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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录:四脂四壶| 作者:潘小纯| 类别:历史军事
在三天以后的一个清晨,李唐城里的日、伪军突然发疯似的在全城范围内进行搜查,在城门口增派岗哨,到夜晚实行全城*。日本人和伪军一直闹了几天,才告结束。半月后,消息才传遍了城里每户人家。原来是山里游击队利用关系,潜入警备团团长家里,杀死了团长,附带将他的一位夫人也撂倒在屋子里,临走前,在院子里张贴了一张关于处决汉奸团长的布告。日本人查到后来,认为杨班长就是内线,是他领游击队去完成此次刺杀任务的,结果杨班长被枪毙。他的女人被投入大牢,最后不明不白死在了大牢里,有人说,这个女人是被狱卒们过度*而死亡的,也有人说,她是被活活饿死的,而更多的人说,杨班长的女人是先被奸,后又遭饿,才死掉的,但究竟怎样,城里百姓也说不清。参加暗杀任务的人员全都安全返回了山里,上级对他们进行表彰,最后把老过也牵扯了进来,说老过设下的用烟丝去接近伪军团长的计谋,是本次任务得以顺利完成的关键所在,就这样,老过又受到了一次嘉奖。
大先生把老过在情报站里的上好表现告诉给彩主儿听。彩主儿听后,两只眼睛尽力往房间里的四面墙壁看,眼光像是在两军阵前猛扫敌方阵营的一挺机关枪,在墙壁上反复倾泻愤怒的子弹。她本来要吼叫,但马上收住已经蹿到喉咙口的声音,轻声说,大先生,那个狗日的汉奸就真成了抗日英雄啦?那畜生到底是怎么从汉奸变成抗日英雄的?大先生,这事儿要多想想,他既然能从汉奸变成英雄,将来也会从英雄变成汉奸的,大先生,他还会再变过去的,会变过去的,大先生,我们得想个办法,让那个畜生再变回去,让他露出原形来,像鬼怪落入照妖镜中,现出原形一样,畜生,真不是东西,现在我们吉府倒不能管他了。大先生说,彩主儿,二先生他汉奸也不是,抗日英雄也不是,他其实什么都不是,现在的事儿有点难办,二先生靠在了山里游击队身上,只要山里游击队认准二先生是英雄,我们也没有法子对付他,不过,二先生汉奸倒真不是。彩主儿被大先生说得心里更加毛糙,她变着语速,对大先生说,那个畜生,汉奸不是,抗日英雄不是,那他是什么?大先生说,管他是什么,先看他一阵子再说,只要不危害吉府,我们也不要想法子去对付他。这个畜生,彩主儿说,我倒要看看,他将来会有怎么一个变法,他快成了变戏法的人了。两人正说着,算旦、算芭来了,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屋子。大先生一见到她俩,心里便一阵郁闷,大先生见姐妹俩走着,背上的**像一只软沙袋上下抖动翻滚,其动力巨大,形象丑陋,特别是她俩边说边笑走进厅堂,特别是她俩以这种形式走到人面前来的时候是这样,这使大先生从内心深处为两姐妹的未来感到担心和悲哀,甚至是感到恐慌和不知所措。可她俩不管,算旦笑一声,算芭笑两声,说说笑笑来到彩主儿跟前,叫了“娘”,再回头叫大先生“亲爸”和“大爸”。什么事儿呵?彩主儿问。哪有事儿呵,没事儿,算旦回答娘。没事儿,怎么喜得像树上的鸟儿似的,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大先生笑着说。树上没鸟儿呵,算芭对大爸说,我和姐一路走来,没听见鸟在外面树上叫,鸟在树上叫,我们从它们下面走过,姐,就上一次,姐,你还记得吗?就那次,站在树枝上的鸟往我头顶上落了一堆屎,后来发现,不光是在头发里落有鸟屎,肩上也有鸟屎,鸟屎干了,它的颜色发白,用鼻子闻闻,臭味倒没有,这不像鸡拉的屎,很臭,姐,你还记得这事儿吗?当时不光我闻了干结的鸟屎,我也让你闻了,你起先把鼻子都凑上来了,后来又缩了回去,只用手指尖碰了碰鸟屎,自己再去闻手指尖上的鸟屎味。算旦跳起来,大声说,我手指尖上哪来的鸟屎味?哪来的鸟屎味?芭妹是变着法子损我。算芭笑着说,鸟屎真的不臭,跟鸡屎不一样。算旦说,鸡屎臭,鸡屎臭,你闻过啦?闻过,算芭非常肯定地说,小时候,在大热天,穿着拖鞋在院子里跑,有时候在院里地上有鸡屎,是刚刚拉出来的鸡屎,很潮很湿的,有时候鸡屎会粘在我的拖鞋上,拖鞋在下面一弹一跳,被粘在拖鞋上的那点臭鸡屎会从下面蹦跳到我的光腿上来,我用手摸,放在鼻子底下闻,那个臭味呵,那潮兮兮粘兮兮的感觉呵……算芭说到这儿,舌头上“啧啧啧”不停地响着。彩主儿笑得爽朗,说,这个死丫头,摸到了臭鸡屎,不去洗手,还要放到鼻子下面去闻味。所以不能在树下走路,算芭说,树上的鸟屎会从上面掉到人身上来,也不能穿着拖鞋在有鸡屎的地方走路,那些又潮湿又臭的新鲜鸡屎更会无端飞到大腿上来的。算旦拉芭妹去坐椅子,她想,不把芭妹拉到椅子上坐着,芭妹是不会停了嘴,不说关于鸡屎的那些话的。算芭刚入座,彩主儿却说,你这个死丫头……算芭把“死”听作了“屎”,娘在骂自己是“屎丫头”,算芭立即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彩主儿跟前,说,娘,你怎么可以说我是“屎丫头”呢……彩主儿也听错了,把“屎”听作了“死”,彩主儿说,你是死丫头呵,女孩子都是死丫头呵……娘,算芭说,娘,你又骂我是“屎丫头”,姐,娘也骂你是“屎丫头”,你不跟娘说吗……算旦没听错,娘是说“女孩子都是死丫头”,没错,娘历来就是这样叫自己的……这个死丫头,彩主儿说,这个死丫头还想联合了她姐来反对我,反了你了……算芭哭笑不得,说,我现在身上可没粘上鸡屎……你身上是没有屎,彩主儿说,但在你肚子里全是臭烘烘的屎……娘,你说话越来越不像话了,不读书,到底是不行的……你这个死丫头,死坯子,明明是满肚子的臭屎,还嘴硬,跟你那个穷要饭的汉奸父亲是一个种,天生的贱坯子,你全接了你那狗爸的贱性,全没了人样了,我当初怎么就瞎了眼,会把那个死坯子领进吉府,救了他一命,早知道他要做汉奸,不如让他饿死冻死在大街上,狗汉奸……算芭本来已在往椅子那边走去,想坐下来说点别的事儿,听到彩主儿这样说自己亲爸,又转回身,对着彩主儿说,娘,亲爸现在不是汉奸了,连山里游击队都说亲爸不是汉奸了……现在不是,那么以前是喽?彩主儿说……以前是不是,我做女儿的也弄不清楚,以前娘说亲爸是汉奸,好,就算娘说得对,但现在不是了,连山里游击队都说不是了,听说毅司令还表扬了亲爸……彩主儿听到这儿,再不敢吱声,女儿在厅堂之上提起了毅司令,谁敢反对毅司令?彩主儿紧闭嘴唇,不说话,但她仍在心里动脑筋……算芭见娘被自己镇住了,心里不禁暗喜,她想自己可能已经找到了治娘的好方法……可不想大先生突然在座位上开了口,大先生表情严肃地对算芭说,算芭,你以后不能乱说,像你这么说法,你亲爸的性命可就难保了……算芭一怔,她朝大爸看看,又朝娘看看,心里想,难不成我娘会派人杀了亲爸……大先生说,算芭,你爸现在做的是隐蔽工作,你若到处乱讲你刚才说的话,你想想,要是被日本人知道了,你爸还有命呵……我从没在日本人面前提过这事儿,大爸,这里面的道理我懂,算芭轻描淡写对大先生说,还不时拿眼内侧光扫射自己娘的脸庞……你哪里知道外面的事情,大先生说,日本人在李唐城里密布探子,谁有反日的言行,被这些探子打听清楚,往日本人那儿一报,往那儿一报,你想想,你想想……彩主儿一听,机会来了,于是就骂道,娘的?起来,不愧是畜生下的种,做起事情来,又笨又蠢,照她这样乱说,真要把日本鬼子引来的,一天到晚乱说话,明明是汉奸,却硬要说不是汉奸……娘,娘,我也是你的女儿,也是你下的种,你还在说亲爸是汉奸,连游击队都说不是了……算芭,大先生叫道,你又乱说游击队的事儿,你是不是真想把你亲爸往日本人的刀口上送?再说了,你亲爸是不是汉奸,难道你不清楚?为了保护你亲爸,反倒要说他是汉奸,这样让日本人听见了,他们对你亲爸也会放心的……算芭听到这儿,才知道大爸说得有道理。正在这时,算芭又听见自己娘在那儿轻声骂:“娘的?起来,狗汉奸。”算芭想,让娘骂去吧,不争了,不争好,这对亲爸反而有个保护作用。不谈了,不谈了,算芭表明态度。算旦第一次离开座位,没有目标地在厅堂里转了一圈,然后坐回椅子里。算芭见姐如此状况,有点不明白,于是说,姐,你转一圈,转一圈,转一圈,你有话要说吗?不谈了,国事莫谈,算旦这样说。什么?算芭问。什么?大先生问。你在说什么?彩主儿也问。莫谈国事,算旦再说。什么“莫谈国事”?是不谈汉奸的事儿,彩主儿愤怒地说。算芭听着,心里想着刚才大爸说的话,让娘说去吧,会有一定的保护作用。大先生说,女儿呵,你书是看了一点,但这“莫谈国事”一条,是民国政府……也不是民国政府,是老百姓传说的一句话,多谈国事,恐怕会引火上身。算芭说,姐,你最近在读政治方面的书籍?大先生心想,这个算芭,真是傻瓜,还读书呢,尽胡说。黄斤走来,跟彩主儿耳语几句,说完后,出去了。大家不说话,都在等彩主儿说点什么。彩主儿起先没在意,后来知道了,就说,没事儿,是换掉床上被子的事儿。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算旦说,国事不能谈论,街上警车驶过时发出一阵阵尖叫声,你们一谈国事,那辆警车便会往你们这堆人面前一停,车上几个黄脸军警夹棍带枪朝你们鼻尖上一指,算旦说,接下来会怎么做?算芭从椅子上呼地一下站起来,说,带走,她学了街上军警的凶狠样子,说,统统把人带走,让这些人到局子里说去。像,像,大先生说。彩主儿笑起来,说,这两个死丫头,学得倒像。算芭说,娘,你又骂我们是“屎丫头”。算旦说,是“死丫头”,不是“屎丫头”,“屎丫头”比“死丫头”好,人都死了,什么都没有了,“死丫头”不好。算芭说,身上有鸡屎也不好。这两个死丫头,现如今会拿你们娘寻开心了,大先生笑着对她俩说。算芭又在厅堂里学着街上军警的样子,弯着细腰,说,皇军,我的大大的良民,太君,我的大大的……不对了,不对了,算旦说,前面一个是百姓,见了日本人害怕,所以要这么说,后面那个不对了,不对了……后面那个是翻译官,大先生说,本身也是中国人……哈哈哈,彩主儿大笑,后面那个是老过,是狗汉奸……娘,算芭叫起来,娘,又骂我亲爸,大爸说得对,是翻译官,不是我亲爸……老过也没本事做翻译官哪,彩主儿也离开椅子,说,他哪有那个本事,去做日本人的翻译官?狗东西连中国话也说不好……不是的,老过是不识多少字儿,但话还是会说的,大先生对彩主儿说……这时彩主儿怪叫起来,她差点跳起来,其实她已经在起跳了,只是脚上力量用得不多,主观上也想不跳了,所以她的腿是弯了,但人没离地,彩主儿听见大先生在说“不识多少字儿”的话,突然想到了书法,书法就是玩字儿的游戏,她说,我要弄几个字儿出来。黄斤、黄由把纸、笔、墨、砚端上厅堂里的大桌子,黄由研好墨。彩主儿大笔一挥,写成了两个字儿:“抗日”。好,好,大先生说。彩主儿说,大先生,你来写一幅。大先生从彩主儿手上接过笔,顺着彩主儿“抗日”两个字儿的意思,在另一张宣纸上写下“英雄”两个字儿,也是草书。大先生写好后,彩主儿又叫起来,说,这四个字儿应该被写在一张纸上。彩主儿又铺开一张宣纸,写四个字儿,是草书:“抗日顺利”。大先生见状,说,彩主儿,写错了,不能这么写的。大先生取笔,在宣纸上写四个字儿,草书,它们是:“抗日胜利”。彩主儿看了,点点头,认了自己的错。算旦突然说,亲爸和娘都错了。为什么?大先生问,算旦说,抗日还没胜利呢,日本人还在李唐城里横行霸道。是呵,抗日还没胜利,大先生写错了,大先生写错了,彩主儿一边看着桌子上两幅草书,一边说。算芭说,大爸是错了,抗战还没胜利,就乱写“胜利”两个字儿,娘倒是对的。大先生问,她怎么对呢?算芭说,娘写“顺利”两个字儿,是祝愿抗战能顺利进行,能早点打败日本人。这么说,我也对呵,大先生说,我也是祝愿抗日能取得最后胜利呵。都对,彩主儿说着,又铺开宣纸,写了几个字儿。大先生走过去一看,是“狗屁汉奸”四个字儿。大先生站在桌子边,想了想,也写下四个字儿:“无耻?人”。对联,是对联,算旦说,我再来写横批,写了,是“真臭”两个字儿。算芭怒气冲天,大叫道,你们合起伙来骂我亲爸。算旦说,不是的,我们真不是在骂二爸,连游击队都说二爸不是汉奸了,芭妹不用生疑。不骂二先生,骂真汉奸,我们吉府没有一个人是汉奸,大先生安慰算芭。彩主儿站在大先生身旁,悄悄对大先生说,那狗东西是要回来的,见了这几个字儿,他会发怒的,把条幅撕了吧。不用,大先生说,他看不懂草书。
大先生把老过在情报站里的上好表现告诉给彩主儿听。彩主儿听后,两只眼睛尽力往房间里的四面墙壁看,眼光像是在两军阵前猛扫敌方阵营的一挺机关枪,在墙壁上反复倾泻愤怒的子弹。她本来要吼叫,但马上收住已经蹿到喉咙口的声音,轻声说,大先生,那个狗日的汉奸就真成了抗日英雄啦?那畜生到底是怎么从汉奸变成抗日英雄的?大先生,这事儿要多想想,他既然能从汉奸变成英雄,将来也会从英雄变成汉奸的,大先生,他还会再变过去的,会变过去的,大先生,我们得想个办法,让那个畜生再变回去,让他露出原形来,像鬼怪落入照妖镜中,现出原形一样,畜生,真不是东西,现在我们吉府倒不能管他了。大先生说,彩主儿,二先生他汉奸也不是,抗日英雄也不是,他其实什么都不是,现在的事儿有点难办,二先生靠在了山里游击队身上,只要山里游击队认准二先生是英雄,我们也没有法子对付他,不过,二先生汉奸倒真不是。彩主儿被大先生说得心里更加毛糙,她变着语速,对大先生说,那个畜生,汉奸不是,抗日英雄不是,那他是什么?大先生说,管他是什么,先看他一阵子再说,只要不危害吉府,我们也不要想法子去对付他。这个畜生,彩主儿说,我倒要看看,他将来会有怎么一个变法,他快成了变戏法的人了。两人正说着,算旦、算芭来了,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屋子。大先生一见到她俩,心里便一阵郁闷,大先生见姐妹俩走着,背上的**像一只软沙袋上下抖动翻滚,其动力巨大,形象丑陋,特别是她俩边说边笑走进厅堂,特别是她俩以这种形式走到人面前来的时候是这样,这使大先生从内心深处为两姐妹的未来感到担心和悲哀,甚至是感到恐慌和不知所措。可她俩不管,算旦笑一声,算芭笑两声,说说笑笑来到彩主儿跟前,叫了“娘”,再回头叫大先生“亲爸”和“大爸”。什么事儿呵?彩主儿问。哪有事儿呵,没事儿,算旦回答娘。没事儿,怎么喜得像树上的鸟儿似的,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大先生笑着说。树上没鸟儿呵,算芭对大爸说,我和姐一路走来,没听见鸟在外面树上叫,鸟在树上叫,我们从它们下面走过,姐,就上一次,姐,你还记得吗?就那次,站在树枝上的鸟往我头顶上落了一堆屎,后来发现,不光是在头发里落有鸟屎,肩上也有鸟屎,鸟屎干了,它的颜色发白,用鼻子闻闻,臭味倒没有,这不像鸡拉的屎,很臭,姐,你还记得这事儿吗?当时不光我闻了干结的鸟屎,我也让你闻了,你起先把鼻子都凑上来了,后来又缩了回去,只用手指尖碰了碰鸟屎,自己再去闻手指尖上的鸟屎味。算旦跳起来,大声说,我手指尖上哪来的鸟屎味?哪来的鸟屎味?芭妹是变着法子损我。算芭笑着说,鸟屎真的不臭,跟鸡屎不一样。算旦说,鸡屎臭,鸡屎臭,你闻过啦?闻过,算芭非常肯定地说,小时候,在大热天,穿着拖鞋在院子里跑,有时候在院里地上有鸡屎,是刚刚拉出来的鸡屎,很潮很湿的,有时候鸡屎会粘在我的拖鞋上,拖鞋在下面一弹一跳,被粘在拖鞋上的那点臭鸡屎会从下面蹦跳到我的光腿上来,我用手摸,放在鼻子底下闻,那个臭味呵,那潮兮兮粘兮兮的感觉呵……算芭说到这儿,舌头上“啧啧啧”不停地响着。彩主儿笑得爽朗,说,这个死丫头,摸到了臭鸡屎,不去洗手,还要放到鼻子下面去闻味。所以不能在树下走路,算芭说,树上的鸟屎会从上面掉到人身上来,也不能穿着拖鞋在有鸡屎的地方走路,那些又潮湿又臭的新鲜鸡屎更会无端飞到大腿上来的。算旦拉芭妹去坐椅子,她想,不把芭妹拉到椅子上坐着,芭妹是不会停了嘴,不说关于鸡屎的那些话的。算芭刚入座,彩主儿却说,你这个死丫头……算芭把“死”听作了“屎”,娘在骂自己是“屎丫头”,算芭立即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彩主儿跟前,说,娘,你怎么可以说我是“屎丫头”呢……彩主儿也听错了,把“屎”听作了“死”,彩主儿说,你是死丫头呵,女孩子都是死丫头呵……娘,算芭说,娘,你又骂我是“屎丫头”,姐,娘也骂你是“屎丫头”,你不跟娘说吗……算旦没听错,娘是说“女孩子都是死丫头”,没错,娘历来就是这样叫自己的……这个死丫头,彩主儿说,这个死丫头还想联合了她姐来反对我,反了你了……算芭哭笑不得,说,我现在身上可没粘上鸡屎……你身上是没有屎,彩主儿说,但在你肚子里全是臭烘烘的屎……娘,你说话越来越不像话了,不读书,到底是不行的……你这个死丫头,死坯子,明明是满肚子的臭屎,还嘴硬,跟你那个穷要饭的汉奸父亲是一个种,天生的贱坯子,你全接了你那狗爸的贱性,全没了人样了,我当初怎么就瞎了眼,会把那个死坯子领进吉府,救了他一命,早知道他要做汉奸,不如让他饿死冻死在大街上,狗汉奸……算芭本来已在往椅子那边走去,想坐下来说点别的事儿,听到彩主儿这样说自己亲爸,又转回身,对着彩主儿说,娘,亲爸现在不是汉奸了,连山里游击队都说亲爸不是汉奸了……现在不是,那么以前是喽?彩主儿说……以前是不是,我做女儿的也弄不清楚,以前娘说亲爸是汉奸,好,就算娘说得对,但现在不是了,连山里游击队都说不是了,听说毅司令还表扬了亲爸……彩主儿听到这儿,再不敢吱声,女儿在厅堂之上提起了毅司令,谁敢反对毅司令?彩主儿紧闭嘴唇,不说话,但她仍在心里动脑筋……算芭见娘被自己镇住了,心里不禁暗喜,她想自己可能已经找到了治娘的好方法……可不想大先生突然在座位上开了口,大先生表情严肃地对算芭说,算芭,你以后不能乱说,像你这么说法,你亲爸的性命可就难保了……算芭一怔,她朝大爸看看,又朝娘看看,心里想,难不成我娘会派人杀了亲爸……大先生说,算芭,你爸现在做的是隐蔽工作,你若到处乱讲你刚才说的话,你想想,要是被日本人知道了,你爸还有命呵……我从没在日本人面前提过这事儿,大爸,这里面的道理我懂,算芭轻描淡写对大先生说,还不时拿眼内侧光扫射自己娘的脸庞……你哪里知道外面的事情,大先生说,日本人在李唐城里密布探子,谁有反日的言行,被这些探子打听清楚,往日本人那儿一报,往那儿一报,你想想,你想想……彩主儿一听,机会来了,于是就骂道,娘的?起来,不愧是畜生下的种,做起事情来,又笨又蠢,照她这样乱说,真要把日本鬼子引来的,一天到晚乱说话,明明是汉奸,却硬要说不是汉奸……娘,娘,我也是你的女儿,也是你下的种,你还在说亲爸是汉奸,连游击队都说不是了……算芭,大先生叫道,你又乱说游击队的事儿,你是不是真想把你亲爸往日本人的刀口上送?再说了,你亲爸是不是汉奸,难道你不清楚?为了保护你亲爸,反倒要说他是汉奸,这样让日本人听见了,他们对你亲爸也会放心的……算芭听到这儿,才知道大爸说得有道理。正在这时,算芭又听见自己娘在那儿轻声骂:“娘的?起来,狗汉奸。”算芭想,让娘骂去吧,不争了,不争好,这对亲爸反而有个保护作用。不谈了,不谈了,算芭表明态度。算旦第一次离开座位,没有目标地在厅堂里转了一圈,然后坐回椅子里。算芭见姐如此状况,有点不明白,于是说,姐,你转一圈,转一圈,转一圈,你有话要说吗?不谈了,国事莫谈,算旦这样说。什么?算芭问。什么?大先生问。你在说什么?彩主儿也问。莫谈国事,算旦再说。什么“莫谈国事”?是不谈汉奸的事儿,彩主儿愤怒地说。算芭听着,心里想着刚才大爸说的话,让娘说去吧,会有一定的保护作用。大先生说,女儿呵,你书是看了一点,但这“莫谈国事”一条,是民国政府……也不是民国政府,是老百姓传说的一句话,多谈国事,恐怕会引火上身。算芭说,姐,你最近在读政治方面的书籍?大先生心想,这个算芭,真是傻瓜,还读书呢,尽胡说。黄斤走来,跟彩主儿耳语几句,说完后,出去了。大家不说话,都在等彩主儿说点什么。彩主儿起先没在意,后来知道了,就说,没事儿,是换掉床上被子的事儿。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算旦说,国事不能谈论,街上警车驶过时发出一阵阵尖叫声,你们一谈国事,那辆警车便会往你们这堆人面前一停,车上几个黄脸军警夹棍带枪朝你们鼻尖上一指,算旦说,接下来会怎么做?算芭从椅子上呼地一下站起来,说,带走,她学了街上军警的凶狠样子,说,统统把人带走,让这些人到局子里说去。像,像,大先生说。彩主儿笑起来,说,这两个死丫头,学得倒像。算芭说,娘,你又骂我们是“屎丫头”。算旦说,是“死丫头”,不是“屎丫头”,“屎丫头”比“死丫头”好,人都死了,什么都没有了,“死丫头”不好。算芭说,身上有鸡屎也不好。这两个死丫头,现如今会拿你们娘寻开心了,大先生笑着对她俩说。算芭又在厅堂里学着街上军警的样子,弯着细腰,说,皇军,我的大大的良民,太君,我的大大的……不对了,不对了,算旦说,前面一个是百姓,见了日本人害怕,所以要这么说,后面那个不对了,不对了……后面那个是翻译官,大先生说,本身也是中国人……哈哈哈,彩主儿大笑,后面那个是老过,是狗汉奸……娘,算芭叫起来,娘,又骂我亲爸,大爸说得对,是翻译官,不是我亲爸……老过也没本事做翻译官哪,彩主儿也离开椅子,说,他哪有那个本事,去做日本人的翻译官?狗东西连中国话也说不好……不是的,老过是不识多少字儿,但话还是会说的,大先生对彩主儿说……这时彩主儿怪叫起来,她差点跳起来,其实她已经在起跳了,只是脚上力量用得不多,主观上也想不跳了,所以她的腿是弯了,但人没离地,彩主儿听见大先生在说“不识多少字儿”的话,突然想到了书法,书法就是玩字儿的游戏,她说,我要弄几个字儿出来。黄斤、黄由把纸、笔、墨、砚端上厅堂里的大桌子,黄由研好墨。彩主儿大笔一挥,写成了两个字儿:“抗日”。好,好,大先生说。彩主儿说,大先生,你来写一幅。大先生从彩主儿手上接过笔,顺着彩主儿“抗日”两个字儿的意思,在另一张宣纸上写下“英雄”两个字儿,也是草书。大先生写好后,彩主儿又叫起来,说,这四个字儿应该被写在一张纸上。彩主儿又铺开一张宣纸,写四个字儿,是草书:“抗日顺利”。大先生见状,说,彩主儿,写错了,不能这么写的。大先生取笔,在宣纸上写四个字儿,草书,它们是:“抗日胜利”。彩主儿看了,点点头,认了自己的错。算旦突然说,亲爸和娘都错了。为什么?大先生问,算旦说,抗日还没胜利呢,日本人还在李唐城里横行霸道。是呵,抗日还没胜利,大先生写错了,大先生写错了,彩主儿一边看着桌子上两幅草书,一边说。算芭说,大爸是错了,抗战还没胜利,就乱写“胜利”两个字儿,娘倒是对的。大先生问,她怎么对呢?算芭说,娘写“顺利”两个字儿,是祝愿抗战能顺利进行,能早点打败日本人。这么说,我也对呵,大先生说,我也是祝愿抗日能取得最后胜利呵。都对,彩主儿说着,又铺开宣纸,写了几个字儿。大先生走过去一看,是“狗屁汉奸”四个字儿。大先生站在桌子边,想了想,也写下四个字儿:“无耻?人”。对联,是对联,算旦说,我再来写横批,写了,是“真臭”两个字儿。算芭怒气冲天,大叫道,你们合起伙来骂我亲爸。算旦说,不是的,我们真不是在骂二爸,连游击队都说二爸不是汉奸了,芭妹不用生疑。不骂二先生,骂真汉奸,我们吉府没有一个人是汉奸,大先生安慰算芭。彩主儿站在大先生身旁,悄悄对大先生说,那狗东西是要回来的,见了这几个字儿,他会发怒的,把条幅撕了吧。不用,大先生说,他看不懂草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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