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节 破局

    这一年的夏末，咸阳宫里张灯结彩，大秦的长公子终于满一周岁了。而在秦楚的战场之上，楚军大败，被身后追赶的秦军一路追杀，直到楚地蕲南，项燕在楚军中消失，楚军继续奔逃。当战报送到咸阳的时候，即使快马加鞭，即使路上已经跑死了好几匹马，但是也已经是十几日之后的事情了。

    此时，蕲南南面的一个小林子里，阳光穿过葱茏的树冠，将暖暖的光辉洒在树下的一个人身上。此时，他身穿着战甲，战甲的左肩，一支弩矢狠狠的从他的肩头贯穿过去，弩矢的头甚至穿透了他的身体，露在外面的一截上是干涸的血，而他的身上，战甲早已残破，在腰上和腿上都有长枪的刺口，地面之上有大滩干涸的黑红血团。

    忽然，这个人在地上动了一下，首先是握惯了宝剑的右手，接着整条的右臂。当他的眼睛终于缓缓睁开的时候，他支撑着自己残破的身体从树下站起。他看向了身周，就在他视线可见的地方，那里躺着十几具尸体。他的脑海里，那一日的场景马上回响在脑海之中，他知道，就是面前这些躺着的人将他从秦的兵锋之下救了出来。

    当他知道自己没有死，竟然还好好的活着的时候，他望向了头顶的树冠，迷离的阳光也在瞬间迷离了他的眼睛。他似乎又看到了战场，看到了在箭雨和利刃下死去的战士，看到了在长长枪杆上兀自抽动不已的战士，看到了那铺天盖地的血，那支离破碎的身体。

    他明白了，自己一直捍卫的楚国已经败了，楚王在一年之前将楚地几乎所有的兵士集中起来，对抗秦国，可是，就是他，将这些战士葬送在了秦军的兵锋之下。

    在那一刻，项燕的眼中已经没有任何的光彩，林子有风经过，风吹过树梢，可是林下，将军却感不到任何的空气流动。他抽出了自己的佩剑，他知道，这把伴随自己半生的宝剑还在，这还是他从自己的父亲手上接过来的。此时，剑锋依旧，只是，这把剑曾经守护的楚国此时已经无力再战了。

    “项燕有负大王重托，有负先祖期望，有负楚国...”一声悲凉的呐喊在林中回荡，那声音里有无尽的悔恨和不甘，到最后只有寻死的决绝。那是他热爱的楚国，他长大的楚国，即使他对楚国的未来已经无能为力，可是他还是愿意让自己的血流淌在这里，让自己沉睡在这里。

    锋芒冰冷，瞬间割裂空气，冰冷的寒芒瞬间划过将军的咽喉。将军闭上了双眼，等待着生命最后时刻的到来。

    风终于吹进林子，在那一刻，林中冰冷的风拂过将军被血染红的面颊。他竟然感觉到了风，感觉到了冰凉。而下一刻他甚至感觉到自己手中的剑似乎轻了几分。

    他忽然睁开双眼，看向周围，周围的任何东西都没有变，而他的手中，那把陪伴他大半生的宝剑此时已经断了，断裂的地方平整光滑，透出冰冷的钢铁寒芒，而在地上，他却找不到断剑的上半部。

    他忽然苍凉的一笑，英雄有殉国之心，可惜宝剑却没有伤主之意。

    那一刻，项燕的身影刻印在林中，那片背影有说不出的味道，分明已经离开，可是又似乎还在那里，似乎，在那里，有谁刻意的留下了什么，只是下一刻，风又将所有的东西消散。

    一个苍老的身影走出林子，看着手中兀自颤动不已的半截剑锋，叹息一声。他将剑锋收入袖中，下一刻，却已经看不到任何的人了，仿佛刚才所有仅是幻影。

    转眼两年的时间已经过去，王翦早已经告老而去，秦王赐予了他大片的土地。蒙武在战场上战死，蒙氏一族的赫赫武勋终于传到了蒙恬的身上。只是秦的大将离去的离去，战死的战死，在这两年之中，秦似乎停止了他战争的步伐，或者，它需要一段时间的修养。

    而在仅有的几人眼中，早已经看到，这个战国的平衡早已经改变，自从扶苏的出生，项燕的寻死未成，或者还有其它的什么事情。已经注定，原本的平衡已经被打破，而新的秩序却还需要建立。此时的战国就像是一个微妙的天平，而扶苏和项燕都是微不足道的砝码，可是，那一颗砝码却足以让天平发生必然的倾斜。

    此时的咸阳宫中，依然飘散着一种沉闷的气氛，自从蒙武战死以后，秦王为儿子许诺的以蒙武为师的言语自然没有办法实现。而这位小公子似乎也不是太专心于剑术。他在幼时对宝剑的那份挚爱不知为何随着成长变得稀薄，虽然秦王已经将自己的佩剑给了儿子，虽然在兴致而来的时候，秦王也教过扶苏剑术，可是看着儿子那有着淡淡失望的目光，秦王知道，扶苏变了。

    可是他却忽略了，自己的儿子此时仅有三岁，三岁的孩子会懂得什么，为何他的目光之中却有那份淡淡的失望。

    即使这样，秦王依然爱这个儿子，他还是像幼时一般，表现出远远超乎他年岁的聪明和才能。他两岁的时候就开始读书，曾经拜在李斯的门下，却不知为何，将自己的师傅气的半死，最后李斯在朝堂之上有些愤然的辞去了这份公子师傅的职务，转而专心做他的丞相。之后，秦王还是为扶苏再找了几位师傅，可是，无一例外，要不是被公子赶走就是被公子气走。但是扶苏依然还是看书，而且有时候秦王会看到，即使在深沉的夜中，扶苏依然在油灯的灯光里翻着沉重的竹简。而这种时候，姜后会一直陪着他，看着儿子瘦小的身影被灯光拉长，她的脸上都是疼爱。只是，她从不会去主动的帮儿子，甚至搬书简的事情她也会让儿子自己做。

    可是，这几天，扶苏已经不去看书了，他这几日去过两次城墙之上，一次内廷侍卫练武的校场。每一次公子的目光从咸阳城的上方掠过或者从内廷侍卫的身影上掠过，都会有淡淡的失落爬上心头。

    不过，大秦一年一度的国祭马上就要到了，秦王和宫里各色各样的人都要开始忙碌了，没有人看到那个幼小孩子的目光，只有姜后会跟在扶苏的身后，会用自己的手将儿子揽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