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零四回 （上）木芙蓉迎风崖畔放

    此时的四海池，却是别样一番景象。刚转过弯入的门来，路边摆满了各地贡菊及宫中培育的名贵品种，如今开得正好。众人并不停留，而是沿着海边儿往菊园而去。待转过一块巨大的假山石，众人都惊呼出来，原来远近海边的巨石崖畔都是上好的木芙蓉，正迎风绽放。

    真不愧当初修园子时谁出的好主意！既要种荷花，便在海边顺势或是将泥岸延伸入水中，或是延水边堆砌着高大的山石，那南山的大石块直接运来，不用切割，看起来有一种粗犷的霸气。水中植满荷花，每当五至七月荷花开放时，在顺坡水湿地，莲叶荷花似乎从水中爬上岸来，颇有一种俏皮的意思；而每每到了那石崖边上，当温柔的莲叶妩媚的荷花遭遇了刚硬挺拔的如刀割斧削的原生的巨石，该是一种怎样的滋味儿！

    不过，如今可是暮秋九月重阳节，满海子的残荷，看上去有些儿落寞，孤寂。偏在此时，悬崖下，海子边上，到处皆是盛放的木芙蓉。木芙蓉啊，那有着水芙蓉五分姿色的木芙蓉，竟也有着水芙蓉的三分清傲，是以有人将她称作是“拒霜花”。不与百花争春，不与荷花斗夏，只在这肃杀的秋天，默默的，热烈的，满枝满朵的开得到处都是。越是风霜严，越是娇艳开，娇艳明丽，光辉灿烂，占尽深秋风情。

    只见那红芙蓉，艳如牡丹；白芙蓉，洁比莲花；而五色芙蓉则是白里透红，犹如那娇羞默默的少女，羞红了脸颊；还有那“醉芙蓉”，又称“三变花”或是“芙蓉三遍”，早晨开时是白色，午时后渐渐变成红色，待晚上将会变成深红色，乃上品。那单瓣的大方稳重，那重瓣的，层叠铺张，锦绣繁华，富贵雍容。

    是以，古人不仅赞那水芙蓉，同时也不停的赞那木芙蓉。从屈原《楚辞》的“采薜荔含水中，擘芙蓉兮木末”，到白居易的“花房腻似红莲朵，艳色鲜如紫牡丹”，还有那苏东坡的“溪边野芙蓉，花水相媚好”，以及王安石的“水边无数木芙蓉，露染胭脂色未浓。正似美人初醉着，强抬青镜欲妆慵。”虽然她也爱在水边生长，但从无人将她当作了水芙蓉的影子，她就是她，别样的美丽。

    世人赞叹木芙蓉，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木芙蓉除却美丽的姿容外，亦是可以食用可以药用的。正所谓秀外惠中，或者是德才兼备吧。木芙蓉的花可以腌制起来，味道鲜美。其次木芙蓉花和叶可入药，叶有消肿解毒、散淤止血之效，花有凉血止血的功效，且其根亦可入药。木芙蓉的花和叶还可制成玉露散，主治流火、丹毒、疮痈诸毒，紫赤腐烂，及一切热毒之症。

    这个季节，能配的上木芙蓉的，或者说，能盖过其风头的，自是那“一从陶令平章后,千古高风说到今”的菊花。有时真不明白为何菊花便能盖过木芙蓉的风头，难道就是因为芙蓉家族有个水芙蓉？如此一说未免太过牵强，且太没道理了，不过未必不是事实。周瑜原是一代英才，可惜遇到诸葛孔明，他都得无奈的叹息“既生瑜何生亮”？这木芙蓉听了，估计会大有同病之慨吧？

    四海池的菊园并不大，大多数菊花却是遍植在竹林松树边的篱笆下，而每每到了九月，多半时盆栽的名菊，或是外头贡上的。虽说陶翁采菊东篱下，可后人却极少如此了。而菊园竹林这边却不然，这里许是因为有竹的缘故，便有了真正的竹篱。有趣儿的是，许多长到路边的竹子被直接砍断，只剩下半人左右高，将竹从上往下劈开了，顺势便编起篱笆。而有些则是砍的剩下一人多高，然后从上至下劈开，倒折下来将另一端插入土中，与其他的一起编成篱笆。砍下的竹子便被拿到菊园做了篱笆。真正是个适得其所、物尽其用。

    一行人经过海边，穿过菊园，拐进竹林，便在竹篱下见到许多栽种的或是盘景菊花。天下菊花有千种之多，此处虽非尽集，却亦有百种以上。虽古时黄菊居多，此时却是姹紫嫣红，端的是红白黄绿紫，粉色更风流。狮子头威风凛凛，满天星娇羞默默。更有那墨荷、绿云、帅旗、绿牡丹、凤凰展翅、西湖柳月等各具风姿。直看得众人是“园中看花，满眼皆花”，到最后，都成一个样儿了，除了赞叹，还剩叹息。

    菊花素有君子之称，称颂之声自古不绝于耳，不妨将些儿好的选出来，赏玩一番。唐太宗有《赋得残菊》一首，道是：阶兰凝暑霜，岸菊照晨光。露浓希晓笑，风劲浅残香。细叶抽轻翠，圆花簇嫩黄。还持今岁色，复结后年芳。杜甫的《云安九日》写的是：寒花开已尽，菊蕊独盈枝。旧摘人频异，轻香酒暂随。李商隐的《菊花》亦颇为有趣儿，写的是：暗暗淡淡紫，融融冶冶黄。陶令篱边色，罗含宅里香。几时禁重露，实是怯残阳。愿泛金鹦鹉，升君白玉堂。

    众人来到这竹林边松林畔的亭子内，此时亭子里早已安置妥当，除了备下的酒席，还有一边儿煮着的螃蟹及茶、酒等。众人按次序坐了，黛玉依旧是坐在太后身边，跟前还留着一个位子。正准备开席，外面太监传皇上来了。众人都忙起身迎接，除了太后与黛玉外都跪地请安。皇上进入亭子先给皇太后请安，又给两位皇太妃见礼，方让众人免礼。皇上依旧是与太后、黛玉一席，坐下后太后便命开席。

    因皇上在，众人总是拘谨的很，不敢随意，吃的亦是格外温文优雅。吃喝完后，众人不过随意聊了几句，便都起身谢罪离去。皇上方对太后道：“才刚儿皇过来妹妹的一个宫女说要过来给母后当面谢恩，儿皇给带来了，不知母后见不见？她说是趁着这会儿姑娘在这里才敢过来，否则怕是不便出来。”太后笑道：“皇上说的谁啊，让她来吧。”黛玉一听是她的宫女，肯定是那几个丫头了。果然刘福下去将晴雯带了来。

    晴雯见了皇太后跪下磕头道谢，太后笑道：“你起来吧。玉儿的事情你以后要多操心才是，你的女红哀家都知道了，你心思也细，哀家也放心。”晴雯方又至黛玉跟前谢恩，黛玉不明就里，史良娣笑道：“晴雯如今可是五品尚服官了，回头我们也要给她道喜呢。”晴雯羞得不好意思。太后笑道：“你是个好孩子，只要认认真真的，自然该得着你该得的那一份儿。”说罢又回头看一眼紫鹃等，笑道：“也好叫你们知晓，如今哀家先赐了晴雯的职，不过是让她以后到织室时方便些儿，你们多担待些儿。”

    紫鹃等忙跪地道：“奴婢不敢。”太后让紫鹃她们起来，笑道：“你们都是好孩子，只是如今玉儿还是姑娘，自然不好给你们赐职，你们多少将就着点儿。”说罢又冲着白露如蓝几个笑道：“若是心里有什么不痛快，可以说出来，若是想要，哀家便封你们亦使得。”几人都忙道不敢。太后方笑道：“倒不是说你们，晴雯这丫头哀家看倒是不在乎什么身份地位的。原就听说你好，经贤王妃一调教，更是好了，你也要多学着点儿才是。”

    太后说罢又笑着对皇上道：“不如将虞儿唐儿还有玉儿的四个姐妹都召来，大家一块儿乐和一回？”皇上笑道：“但凭母后吩咐。”太监听命忙去召各人去了。这里太后方又仔细的看着晴雯：果真有黛玉的三分品格，不仅容貌上有着黛玉的风流窈窕，且眉眼间的直性爽利还有那恩怨分明，无不带有黛玉的三分样子。当初刚进宫时尚好，如今经过这些日子的调理，十七的年纪，正是风光正好的年华，确是一个美人胚子。这么好的一个姑娘，一辈子留着宫中，倒确实有些儿委屈了。

    想到这里太后笑着问晴雯道：“晴雯，你可是准备一直伺候玉儿呢？还是等过几年便将你放出去？”晴雯见太后如此一说，忙跪地磕头道：“回太后，奴婢愿一直伺候姑娘，姑娘在那里奴婢便随到那里。”黛玉笑道：“傻丫头，母后是想给你找个好人家呢，有母后懿旨，可是求不来的。”太后笑道：“玉儿嫌你脾气暴躁，不要你呢，你可怎么办？不如告诉哀家，哀家为你做主。”晴雯回道：“回太后，姑娘若是嫌弃奴婢，奴婢改了就是，不敢再惹了姑娘的。还请太后和姑娘垂悯。”

    太后让晴雯起来，仔细的又打量了她半日方道：“若是有极好的姻缘，你难道都不出去？”晴雯猛一抬头，看了一眼太后，沉默了半日方道：“奴婢本就是姑娘救得命，且如今像姑娘这么好的主子世间无二，姑娘肯为了天下那么劳心，奴婢愿稍尽绵薄之力，希望能为姑娘做一点儿微薄小事。再者，奴婢原就是奴婢出身，不敢高攀什么好姻缘。大凡富贵之家，必定以气势压人，便是双方自己有意又如何？便是一般人家，亦想找个门第根基富贵相称的，奴婢原就是个孤儿，配不上那些人。”

    太后叹道：“果然是个有见识的姑娘。若说门第根基富贵，倒不是问题，有哀家做主，不怕他这些个。只是难得你有这份见识，若一味的拿哀家的名分去压着他，你日子亦未必好过。再者若是到了那富贵之家，只怕只能做个姬妾，凡事亦未必就能顺意。你原是个有志气的，既然不肯屈就，就先这样吧。姻缘天定，日后遇见了再说亦不迟。”晴雯忙谢恩站到黛玉后边儿去了。

    皇上看看太后又看看晴雯方问道：“母后可是有什么消息？”太后看着皇上笑道：“这事儿说不得。原是那日几人见了晴雯，见她却是有几分玉儿的品格，便动了心思。若是对一般的丫头来说，果真是好姻缘，能嫁入那样的人家便是姬妾，都是极尊贵的。只是晴雯这孩子与别个不同，虽说是个丫头，却比极多的主子姑娘好很多，不仅有一份自己的见识，更有自己的主意和志气。做人又本分体贴，最是个可靠的，若那样倒确实委屈了她。今日既然晴雯都说清楚了，也好依了她便是。”

    众人都听见了，虽不知那人是谁，但若果真如太后所说，到底晴雯算个有见识的。他们那里知晓，晴雯自从贾府出去，被贤王府救了，贤王妃又教她许多东西，她便明白过来了。荣华富贵她见过，高门大户的姬妾她见过也期望过，便是如赵姨娘那么得贾政的心意又如何？还不是被王夫人压得死死的，便是个有些儿脸面的丫头婆子都能指点她。便是如平儿那般聪明伶俐体贴稳重又如何？在凤姐儿的手底下，连与贾琏单独在一块都不敢，而她并不觉得自己能比平儿做得更好。是以，与其终日战战兢兢对着那些正妻嫡子，不如落得个自在。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