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十三回 嘉德殿妹妹获新生（下）

    待喝完药，已经未时三刻时分了，黛玉刚睡过的龙床已经重新收拾好了。看着时候不早了，刘福进来小心回到：“回皇上，今晚在那里下榻？”皇上抬头看了看刘福，笑道：“这边以后做妹妹的卧房，朕暂时歇到西稍间吧，那里亦是齐备的，你去准备便是。”刘福听罢自去安排不提。这里黛玉与紫鹃等刚听得刘福问就寝的话儿，都有些惊疑，待听到皇上不假思索的旨意，又都释然且敬佩了。看到妹妹脸上一闪而过的迷惑，哥哥笑着看着她道：“喜不喜欢这个房间？”妹妹看了看这房间宽敞明亮，淡雅清新，很是高兴，轻轻点了点头，想了想道：“这原是哥哥的卧房吗？”哥哥笑着紧紧抱了下妹妹，低下头用额头顶了下她额头，轻轻道：“这天底下，都是先有妹妹的，然后才是哥哥的。以前你不在，哥哥先占着，你来了什么都你说了算，嗯。”一如十年前，还是你好我好，黛玉更是开心不已，笑着应道：“恩。”一边说一边往哥哥怀里躲进去。这样的承诺，只有刘仁略知一二分，其他人俱是惊骇不已，难不成林姑娘要当皇帝皇上也让的不成？

    人生得一知己足以。当了九年皇帝，惊涛骇浪刀山火海，因为心里有她，无所畏惧。而她，不论昨日在贾府如何小心翼翼受尽伤害，尽然可以在见到他的一瞬间，完全蜕变，从一个缩手缩脚蛹蜕变成最美丽的彩蝶，没有丝毫的牵绊，只因为，他在身旁。七个丫头，都是非常贴心的，虽然不懂姑娘此刻何以能如此开心，或许是因为离了那虎狼之窝的缘故吧，但只要看到姑娘快乐幸福，她们也都是幸福的。夜已深了，吃完药又聊了一会儿，带着满满的幸福，黛玉沉沉睡去，躲在哥哥怀里，风雨与她无关。安顿好妹妹休息，又嘱咐待会儿御医来诊视病情必须叫醒他，皇上才放心的歇息去了。

    夜里御医来了一次，凌晨时分又来了一次，黛玉还未醒来，御医只是把了把脉问了情况，看一切正常，自回去熬药去了。御医走后，皇上吩咐好生照顾妹妹，有事即刻到乾清宫告诉他，看妹妹睡得香甜，脸色有些红润，用了些点心便放心上早朝去了。

    皇上早朝去后不到一顿饭功夫，就见从前殿过来一行十数人簇拥这一銮舆，銮舆里坐的是皇太后，右边是跟随太后多年的贴身侍女三品女官史良娣，后宫多称其为史姐姐亦或史嬷嬷。许是太后不让通传，后殿竟无人知晓，乍见太后来了，都忙忙跪地请安。皇太后问了句林姑娘在那里安歇，下人均吓得有些发抖，亦只得如实回答。皇太后亦不理他们，一径到了东稍间，紫鹃正坐着鼓凳上给姑娘收拾准备衣服，一见皇太后进来，亦不知是谁，不敢称呼，只忙忙跪地请安不敢抬头。倒是白露等人看出是太后来了，都一并出来请安，因姑娘未醒，因此亦都是小小心心的。太后坐在御榻上微笑道：“都起来吧，哀家是来看看姑娘的，昨儿个听说她来了，又昏睡着，因此未过来打搅。”看着白露等面露惊诧，又看了看紫鹃，问道：“你叫什么名字，谁是姑娘的贴身丫头。”紫鹃忙道：“回太后，奴婢名叫紫鹃，服侍姑娘八年了。”太后仔细打量了紫鹃，抿嘴一笑又问道：“你服侍姑娘这么些年了，难道这么不小心，丢了东西都不知晓？”紫鹃惊得忙跪地道：“奴婢不知太后所谓何事，请太后责罚。”

    正说着话，许是睡够了亦或是吵着了，黛玉醒了，蹬了蹬被子，伸了个懒腰，正要叫紫鹃，突然觉着不对劲，忙转头看御榻前竟有很多人。这里太后正不是看着床上呢，一见有动静，就忙起身过来了，坐着龙床边上，笑道：“懒丫头，可睡好了？”一边命人将黛玉扶起来歪在床上。黛玉看着面前的人，慈眉善目的，又不认识，只看着这样，一时也不行礼不问好，任由紫鹃她们抚稳坐好了，歪着头俏皮的打量着太后。太后看罢大笑不已，道：“好个丫头，见到我也不问个好？看让你哥哥给宠的……尽是淘气。”说着用手去捋了一下黛玉的头发摸了下她的脸。黛玉有些不好意思，看了下紫鹃，紫鹃忙说来人是太后。黛玉吓了一跳，先皇和当今圣上她都是认得的，太后却只很小的时候见过一两回，也只是听别人说的，她并不记得，不过听说是太后，略愣了一下也不觉的害怕，而且到宫里来早晚就是要见的，只是尚未顾上去想而已。因此迟疑了一下便双手拉着太后的右手轻轻晃着道：“给太后请安了，太后恕罪了……”这种潜意思的亲近，让一老一少都很是开怀。看着黛玉一上来就是撒娇，太后伸出左手拧着黛玉的鼻子道：“还是这么娇惯。”看见黛玉意欲起身，忙按下她道：“身子不好，这样说话亦是一样的，起来做什么。”给黛玉拉了下被子，看了下她气色扭头问紫鹃道：“病情怎样，御医怎么说？”紫鹃直到现在还是有些不知所措，奇怪皇上皇太后都对姑娘太好了，且太后怎会知道是御医给姑娘看的病，看来是极有渊源的。听得太后问，忙到：“回太后，御医说体弱、气血亏、昨儿个急火攻心，亦是不大要紧的，只吃几幅药好好调养调养也就好了。”太后正色道：“以前哀家不管，但只现在开始，你们所有人，都给我好生服侍姑娘，一应饮食起居，都不要假以他手。如若偷懒或者出了一丝儿差错，皇上饶不了你们哀家更是不依的。”并紫鹃在内里外诸人都跪下领了懿旨。

    看得如此，黛玉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昨儿个皇上下旨她昏睡着不知道，见太后如此，轻轻晃着太后的手，好似叫太后不要这么严厉了。太后转过头看了她一眼，左手轻轻拍了拍黛玉的手，笑道：“好个心善的丫头，你这么待他们，只有些个人非但不领情，反倒会骑到你头上来的，罢了，现在也不说这个与你听了，我和你哥哥在，他们亦不敢欺负你的，只不许他们阴奉阳违。”众人听了忙道不敢。太后才满意的点点头，对黛玉道：“只要你高高兴兴的就好，不许他们像贾府一样欺负你。想了你这么久，终于可以经常见到你了。以后要好好保护自己，也太瘦了些了，要多吃点。有什么需要的如果哥哥没有就找我去，要谁不好了你就给哥哥与我说，知道了吗？”黛玉忙点头应了。说道这里，皇太后想了想又道：“皇上将刘仁安排给你，自是放心的，我再将史良娣给你吧，有他俩在你身边我才放心。”说着回头叫他二人过来吩咐道：“林姑娘暂时就在这里呆着，因没有名分品级，她人又慈善，不与人争。你们两个记住，任他是谁，除了皇上与哀家之外，林姑娘都不与之行大礼，任何人不得为难她，以后若是见着了高兴就随意行个礼就是了，不愿意不行礼亦使得。还有如论谁问起有关姑娘的事情，就连姓名，亦不理他，暂时不要说的好，后宫往往和外臣都是有些牵连的，不要伤着姑娘，那些个下人你们二人也管好。姑娘喜欢什么你们就依了她，若有何不便之处，先回了皇上和哀家再做定夺，尽量不要拗了姑娘，只要她高高兴兴的比什么都强。”

    喝了口紫鹃递上了茶，又看着黛玉道：“玉儿，你以后就叫我母后如何？”黛玉看了看太后，有些突然，待要不叫，又觉得不妥，因此有些迟疑不定。太后看了笑道：“不愿意？那你以后见了母后准备叫什么呀？”黛玉歪着头想了想，反正她们一见如故，和哥哥又是极好的，再者说了，太后开口亦算得是懿旨，不尊有些不好，于是乖乖的叫了声：“母后……”把太后喜得无可无不可的，摸着黛玉的头笑道：“好乖的孩子。”一面吩咐人伺候黛玉起床。

    太后坐着御榻上一面看着黛玉梳洗一面想着，先将无关的人都打发出去远远的候着，想起一事便道：“刘仁，就安排姑娘住这正房吧，让皇上两边耳房住着就好，他们兄妹一块也亲近些。”看着黛玉挽好头发又想起来道：“玉儿，母后给你的那钗呢？”黛玉想了想，叫白露道：“去将我昨日单放的那只沉香木盒子拿来。”白露去找了一会儿果真拿着只盒子进来了，黛玉打开看了看，叫白露又递给太后，道：“母后，你说的是这个吗？”太后仔细看了看，又抬起头看了看黛玉，赞许的笑了笑道：“玉儿，把这个戴上给母后瞧瞧。”过了一会儿又问道：“你是否比照这个又仿制了一只？”黛玉涂脂抹粉又戴上那钗后，走到太后跟前，太后拉着她在御榻上坐了，黛玉才娇娇的腻这太后道：“母后，您见到那只了？”太后刮了下黛玉的小俏鼻，仔细端详了半天道：“这钗果然只有你戴着才合适，不过现在还不是戴它的时候。”紫鹃从见到那钗时，就是一脸的惊诧，待卸下来收起时，仍旧有些颤抖，因又交给白露收好。那钗就是九凤朝珠钗，皇后戴的，每只凤凰各不一样，金丝上串的珠子及宝石大小色泽各不一样，除了工艺及其精致宝石及其名贵外，最难得的是九只金凤从不同方向不同姿势朝向正中那可鹌鹑蛋大小的夜明珠，该夜明珠色泽光润，形状圆浑，稍暗之处，即可见其光泽，乃母仪天下最贵之物，能见上一眼，已是万幸。

    太后搂着黛玉，摩挲着，半天才叫来随身的太监道：“立刻带人速至凤藻宫，找到九凤朝珠钗立刻回报，暂时禁锢元妃。亦应其他物事，查抄登册，待哀家看过之后再做定夺。”太监领旨立刻去了，这里黛玉吓了一跳，看着太后。太后慢慢的对黛玉道：“那钗，即便是仿制的那只，都不是常人能戴的，更别说是从你这偷去的。你只什么都不用管，这事儿听母后的，你也不许插手，你以后也不许如此由着她们胡闹。”黛玉只是默默的点点头，那凤钗是去年抄家时她们从紫鹃那里拿走的，她手里还有些父母的遗物，亦被他们偷走了，想来是又送给太后或者元春自己用了被太后看见或者知晓了。

    正说着话，皇上下朝回来了。刚进入后殿，就看见太后宫中的人，知道母后来了，忙提步到东稍间来，见了太后便躬身行礼请安。太后道：“快去换了衣裳再来。”皇上看了看太后怀里的黛玉，眨了眨眼就出去了，一面吩咐传膳摆到中间厅房里。太后听了亦让将她的早膳一块摆过来一起用。一盏茶功夫，皇上换了身便服就又折回来了。太后便站起来牵着黛玉的手准备出去用膳，皇上一见，过来一把又抱起黛玉，笑了母后，羞了妹妹，史良娣亦是一愣。太后笑道：“小心别吓着你妹妹。”皇上笑回道：“习惯就好了。妹妹病得厉害，孩儿怕她累着。”到了厅房，三人的早膳都已经摆好了。黛玉被皇上抱着，下来亦不是不下来亦不是，羞得直往他怀里钻，太后与史良娣刘仁刘福等几位身份高的一阵哄笑。皇上依旧抱着她坐下来用早膳，太后见状道：“你让妹妹自己吃吧，她也好拣自己爱吃的多吃些。”皇上依旧笑道：“她再不肯好好吃的，昨儿个晚膳就没好好吃，这会儿可不能再这么饿着了。”被大家效果了，黛玉反倒好一些了，此时委屈的看着太后道：“母后，哥哥欺负我的。昨天醒来一点胃口都没有，哥哥还逼我吃了一碗粥。”太后看着这一对小人，笑道：“皇儿不许欺负你妹妹的，吃不下硬吃亦是伤身子的，不过昨日倒是很该吃些东西的，累了一日又病了，一点不吃如何身体如何能吃得消？”皇上笑道：“母后圣明，再者昨儿个到底也只吃了半碗而已，那里又一碗……”话未说完，黛玉又是锤他又是搓揉，惹得众人又是大笑。

    到底当着众人的面，兼之睡得好，胃口也好些，皇上给她喂了整整一碗粥下去，还吃了不少菜，还有一个包子两块饼，这才满意。把黛玉放到一边椅子上，皇上自己才将早膳用了，才将外面候着的御医宣进来。御医拜见了皇上与皇太后，才开始给黛玉看病。两位御医摇头晃脑诊了半日方道：“回皇上，姑娘的病已然无碍了。下官只觉得奇怪，姑娘的并昨儿个还那么厉害，这会儿似乎好了很多。”听得黛玉的病已无大碍了，众人都很高兴，亦都有些奇怪怎么会好的那么快，还是太后道：“许是玉儿休息的好，心情又好的缘故吧。再者还有昨晚那半碗粥的功劳。”戏谑的看着黛玉加上了最后这句。众人听得亦觉有理。御医递上早上刚熬的药，皇上伸手接了，就去抱了黛玉喂她喝，一边回头吩咐御医道：“既然姑娘好些了，你们只早晚送药来时各看一次吧，平时若有情况在宣你们。”这里御医磕头谢恩出去了。太后抿着嘴直笑，皇上明白，亦不管她，黛玉倒是有些不明白，以为太后笑她呢，闹着不肯喝，差点将药碗打了。皇上板着脸道：“不许胡闹，好好的把药喝了。”黛玉看了也不害怕，嘟着嘴不乐意，嘟嘟喃喃的，皇上喂一口她倒是也喝一口，嘴空着时，就嘟喃，等喝完了，还撅着嘴。太后到底忍不住大笑出，道：“家里一下出了两个小祖宗……一个是对母后都没这么孝顺过得，一个连吃药都不安神的。”皇上看母后高兴，看着怀里还在嘟喃的黛玉，趴在黛玉耳边悄声道：“母后看你笑话呢，下回咱吃药让母后吃醋去……”话音刚落，黛玉羞得躲在皇上怀里不出来，后面一阵哄堂，史良娣正给三人端茶过来呢，听罢茶盘掉在地上，茶水洒了紫鹃一身，紫鹃笑得正往后仰，踩了后面雪雁一脚，一时嘉德殿笑声喧哗，忘了规矩……

    众人正笑着呢，太后身边的太监从前面过来，趴在太后耳边说了两句，太后才屏息敛容，道：“你先把那几样带回慈萱殿。”太监走后太后又让伺候的人都下去，因对皇上道：“凤藻宫皇儿准备如何处之？”黛玉一听，知道是元春的事，她亦不好开口，皇上想了想道：“还望母后心疼皇儿，做主便了。”太后看了看皇上及黛玉，道：“私自传递，掳夺他人财物，私用禁物，交通外臣……如今妃嫔亦少，不如先降级为宝林，暂住凤藻宫，再做定夺。”皇上听后点头道：“但愿她能感天恩而正其形，也能得个善终。”太后点点头回去处理此时去了。

    可怜贾元春，正以为中宫不立，而她在四妃中独拥“贤”“德”二字之封，尊贵于她人，又因自己乃国公府出身，因此常有压过吴贵妃的势头，正做着母仪天下之梦呢，岂料竟如此了局？当太后指着炕桌上放着的九凤朝珠钗和凤栖梧桐盘景时，元妃尚以为太后想要那二物，因此忙跪地道：“启禀太后，臣妾才得了这两样东西正准备送给太后呢。”太后冷冷的看着元春道：“你也太大意了，还是太自以为是了？也不看看，这二物是从哪里得来的？”太后说完停了下来看着元春。元春道：“臣妾母亲今日得的，此物贵重，只有太后方能享用，因此托臣妾送给太后，还请太后恕罪。”太后冷笑道：“此二物尚有一人能享用，怕是你母亲巧取豪夺亦或是偷盗来的吧。”元春还嘴硬道：“太后严重了，母亲断不会如此的……许是人家送给我外祖母的。”心里还想着那“尚有一人”会不会就是她？太后也懒得理她，冷冷道：“这两样东西不会送人的，这是哀家送出去的东西，是给别人的定物。来人，贾元春有违理制，逾用器物，交通外臣，贬为宝林，暂住凤藻宫偏殿，三月内无召不得出宫。”元春一头雾水，口内求恩不止，边上太监按着她谢恩后将她拖了出去，此时她尚不知贾府被抄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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