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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录:四脂四壶| 作者:潘小纯| 类别:历史军事

    大先生出身官宦人家,从小见过世面,各地都跑过,写过旧诗文,现在又在写小说。只是有一点,是郭托子听人说的,大先生跟城里的一批年青人玩,他们尽是些文化青年,玩玩也无事,可玩着玩着,就出格了,大先生把文化青年写的宣传材料取回了家,还找了橱子藏好。别人见了,问大先生,橱里放着的是什么书?大先生说,不是书,是年青人写的诗。可诗的上下句子应是一样长短,字数一样多。别人再问,大先生说,那是新诗,句子非常乱,跟以前唐宋文人写的诗不一样。大先生还学作新诗,句子也很乱,而且是越来越乱,越来越没法让人读懂。大先生新诗没作成,旧诗却不作了。彩主儿说,这就叫堕落。

    其实在橱里放着的也不全是标语和新诗,还藏着多本奇书,有宣扬社会革命的书籍,有介绍外国革命经验的书籍,还有一本《*》。

    郭托子跟大先生学古董知识,心里对他感激,就想拿鸟笼送予他,送了几次,都被大先生拒绝,完事后,大先生说,老郭,我没接受过你任何一样好处,这你可要记着,要记着呵。可早晨挂在屋子外面的鸟笼不见了,就是这只鸟笼,是清中期的东西,铜柄,铜条,用少量竹条做围栏,鸟笼份量重,提在手上就有一个好感觉。用手从底下托鸟笼,滋味好是好,但要看季节,冬天去托,手冷,不受用,因为在鸟笼底部,制作匠人用了整片黄铜镶嵌,在铜片上錾着花,漂亮得很……

    在郭托子寻鸟笼寻不见时,四芳哥儿提着鸟笼远远地从街上走了来,郭托子见四芳哥儿,壁头就骂:“小鬼孩,是你把鸟笼取走的?你这个死小鬼孩,断了命根子了,取走鸟笼,也不跟我言语一声,想往墙上撞头呵。”“师傅,我早上去卖豆腐,带着鸟上街,让鸟也有个新鲜劲儿。”“鸟懂个屁。”“鸟懂得的,我平时喂它,它认我的,不信,把鸟笼门打开,放鸟出来,鸟会跟我走,我到哪儿,鸟会飞到哪儿。”“胡说你的?话,跟鸟在一起才几天,就学会说鸟(?)话了,你这个小鬼孩。”

    四芳哥儿不听郭托子的,起手将鸟笼门升高,画眉鸟见门开了,先探出头,脚在鸟笼门底下边沿上站一会儿,接着便嗖的一下飞走了。郭托子见状,大叫:“那还会有呵?”“有什么,师傅?”“鸟都飞跑了。”“师傅莫喊,你声儿一高,鸟不愿回笼,可怨不得我四芳哥儿。”郭托子只得咬牙抿嘴,话一句没有。

    四芳哥儿跑几步,走到街边一处,嘴里吹了一个奇怪的声音出来,没多时,见有鸟落在街边屋顶上,鸟停一会儿,又往更近的一棵树上飞来。“捉住它。”“别喊,师傅,它不是我们那只画眉。”鸟在树枝间停着,又没过多时,不知从哪儿飞来五、六只鸟,都齐刷刷留足于同一棵树上,先来的鸟飞起,离开自己停着的树,想飞往鸟多的树上落脚,但最后它在空中转一个小弯,飞走了,此鸟一飞走,那几只鸟也一起飞走,离开树顶,但有一只鸟却不随鸟群飞走,它在空中打几个转,直接落在四芳哥儿肩上,四芳哥儿对鸟伸出手指,鸟横移脚爪,走上四芳哥儿手指,四芳哥儿将手指放到鸟笼门口,鸟往门里一钻,自个儿进了笼子。

    “师傅,咱们的画眉是个母的,生了个好看的瓜子脸。”“你这个小鬼孩,精活精活的,还生瓜子脸呢。”郭托子一手抓住鸟笼,对四芳哥儿说,心里和脸上都喜得没了边沿。

    说我在木橱里放了许多宣扬革命的标语,说我不仅跟文学青年交往,接受他们的革命思想,还跟他们学写新诗,说我这是堕落,可现在世界之风变化巨大,我不去沾一点风云之气,就会像水底老鳖,在吉府里被活活憋死的。标语有红、黄、白三种颜色,幅幅都是长条形,纸薄,我一口气一吹,标语呼呼呼飘得比雪片还要薄透轻浮。用如此轻薄的纸来做革命标语,这样被宣传出来的革命活动,它们靠得住吗?东方,我们这儿处于世界东方,可我看了几本书,上面说的都是西方世界的事情,这样的“东西”结合,其结果会是怎样一个事物呢?不知道。反正我要在木橱里吸几口从西方世界吹来的新鲜空气,吸了这种气体,肺是不会出毛病的。学写新诗,灵魂也不会堕落。反对的意见:从我们这儿水里被捕捉出来的鱼虾,只需对其稍作加工,美味便可上桌,而他们那儿的什么黄油、面包、香肠、香槟酒、啤酒,却都需要先造一个大工厂,来加工这些食物,由城里各家商店进货,百姓再去店里采购……这种做法跟我们这儿相比……不能比,西方人做事这么繁琐,让人感到头痛……写新诗不知会如何?一行一行,一个字一个字,从上到下写下去,就显得特别乱,首尾不能遥相呼应,像要造反的样子,要造反又没有造反的气势和力量,新诗是那些想起来造反的人写的东西,而不是想堕落的人写的东西,这一点,彩主儿没说准,说得不对,从这儿到那儿有一大段路等着人们去走,晚了,天色也黑,风云难测。又有反对的声音传来,从房门那儿传来,是霜芽儿早晨来敲门了。我挪呀挪呀踱呀踱呀,途中看见被盛放在紫砂壶里的茶水也像霜芽儿的手指敲门那样朝四面敲打着壶壁,但不知霜芽儿今天为我端来的是“大彬”壶呢,还是别的壶。交差。什么?我马上要打开房门,见了壶,霜芽儿算是向我交了差。这么说也不通呵,一百个不愿意。茶水在壶里像手指敲门那样敲着壶壁。这样的题材用新诗来……来什么来?都是我房里的好丫环,彩主儿我是不愿意碰的,对她,我没*,在我房里做丫环的女人,我愿意碰,只要两人通了心灵,只要不被彩主儿知道,反正我身边的丫环,我都想碰,我还想学写新诗,想学习外国的革命真理。房门被敲击后,所出现的振幅越来越大,我的双脚像水面鸭子慢慢游向房门,游向正在房门外站着,手里捧着茶壶的我的某个丫环。开门一看,门外站着三个女佣:霜芽儿、黄斤和一个见过面,但不知其名字的丫环。

    “大先生。”霜芽儿喊。另外两人也先后喊过。

    霜芽儿今天空着手,倒是那跟在后面,叫不出名字的女佣手上端着“大彬”壶。霜芽儿指着两只圈椅中间的茶几,说:“将大先生的壶放在这儿。”那女佣一笑,把茶壶放平稳,随后收起手,站过一边,站立的姿势有模有样,十分规矩入礼。“像彩主儿房里的人,在平日里见过,叫什么?长得标致。彩主儿就是费心思,专把长得漂亮、好看的丫环放在自个儿房里,怕像我这样的先生起恶心,是吧?”“哪里哟,大先生最会拿我们做下人的寻开心了。大先生是读书人,学问好,不似二先生……”我听那女佣称过下田为二先生,心里不悦,随口说:“是老过,他字儿不识几个,怎可被人叫先生?”“是,是老过。”我对霜芽儿又说:“以后在我这边禁了口,不许叫老过为先生。”“这需在老过背后,当面不能如此称呼,不然要被彩主儿骂的。”“要骂,要骂。”黄斤接着对我说,“大先生,您学问好,替我妹取个名吧。”“哪个是你妹?”“是她。”黄斤用手指着端茶水进屋子来的那个女佣,说。我拿眼又仔细望了望女佣,实在是很标致的一个丫环。“姓什么?”是黄斤与我对话:“大先生又拿人取笑,她是咱妹,跟咱一个姓。”“也姓黄?以前没名字?”“都叫她黄丫头,可这不是大名。”“那她的大名,父母没给起?”“起的,叫丫头。”“这叫啥名呢?我给起一个。”我转过身,又转回来,中间瞥一眼那口木橱,想着在木橱里面放着革命标语和革命书籍,书里的革命道理都是从外国来的,想想也有趣,从外国来的道理能指导中国青年的思想,对,是外国道理打倒了几千年的中国本土道理,可能真是外国的东西好,我终止了在自己心中展开的想法,对黄斤说:“就从外国人那里替丫头弄个名字来,叫黄油。”“黄油?”“面包黄油里的黄油。”“什么油?”黄斤听我说着,转头看了看身后房门,说,“大先生要把我妹的新名字解释清楚。”我说:“面包和黄油都是外国人吃的食物,这个油同咱烧菜的油用法不一样,无需起锅用火烧热,把黄油往面包上一抹,就可以吃,省力。”“大先生又来了,尽拿我们下人开玩笑。我叫黄斤,我妹叫黄油,两人加起来,是一斤油还是两斤油?”“有点不雅,难听死了。”这是霜芽儿在说。我说:“那就把水拿掉,叫黄由。”“那是什么东西?”黄斤立即要我说清楚。我说:“油被抽掉水分,不再是烧菜的油了,而成了理由的由。”“是什么意思呢?”“做事要讲理由,按理做人做事,应不应该?”“应该。”黄斤说完,便闪动眼皮,停一会儿,对自己妹说:“大先生这名字起得好,实诚,妹就用了这名字。黄由。”“哎。”黄丫头第一次在这屋子里高声说话。

    我在心里想,姐姐的名字也土气,要在“斤”字上加一“草”字,还差不多,不能跟她点破,不然又和我来烦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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