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六十年前的清城

    口黄椿然

    六十多年前，我家住在清城中心区――南门街。那时的清城像现今山区的一般城镇，并不繁荣。

    儿时的记忆依然清晰，清城有城墙有城门。南门街中心段铺了五条麻石，其余是灰沙，街宽只有四、五米。整条街是清一色平房，除了几间商店，其余都是住家，隔街可以谈话。南门口有座高大的城楼，大圆孔门洞内有一扇厚重的大门，晨夕定时开关。街上立有两座大理石牌坊：第一座牌坊为郭仪长而立，建于清嘉庆年间。正面题字“奕世名勋”，背面题字“名御史”，位置在现今中医院门诊部前；第二座牌坊由明朝兵部主事朱壁和知县朱琳公孙二人共建，正面由刘汝霖书“科第名贤”，背面由宋铨山书“诒谋绳武”。原是木质坊，光绪十八年(1892年)重修，改为石坊，位置在现今农业银行前。另有一座规模较小的牌坊，在朱广兰的糖水店内，是座贞节牌坊。当时是庵堂所在，所以有牌坊。此外有间大当铺，1951年改建为现在的电影院。南门街尾接万寿街，是旧县衙所在地，当时改为县政府。南门街南端商店较多，有饮食、杂货、小商品等；北段多是米铺；中段有诊所、药店、律师事务所、八音仪仗店及木铺．、石灰铺等等。

    与南门街相接的横街小巷从南端东侧起，东南第一条是水关口。它一边是旧城墙，一边是民房，原有寺庙一间已拆去，经麒麟里接武安街。水关口街尾，南面开小城门，叫小南门，直通上廓街；东接上廓后街。街尾的北面是南兴社，社坛边一棵大榕树，树荫南兴社街，另有一片菜园地和一片榕树林。南兴社的北端连接武安街，是邻接南门街东侧的第二条街。街口是民兴火柴厂。街中段是明新社学。社学边有南北向的横巷，巷中立有牌坊，正面书“直上青云”，故名青云路。另一横巷叫连科巷，其东南是阮家，有小巷可通观庄陈。武安街尾南侧，有座很小的马王庙，供奉三头六臂的马王神。第三条横街是学宫街，街尾接城脚街及东校场，连接东门街。学宫原名登瀛街，街的北侧是孔子庙的学宫，堂构宠大，有牌坊、池塘与小桥，并在进入处竖两根石柱，其一上刻“文武官员至此下马”，足见对孔老夫子的尊崇。这条街绿化很好、榕树成荫，是南门街东侧的主要街道。第三条横巷是祖巷，塞尾巷。

    南门街西侧的第一条街是城隍街，其南面是旧城墙，北面是民房，有两条塞尾小巷。还有一座大城隍庙，香火旺盛，可惜毁于清末。抗战时这里经常搭棚演粤剧，解放后建成总工会。工会有横巷塘仔边直通下廓街、城隍街、起凤里及大观街。塘仔边街西侧连小塘仔和桂香街(塘仔边小塘多，多住渔民，桂香街多做线香)。城隍街曾有凤凰台的遗迹，筑有亭台，相当气派(宋以后方有清远县志，以后的县志都以凤凰台为清城发祥地而多次提及)。南门街西侧第二条街是起凤里；街头有金花庙，街尾有社坛一座，紧靠桂香街。第三条街是大观街，以李氏为大姓，有“武魁匾”、“十八柱厅”，与学宫街成一直线。街尾有小营房(清朝驻兵处)。第四条街是新街，从前是县府所在地，迁出后叫新街。起凤里、大观街、新街都设有街口门闸，夜间关闸。有的闸楼辟设了小摊位，方便买卖。

    若将先锋街(因驻有先锋营)、衙门前(有衙门)及万寿街(有万寿宫)三街联成一线以观之，则一线之南接南门街、东门街；一线之北接朝阳里(含古时的大地塘街)、细路街、北门街，直至北门城楼(过去是两重城墙两重城门的，我所见到的只留有门孔)。

    北门街东侧是仓前街、仓中街、仓后街。西侧是麻巷街(古名茅巷街)、西门街，直至城西门楼，(古时与北门城楼一样是双重城门，我所见已无城门可寻)。街内还有一条九瓦巷。在北门街口右转角处有大榕树及社坛，榕阴覆盖了丁字形的两条街口。

    万寿街北接天湖塘。天湖街有八条巷，街东侧是天湖塘，塘尾北端有大榕树及社坛。天湖塘是城内最大的池塘。

    城墙内的街道格局如上所述(清朝末年有29条街)。清城外围分东南西三片叙述如下：

    东片是上濠基、牛隍庙、石灰塘、渠坑口、平安街、儒林街、儒福街、善庆街、和平书院及围仔(居民以竹编业为主)。

    西片以下廓后街为中心，有下濠基、古巷尾、方伯里、永安里、洪社、康王巷、榨油巷(巷尾有大榕树及社坛)、扁担巷、中心里、仁寿里、石狮巷(置石狮一对、立社坛)、兴华里、石围塘(塘边有一片大榕树)、聪元水巷、牛巷、西和巷、仁厚里、西校场、飞水街(滨江河出口处，有飞水渡口)、高墩里、高岗围及麻寺田。这片绿化很好，很多古树。

    南片是北江河段。沿河兴建上廓街和下廓街，共有十多个码头，连接着东边的平安书院、西边的飞水街，全长有十多公里。由于水运方便，使之成为清城商贸的中心地段。在抗战非常时期，白天走飞机(避免轰炸)，下午四时开市直至深夜十二时，仍很热闹。皆因抗战时期，广州商人纷纷进人清远经营，所谓天时地利之故。抗战胜利后，就下跌了一半。

    烟花血泪话南堤

    口刘林

    清城南堤妓艇始于何时无法考证，而最盛时期是二十世纪二十年代末至三十年代中。陈济棠任广东省主席时期，他脱离国民党中央政府的领导“南面称王”。为了巩固地盘、招兵买马、扩充实力，开放黄、赌、毒以索取高额税收来充实军饷。那时清城由南门大码头至小南门码头停泊百多艘妓艇，人们称为花艇。妓艇长约十多米，宽也有四米多，装饰得十分华丽。妓艇排成两行，艇头对艇头，中间用木板铺平，俨然一条街市。并有四艘酒舫，以供嫖客开花筵，宴群芳。此外，还有卖粥、卖香烟及零食的小艇穿梳其间。这里虽然没有“琵琶仔”弹唱，但有留声机播放悦耳的粤曲，足使人心旷神怡。此地实在是纸醉金迷之地，温柔堕落之乡。

    抗日战争前，在这里留连嫖宿的人，多是豪商巨贾，绅士官吏及社会的上流人物。他们到这里不只是嫖娼玩妓，还利用这个场所进行受贿、行贿的勾当。还有那些律师、记者、警察也咬定这块烟花地吮脂吸髓，大行“敲竹杠”之能事。真是：官绅喜乐穷人苦，米珠薪桂人肉贱。

    抗日战争爆发后，l938年9月南堤妓艇惨遭轰炸，损失惨重。事后，把目标大又驾驶不便的花艇搁置，改用“?玲艇”(即低仓小艇)，白天撑到南?河堤竹林旁躲避空袭，下午四时许撑回来，专司它的“卖肉”营生。不过此时景况比以前大有逊色，妓女人数也大为减少。但在这个非常时期不用缴纳花捐税，只交警务费。由于环境的变迁，嫖客已不是过去的豪商巨贾、绅士官吏，而是“草头王”、“大天二”及便衣军警。很多妓女被他们“包起来”成了婊子。这批“凉血动物”麇集一起，从事鸦片买卖，大发国难财。当利益均衡时，共同花天酒地；当利害冲突时，就发生内讧。对待妓女则是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曾有个被誉为花魁的妓女亚宽，给“烂鬼耀”看上了，把她“包起来”。初期如珠如宝、卿卿我我；后来怀疑她与旧相好幽会，就妒从心中起，怒向胆边生，将其骗至笔架山口杀死，弃尸山边。当时虽有农民在场目睹他的行凶，而又有谁敢过问!

    日本投降后，南堤门庭冷落，昔日灯红酒绿与弦歌彻夜已消声匿迹。原来的妓艇已做了旅客住宿艇，成为“应召女郎”。鸨母也做了“扯皮条”，亲自站在码头争拉嫖客，见有过往的男人就冲上前去，娇声嗲气地叫：“先生叫艇啦!有艇心玩”，甚至拉手扯腿，十分肉麻。

    开妓艇的鸨母，多是水上居民，人称“蛋家婆”。蛋家原是广东的土著居民，他们对两性关系较随便，不受什么“贞操”、“礼教”的约束，所以他们视开妓艇为正常行当。广州珠江南堤、荔湾、三水芦包都有蛋家开设的妓艇。妓艇起于珠江，因此艇上的又叫“珠娘”。

    鸨母这个词的来由，根据《庶物异名疏》记载，鸨是鸟，类似雁，其性淫，逢鸟则与交之，故今呼妓日鸨儿，呼老板娘曰鸨母。广东人又称鸨母为“龟婆”，称其夫“龟公”。传说雌龟与蛇，雄龟则钻人海草丛中，用绿草蔽头，不与蛇争风呷醋。根据这个传说，把鸨母叫做“龟婆”，又嘲讽妻有外遇的人“戴绿帽”。

    在妓艇当雇工的佣妇叫做“扯皮条”，专司拉嫖客的勾当。每当夜幕降临，“扯皮条”就立于南门大码头、小南门码头迎、拉嫖客。这些“扯皮条”也是出身，随着岁月的流逝，已是人老珠黄，就屈身于妓艇做佣工，赚点赏钱来度日。“扯皮条”都是鸨母的心腹，也可能原是在同一妓艇的姐妹，除了拉嫖客外，还帮助鸨母管教“卖身妓”。

    还有一种人叫“龟爪”。他是妓艇的打手，都是社会上的流氓地痞，没有固定的顾主，终日在南堤溜荡。如果鸨母与嫖客发生矛盾，他就不分青白站在鸨母一方，事后鸨母就给他一点赏钱。如果“卖身妓”有相好的嫖客出资替她赎身，而鸨母又不愿让她过早从良，就通过“龟爪”去恐吓、或殴打嫖客，迫使他放弃赎出的念头。

    有两种，一种是“自由身妓”，一种是“卖身妓”。

    “自由身妓”原来也是“卖身妓”，由于她从事卖淫生涯时间长了，积累了一点私蓄，就自我赎身；也有的是嫖客花钱把她赎出意欲“金屋藏娇”，无奈嫡妻不容逐之出门，而生活无着，无奈又重操旧业。“自由身妓”处客串地位，鸨母与嫖客议定过夜费，所得与鸨母分成，而且有选择嫖客的自由，若不合心意的可以拒绝。“自由身妓”对前途悲观，意欲嫁人从良，又曾历沧桑不敢奢望，唯有通过“捻花妹”，把后半生寄托在“花妹”身上。“捻花妹”就是选买美俏的女童回来，以母女相称，想尽一切办法、把“花妹”捻到珠圆玉润，手脚纤细，婀娜多姿。为此不许她干粗重活，洗衣服也不许她动手，终日教她涂脂抹粉，供她锦衣美食，并送她上学堂读几年书，使她略识文字，懂得交际应酬礼节。总之使她有大家闺秀之风，又有野艳之韵。“花妹”捻到成熟时，就要选择“金龟婿”，只要有财有势，不管她是做偏房或婊子，也不管佳婿年龄多大。若这一着不成，就逼迫她去做交际花，在上层社会中周旋，以色相勾引达官贵人，以博取更多的回报。也有的“自由身妓”凭自己熟知妓艇营生，又有一些积蓄做资本，自己做了鸨母。

    “卖身妓”多数是穷苦人家的女儿。由于家庭种种原因，债台高筑父母无法偿还，被迫卖女抵债，明知火坑，也把女儿推下去。当然买者不会言明实况，只伪称买女或买婢，并立下卖身契。契中写明，“择婿婚嫁由主人决定，死伤病残母家概不追究”。立下这一纸文书，便终身不得反悔。也有的是人贩子拐卖来的。特别是抗日战争时期，沦陷区人民生活困难，人贩子就以介绍到内地工作为名，骗来清城卖落妓艇。有的是从孤儿院要来的，到孤儿院看准了俏丽的女童，以领养为名带回妓艇，再养她几年，待长大后就作为摇钱树。

    鸨母对买来的新妓严加管教，做到管中有教，教中有管。教她些什么呢?就是靓、姣、唱、饮四个字：“靓”是教她保护体形的线条美，保护肌肤的润腻，同时教她浓装艳抹，或淡扫娥眉，领会三分姿色七分扮的妙用；“姣”是教她每一举止、每一投足、每一顾盼都要露出韵味，野艳多姿。总之教他有迷人的本领，使嫖客沉迷深陷；“唱”不只是教她哼几段咸水歌，更着重教她言谈幽默情趣，既要显露大家闺秀的风度，又要有情怀的姿媚；“饮”是教她能欣酒。古云：“自古佳人多爱酒，从无名士不工诗”。作为必须学会饮酒，以备做“后土”时代客饮酒(嫖客开花筵，招妓陪饮，招来的坐在客人的身后，所以叫“后土”。当客人不胜酒量时，可以代饮)。若能善饮可博得嫖客心欢，又可结为酒中“知己”，令其成为妓艇的常客。

    管就是对严加看管，不许随便外出。倘若嫖客对有所馈赠，要一起到街市购买，必须有“扯皮条”盯哨。嫖客馈赠的钱或金银首饰，鸨母得知就全部没收，以防私蓄多了自我赎身。更限制的社交，除嫖客外不准与外人交往，以防受人教唆起来“造反”。

    贪婪无厌的“龟婆”，只要做摇钱树，不把她当人看待，若不服从接客或怠慢嫖客以酷刑惩罚。“龟婆”不用鞭笞，恐鞭笞有损花容。而用插指甲，把手绑住，用针刺指甲缝。“十指痛归心”，可以想像受刑者的苦楚。有的幻想保持“完璧”择婿从良，诡谲的“龟婆”先以好言安慰以表同情，却伺机把她灌醉，叫“龟爪”来强暴了她，破了她的贞操，毁灭她的幻想，逐步诱其人毂。初次下水的要价甚高，又要有体面的“摆房酒”宴请同行知己。鸨母的目的只是把“捧红”，达到其敛财的目的。

    “卖身妓”日以继夜地接客，所受摧残苦不堪言，若患了难以治愈的性病更饮恨终生。怀了孕鸨母强迫堕胎。当时堕胎条件差，只找个“黄绿医生”来处理，这种堕胎随时有生命危险。

    此外还有私娼活动。私娼不向政府纳税，又不交警务费。当时政府虽有明令禁止私娼，她随时有被抓的可能，但被抓后只不过是关几天及罚款而已。这些私娼多是生活所迫而操此被人岐视的贱业。人们称私娼为“野鸡”，每到黄昏后偕同“扯皮条”到处招摇过市，去勾引嫖客。当“嗅到猎物”时，由“扯皮条”上前勾搭，进一步就讨价还价，“野鸡”站在一旁，装出羞人答答的娇态，一经拍合，就带回旅店或出租屋成交。“扯皮条”在外放哨，一经发现警察来抓捕，迅速发出信号，通知“散水”。若来不及通知“散水”时，就硬着头皮上前求情，或许诺酬谢条件，条件包括金钱、物资及。

    解放后，l952年经过建政，坚决杜绝了黄、赌、毒现象，鸨母也难逃法网，饱受折磨的重获光明。人民政府安排她们工作，她们成为劳动人民的一员，其中大部分也都有了家庭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