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十八回 好歹之应只在朝夕（下）

    下旨判贾府等人死罪后，黛玉想着得赶紧保下探春三人，否则若是有人入狱一看她们不在，可是个大麻烦。这圣旨一下，便再无翻案的可能了，便是行刑前的“三复奏”如今不过是走过场而已。“三复奏”以前原是皇帝尊重人命之意，在行刑前有司会再次奏请皇帝，以示慎重，如今极少会有实质性改动了。且贾府的案子是铁证如山，改不了了。只是圣旨下过之后，案子既然已经定下，倒是可以探狱了。那些个犯了死罪的，也就趁这会儿能松口气儿，或许还能弄些个好吃的好喝的，安静的等着日子。

    那日在御书房歇息时，黛玉便提出要保三位妹妹。皇上笑道：“这都几天了，才想起来？”黛玉撒娇着不依，原是她不知该如何保，只是偶尔却是又忘记的，可是她忘记可以，别人说却是不可以的，尤其是哥哥说。皇上见状笑道：“想起来就好，别让外人知道妹妹健忘就行。”黛玉听了更是不依，双手打起鼓来，皇上任她打着，一边笑道：“这好人是没法做了啊，如今帮忙的倒是要挨打，不如哥哥将她们还关进去如何？”黛玉一听，亦顾不上哥哥后一句的戏谑，忙问道：“妹妹没事了？是谁保的她们？”最后又加了一句：“哥哥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皇上看着她装着很是委屈的笑道：“你有没问，我还巴巴的来告诉你，回头再说我讨好你，又是哥哥的不是。”说罢仰头长叹一声道：“天哪，我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可如何是好？”黛玉这才乖乖的又耍起赖来，求人她可不愿意，宁愿耍赖都比求他强，求他会被人拿捏的，耍赖可不一样，还会好好的就范，关键是不欠人情。皇上没法子，只得到：“怡亲王拿到圣旨便找人去办了。她们虽是犯官之后，到底如今是自由了，等别的人将牢坐够之后哥哥便下旨开释了她们。如何？”黛玉听了很是高兴，不过转念一想，她们虽自由了，可以出来见人了，可不再是公侯小姐了，可如何是好？

    皇上见她眼珠子骨碌碌的转，便笑道：“别的你问母后去吧。哥哥却只能如此了。”黛玉听了很是高兴，立刻就要去慈萱宫，被皇上用力拉着道：“急什么，又毛毛糙糙的，明日去吧。”看着黛玉一脸的着急，皇上酸酸的说道：“有了妹妹便不要哥哥了？”黛玉听了自是不依，耍了好久的赖又是撒娇方罢。

    次日用过早膳吃了药，黛玉便坐着銮舆到了慈萱宫。太后正坐着御榻上与公主及几位嫔妃聊天。见了黛玉便招手叫她过去。黛玉行了个礼便在太后身边儿坐下了。太后慈爱的摸着黛玉的头又好生搂着她道：“听说前几日你旧疾又犯了？如今可好些儿了？”黛玉点头道：“好多了，这次比往常都要好许多。”太后道：“如此甚好。你这样小，可不许落下病根儿。你哥哥怎样说的？”黛玉笑道：“哥哥恨不得将御医留在宫里天天都盯着我。”太后笑道：“如此方好。”说罢又回头看着史良娣道：“皇上有时忙，你们可得盯仔细了，玉儿的病要尽快除了根儿。缺什么尽管来告诉哀家，若是错了一丝儿哀家可是不依的。”史良娣等忙点头应了。

    宁公主方道：“不知林妹妹有什么症候，何以成了旧疾？”黛玉笑道：“不过就是心血不足，春秋两季总是有些儿咳嗽。”宁公主道：“妹妹竟要好生注意休息才是。上次听得妹妹竟然因蝗灾劳心费神，那可是最费心思的。”黛玉听得此言不知宁公主是何意，又不便问，便只得笑道：“不过是见着哥哥和母后都那般忧心，我略尽点儿心罢了。”娴公主道：“母后说林姐姐念了好几日经呢，不过好像还挺灵的。”说着自己又摇头晃脑细想起来，过了半日方道：“母后，你说林姐姐在这里念经，偏儿臣听说荥阳那里竟出现了菩萨，难不成姐姐尽是那孙悟空，灵魂出窍去了？”自己又想了一回觉着不对。

    太后拍了她一下笑道：“荥阳的菩萨是荥阳的，你姐姐念经，感动菩萨去了那里亦未可知，怎么就成了你姐姐灵魂出窍了。可见得是胡说。”皇太妃笑道：“娴儿以后也得向你姐姐一样，多念念经，天下没灾没难平平安安了，我们才能自在。别成天学着胡说混闹。”娴公主见皇太妃亦说她，便吐吐舌头对着黛玉笑了。此时黛玉方知，原来那荥阳菩萨之事，似乎已是天下皆知了；可是个无心插柳柳成荫。

    母女几人说笑了一会儿，太后方笑道：“玉儿，母后还有一事与你商量呢。”黛玉笑道：“母后有什么懿旨啊？”太后笑道：“在你这里没圣旨亦没懿旨，你要愿意呢就说，不愿意就罢了。”黛玉笑道：“母后定是有事儿呢，不然尽拣好听的糊弄玉儿。”太后笑道：“天底下你是头一个敢说母后糊弄人的。”说的黛玉百般不依，都快把太后的新衣裳拧烂了方罢。

    太后正色道：“却是为你那三个妹妹的事儿。如今事情已经定下了，也就不能如以往那般了。毕竟将她们整日拘束在储秀宫亦不是个事儿。虽然已经有人将她们具保出来，如今她们到底亦没罪，母后又觉得三个姑娘都不错，因此想和你商量呢。”黛玉犹豫半天方道：“三妹妹的娘原就是贾家的奴才，因此都是被变卖了，总不能叫她去做奴才去的。云妹妹与四妹妹却是无处可去的。母后啊，可不可以将她们留在宫中呢？”太后笑道：“以什么名义呢？她们如今是具保出来的罪臣之后。”黛玉想了半天，只得看着太后道：“连宫女都不行吗？或者母后能不能下个懿旨，便说这几个妹妹品德贤淑，特别免了她们呢？”

    忽然宁公主道：“回母后，若是儿臣要个伴读，不知是否可以？”黛玉闻言焦急的看着太后，太后想了半天笑道：“按说公主的伴读是要公侯官宦家小姐出身的，罢了，母后就下个懿旨，将她三个都给你做伴。只这是暂时的，将来还要看玉儿还有她们的意思。”娴公主忙说道：“回母后，儿臣也要的。不能都给了姐姐。”太后笑道：“这只是个名分，权宜之计，你争什么？”娴公主道：“回母后，就当作我们一块儿玩耍亦未尝不可的，就只给我一个可以吗？不论姐姐给我那个都可以。”太后笑道：“急什么，你林姐姐还没说行不行呢，而且那三位姑娘亦未必愿意。”

    黛玉闻言忙道：“母后，就这样就很好。能给宁姐姐娴妹妹作伴读亦是她们的福分，多少人求都求不来呢。再者说，她们如今的身份，虽说给她们解了围，到底亦得做些事情的。”说罢便要去请她们过来。不一会儿三人便来了，太后见她三人要来，便将迎春一并叫了出来。

    探春听说后忙跪地磕头谢恩道：“民女原是承皇太后及林姐姐的厚恩，方能躲过牢狱之灾。如今又有了立身之地，甚是感激！”湘云惜春两个开始有些不豫，到底脑子转过来亦都谢恩了。这些日子以来，她们除了不能随便离开储秀宫外，是真正的清净自在随心所欲，但这些只是暂时的。虽从小金尊玉贵惯了，到底比之于公主，亦不过是个奴才罢了，如今秉着罪臣之后的身份尚能做个公主的伴读，便是天大的恩惠了。最要紧的是，这两位公主都是熟悉的，且人都很是不错，就算是个伴儿，亦是极好的。

    因此当下五个人都是欢欢喜喜的，待要行礼时又犯了难，几人分不清，商量说由于两位公主都在一块儿住着的，因此索性不分了。还是黛玉过意不去，道：“不如让三妹妹跟着宁姐姐，云妹妹跟着娴妹妹，四妹妹还小些儿，先这么着，如何？”太后笑道：“如此最好，你们三姐妹又不用分开，以后你们五六个人可以一块儿玩。又照顾到你们的名分，又不乱。即便是四姑娘一时找不着主儿找你几位姐姐亦是一样的。就让你最小的沾点儿便宜。”说的众人都笑了。太后又到：“你们几位姑娘都是极好的，并不比宁儿娴儿差，因此以后还是姐妹相称，若是有外人便立个规矩，平时就算了。”

    众人都欢喜了一阵，突然想起来贾府的案子已经定了，便又想起其他人来。太后方叹口气道：“这么久了，你们就去看看他们吧，只是要小心一些儿，尽了情便罢。”说着看着探春道：“哀家最不放心的就是你，你原是个重情义的，只是是非曲直要分清，你要斟酌清楚。”众人听得皆有些明白，能保得她们无虞便不错了，各人自有各人的造化。

    当下几人都在太后处商量好隔日便去探狱，黛玉也是要去的，毕竟是她至亲。为此太后安慰了好一阵子，皇上也是费了不少神安慰她，方好些儿。

    此番探狱不比上次丫头们去，因此都好生打点准备起来。毕竟对于贾赦他们，这基本上是最后一次见面了，而且姑娘们见亲人，总是比丫头完成任务不同的。虽然对于黛玉来说，很大一部分原因其实就是完成任务，或者说八成是任务，二分是真心吧。不过正如太后和皇上明里暗里交代的，无论如何，都要多个心眼儿，对于那不相干的人，不要理他，否则你一辈子都弄不清爽。

    由于黛玉要出宫，从皇上怡亲王开始，到宫女们都紧张起来。一个姑娘家探狱，总是不太好听的，因此还得安排人回避，这就是为何虽然圣旨下了好几日了，暂时还未准人探狱的原因，怕人来人往太乱，不过事实上亦无人来。为了保证黛玉的安全，皇上特意让怡亲王陪黛玉去，名义上是去大理寺察查。反正这些黛玉都不用管，倒是这日早上起来宫女们都不给她穿那明黄色的衣裳，嫌晦气，是以依旧穿了以前做得不曾穿过的素服。

    因为妹妹要出去，皇上下了早朝忙赶回来又看视了一遍，觉得都妥当了，方送黛玉出去。迎春探春湘云惜春四个如今都是宫女身份，因此都早候在承天门了，等黛玉的銮舆过去，方坐了车带着各自的丫头随着了。一行人依旧是浩浩荡荡的，怡亲王的大轿在前，黛玉的銮舆在后，行人无不侧目让道。前头刚拐过一个街角，忽然见有一八抬绿呢大轿正往过赶，两下里顶了个碰头，因着两下都是八抬大轿，正不知该如何让道呢，对面的随从叫道：“张丞相的轿子在此，不知尊驾是那位？”那意思满朝文武丞相大，便是谁赶紧让道吧。偏黛玉这边儿车马轿七八个，顿时已将街道都挤满了。

    怡亲王的随从正待说话，却是两顶轿子离得近，怡亲王低声儿说了句：“张丞相不知往何处去？”黛玉听得奇怪，刘仁忙告诉黛玉张丞相刚下朝若是回府不应是这个方向，故而怡亲王会如此相问。过了片刻见张丞相命将轿子往前抬了点儿，如此便能挤着与怡亲王说话了，方撩开轿帘说道：“怡亲王是去哪里？”怡亲王一听，老头已经听出来了，于是也忙撩开轿帘答道：“我去趟大理寺。”说着有些儿犹豫，待要与他让道，恐黛玉尊驾张丞相让不起，若是要让张丞相让道，这满朝文武明日不得传遍了说张丞相给怡亲王让道，到底怡亲王年纪轻不该如此妄自尊大的。

    正在犹豫疑惑的当儿，张丞相已瞧见怡亲王后面用青绸布盖着的銮舆，即便是盖了颜色，那气度及前后的修饰，明眼人一眼就能瞧出来的，且黛玉的銮舆极宽大，比两人的八抬大轿都略微大出一些儿，能坐这种大轿子的，必非寻常人。因为坐轿原就是有规制的，大小、颜色、装饰以及几个人抬等，都规定的很死，比如八抬大轿必得是正二品以上官吏及一品诰命以上的方能坐。张丞相笑问道：“怡亲王上了一天的朝，不如让老夫替你去大理寺喝这杯茶去，你竟先回去歇歇？”怡亲王不明所以，只得含糊道：“在老丞相跟去不敢卖乖。”张丞相道：“皇上不好命老夫来，却不知老夫走这一趟却比你便宜许多，毕竟本案你是主审；二来若是有人求情你该当如何？老夫竟有个理由可以随意进去，别人却奈何不了我。”

    怡亲王一听张丞相所言不差，如今准许人探狱，且他如此大的势头来，估计早有人知晓了，待会儿可不大好办。且虽在朝堂之上他可以什么都说，在皇帝跟前更是事事可参与，可毕竟大理寺不归他管，他这察查之名有些儿虚。张丞相则不同，贵为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过就是个察查，原就是他分内之事。只是脑子一转，张丞相怎会这么巧在这里替他这趟差？他又不好开口原是黛玉要探狱。可是转念一想，这种事情他岂能不知？黛玉的身份背景丞相非常清楚，此时黛玉顾念亲情要来探狱，他一猜便知，果真是个老狐狸，只是他不应该这么好才是，定时别有所图，于是笑道：“如此多谢老丞相了，只是我是奉旨而来的……”

    这下该轮到张丞相骂他了，既知我必有他求，却又来要挟我，罢了，不说怕是这小子不让，再这么下去，怕是整个京城都该堵了，于是笑道：“却是好意，回头你便知，否则算你一个人情。”怡亲王听罢亦不好再说什么，便交代后面一声，让到一边儿让张丞相的轿子掉了个头领着黛玉去了大理寺，他乐得回去歇着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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