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点小说网 玲珑社稷 正文 药糖

正文 药糖

目录:玲珑社稷| 作者:则尔| 类别:都市言情

    当那惊骇人心的言语从思云卿嘴里带着幸灾乐祸,一个字一个字清晰地吐出,一时之间,沈知寒心头一紧,那极清明的脑子也混沌得有点辨不清真假了。

    若这只是一时信口胡诌,那么,也不过证明思云卿有所图谋罢了。可思云卿在他面前从不掩饰自己的居心叵测,那般的心机与城府,想来,应该是没有必要同他在这等床笫私事上玩这种低等招数的。

    那也就是说,思云卿所言,可信度很大——

    这一刻,不是没有慌乱无措的情绪瞬间升腾,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惶惑,沈知寒觉得,自己的心已是无法抑制地往无底深渊中不断下沉,如同落入刺骨的冰水中。

    也正是这一刻,他却突然忆起曾经孤苦无依绝望等死的生涯,忆起宋鸿驰语重心长的每一句话每一句话,忆起自己那“以妻为天,宠妻如命”的承诺,忆起与石将离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为什么自己当初能移魂到傅景玉的身上?

    那一直盘桓萦绕且从未淡去的疑惑如今再一次浮上心头,瞬息之间,本能与情绪两相矛盾地产生了碰撞,并不知道究竟是哪一边占了上风,可就连沈知寒也没有料到,这样的重重心事侵袭之下,自己竟然还能平静得这般死水无澜,在思云卿这人精面前把一切真实情绪掩饰得近乎天衣无缝。

    “是么?”半阖着眼,他无论是眼神还是表情、举止,全都滴水不漏,唇角甚至还带着点儿哂然的冷笑,那淡漠的反诘虽然只得两个字,却倨傲得像是天下也不曾入其眼。

    思云卿被沈知寒这样的反应给弄得有些愕然,一时也有点发懵了。抛开最初的意外不谈,他眼下说的字字都是实话,虽然算不上幸灾乐祸,可也有几分看戏的心思。到底是和自己唯一有血缘牵绊的胞弟,他心中愧疚极深,时时不免自责。如今好不容易兄弟团聚,虽算不上关系融洽,可他自然是不愿意“思云璟”毫无尊严地留在石将离的身边的,便也正寻思借此让其死心。

    甚至,他还带着几分恶毒,洋洋得意地睇视着神志不清的石将离——

    一个女子,凭什么若她这般高高在上,睥睨天下?

    纵然是自恃女帝尊贵的身份,可在这世间,哪里就真轮得到一个女子来号令这本该属于男人的天地尘寰?

    只要是女人,就只能受制于男人之手,依附男人而活,不是么?

    即便是她,也不能例外!

    再者,她早前犟着性子只认定了那姓沈的短命鬼,视他人于无物,肆意践踏他人情意,害得云璟一番相思,吃了不少的苦头,甚至惨遭挖骨灌毒之祸。当然,那时他并不知晓受苦的是自家兄弟,偶然得知,也不过轻蔑的一笑置之,至多叹一句“大丈夫何患无妻”。

    是呵,只恨不能早些得知,免了云璟的情殇与痛苦。不过,石将离这女人,根本就没有心,谁知如今与云璟在一起,是不是又有旁的打算?

    如今,这事态发展下去,难道不是在走向最好的结局么?天涯何处无芳草,让云璟对这个女人死心,就此一刀两断,再也不沾染这些污七八糟。毕竟,再大度的男人,也不可能沦落到与无数男人分享一个女人,不是么?

    只是,为何云璟此时的语气听起来那般的平静?

    云璟对石将离甚为在意,听闻这消息,断然不该这般置若罔闻呵!

    思云卿的敏感可谓异于常人,几乎立刻便就嗅出了些诡异的气息。“听你这口气——”微微眯起眼,他敛了之前的愕然,目光划过出带着凌厉的,微微勾起唇角,竟是笑出了几丝带着阴霾的纹路:“敢情,你以为我这是在胡编乱造吓唬你不成?”

    沈知寒敛着眸,听闻他这话,竟是也在唇边扯出了一分极自然的笑意,不无讽刺地瞥了他依言,把话给补得完完全全:“那蛊是你弄来的,我一无所知,自然只能由得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想怎么吓就怎么吓。”

    思云卿突然有点哑口无言。

    自家血脉相连的兄弟,若论起信任,竟是如此隔胸腹如隔天涯,怎不令他扼腕?

    若说这是对他的惩戒,他这兄长即便有诸多不是,一步三算,对胞弟也一番防备利用,可却实属无奈之举,细细说来,他总不曾挖过谁的膝盖骨,也不曾灌谁吃过剧毒,怎的在胞弟面前就比不过那凉薄无情的女人了?

    云璟,他真是为情痴了,颠了,疯了!

    “我说的是真是假,你自己心里有数!”思云卿的笑已是不若方才的清闲,话中甚至带着些咬牙切齿的不甘。毫不客气地伸手指着石将离,他狠狠逼视着沈知寒的眼眸,像是刻意要揪住那痛楚,让眼前这痴颠糊涂之人认清现实:“你若是真的不知,那我便告诉你——有同心母蛊庇护,她可以依靠无数男人的精元养息,病痛难蚀,百毒不侵,甚至像西凉女巫宫的圣女那般青春永驻,花甲不老,只是,那些与她有过鱼水之欢的男子,终生不可再碰别的女子,若是有沉溺于爱谷欠不知自拔者,必然很快——”

    突兀地停下来,像是要故意酝酿什么一般,他“哧”地呼了一口浊气,这才一字一顿地道出令人心惊胆寒的八个字:“未老而衰,精尽人亡!”

    并不否认听到那八个字时心中的如针刺般的感觉,但沈知寒仍是并不接话,只是立在原处,眸色敛得极淡,唇边泛起似有若无的苦笑。

    未老而衰么?

    说来,这和当初沈家宿疾的早衰之症倒是相去不远,看来,有的命数是怎么也躲不过的……

    从那一丝苦笑里,思云卿猜测自己或许终于戳中那要害了,一边留心想从沈知寒的神情中琢磨出些真相,一边还能自嘲地开口,大大方方地承认——

    “云璟,我也不瞒你,金皎向我讨这蛊时,我便知道他是在打石瑕菲那小丫头的主意。无论金皎企图如何,原本只要与我们报仇无碍,我也不想多管,只是,宋泓弛那老狐狸处处牵制我,为护他那心头肉般的小丫头,不只防得滴水不漏,甚至还假意以皇夫之位作饵,引我入瓮——他当真以为我是草包么?我素来不做无利可图的人情,也绝不放过有利可获的契机,既然金皎有贰心在先,我便也偷龙转凤,花心思得了西凉女巫血中引出的母蛊,交给金皎,属意一箭双雕。”

    话这么说着,他那一双紫眸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眸光自石将离身上滑过,自嘲顿时锋锐成了讽刺:“说来倒也真是巧合,宋鸿驰的那块心头肉护住了,这块心头肉却还是歪打误撞!”

    言下之意,似乎这一切都是石将离自找的,与他毫无干系。

    不得不说,思云卿这一箭双雕之计,实在太为狠辣。且不说石瑕菲与宋鸿驰,单单就金皎而言,不仅仅是摆夷族长之子,还是圣教大祭司刀冽的嫡徒,在南蛮地位特殊,一旦落入他这一石二鸟的陷阱中,便也将南蛮圣教和摆夷族牵涉入内,南蛮势必生出数波暗涌,影响甚大。

    思云卿的心思若真的只是报仇,那么,当初思氏灭族之祸,到底是何人所为,竟需要他这般唯恐天下不乱地搅浑水?

    又或者,他根本还有别的什么图谋?

    沈知寒随着思云卿的目光也望向石将离,见她如今已是在软榻上蜷缩成了一团,双眸紧闭,汗如浆出,面色潮红若夏,看起来已是被那情之谷欠给折腾得不轻了。此时此刻,他所有的矛盾与怅惘瞬间俱是化作一根锋利的长针,直刺心底最柔软的那一角——

    石将离,要做你唯一的男人,竟真的这般难么?

    无声在心底低低喟叹着,沈知寒抬起眼来,神色淡然地瞥着思云卿,听不出真假地驳斥着他的推脱:“听你说得这般无心之过,可你的神情倒很有幸灾乐祸的意思……”

    思云卿顺水推舟地接过话,缓缓摇头的动作中,带着点无奈:“说幸灾乐祸倒也不算错。云璟,不管你是为了报仇,还是真的对这个女人难以割舍,走到这一步已经足够了,再走,就是万劫不复。至于她——”

    稍稍顿了顿,虽然话里又免不了提到石将离,可这次,思云卿的眼眸却一直紧盯着沈知寒,就连神情也极难得地变成了严肃的正色,全无半分玩笑的意味:“她是这大夏的女帝,身边的男人个个有所图谋,包藏祸心,得知有可趁之机,定不会轻易放过,而你,早已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如今,就算你恨我怨我,我也不会让你继续留在她身边,将自己置于这浑水中,成为众矢之的……”

    “你说得没错,她是这大夏的一朝帝君——”对于思云卿摆出的那副义正词严,沈知寒自嘴角勾出一缕极淡的笑意,犹如尖刀刻痕一般。很明显,他对思云卿话里的含义不甚在意,显出的倒是从心不在焉的笑里刺出的讥讽,连带的,也多了一份自嘲:“即便没有这蛊,她也可以理所当然地夫侍成群……”

    思云卿愣了好一会儿,险些没有回过神来。本以为云璟会有什么激烈的反应,却不想,他竟还能这般平静,不只看不出端倪,说的话也令人完全猜测不出路数。尤其是那种明明看在眼底却入不了心扉的无视感,令他有着诡异的违和感。

    “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你和他之间,永远隔着一个沈知寒……”微微眯了眯眼,他终于下了猛药,提到了那个一直讳莫如深的名字:“就因为他,你被磨颌换脸,受了她那么多折磨,就算如今恩爱缠绵——云璟,作为一个男人,你自觉这情意真实么?靠得住么?你对此,难道真的没有心结么?”

    “心结!?”沈知寒低低一声苦笑,却不知该要如何回答。

    是呵,心结,自封地墓前,他从未想到自己是这个女子心上那个解不开的结,而如今,她又何尝不是他心中的死结?

    傅景玉定然也是有心结的罢,或许,不仅仅是心结,对他还有嫉与恨,嫉恨他这个一无所知的逝者带走了一个女子全部的思念。

    不,或许,不仅仅是傅景玉,还有——

    见沈知寒似乎无言以对,思云卿误以为是自己的猛药下对了时机,便立刻趁胜追击,苦口婆心地劝慰开去:“石将离这女人,根本就是朵毒罂粟,无论是谁,沾上一口都会就此万劫不复,谁觊觎,不如就便宜了谁去吧——”

    “可我不愿便宜任何人。”

    毫不客气地将思云卿的言语再次打断,这一次,沈知寒的拒之千里之外已是再明显不过。他孑然决绝的一步一步走向石将离栖身的软榻,不过短短的距离,却已足够他回忆所有相携相守的细节。

    当他终于紧紧抱住那个蜷缩成一团的女子,他才感到自己的心还在胸膛中跳动,震撼着知觉,他才确定自己还真正活着,而不是孤零零在地墓里沉睡的那个无知无觉的活死人——

    那个分明活得痛苦万分,却又不得不如同笑话般祈求继续苟活,最终用自封地墓之举来反抗命运的沈知寒。

    这世上,总有一些结局是宁肯逃避也无法直面的,一如当初,一如,现在。

    可是,如今,他还能避到何处去?

    在思云卿想要阻止却又来不及的愕然目光中,沈知寒紧紧将石将离搂在怀里,眸子透出极深邃的黑,盛满静寂无声的温柔,神情淡然得将拒绝的言语也说得全然不像了:“就算她是朵毒罂粟,她也是我的妻子,除了她的身边,我哪里也不会去。”

    “妻子?!”思云卿怒极攻心,一口气没提上来,险些被他给气得背过气去:“你当她是妻子,她当你是傻子!”忍无可忍地怒叱一声后,他似乎又觉得自己的反应太过强烈了些。素来不习惯太过外露自己的情绪,如今这失态无疑如同是暴露了自己的什么短处一般,令他直觉地想要隐藏。

    他知道云璟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若非那么死心眼,当初又怎么会遭那些无妄之灾?

    而今之计,以硬碰硬是绝对行不通的。

    努力抑制着内心的焦躁,思云卿逼着自己冷静下来,耐着性子规劝:“云璟,我知道你在这个女人身上寄予了太多念想,如今自然不肯轻易放手。不过,你一个人的身子,根本不够养她身上那只母蛊。”希望能尽量不给人一种夸大其词的感觉,他冷着脸,讲述着自己当初求见西凉巫女时目睹的惊骇情景:“你可知西凉王每年会进献给女巫宫的圣女多少祭祀的壮男?你不知道,被她吸干精元而死的男子,简直是不计其数,那些骸骨层层叠叠,堆满了整个峡谷——”

    一边说,一边恶狠狠地剜了沈知寒怀里的石将离一眼,思云卿只觉这个女子较之那如妖精般不老不死的西凉女巫,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那西凉女巫好歹也只是吸人精元,而石将离,她简直是勾魂摄魄的毒药,周身如同有无数看不见的锁链,死死锁住了身边男人的全部心思。

    从不择手段的韩歆也到藏而不露的端木捧墨,而云璟,无疑是被锁得最死心塌地的一个!

    这一刻,石将离似是已经难耐到了极致,即便身上的大穴被封,她全然动弹不得,可那半睁的眼眸里却是透出一种狂热而执着的光芒,寒意凛冽,令人毛骨悚然。

    见沈知寒只顾搂着石将离,对自己的规劝全无回应,思云卿知道,这蛊能激发出人最可怕的潜力,虽说这石将离不懂武,可他也吃不准再拖下去会有什么异样的状况发生,一时心急之下,也无法再耐着性子了,发泄般抓过桌上的白玉茶壶,顺势便将那壶中的茶水往那紧拥的两人泼去——

    不躲不避,任由那冰凉的茶水迎面而来,沈知寒淡然抬眼,微微侧身将怀中的石将离护得周全的,而自己却是被泼了个劈头盖脸。

    只是,茶水淋漓了眉目,他却丝毫不见狼狈之态,稳坐如同磐石,神情沉静而漠然。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这种淡然的对峙,无疑是静水深流的强硬,也是明示自己如今已是吃了秤砣铁了心!

    思云卿登时被激得震怒非常,再无半分保留,恨铁不成钢地死盯着眼前人,看样子是恨极了他的固执和倔强,那极其缓慢的语速明显是将字眼从牙缝中一个个挤出,个个饱蘸狂怒之焰:“你若是不听劝告,一意孤行,最终,不只你自己会筋骨寸断精尽人亡,就连她也会遭蛊虫反噬一命呜呼!”

    这样的神情在这样的时刻,已是在没有半分隐藏与伪装了。话,的确是重话,但,也是真话,否则,向来精于伪装八面玲珑的思云卿,不至于暴露出如此的焦躁与不安。

    若是换了别人,就算不立刻把石将离当做毒蛇猛兽般推开,只怕也会因为震惊而稍稍松手,可是,沈知寒却反是将她抱得更紧了。“是么?”他混不在意般敛下眉目,淡然开口,深邃清朗的眼中显出一种极稳极劲秀的力道,像温柔的静谧泛着冷光的剑那般,充满螫伏的力量:“我发过誓,不会让她死的。”

    “你这混小子!”眉心一悸,思云卿被他这不算回应的回应给气得发抖,怒气燎原一般从心中一直灼烧到眼中:“她不死,难道你要让我眼睁睁看着你死?”

    混不在意地一笑,像是自嘲,也像是慨叹,沈知寒扬起眉梢,说得字字苦涩:“若不是她,我只怕多年前就已死透,哪还有命活到今时今日?”

    这话虽然含糊,入了思云卿的耳,却戳中了他的内疚之处,如同凌空一盆冷水浇下,令他满腔怒火瞬间熄灭殆尽,就练嗓子眼儿也像是堵上了什么,半个字的反驳也说不出来了。的确,当年的思云璟若非因磨颌削骨成了棋子一般任人摆布的傅景玉,只怕真的是没有活路了,所以,因着石将离才活至如今的陈述,听来也不算突兀。

    沉默了一会儿,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无奈道:“云璟,你动身随我一起去西凉罢,你身上的子蛊尚幼,小蛮或许有办法把你身上的蛊给引出来。至于石将离——不管怎么说,你总要先见了小蛮,才能知晓有无办法制住那母蛊呵!”

    这话听来确是真挚诚恳,在情在理,沈知寒权衡利弊,即便不立即欣然应允,至少也该显露出几分思量与犹豫。可事实上,他却并不如思云卿意想中那般,而是出乎意料地扬起眉,讥嘲不减地回敬:“以我的身份,去了西凉,岂非羊入虎口?”

    “怎么会?”思云卿一阵错愕,一时没弄清他此言的含义,只急急地承诺,倒也显出了几分为人兄长的模样:“这,你勿需忧心,我自会护得你周全!”

    似是对这承诺能否兑现极为怀疑,沈知寒似笑非笑地摇摇头:“如今在大夏的国土上,你自然会舌灿莲花,说得比唱得更好听。”顿了一顿,瞥见思云卿骤然的色变,知其又动了怒,他索性更是无谓地接着往下说:“谁知晓到了西凉,你会不会把我以大夏凤君的身份送予西凉王做人质,以谋他利?”

    “一派胡言!”思云卿一声呵斥,双眼已是发红,感觉自己这辈子从来没像现在这样怒意难忍过。他咬牙切齿地瞪着沈知寒,自唇缝里一个一个挤出字来,平日敛藏得极好的暴虐之气如今毫不掩饰地迸发,如同狂怒的猛兽,理智仿佛在下一瞬便会消失殆尽——

    “思云璟,我知道你因为阿爹和阿娘的死,一直在心里怪我。你不肯认我也好,质疑我的用心也罢,不过,你要记住,你再怎么恨我,我也仍旧是你兄长,你我二人血脉相连,不死不休!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你走上绝路!”

    手心凝着一股内力,思云卿真恨不能就这么照着石将离的天灵盖劈下去,干净利落地解决这祸害永除后患。他那原本美得如妖般得容颜,此刻森冷得如同覆着三尺冰霜,他深吸一口气,向沈知寒发话,听似平静,可紫色的瞳眸迸出点点幽寒,如同可致命的剑戟,平添了一抹狠绝,似要将空气也一并冻结:“不要逼我亲自下手杀她。”

    “杀她便就等同杀我。”对于这个威胁,沈知寒毫不示弱,唇角微扬,云淡风清地回应中带着字字千钧的力道:“你请随意。”

    见他这般软硬不吃,思云卿实在无计可施,一番思量后,才有些丧气地自腰间摸出个褐色的瓷瓶,扔到软榻上,语气冷凝:“把药丸以水化了,喂她喝下,可暂且缓解她体内涌动的蛊虫。我立刻前往西凉,定会尽快赶回来的!”

    拂袖转身的瞬间,他略微停了一下,留下极为严肃的一句告诫:“你要切记,绝不可再与她有欢好之举,否则,大罗金仙也救不了你!”

    眼见着思云卿的身影消失在深秋朦胧的月色之下,沈知寒才垂眼去看那软榻上的褐色瓷瓶。“其实,你的胞弟——早就已经死了……”他低低喟叹一声,也分不清自己方才对这思云卿那一番半真半假的言语带来的究竟是何种滋味。好一会儿之后才攥起瓷瓶,揭开瓶盖。

    那是一瓶极细小的药丸,约莫数百粒,异香扑鼻,甚是好闻。虽然不确定那是否真的是可以克制蛊虫的奇药,但他也能判断那不是于身体有害的毒药。而后,他将那瓷瓶收入怀中,似乎压根就没打算要喂石将离吃下。

    如果这药真的有用,便更应该留待以后急需之时,至于现在,她的药,应该是他。

    想来他这一世遇到过不少奇难杂症,却从没想到,有一天,他自己竟然会变成一味药。

    只希望,自己能是那味无可替代的药,便也就足够了……

    抱着石将离走向屏风后,将她置于那宽敞的床榻上,沈知寒却仍旧没有解开石将离穴道的意思,反是望向那床榻后面——

    “出来吧。”他平板地唤了一声,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什么。

    床榻后并没有什么声响,似乎是他多心了,可他却仍旧执意地盯着那里,面部神情显得平静而麻木。

    又过了一会儿,那床榻后才传来细微的响动。一道暗门无声打开,藏在那暗门中的,正是神情肃穆的端木捧墨。

    沈知寒心知肚明,这,是又一场对峙。

    “你听到了多少?”他语出淡然,眸底邃光幽幽,掠过一丝意味深长,从表情上看不出心里翻腾着的是何种情绪,只让人觉着平静得似乎有些过分。

    捧墨闹不准他此刻的平静是何用意,低头看着床榻上的石将离,双拳握得死紧,明明在意得紧,心里无比希望将她一把抱住,远离这一切争端纷扰,却是有心无力,无可奈何。闷了半晌,他才轻轻应道:“该听到的,都听到了。”

    “很好。”沈知寒倒也不惊奇,略略点头:“那便守口如瓶罢。”

    “守口如瓶?!”乍听这话,捧墨脸色愀然一变,眉宇一凝,眸中厉芒乍闪,薄唇抿成了直线,神色复杂睨视着沈知寒,顿时便微露愠怒:“你以为我会任由着你这般蒙蔽陛下……”

    “你怎知我会蒙蔽她?”眼睑轻轻地一跳,沈知寒反问着,眼底压抑着静静的讥讽不声不响地浮上来,几缕散发落在额前,划下极淡的阴影。稍稍停顿之后,他复又开口,每一个字出了口,都变成无形的刀刃,一冽冽飞向捧墨,极慢极慢,却是避无可避:“又或者,你其实是想趁机淌进这浑水里来,分一杯羹?”

    猝不及防下,被人如此直白地揭穿了心底地所思所想,捧墨本就甚薄的面皮一下便红了个通透。“你,你胡说——”他讷讷的敛了愠怒,有些嗫嚅地驳斥,却没什么底气,怎么也掩不住眸底的些微的慌乱。

    到底是个澄澈稚嫩的少年,即便眉宇藏得住事,可瞳眸却藏不住情。

    沈知寒轻轻一声低叹,垂首望着已是神志不清的石将离,喟叹她或许生自风流,所以身侧才会有如此多桃花各处明暗。“就当我是胡说罢,端木捧墨,你不是早就期望回到北夷做国主么?为何直到现在还滞留不肯成行?”抬起眼来,毫无笑意的他,显得格外冷峻且漠然,似是刻意趁胜追击,有心将败兵之将赶尽杀绝:“难不成,北夷国中无人,除了你,再没人能坐得那国主的御座,才使得你这般有恃无恐,任意妄为?”

    捧墨全无还手之力,此时此刻唯有咬紧牙关,恼羞成怒地斥道:“与你何干!”

    微微一笑,并不理会他恼羞成怒的驳斥,沈知寒以眼角的余光淡淡扫了捧墨一眼,语音平稳,低沉的嗓音似清泉一脉,口吻甚为静淡:“还是,你一旦回去,就再也没有机会见到自己心仪的女子,且还要被迫册封宗族之女为后,才能巩固自己未来的权势与地位?”

    被一语道中要害,捧墨那红透的面色慢慢变得苍白,掩在眼睫下的,是深沉的哀伤与落寞。

    是呵,一旦回去,他便会成为国主,册后封妃此等烦心事自然也随之而来。可是,那样的姻缘,不过是将一个又一个女子推入巩固权势牺牲品的泥沼中,当初,自己的母亲不就是很好的例子么?以往,那么希望回到自小生长之地,摆脱这低贱如侍奴一般尴尬的身份与境地,可如今真的要回去了,才惊觉自己即便身处天子殿堂,也同样是个毫无自主权的牺牲品。

    回去了,或许,就没有机会再见到她了——

    “其实,你心仪的那个女子,就是她罢?!”

    就在捧墨落寞踌躇之际,沈知寒最后的一句话,犹如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彻底底地将捧墨一直藏在心底的情意曝露了出来。

    “你——”捧墨只觉自己在他的目光下无所遁形,如同是一条被潮水冲上岸的鱼,被整个曝晒在骄阳之下,全身上下火辣辣的,甚是难堪。深吸一口气,他的眼眸里漾起了什么不知名的东西,胸膛里的火和疼互相攀附着,翻滚着炙人的岩浆,几谷欠喷薄而出的火焰蔓延开来。

    “谁稀罕来分一杯羹?没错,我就是心仪她喜欢她,恨不得杀了你,杀了她身边所有的男人,那又如何?!”分不清是一时头脑发热,还是怎么的,他索性豁了出去,口不择言的话语一涌而出,以此作为反击:“她的心里从来只有一个沈知寒,哪里还能容得下别的谁?你不是也说过么,活人是永远争不过死人的,所以,不必在我面前这么耀武扬威,咄咄逼人,说到底,你并不比我强,在她眼里,我到底还是我,是端木捧墨,而你——她可曾唤过你的名讳?当初,她册封的虽然是你,可是,她写在祖籍册簿上的却是沈知寒的名讳,你这个所谓的凤君,不过一个替代的赝品!”

    虽然捧墨言说的这一切,沈知寒都知道,可如今听来,却才感觉到了难以言喻的心酸。“是呵,她为何要这般死心眼呢……”近乎自言自语地,他已是连叹气也觉得甚为无力了。抬起头面对着捧墨,他闇沉的眼微瞇起,淡然的表情看不出是何种情绪,唇边那抹浅浅的苦涩在勾勒成了坦然:“我说过,我绝不会让她死,至少,不会比我先死……”

    对此,捧墨没有回应,只是用一种要将眼前之人活活钉死的目光锁住他,片刻之后才开口,说出的却是令人始料未及的话:“你,不是傅景玉。”

    一字一字,他说得很是笃定,阴鸷深沉的眼,目光慑得令人几近呼吸窒息,像是恨不得用目光将眼前人给万箭穿心,碎肉剔骨!其实,对于面前这人是否是傅景玉,他早已有所怀疑了,只是一直无法确认,如今——

    “这话,我倒是听过数遍了。”沈知寒立在原地,静静与他对视,从神情上看,似乎并没有因为他的言语而有一丝情绪的起伏,沉静如同经年玉璧:“你凭何断定我不是傅景玉?若我不是傅景玉,那我又该是谁?”

    “你是谁,与我毫无关系。”冷着脸回敬着,捧墨心中却是突然做了些堪称无稽的猜想,略微闪神后清醒过来,顿时觉得有点无法抑制的冷,就连开口说话也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无论你有何算计,若你胆敢伤了她,我即便是不做那北夷国主之位,也定不会放过你!”

    又是一个风姿俊雅的痴情男儿……

    可他的小梨,偏生那般死心眼得无可救药……

    微微闪了闪神,沈知寒眉宇轻蹙,尔后又舒展开来,笔直地望进捧墨眼里:“在你眼里,以往的傅景玉是何形貌,有何脾性?”

    “你既不是傅景玉,问这些——”捧墨气闷地咬了咬下唇,似乎是想咒骂,却又硬生生地止住。稍稍思索后,他才断断续续地开口:“傅景玉心仪陛下,却又气傲不羁,与陛下相处时从来不得要领,次次不欢而散……陛□为一朝帝君,心性脾气哪里是普通女子可以比拟的……傅景玉心口不一,情意难言,明明希望引起她的注意,却总是用不对方法……明知陛下钟情沈知寒,求而不得,暗自抑郁,自己有着与那人相像的面容,却不知善用,偏要当着陛下的面数次辱骂沈知寒,字字刻薄恶毒,激得陛下甚为震怒,越发厌恶他……”

    沈知寒听得苦笑连连,随着捧墨的叙述,眼前一幕一幕闪现着那些他未曾经历的场景,明明陌生,却透着难以言喻的熟悉。这种诡异的感觉令他只觉得胸口被一种柔软的东西堵住了,像是团团丝线凌乱地交错着,眼中便就浮起一丝难以解读的复杂恍惚。

    其实,哪里是真的不得要领,用不对方法?

    若傅景玉当初真的屈意承欢,处处有意模仿,那才是居心叵测。身为男子,即便是被迫磨颌换脸,可谁又愿意在心仪的女子面前,成为他人的替身?当初的傅景玉,正是因为情深意切,才不得不用这种适得其反的方法,在石将离面前以示自己与沈知寒的区别。

    “……陛下虽不喜欢他,却也从没有为难过他……甚至,他后来携婢私逃,若不是陛下有心成全,只怕他是出不了京师的……不过,我也没有料到,他竟还会回来自投罗网……”说到后来,捧墨的声音越来越低,言语之中,处处带着迷惘。

    是呵,自傅景玉回来之后,便就被惊惧交加的傅云昇挖了膝盖骨,用天蚕丝锁了琵琶骨,甚至还亲手将那两块骨头交予石将离保管,分明是对他的惩戒。而那时的傅景玉,镇日坐在轮椅上,不仅没了早前的风采,就连神情也已是等同死灰槁木。

    听着听着,沈知寒突然想起了早前的一些事,一个激灵之下,脱口便问道:“当初她饮孔雀胆破釜沉舟的法子,可是傅景玉的主意?”

    捧墨愣了愣,许是没料到他会问起这,定了定神,听出他已是默认了自己并非傅景玉,顿时多了些戒备,便答得颇为勉强犹豫:“……他知道陛下有沈知寒所给的孔雀胆解药……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唆使陛下同他一起饮下孔雀胆……”

    虽然只是很潦草的言语,可那一瞬,沈知寒心中已是有了谱。

    傅景玉与石将离,定然是有过什么约定的,要不然,为何石将离一提及此事便就吞吞吐吐,语焉不详?

    甚至更有可能,自己能够换身移魂,也是源于傅景玉与石将离的这个所谓的约定——

    对了,还有那块写满傣泐文的白布,上头记载的,不正是所谓起死回生的换身移魂之术么!

    思及石将离为此可能付出的不顾一切的代价,一时之间,沈知寒那如剑的眉峰皱得更加沉重紧蹙,显出异常冷峻的模样,心间背负的一切越发似有千钧,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做她石将离的男人,果然不是如想象中那般容易的呵!

    正当沈知寒与捧墨默不出声,心中各自有所思量时,床榻上本是被封住穴道的石将离,竟是出人意料地一跃而起!

    对于这个突变,沈知寒早有准备,伸手一把揽住石将离,另一只手已是将呆滞的捧墨推得老远——

    他一直等的就是这一刻,想看看那同心母蛊能将一个人的潜能激发到何种程度。石将离这等对武学毫无涉及的女子,竟然也能凝气冲破穴道,可见,那蛊的确不容小窥。

    甚至于,他敢大胆猜测,那西凉女巫不老不死,永葆青春,也确是如思云卿所说,因着那蛊作祟!

    到底,这蛊也不算真的毫无用处,若实在解不了,到底还能使她一生受益……

    捧墨毫无防备,待得反应过来,人已是被推出老远。待得定睛望向沈知寒,却见沈知寒紧紧抱住石将离,那如波涛起伏般缓缓落下的锦帛间,淡淡的笑容从容若静水无澜,可却令人觉出了触目惊心的意味,如同飞蛾扑火,透着难以言喻的苍凉——

    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他往后退了许多步,直退到门边,这才回转身,踉踉跄跄地快速迈出门槛,再顺势将那门牢牢掩上,像是要掩上即将不堪入目的一切。

    那个男子即便不是傅景玉,可是,他也能笃定,那人是绝不会舍得伤石将离分毫的。

    而那样的笑容,那样的眼神,那样的言语,那人莫非就是——

    为着那荒谬的猜测,他突然浑身冒出冷汗!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久等了,因为工作借调的缘故,之前一直没办法更新,请大家原谅!下一章的荤菜,让我稍稍酝酿下,毕竟离开了这么久,也不知道现在尺度如何了……不管怎么说,我会努力的,谢谢一直支持我的亲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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