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8回 卫道惑

    卫道惑平地上凭空燃起熊熊大火，火势蔓延，延展成一个八柱牢笼。笼中空无一物，却发出平淡而欣喜的声响：“谢谢。”卫道听罢，心中震动，鬼竟然给他说谢谢？怎么不是求饶和谩骂？他看见笼中暗月张开双臂，抬着头看着天，好像不是迎接死亡而是迎接新生一样！他心中疑惑是什么让邪恶的女鬼坦然面对死亡，迎接本来的命运，也就是她为何求死。这样的事情他第一次遇到，他迷惑不解了，却非常想解开这样的谜团。它们不是可以为了活得更久使用任何手段吗？它们不是在漫长的岁月中总以害人为乐趣，根本不理会这人是好人、坏人，是谁，在它们眼中人便是只软弱、可捏的蚂蚁，可有可无的吗？为何她偏偏不求生，而求死。他在想求死之人一般是绝望的不能再活下去，有一个深深困扰他却永远都解决不了的事情，或者已经生无可恋，他关心的人，他爱的事物已经消失了，死可以让其解脱，让其重生。鬼之所以存在是因为仇恨或怨气或有一个未了心愿的存在，让人死后的灵魂不能消散而聚集在一起形成了鬼。暗月之所以成了鬼，是因为她有一个未了的心愿——和她爱的人在死后一起生活。可是她死后没有看到紧随而来的李高，她开始愤怒了，又看到她的家人被李高一家人逐出家乡，客死他乡，她心中便布满了仇恨，仇恨的聚集让她有了强大的力量，五十年后，她便来寻仇，目标是杀光所有的李家人。李龙还活着，兰、萍儿、勇儿也活着，她并未达成目标，她的心愿显然未了，她却来求死！执念强烈的鬼在完成心愿之前怎么可能想死？那是它们之所以活着的唯一原因啊！不达目的它们怎肯罢休。那么这说明——暗月的心愿已了，而她的心愿并不是杀光所有的李家人。不是这个，她的心愿又是什么？和老头再次相聚？他想忘记的、却记得更深的、一个逃不掉的词语跳入他的脑海——鬼亦有情！鬼怪也有她的所爱，鬼怪也同人一般有爱有恨。他关于暗月为何带走了老头，为何放了他一马的猜测又一次浮现——暗月带走老头是要救其性命，暗月想和老头再续前缘！不，不是的，鬼怎么可能救人？他极力反驳：“它们是冷血的、没有感情的。就算当年我想尽办法帮它们逃走，就算违背师命也在所不惜，但最后呢？它们非但没有半点感激，还……哎！”这个想法让他稍感安心，他长久坚持的道义并没有错，是鬼便是恶的，是怪便是坏的。他杀那些妖魔鬼怪都是没有错的，错的是因为它们是妖魔鬼怪！是妖魔鬼怪便是该死！道义不容情理！他有些松动的信念又开始坚定起来。可这信念无法解释得通暗月求死的原因，因为这信念假定所有鬼怪都是无情的是恶的，所以杀之是对的，而根据他的推测暗月救了老头便是有情的，暗月做了一件好事，便是好的。这又说明鬼怪有情，有好坏之分，那么他以前的所做所为见鬼怪便杀之便是错的，他的信念也是错的。可他哪里愿意承认自己的信念、这么多年他的坚持都是错的呢？他现在期许着他的推论是错的，暗月带走老头并不是为了救人！这样他便能摆脱困惑了。所以卫道艰难的张开嘴，问暗月：“你本可以一直活着，为何偏偏选择死去？”“这不正是你梦寐以求的吗？你不是一直追求杀尽天下的妖怪吗？我现在让你杀了，不就是让你更进一步完成目标！呵呵。”暗月道：“问我怎么想死，真是个愚蠢的问题，我早就是个死人了。只不过多过了几十年，而不是多活了几十年。我只是在完成我几十年前就该做的事情——真正离开纷扰的世界。因为我所有的继续过下去的理由都已经消失，我的仇恨早已经消失，我爱的人已经离去。”卫道看到暗月脸上露出笑容，恍惚间看到她脸上的红晕。暗月闭上眼，道：“我和他相聚了一日时光，那是我这么些年唯一感到快乐的日子！我跟他一起跳舞、唱歌、看日出日落、数星星……活在仇恨中太痛苦了，要是我能早日放弃仇恨的话，我相信还能和他多聚一些日子，可惜一切都晚了。”暗月说话之时，火焰囚笼总是忽明忽暗，就像卫道紧绷和放松的心弦一样。当暗月说完之后，火焰囚笼陡然间烈火熊熊。卫道不愿相信暗月的话，他还是不愿相信暗月带走老头是为了救人，他依旧不会承认自己坚持的信念是错的，他依旧不相信这些年他所做的是错事。他吼道：“你说谎对不对，你就像上次说李家人全死了一样在骗我对不对！事实的真相是你带走李高，救活了他，再把他折磨一番，消解仇恨之后，再杀了他！对不对！妖魔鬼怪没有好东西！没有！”他竭斯底里的吼起来，脸涨红得像熟透的苹果。“呵呵……那日我带他离去，只为了再和他说说话，我们只有一日时间，一日之后他便去了。”暗月嘲笑道：“我说的是真也好假也好，不管你信也好不信也好，这些事都只是我和他之间的事，与你没有任何关系！那日我骗你只是要激怒你，让你自乱分寸，流出破绽，好杀了你。血后果然是对的，你也真相信了！”火焰又恢复到四平八稳的模样，卫道只能颓然的承认了暗月的话，只能接受了暗月救了老头的事实，他心道：“她现在有必要骗我吗？就像老语所说的——行之将死其言也善。她说的便是真话了。”他不得不承认鬼怪也是有情的，他信念的先决条件鬼怪无情无义便被撕碎。他终于开始不得不质疑自己的信念，不得不开始质疑这些年的行为。这些年，我都做错了吗？既然妖魔鬼怪是有情有义的，我是否不该杀那些妖魔鬼怪呢？我如果没有杀那些妖魔鬼怪而放它们离去又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它们会继续害人，让更多的人受苦！我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所以杀了它们。那么我这些年的行为就没有任何错误了！可是，暗月救了李高，做了件好事，我也要杀了她，这是否就是不对的。不，这是她自己要求死的，况且她虽然救了李高，但却害死了李祥，她做了恶事就该受到惩罚，所以让她死掉是在情理之中了。做了错事就要受到惩罚，这符合常理，那么做了好事就应当一笔勾销了？不去理睬吗？不，做了好事就应当受到表扬。这些年，我杀了那么多鬼怪，它们做了恶事，我杀了它们情理之中，它们没有作恶事，我也杀了它们，那我就是做错了，可这样能够预防它们作恶，让人不致受到损害啊！那这样做我也是没有错了。那那些做了好事的鬼怪，我也杀了，就是我做错了吧！可它们做了好事，不代表它们不会害人，杀了它们也是预防它们作恶，那我也没有错了。那么这些年我做的事都没有错了，我坚持的信念也没有错了。他再一次保卫了他的信念，可他总觉得有些不妥。妖魔鬼怪既然如同人一般有爱有恨，有情有义，那么它们就和人一般无二了。如果把妖魔鬼怪换成人的话，那我做的事情就是为了预防没有作恶的人作恶而杀了他，为了预防做了好事的人作恶而杀了他，那我成了什么？一个无情无义之辈，为了莫须有的罪过，为了从未发生过的罪过而杀人。那么这些年我做错的事情就是不论好坏、不分善恶的杀了所有的鬼怪。那这些年，我到底做了多少错事？杀了那只在山林中独自修行的蜘蛛精，灭了那个死后不愿离去看孩子的鬼……笼中，一缕又一缕黑气凭空出现，被烈焰灼烧殆尽。卫道忽闻笼中暗月道：“终于轻松了，再也感觉不到压抑，身体好轻盈，仿佛回到了年轻的时候！可这火焰只能焚尽我的力量，消除我的戾气，却不能让我消散！”暗月耳中忽然听到遥远的歌声，仿佛那歌声正在召唤离群的孩子，她顺着感觉到跟随歌声一路前行，走到尽头，李高正在那里等着她，两人紧紧相拥，不知时间几何，仿佛永恒，仿佛只有一瞬间，接着空间碎裂，一切归于虚无。火已消散，那里忽然闪耀了几点星光，最后化于无形。暗月离去了，她终于解脱了，和李高的灵魂一样散布在宇宙间。卫道停下口中的往生咒，盯着空地方若有所思。他在想：“我让她解脱了，做的应该是对的吧。可我怎么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反而有些难受？”他低着头，心不在焉的一扭一拐的回去。村子的那一头，血后忽然出现在那山顶上，背上背着李高的身体。她感受到暗月已经离去，脸上不禁微微一笑，朝村的这一头走来。她腰间挂着一个布包，里面放满圆孔纸钱，她手一抓，将纸钱抛到空中，念念有词：“暗月妹子，恭喜你终于摆脱困苦了！”她不停的抛飞纸钱，空中、地上到处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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