯，”轩辕长歌重重点头，几分娇憨的皱眉，“哥哥这么优秀，以后会有很多阿桑那样的女人觊觎你，那阿鸾该怎么办？”
“好办，”男子低笑声透过胸膛的震动传来，“被我觊觎。”
太雍。
阿鸾又失踪了。
她总这样不见就是几天，哪怕是战王亦步亦趋亦同样跟丢，她那一身诡异莫测的武功，毕竟出自雾原。
幸得阿鸾体内武功高妙，每次总能在尉迟战急成热锅蚂蚁时，又记得找回来。
而这失踪的日子，她自然不是闲混光阴。
游戏已经开始了，不是么？
这一次的主宰，是我。
轩辕长歌。
大街。
战王搂着失踪几天又突然出现的女子，认真检查，良久才微微松了口气，伸指溺爱一点她的鼻尖，“说来听听，这几日又跑去了哪里？又给我闯了些什么祸？”
“我呀，遇到一些好玩的人，玩了一些好玩的游戏，”轩辕长歌状似天真地反搂过他的脖子，摩挲着他的脸，在他耳边低低道，“仅伏尸二人，流血五步……”
在他看不见的角度，她脸上是一抹古怪空洞的笑意。
尉迟战心中怪异之感一闪即逝。
差点她就以为怀中女子不是那天真的小阿鸾。
她似乎跟从前有些不一样了。
至于是哪里不一样他却说不上来。
轩辕长歌及时地扁扁嘴，拉拉他的衣角，“我饿……”
“好，”他压下心中那丝莫名掠过的不安，俯首笑问怀中女子，“阿鸾想吃什么？”
轩辕长歌想了很久，指指面前摊上的小糖人儿，几分天真几分懵懂的一口咬下糖人儿的头颅，含混不清道，“人肉。”
太雍念贞二十五年九月十六，密云不雨，利贞，娶女吉。
战王纳妃。
西元成帝亲往太雍祝贺，却朝发夕去。
一夜间坊间流言四起：一尺布，尚可缝，一斗粟，尚可舂，兄弟二人不相容。
据说是成帝居然殿前失仪，动手拉了战王准王妃的香袖，意图……调戏……未果？
战王妃失手便打翻了成帝其中一份贺礼。
猎笳草原。
轩辕长歌又在看自己的手。
对元尽欢和尉迟战来说，一个过于强大的存在，本身便是一种错误。
有些微妙平衡太久的东西，一旦有了外力前来打破，便会避无可避的暴露出其间的虚弱。
尤其是两个同样出色的当然王者之间。
这个微妙的东西，自然便是人心。
谁能看透人心？
即能惺惺复相惜，何不能反目复相残？
轩辕长歌很清楚，自己就是这个外力。
二人假戏真做于孤山缠斗两天两夜，何尝不是另一番微妙彼此不服的情愫使然？
兄弟？
她微微笑了。
插你一刀的人，往往便是你引以为知已的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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