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回 （上）有心栽花王妃失算

    暂且按下这里黛玉探狱完后准备回宫不表，先说说今日早上午门坊张丞相与怡亲王两人的八抬大轿两相撞了头，最后竟各自调转头，此事远远瞧见者颇多，很快便传为新闻。别人听了自是一笑了之，觉得倒是两人都不辱没了名声，毕竟一个是亲王一个是丞相，位高权重两人倒也是旗鼓相当。只是这有心人听了，便又生出一段事故来。

    前次说到那忠顺王连着出了两宗谋反谋逆的大罪，尚未醒来便被忠顺王妃不知怎得就给弄薨了，忠顺王世子却一直不得袭爵。忠顺王妃心里不痛快，自从忠顺王聘贾府外甥女以来不停的出事儿。偏她一个妇道人家，朝廷上的事情插不上手，忠顺王薨了以后许多以前的人都纷纷拜到别的门下去了。世子又一直不得袭爵，因此府上竟一时萧条许多。心里想着林黛玉不过是贾府一个外甥女儿，不知为何竟入了宫，且颇得太后喜欢，整日的母后叫着，可除了偶尔去慈萱宫外并不见人，就如失踪了一般，所有宫里的消息皆打听不出来。若说太后认了做干女儿，就该与公主们一处起居；偏两位公主那里亦没她的消息。只是除了后宫其他地方别人一概不得擅入，几乎就无消息。

    听瑶儿的意思黛玉管皇上叫哥哥，因此肯定不会是妃嫔一类的，否则早该策封了。不过像她那样的，不过一个孤儿，便是普通的王公府，都未必会看重她，如今她舅家贾府都完了，她就更是算不得什么了，皇家历来注重权势，才不会封她的。这么看来不过是因长的貌美亦或有些儿才气一时得了皇太后的欢心，姑且对她好而已。若果真如此，若是能得她做世子的妻妾，必定能得着太后的喜欢，兴许就能袭爵亦未可知。若是黛玉真得太后喜欢，倒时若是忠顺王府肯将黛玉聘为王妃，那她两个女儿入宫应该都没问题了。另外按说忠顺王府已与贾府定了亲事，黛玉就应是她忠顺王府的人才是，偏至今尚不得人。如今好容易贾府的事儿定了，可以探狱了，该找人好生去问问史太夫人才是。

    那忠顺王妃正在思量着如何让世子袭了爵，如何让女儿当了贵妃娘娘，如何将黛玉弄来，想得正入门呢，听得有人在门外窃窃私语。便怒道：“你们大白日的不去干活，都在嚼什么蛆呢？”此时忠顺王府事情繁多，虽然忠顺王薨的有些儿不光彩，只是老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此时又是才刚二七，人来人往的以及其他各种极多的事情等着要办，因此王妃听见有人说话，便发怒起来。

    那两个不知死活的奴才听得王妃怒喝，忙进来跪倒在地。王妃道：“你们都嚼什么舌头呢？说来我也听听。”那两个奴才吓得筛糠，偏生王妃来了兴致，定要听听他俩说的什么。那个只得道：“才刚出去采买，听说整个午门坊都堵住了，来往不得。大家都觉得奇怪，后来才听说竟是张相爷与怡亲王的轿子碰了个正面，谁都不让，挡的功夫长了，旁的人又不敢过，来往的人又多，是以整个一条午门坊都给堵了。又听说最后竟然各自回头走了。奴才听得稀奇，是以多嘴了，还请王妃恕罪。”

    忠顺王妃听得来了兴致，这两人虽未听说有何来往，可平日里都是和和气气的，何以今日尽会有这等事情？反正是闲着，就一行琢磨开了，想着那是下朝的时间，两人的府第又都不经过那儿，何以竟都跑到那里堵路去了？想了一回不得要领。一会儿陆陆续续的来了好些儿吊祭之人，似乎总听得人说这事儿。还有人听说原来怡亲王轿子后面还跟着一抬更大的轿子，却是用两匹名驹拉着的。后来那轿子竟又跟着相爷去了。又有一人极神秘的说似乎相爷去了大理寺。这个又说听说那轿子也进了大理寺。

    众人无非是闲着磨牙而已，不想忠顺王妃听了第一反应便是大理寺里关着贾府众人，于是立刻打发人去大理寺打听去。那去的小厮倒也伶俐，不一会儿回来说果真有许多车马轿到了大理寺，相爷就在里面，还说那大轿子里的人竟未曾在大理寺门口下轿，倒是后面跟了极多的丫头。忠顺王妃想了一回，能坐着轿子进大理寺的，怕不是一般人，于是又让人去打听贾府诸人的情况，看何时能探狱，她定要到牢里去问个明白。

    不一会儿那打听的人回话说今日有人探狱，别个都进不去。探得倒是贾府诸人，明日再去探狱亦不迟。忠顺王妃想着能那么大架势探狱的，几个王府的王妃都不敢，再者黛玉就是贾府的人，没准就是黛玉去探望贾母亦未可知。此前都不让探狱，或许黛玉亦不能去，如今可以去了，她作为外甥女儿，很是该去的。想罢觉得很是有些儿道理，于是就要想法子确认那是不是黛玉。因想起众人说的那比相爷的八抬大轿还大一圈儿的轿子，或许就是宫里出来的，难不成竟会是版舆？因此问那打探消息的问那轿子是什么模样的，那人说不曾见，只是隐约听说是贾府的各位姑娘探狱。

    忠顺王妃当下便明白了。突然又想起相爷与怡亲王轿子对碰头的事儿，便有了主意，忙叫人去大理寺候着，若是里头出来了，便赶紧回来递消息。她要去路上与黛玉的轿子碰个头，想着黛玉势必要下轿行礼，到时捏她个错先弄回王府再说，她倒是要看看这丫头是那路神仙，竟这样得人意。再者便是弄回来别人亦说不得什么，她即已与王爷定亲，此时亦得回来守寡，还不得受她拿捏？到时若是自己高兴，将她配了世子，便是天大的面子了。想毕自己很是高兴了一回，忙命人将各色都备齐了。

    到得未时二刻，有人回报说大理寺内已有很多的车轿出来，那顶大轿子也出来了。忠顺王妃便忙收拾了一下，坐着她的八抬大轿从府里出发往午门坊方向行去，定要碰她个正着才好。坐在轿子里一路上盘算着见了黛玉该如何说话，该如何给她个下马威，如何将她弄回来，如何向皇太后交代，等等等等。正在轿子里想得入神，突然觉得轿子似乎停下来了，便问随侍道：“为何停下不走？”只听得外面回道：“回王妃，对面张相爷的轿子来了，已来不及闪避，只得先停下，还得请候王妃示下。”

    好好的怎么张相爷今日却是出来与人碰轿子来了？若是其他的四抬小轿这类的自然往一边儿让开了，偏生都是八抬大轿，便有些儿事故了。听得随侍如此一说，忠顺王妃倒是吓了一跳，按说王府正在办丧事，她作为遗孀应该在灵前守着才是，如何可以出来？且这午门坊通往大明宫丹凤门，她到这里来做什么？心里暗骂这张相爷今日尽是出来寻事儿，竟一下子找不出借口来，急中生愚，脱口而出道：“贱妾忠顺王妃拜见张相爷，听闻贾府姑娘今日探狱，王府当日与贾府有婚约在先，亦算是姻亲，很该来探望史太夫人的。因此急急赶来，挡了相爷的驾，还请恕罪。”说罢便命往一边儿让道。

    张丞相暗自冷笑了一声，心想你倒是打听得快，姑娘出一回门你便知晓了，你那姻亲就免了吧，别自讨没趣儿，还姻亲，当初告贾府竟那样积极。张丞相听得忠顺王妃把话说完，待了片刻方不慌不忙道：“贾府得故交如贵府，很是有幸啊。只是王妃亦不急于一时去探狱吧，似乎有些儿欠妥。”那忠顺王妃又无法可施，在丞相面前，她什么威都是施不出来的，只得顺口致歉。

    张丞相亦懒得与她理论，即见她让道，便让起轿过去。谁知张丞相的轿子才过去，便有忠顺王府的人跳出来拦住后面跟着的黛玉的銮舆，一时弄得众人不知所措。刘仁史良娣先反应过来，莫不是想青天白日拦路打劫不成？那王府随侍道：“你们是何人，缘何不给王妃让道？”一句话说的很是威风，想是得了王妃的意要给黛玉一个下马威的。不想嗓门太大，倒是将张丞相吓了一跳，忙命住轿看是何事。便有人来回是王府的随侍将姑娘的銮舆拦住了。张丞相更是大吃了一惊，这人怎么行事如此嚣张？可惜黛玉并无诰命，若果真要说让道，倒是该黛玉让道才是，可若果真如此，他老脸儿回去怎么见怡亲王及皇上？

    张丞相忽然转念一想，不对，合着这忠顺王妃是冲着黛玉来的。当日忠顺王不明不白薨逝的事情许多人都知道，贾府将黛玉卖给忠顺王府的事儿他也知道，宫里瑶儿与忠顺王府的瓜葛他自然也知道，否则怎么当这么多年的丞相？那么她此番冲着黛玉来是何意？有何所图？张丞相一边儿脑子快速转动，一边儿想着此事还不能硬来，否则与姑娘名声怕是有碍。想到此忙从轿子里出来，随侍之人见此都有些儿紧张，相爷当街下轿，多有不便的，不过此时顾不得许多了。

    再说那忠顺王府的一群爪牙，对着黛玉的銮舆便吆喝起来，大有将黛玉拖出来的气势。那驾车的两名侍卫不敢擅动，史良娣等坐在后面车上又不便下来，黛玉虽不害怕，可一时亦是无计可施，待要给她让道，恐众人不让，回去还得大闹一场；若是不给她让道，此刻却如何是好？

    那忠顺王妃见这边车上的人依旧不动，便命她的人先将轿子抬到路中间放下，她在轿中喝道：“那个不知礼数的？竟敢挡了本王妃的驾？”一时间剑拔弩张，气氛激烈。此时黛玉这边众人已经瞧见张丞相缓缓走来，便都忙跪地请安。路边偶有经过的，见这几个给张丞相施礼请安，便都忙忙的跪下，为能见丞相一面儿心中窃喜。忠顺王府众人此时皆是背对着张丞相的，先见众人跪下，还以为是给王妃行礼的，可口中所呼的竟是张丞相，猛一回头，那张丞相已然走到黛玉的銮舆跟前。

    忠顺王妃在轿子里亦是吓了好大一跳，听见张丞相已是出轿走来，便顾不得许多，忙忙的出了轿子过来一边跪着行礼。张丞相此时一肚子气，也懒得理她，只缓缓开口道：“请忠顺王妃让道。”忠顺王府之人不明所以，这忠顺王妃却是厉害，声音虽轻，语气却是厉害，说道：“不知车上何人？见了贱妾似乎也该行个礼吧？”张丞相依旧不理她，径至走上前，亲自为黛玉执辔，口中淡淡道：“请忠顺王妃让个道吧。”黛玉在銮舆中看得清楚，见此忙在舆内跪倒，难以名状。张丞相回头对黛玉道：“老臣有幸为你执辔，还请坐好了。”

    包括忠顺王妃在内，包括刘仁史良娣，等等，以及路边等人，都惊呆了！丞相执辔，这人能是谁？忠顺王妃再厉害也不敢过问了，别说让路，便是让她抬轿都不冤枉了她。其他人等都跪地相送。张丞相经过忠顺王妃时说道：“好重情义贤惠大度的忠顺王妃，王爷丧期还惦记着贾府众人，私下出门。老夫后面的几辆车子还请王妃一并开恩放了的好。”忠顺王妃此时已是吓得汗滴如雨，哪里还敢吭声儿。

    待走出好远一段，张丞相才停下黛玉的銮舆，黛玉跪在舆内磕头谢恩，张丞相忙止住道：“做大事的要能屈能伸。老头儿给姑娘执辔不算什么，没准还是个千古佳话呢。倒是姑娘要保重贵体，别跟她一般见识，没得低了自己的身份。”黛玉含泪点头，张丞相猜知黛玉不忍，想想又劝道：“姑娘不是说老头儿倚老卖老吗？看这回卖的好不好？”黛玉到底于心不忍，又不好过于难过，反惹丞相过意不去，只得轻声道：“多谢张丞相解围。”张丞相掏掏耳朵，晃晃脑袋，笑道：“老头儿怎么听着这话有些儿生疏？算了，姑娘下回还是叫我老头儿好了。”黛玉听得此方转悲为喜，心里着实感激这个老头儿。

    待到得承天门，张丞相也不进去，见黛玉的銮舆抬进去了，便转身回去。黛玉与哥哥说起此事，开始时还想笑话老头儿几句的，到后来到底说不出口了。皇上听后亦是一阵唏嘘，对那忠顺王妃自是不必说，倒是对这张丞相，更是添了三分敬意。即便是黛玉做了皇后，即便是皇帝出门，也不过是由四品或者五品驭者执辔，如何敢当丞相执辔而行！除非像古典中遇着极其尊敬之人，方能卑位执辔，一如信陵君魏无忌为侯赢执辔。因此黛玉才会如此惶恐不安。皇上安慰了好一阵子，方才作罢。

    晚膳后黛玉又想起此事，到底意难平。因此对忠顺王妃更是咬牙切齿。皇上看着黛玉忽然笑道：“好个厉害的张丞相，如此一来，竟不知得了多少功德。”黛玉疑惑道：“不明白呢。”皇上抚慰着她道：“头一样，以后你便是叫他老头儿，心里到底恭敬多了，得了你的信任，这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次一样便是护了你的声誉，少了多少麻烦，那忠顺王妃肯定是冲着你去的，若是被她拦下，怕是要费不少周折。因此哥哥也得谢他，他不是赚了个大便宜？再次，他可得了个贤相的好名声，张丞相大街上为人执辔，此时怕是京城已经传开了，大家估计都会去猜测銮舆里坐的是谁，可也一定会夸赞张丞相是个贤相。而张丞相此为还有两个目的，第一便是你必定恨那忠顺王妃，以后见了她定会小心，若有机会必定饶不了她，且又领教了人心险恶。第二便是对那忠顺王妃来说，此事轻轻巧巧却将她捏的死死的。忠顺王丧期遗孀无故外出，且当街使恨，她若是明白一些儿，估计现在肠子都悔青了。”

    黛玉听得哥哥如此一说，果然是个老头儿，看来不仅倚老卖老、为老不尊，而且还老奸巨猾，嗯，下次得这么说他，害得我给他磕了三个头。皇上看妹妹眼珠子乱转，忽然得意的笑了一下，便知又有什么歪主意了，估计是与张丞相或忠顺王妃有关，反正不会是好事。过了好一会儿，黛玉才抬头看见哥哥正意兴岸然的看着她，忽然想起来哥哥怎么全知道，好厉害哦，于是高兴的叫道：“老头儿再老奸巨猾，都逃不过哥哥的眼睛呢。可惜让我给他磕了三个头。”说着满脸都是委屈。

    皇上笑道：“你给他磕头是应该的，不过不许说他老奸巨猾，老丞相那叫老而弥坚，老当益壮，姜还是老的辣。”黛玉听了哥哥的话，才高兴起来，以后有机会定要多与老丞相学学。两人说了会儿话，又说起贾府之人，黛玉不知要将那些人怎么处置，便问哥哥。哥哥笑道：“妹妹不是说善恶有报吗？如今就看着这些人做了这么多恶事，有没有行一点儿善事，除了你不算外，若是有人想具结保他们，我们不如都格外开恩，如何？”黛玉想想笑道：“哥哥是说，若是有那感念恩德故而愿意来保他们出去的，我们都听之任之，这样他们也不用都算到我头上了。还有，就是也给他们自己积积福德。”

    皇上笑着应了，这些人，若是素日还有一点儿良心，留了一丝儿恩惠给别人，便还算可救，放了他们亦能向天下交代。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玩了一会儿，便各自歇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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