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05号作品《我们都是木偶》作者：九九
目录：华山论书团评论合集| 作者：华山论书团| 类别：历史军事
我们都是木偶
文/九九
，天鹅之死
重复过一千次的踮脚，而后转身，眼前浮现的是一只忧伤抖动着翅膀的天鹅，优雅地旋转，缠绕着大提琴的厚重。仿佛那些说也说不清的悲恸，为的就是对死亡地哀伤，是哀伤而不是惧怕。明明有生命的呼唤，却不得不永堕黑暗。在舞曲步入尾声的时候，苏白看到那个跳舞的女子忽然不和节拍的疯狂旋转，转出的曲线呈现出白色的影子，仿若下一刻，就会乘风归去。
下一刻，那个舞蹈着的女子纵身跃起，翩若惊鸿的身影，让所有的观众惊艳到失神，只有苏白的眸子是清醒的。她清晰地看到那一跃，舞女已经跳出了三米高的舞台，然后如断线木偶一样跌下。特制的舞台下面是更衣室，这样算来，至少也有个五到七米，中间有电线和搭建舞台的钢条，舞女，无论如何都活不了了。
整个表演大厅在寂静中停滞了好几秒，才爆发出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伴随着舞女跳下的瞬间，一只提线木偶跌落在苏白脚边，那木偶有着一张和舞女一样精致的面孔。苏白俯身捡起，在一片混乱的嘈杂中，默然离场。
人群的拥挤使得苏白手上的木偶有些脱线，当她站在会场门口的时候，才不得不感叹人的劣根性，明明无比害怕，却要疯狂前进，对于真相的渴望就像嗜血的兽，就算会受到伤害，也必要一探究竟。
看着缓慢停在自己面前的黑色跑车，苏白想，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
她拉开车门坐在了副驾驶上，表情惊疑：“你怎么会来？”
“她死了？”开车男人的脸陷在阴影里，看不清楚表情，听到这句话，苏白转头：“是你做的？”
男人清浅一笑：“你这么认为？”见苏白不回答他的话，他转动方向盘，在车启动的瞬间他加了一句：“她死了你不开心么？”
，送木偶的男人
车里陷入了窒人的安静，其实呆在这个男人身边很长的时间里，苏白都很安静，只是现在，车里少了一个人。苏白愣愣地看着手中的木偶，喃喃叫了一声：“苏红……”
男人听得这个声音转过头，他的脸在路灯下忽然清晰可见，棱角分明五官清秀。上面带着淡淡的嘲笑：“她已经死了，”转眼瞥见了苏白手中的木偶，眼中的讥讽更胜：“这只木偶……也死了……”
是的，舞女叫苏红。她与苏白从小一起长大，她们都是孤女，被身旁的男人收养，学习跳舞，这个男人喜欢看她们跳舞。就像他喜欢木偶一样。
男人叫安默，喜欢在混合着厚重湿气的晚上一个人关在房间里，拿着刻刀和丝线做出一个个精致的木偶。苏白看向双掌中的红色木偶，那木偶的表情像是沾染了衣服的红，神色竟是栩栩如生，还能瞧出几分木偶和主人相似的神色。木偶身上穿着的大红色裙子，显得眉目间尽是娇艳，这般鲜活的女子，怎么就会忽然死去？
“安默，是你杀了她，是你杀了苏红对不对？”忽然席卷的悲伤让苏白禁不住问道。
“我绝不对我做的木偶出手。”良久才听到安默的声音。
“那不是木偶，那是人，活生生的人！是和我一起长了二十年的女人，你凭什么？”
奔驰的跑车一个急刹，安默脸上的情绪变幻莫测，似乎是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克制住自己不发怒，他转过身直视女子的眼睛：“苏白，我说过我不会，那么我就不会。”
苏白被男人身上的阴郁吓得一跳：“可是，昨天晚上，我看见了……”
苏白双唇颤抖着，不知是恐惧还是悲伤使得她身子瑟瑟发抖。
“你看见了什么？”安默转过身，嘴角扬起一抹邪佞的笑，“像这样？”他长臂一收，将苏白纳入怀里，然后低头封住了她的唇。
一个漫长的亲吻结束的时候，安默戏谑地看着苏白眼神中沉溺的神色，然后眼神示意地看了一眼后座，“像这样？”
苏白朝后看去，脸上的潮红忽然褪去，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后座上的木偶，正是苏白的样子，在安默的操纵下，木偶疯狂地舞蹈着，似乎就快挣脱丝线的束缚……
苏白讷讷看着安默，脸上写满惊惧，是了，前夜，她看见苏红和安默的亲吻，她看见苏红的木偶独自跳舞。
……
躺在床上，苏白仍然觉得不安。她手中握着一红一白两只木偶，迟迟不肯睡去。木偶怎么会自己跳舞？视线瞥向手中的白色木偶，和自己一模一样。熟悉的脸让苏白一阵惊恐，然后扬手将木偶丢得老远……
是不是自己，也如木偶一般，永远掌控在那个人手里？
另一只木偶
半梦半醒之间，苏白觉得自己听到了一些声音。
“小白，离开这里。”像是每晚躲在被子里说悄悄话的声音，尾音会习惯性地上翘，那个女子的声音一向自信。
“为什么？”晦涩的声音，朦胧中苏白觉得自己是在说梦话。
“你斗不过安默……”仍是那淡淡的语气。
“那你呢？你在哪里？”苏白想要伸手去寻找那个声音的来源，却发现身子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得无法动弹。
“我……”声音骤然停止，苏白侧着耳朵希望能够再次捕捉到那个声音，却一直到自己从梦中惊醒仍毫无所获，她疲倦开灯。苏红的木偶躺在她的枕边，苏白忽然想起梦里的声音，一时竟愣在了原地。
那个声音是苏红的？苏红在提醒自己什么吗？
在那一瞬间，苏白忽然觉得不那么害怕了……
是的，很长一段时间她有悄悄嫉妒着苏红，光环都是她的，宠爱也是她的，明明是同样的女孩，自己却永远在角落里钦羡。这嫉妒连安默都曾瞧出了端倪，但是她没有想过要害死苏红。她不希望苏红出事，毕竟这么多年来，两人都是相互扶持着走过来的。
其实苏白一直都是软弱的女子。
她起身，侧耳听到外面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那么这个时候，那个男人又在做木偶吧？
苏白悄然拉开门，朝着走廊尽头的房间走去，她屏住呼吸。每一步都走得万分小心。到底那个男人是怎么做的木偶，为何会那么相似，为何会感觉他控制木偶的时候，自己也被控制？
苏白将耳朵贴在安默的房门上好一会儿，里面没有一丝声音，安默是睡着了么？
像是被蒙住了心智，苏白咬咬牙，竟轻巧握住门把，正当她准备扭开把手的时候，有一只线缠住了她的手腕，她吃痛放开扶手。手腕上已是一条细密的血丝，手镯一般。
被发现了么？苏白仓皇转头，却什么也没有看见。惊悚被她压制在喉头，她不敢发出声音，一边扯着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丝线。一边却也害怕门内的男人发现自己，手腕间蓦然传来一股拉力，不得已，苏白顺着拉力朝前走去，离安默的房间越走越远。
那拉力一直将苏白引回自己的房间，银色的丝线在月光下清晰可辨，苏白顺着手上的缠绕，看见了安默送给自己的白色木偶。突然她捂住嘴瞪大眼睛，因为在白色的木偶旁边，还有一个黑色的木偶！即使是浑身缠满了丝线，但仍然能看出，这个木偶和安默一模一样。
，扯线的尽头
银白的丝线将苏白和安默的木偶连在一起，反而像是变换了角色，安默的木偶是操纵者，而被丝线缠绕的自己才是木偶一样。借着灯光，苏白剪断了缠绕手腕的丝线，手上留下一丝暗红。苏白看着自己的手发呆。
安默的木偶，是怎么将丝线缠上了自己的手腕？苏白掉入了一个寒冷的窟窿，神经每运转一次，都会引起刺骨的寒冷。在夏日清凉的夜里，苏白像是掉进了冰天雪地里一样，浑身冰凉。
“这是我亲手做的木偶噢，这样，你们才会永远留在我的身边。”那时候安默拿着一白一红两只木偶递给她和苏红。一白一红，正好对应了她们的名字。苏红张扬的笑容现在她都能记得清：“是啊，到时候我们离开了还有木偶可以陪着哥噢……”
三个木偶都还齐全，人却少了一个。仔细看去，甚至还能觉察到，只有苏红的木偶双眸无光，一白一黑的木偶在月光的映射下，似乎还挂着盈盈地笑意。苏白忽然发现自己被两只木偶牵动了神经。她开始害怕。这个地方的每个角落安默都了如指掌。她怕那张长着自己的脸的木偶也会在某一刻忽然跳起舞来，她怕自己也会在某一刻莫名地离开这个世界。
她忽然萌生了一种逃跑了冲动。
她要离开这里。
第二天早上安默仍然是在苏白的早餐中醒来。这是他们三人居住二十年来的默契。从这个早晨开始，吃饭的就永远只有两个人了，或许不久之后，就只有一个人了……
“哥……”吃饭的时候苏白叫住了安默：“哥，我想出去走走。”
“苏红的事情给你影响很大。”不说是，也不说不，他反而说了这样一句话。
苏白沉默。“我害怕。我怕自己会变得和她一样……”
“苏红死了，她的好些担子都要你担下来，小白，你跟我这么多年，至少应该给我时间找新的舞蹈演员吧……”苏白对上一双沉寂如水的眼睛，那眼睛里毫无慌乱，甚至他说的话句句在理，让苏白没有理由抗拒。“你忍心在这个时候离开？你是要我同时失去你们两个？”
苏白心中猛然一痛。确实，三人从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到现在的地步。每前进一步都是三个人共同见证，如果自己离开，如果这一切并不是安默做的，是不是太狠心了？
见苏白沉默了下来，安默眼里闪过一丝放心，苏白没有看见。
“哥，你为什么喜欢木偶？”本来已经放下心来的安默猛然抬眼，不知道为什么苏白会问起这样的问题。他沉思片刻：“因为木偶有生命。”
啪嗒一声，苏白手上的筷子掉落在地。
木偶之死
苏白顺从地每日练舞，温驯地在安默的安排下登台，但是自那日起，苏白总是夜不能寐。晚上握着大把大把的时间，回忆着和苏红的一切，回想着偶尔浅短的梦里苏红的声音，苏红总是说着：“小白，离开安默。你斗不过他……”
她不信。
所有的事情似乎都在苏红的葬礼之后安分了下来。木偶不再出现异样，苏白和安默又回到了以前相依为命的姿态。苏白总觉得因为苏红不在了，所以他们应该更加依偎在一起。拼命跳舞，拼命地和安默一切如常。拼命的……挖出事实的真相。
无数次的失败，加上无数次的努力。苏红说得不错，她斗不过安默，就算是在安默离开之后潜入安默的房间，苏白也找不到丝毫证明安默是凶手的证据，甚至连安默总是看作宝贝一样的木偶，她也没寻到半分影子。苏白总是认定，是木偶的原因，安默能做出控制人心的木偶，所以他才能控制苏红和自己。苏红死之前她就感觉到了，只是到苏红死的时候她才敢大胆去猜测。
既然靠她自己无法寻到答案，那么就直接去问安默吧。苏白就是这样执拗的女子，想要知道一件事情，就算是用最最荒谬的法子，也要去试探。
“哥，我想在这个月末谢馆，我不跳了。”苏白接过安默递来的杯子，艰难地咽下一口水。
“你说会给我时间找到演员的。”安默仍是优雅地吃着早餐，仿佛苏白的话无足轻重。
“哥，我觉得这样下去我走不了了。哥，你用什么办法控制住我了。哥，我不是木偶。”苏白低着头，嗫嚅地说着。“哥，你看，我的手上缠满了你缚上的丝线……”苏白抬起手，指着悬空的手臂：“亲情，爱情，回忆，将来，声名，……你看，我的动作都是它们在指引，哥，你用这些东西控制了我……”
安默良久不说话。他定定看着苏白：“不只是你，每个人不都是这样么？小白，你只是太敏感。”
“不，苏红不会是，她不会让这些东西束缚住自己，她一定有过挣扎，但是你让她死了……”苏红，苏红，苏红……似乎自从苏红死去，苏白的世界里这个名字才鲜活了起来，那个女子过往的一举一动都使对面男人陷入有罪的嫌疑。
“我想我有告诉过你，我不会对我的木偶动手，同样，我也不会给我的木偶怜悯。”
说完这句话，安默起身，直冲冲地走进了苏白的房间，苏白想要去追，一阵头晕却止住了她的步伐。
“这些木偶就是你害怕的原因么？”安默举着苏白房间里的三只木偶，“我还有一柜子，你要看么？如果你害怕这些，大不了我让木偶死去，让他们再不出现，是不是这样，你就会觉得自由？”
说着，安默真的开始抽出木偶上的丝线，没了引线的木偶跌在地上，手上，脚上，身体上……心上……都有着大大小小的孔洞，那空洞让苏白心里一阵抽搐。木偶死了，所有的木偶都不能再站起来，也不能再跳舞，木偶死了……但是自己自由了么？
“安默，本来我是想要毒死你的，我想是你抚养了我们，大不了我陪你去死，但是最后我没有在食物里下药，你知道为什么吗？”苏白忽然悲恸地哭出了声：“因为就算是你死了，我们也仍然得不到自由，安默，木偶都比我们幸运……”
反常的，看着一向温驯的苏白失态哭泣，安默并没有安慰，甚至没有走近苏白，只是在苏白越来越微弱的声音里，他才开口，像是害怕惊醒什么东西一样温柔的语气，他说：“我知道你舍不得毒死我，但是小白，我却下药了……”
木偶已死，你会自由。
，木偶不死
像是历经了一次长眠，苏白从来都不知道，原来自己也能这般安稳的睡去。梦里的情景不再破碎，清晰得仿佛就在眼前，苏白看见三只木偶。他们手牵着手，看不见苏白。
“现在我们都死了，应该怎么办？”红衣的木偶说道。
“你才死了呢，我们不会死。”黑衣的木偶洋洋得意道。
“为什么？”红衣女子笑得无比灿烂，她的眼神有意无意地看向苏白的方向，像是故意在警示着什么似的。
“因为你死了，他们还活着啊……”黑衣木偶顺着红衣木偶的视线看过来，似笑非笑。只有白衣的木偶，一脸安静的站在他么身边，不时地朝着黑衣木偶身边靠了靠。苏白觉得，黑衣木偶身上的丝线，比上次她看到的要减少了很多。“只要他们还活着，我们就不会死噢……”
“我们又不是普通的木偶，我们身体里面是有灵魂的……”
苏白翻了一个身，于是梦境变幻，她看见了年幼的苏红：“小白，我在这里噢。你看……”昔日的阳光下，白衣女孩一脸好奇地看向脚下的影子，听得后面咯咯笑着的女子说着：“小白，看我们的影子在一起噢，说明苏红是永远不会离开小白的，小白，我会一直保护你……”
“谢谢你小红……”
“谁叫你是我的妹妹呢，可是，不许叫我小红，土死了……”
“但是你们都叫我小白啊……”
“因为你本来就白……”
辗转间，苏白像是看到了安默，他坐在一个阴影的角落里，他将丝线一缕一缕缠在木偶的身上，苏红的红，热烈奔放决绝，苏白的白，纯洁安定自由……像是咒语一样，木偶在他的手下渐渐成型，每一个都嘴含微笑，表情温和，像是无比满足。
安默倾尽心力制作的木偶，怎么会没有灵魂？
安默说：“红玫瑰成不了朱砂痣，白玫瑰也变不回明月光……”他朝着苏白伸出手：“小白，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害你们，小白，你和苏红都是我命中的女子……”
苏白忽然觉得心跳有些不安定，梦里的她忽然皱起了眉。时间倒退，一切回到了最初，那时候，有一个穿着整洁的男孩，将手伸给她：“看到你我就知道，我一定会做出像你一样漂亮的木偶，你跟我走，我给你一个故事……”
苏白猛然惊醒。
屋子里已经没有人，安默不知所踪。苏白想，这就是安默说的自由么？不是她离开，而是他离开。似乎这个故事一点也不美好，安默用木偶的条件将他们三人连在一起，结果用了二十年，做出了他也不能控制的木偶，最后反而让所有人被木偶控制，所以苏红选择了离去，也许自己是最笨的那一个，现在才能明白木偶演绎的剧情，只要少了一个，便无法成立。于是苏红用她的死成全了另外两人的生。
苏白忽然觉得自己的全身都缠满了丝线，每动一下，都有引线在牵引，原来是这样，原来这就木偶的感受……
，我们都是木偶
镁光灯下的女子，白得几近透明，她悠然举起手，然后迈出跳跃的步伐，她将手置于头顶，然后像一只濒死的天鹅一样摇曳身姿。在亦幻亦真的美丽中，似乎女子手上缠了引线一般，每一个动作结束都会短暂地停止，她的眼神熠熠生辉，不断地在观众席上寻觅。直到舞出了天鹅因为了生而哭泣死一样的美丽。
就像她身后的巨幅海报上所写的一样：为生而跳。
如果说苏红的舞蹈是为死而跳，那么她将为生而跳。
一曲终了，她站立舞台中央，静静看着台下那个捧着一大捧白玫瑰的男人。那个人脸上带着明媚的笑意，仿若最初的相视，他说，跟我走，我给你一个故事……
因为他口袋的手机里，躺着台上女孩子的真心：“我们都是木偶，情愿被这千条引线所缠绕，因为如果没有了引线，我们便无法立足。安默，请你一定要来看，白色木偶的舞蹈……”
最终。木偶不一定就没有自由……
文/九九
，天鹅之死
重复过一千次的踮脚，而后转身，眼前浮现的是一只忧伤抖动着翅膀的天鹅，优雅地旋转，缠绕着大提琴的厚重。仿佛那些说也说不清的悲恸，为的就是对死亡地哀伤，是哀伤而不是惧怕。明明有生命的呼唤，却不得不永堕黑暗。在舞曲步入尾声的时候，苏白看到那个跳舞的女子忽然不和节拍的疯狂旋转，转出的曲线呈现出白色的影子，仿若下一刻，就会乘风归去。
下一刻，那个舞蹈着的女子纵身跃起，翩若惊鸿的身影，让所有的观众惊艳到失神，只有苏白的眸子是清醒的。她清晰地看到那一跃，舞女已经跳出了三米高的舞台，然后如断线木偶一样跌下。特制的舞台下面是更衣室，这样算来，至少也有个五到七米，中间有电线和搭建舞台的钢条，舞女，无论如何都活不了了。
整个表演大厅在寂静中停滞了好几秒，才爆发出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伴随着舞女跳下的瞬间，一只提线木偶跌落在苏白脚边，那木偶有着一张和舞女一样精致的面孔。苏白俯身捡起，在一片混乱的嘈杂中，默然离场。
人群的拥挤使得苏白手上的木偶有些脱线，当她站在会场门口的时候，才不得不感叹人的劣根性，明明无比害怕，却要疯狂前进，对于真相的渴望就像嗜血的兽，就算会受到伤害，也必要一探究竟。
看着缓慢停在自己面前的黑色跑车，苏白想，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
她拉开车门坐在了副驾驶上，表情惊疑：“你怎么会来？”
“她死了？”开车男人的脸陷在阴影里，看不清楚表情，听到这句话，苏白转头：“是你做的？”
男人清浅一笑：“你这么认为？”见苏白不回答他的话，他转动方向盘，在车启动的瞬间他加了一句：“她死了你不开心么？”
，送木偶的男人
车里陷入了窒人的安静，其实呆在这个男人身边很长的时间里，苏白都很安静，只是现在，车里少了一个人。苏白愣愣地看着手中的木偶，喃喃叫了一声：“苏红……”
男人听得这个声音转过头，他的脸在路灯下忽然清晰可见，棱角分明五官清秀。上面带着淡淡的嘲笑：“她已经死了，”转眼瞥见了苏白手中的木偶，眼中的讥讽更胜：“这只木偶……也死了……”
是的，舞女叫苏红。她与苏白从小一起长大，她们都是孤女，被身旁的男人收养，学习跳舞，这个男人喜欢看她们跳舞。就像他喜欢木偶一样。
男人叫安默，喜欢在混合着厚重湿气的晚上一个人关在房间里，拿着刻刀和丝线做出一个个精致的木偶。苏白看向双掌中的红色木偶，那木偶的表情像是沾染了衣服的红，神色竟是栩栩如生，还能瞧出几分木偶和主人相似的神色。木偶身上穿着的大红色裙子，显得眉目间尽是娇艳，这般鲜活的女子，怎么就会忽然死去？
“安默，是你杀了她，是你杀了苏红对不对？”忽然席卷的悲伤让苏白禁不住问道。
“我绝不对我做的木偶出手。”良久才听到安默的声音。
“那不是木偶，那是人，活生生的人！是和我一起长了二十年的女人，你凭什么？”
奔驰的跑车一个急刹，安默脸上的情绪变幻莫测，似乎是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克制住自己不发怒，他转过身直视女子的眼睛：“苏白，我说过我不会，那么我就不会。”
苏白被男人身上的阴郁吓得一跳：“可是，昨天晚上，我看见了……”
苏白双唇颤抖着，不知是恐惧还是悲伤使得她身子瑟瑟发抖。
“你看见了什么？”安默转过身，嘴角扬起一抹邪佞的笑，“像这样？”他长臂一收，将苏白纳入怀里，然后低头封住了她的唇。
一个漫长的亲吻结束的时候，安默戏谑地看着苏白眼神中沉溺的神色，然后眼神示意地看了一眼后座，“像这样？”
苏白朝后看去，脸上的潮红忽然褪去，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后座上的木偶，正是苏白的样子，在安默的操纵下，木偶疯狂地舞蹈着，似乎就快挣脱丝线的束缚……
苏白讷讷看着安默，脸上写满惊惧，是了，前夜，她看见苏红和安默的亲吻，她看见苏红的木偶独自跳舞。
……
躺在床上，苏白仍然觉得不安。她手中握着一红一白两只木偶，迟迟不肯睡去。木偶怎么会自己跳舞？视线瞥向手中的白色木偶，和自己一模一样。熟悉的脸让苏白一阵惊恐，然后扬手将木偶丢得老远……
是不是自己，也如木偶一般，永远掌控在那个人手里？
另一只木偶
半梦半醒之间，苏白觉得自己听到了一些声音。
“小白，离开这里。”像是每晚躲在被子里说悄悄话的声音，尾音会习惯性地上翘，那个女子的声音一向自信。
“为什么？”晦涩的声音，朦胧中苏白觉得自己是在说梦话。
“你斗不过安默……”仍是那淡淡的语气。
“那你呢？你在哪里？”苏白想要伸手去寻找那个声音的来源，却发现身子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得无法动弹。
“我……”声音骤然停止，苏白侧着耳朵希望能够再次捕捉到那个声音，却一直到自己从梦中惊醒仍毫无所获，她疲倦开灯。苏红的木偶躺在她的枕边，苏白忽然想起梦里的声音，一时竟愣在了原地。
那个声音是苏红的？苏红在提醒自己什么吗？
在那一瞬间，苏白忽然觉得不那么害怕了……
是的，很长一段时间她有悄悄嫉妒着苏红，光环都是她的，宠爱也是她的，明明是同样的女孩，自己却永远在角落里钦羡。这嫉妒连安默都曾瞧出了端倪，但是她没有想过要害死苏红。她不希望苏红出事，毕竟这么多年来，两人都是相互扶持着走过来的。
其实苏白一直都是软弱的女子。
她起身，侧耳听到外面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那么这个时候，那个男人又在做木偶吧？
苏白悄然拉开门，朝着走廊尽头的房间走去，她屏住呼吸。每一步都走得万分小心。到底那个男人是怎么做的木偶，为何会那么相似，为何会感觉他控制木偶的时候，自己也被控制？
苏白将耳朵贴在安默的房门上好一会儿，里面没有一丝声音，安默是睡着了么？
像是被蒙住了心智，苏白咬咬牙，竟轻巧握住门把，正当她准备扭开把手的时候，有一只线缠住了她的手腕，她吃痛放开扶手。手腕上已是一条细密的血丝，手镯一般。
被发现了么？苏白仓皇转头，却什么也没有看见。惊悚被她压制在喉头，她不敢发出声音，一边扯着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丝线。一边却也害怕门内的男人发现自己，手腕间蓦然传来一股拉力，不得已，苏白顺着拉力朝前走去，离安默的房间越走越远。
那拉力一直将苏白引回自己的房间，银色的丝线在月光下清晰可辨，苏白顺着手上的缠绕，看见了安默送给自己的白色木偶。突然她捂住嘴瞪大眼睛，因为在白色的木偶旁边，还有一个黑色的木偶！即使是浑身缠满了丝线，但仍然能看出，这个木偶和安默一模一样。
，扯线的尽头
银白的丝线将苏白和安默的木偶连在一起，反而像是变换了角色，安默的木偶是操纵者，而被丝线缠绕的自己才是木偶一样。借着灯光，苏白剪断了缠绕手腕的丝线，手上留下一丝暗红。苏白看着自己的手发呆。
安默的木偶，是怎么将丝线缠上了自己的手腕？苏白掉入了一个寒冷的窟窿，神经每运转一次，都会引起刺骨的寒冷。在夏日清凉的夜里，苏白像是掉进了冰天雪地里一样，浑身冰凉。
“这是我亲手做的木偶噢，这样，你们才会永远留在我的身边。”那时候安默拿着一白一红两只木偶递给她和苏红。一白一红，正好对应了她们的名字。苏红张扬的笑容现在她都能记得清：“是啊，到时候我们离开了还有木偶可以陪着哥噢……”
三个木偶都还齐全，人却少了一个。仔细看去，甚至还能觉察到，只有苏红的木偶双眸无光，一白一黑的木偶在月光的映射下，似乎还挂着盈盈地笑意。苏白忽然发现自己被两只木偶牵动了神经。她开始害怕。这个地方的每个角落安默都了如指掌。她怕那张长着自己的脸的木偶也会在某一刻忽然跳起舞来，她怕自己也会在某一刻莫名地离开这个世界。
她忽然萌生了一种逃跑了冲动。
她要离开这里。
第二天早上安默仍然是在苏白的早餐中醒来。这是他们三人居住二十年来的默契。从这个早晨开始，吃饭的就永远只有两个人了，或许不久之后，就只有一个人了……
“哥……”吃饭的时候苏白叫住了安默：“哥，我想出去走走。”
“苏红的事情给你影响很大。”不说是，也不说不，他反而说了这样一句话。
苏白沉默。“我害怕。我怕自己会变得和她一样……”
“苏红死了，她的好些担子都要你担下来，小白，你跟我这么多年，至少应该给我时间找新的舞蹈演员吧……”苏白对上一双沉寂如水的眼睛，那眼睛里毫无慌乱，甚至他说的话句句在理，让苏白没有理由抗拒。“你忍心在这个时候离开？你是要我同时失去你们两个？”
苏白心中猛然一痛。确实，三人从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到现在的地步。每前进一步都是三个人共同见证，如果自己离开，如果这一切并不是安默做的，是不是太狠心了？
见苏白沉默了下来，安默眼里闪过一丝放心，苏白没有看见。
“哥，你为什么喜欢木偶？”本来已经放下心来的安默猛然抬眼，不知道为什么苏白会问起这样的问题。他沉思片刻：“因为木偶有生命。”
啪嗒一声，苏白手上的筷子掉落在地。
木偶之死
苏白顺从地每日练舞，温驯地在安默的安排下登台，但是自那日起，苏白总是夜不能寐。晚上握着大把大把的时间，回忆着和苏红的一切，回想着偶尔浅短的梦里苏红的声音，苏红总是说着：“小白，离开安默。你斗不过他……”
她不信。
所有的事情似乎都在苏红的葬礼之后安分了下来。木偶不再出现异样，苏白和安默又回到了以前相依为命的姿态。苏白总觉得因为苏红不在了，所以他们应该更加依偎在一起。拼命跳舞，拼命地和安默一切如常。拼命的……挖出事实的真相。
无数次的失败，加上无数次的努力。苏红说得不错，她斗不过安默，就算是在安默离开之后潜入安默的房间，苏白也找不到丝毫证明安默是凶手的证据，甚至连安默总是看作宝贝一样的木偶，她也没寻到半分影子。苏白总是认定，是木偶的原因，安默能做出控制人心的木偶，所以他才能控制苏红和自己。苏红死之前她就感觉到了，只是到苏红死的时候她才敢大胆去猜测。
既然靠她自己无法寻到答案，那么就直接去问安默吧。苏白就是这样执拗的女子，想要知道一件事情，就算是用最最荒谬的法子，也要去试探。
“哥，我想在这个月末谢馆，我不跳了。”苏白接过安默递来的杯子，艰难地咽下一口水。
“你说会给我时间找到演员的。”安默仍是优雅地吃着早餐，仿佛苏白的话无足轻重。
“哥，我觉得这样下去我走不了了。哥，你用什么办法控制住我了。哥，我不是木偶。”苏白低着头，嗫嚅地说着。“哥，你看，我的手上缠满了你缚上的丝线……”苏白抬起手，指着悬空的手臂：“亲情，爱情，回忆，将来，声名，……你看，我的动作都是它们在指引，哥，你用这些东西控制了我……”
安默良久不说话。他定定看着苏白：“不只是你，每个人不都是这样么？小白，你只是太敏感。”
“不，苏红不会是，她不会让这些东西束缚住自己，她一定有过挣扎，但是你让她死了……”苏红，苏红，苏红……似乎自从苏红死去，苏白的世界里这个名字才鲜活了起来，那个女子过往的一举一动都使对面男人陷入有罪的嫌疑。
“我想我有告诉过你，我不会对我的木偶动手，同样，我也不会给我的木偶怜悯。”
说完这句话，安默起身，直冲冲地走进了苏白的房间，苏白想要去追，一阵头晕却止住了她的步伐。
“这些木偶就是你害怕的原因么？”安默举着苏白房间里的三只木偶，“我还有一柜子，你要看么？如果你害怕这些，大不了我让木偶死去，让他们再不出现，是不是这样，你就会觉得自由？”
说着，安默真的开始抽出木偶上的丝线，没了引线的木偶跌在地上，手上，脚上，身体上……心上……都有着大大小小的孔洞，那空洞让苏白心里一阵抽搐。木偶死了，所有的木偶都不能再站起来，也不能再跳舞，木偶死了……但是自己自由了么？
“安默，本来我是想要毒死你的，我想是你抚养了我们，大不了我陪你去死，但是最后我没有在食物里下药，你知道为什么吗？”苏白忽然悲恸地哭出了声：“因为就算是你死了，我们也仍然得不到自由，安默，木偶都比我们幸运……”
反常的，看着一向温驯的苏白失态哭泣，安默并没有安慰，甚至没有走近苏白，只是在苏白越来越微弱的声音里，他才开口，像是害怕惊醒什么东西一样温柔的语气，他说：“我知道你舍不得毒死我，但是小白，我却下药了……”
木偶已死，你会自由。
，木偶不死
像是历经了一次长眠，苏白从来都不知道，原来自己也能这般安稳的睡去。梦里的情景不再破碎，清晰得仿佛就在眼前，苏白看见三只木偶。他们手牵着手，看不见苏白。
“现在我们都死了，应该怎么办？”红衣的木偶说道。
“你才死了呢，我们不会死。”黑衣的木偶洋洋得意道。
“为什么？”红衣女子笑得无比灿烂，她的眼神有意无意地看向苏白的方向，像是故意在警示着什么似的。
“因为你死了，他们还活着啊……”黑衣木偶顺着红衣木偶的视线看过来，似笑非笑。只有白衣的木偶，一脸安静的站在他么身边，不时地朝着黑衣木偶身边靠了靠。苏白觉得，黑衣木偶身上的丝线，比上次她看到的要减少了很多。“只要他们还活着，我们就不会死噢……”
“我们又不是普通的木偶，我们身体里面是有灵魂的……”
苏白翻了一个身，于是梦境变幻，她看见了年幼的苏红：“小白，我在这里噢。你看……”昔日的阳光下，白衣女孩一脸好奇地看向脚下的影子，听得后面咯咯笑着的女子说着：“小白，看我们的影子在一起噢，说明苏红是永远不会离开小白的，小白，我会一直保护你……”
“谢谢你小红……”
“谁叫你是我的妹妹呢，可是，不许叫我小红，土死了……”
“但是你们都叫我小白啊……”
“因为你本来就白……”
辗转间，苏白像是看到了安默，他坐在一个阴影的角落里，他将丝线一缕一缕缠在木偶的身上，苏红的红，热烈奔放决绝，苏白的白，纯洁安定自由……像是咒语一样，木偶在他的手下渐渐成型，每一个都嘴含微笑，表情温和，像是无比满足。
安默倾尽心力制作的木偶，怎么会没有灵魂？
安默说：“红玫瑰成不了朱砂痣，白玫瑰也变不回明月光……”他朝着苏白伸出手：“小白，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害你们，小白，你和苏红都是我命中的女子……”
苏白忽然觉得心跳有些不安定，梦里的她忽然皱起了眉。时间倒退，一切回到了最初，那时候，有一个穿着整洁的男孩，将手伸给她：“看到你我就知道，我一定会做出像你一样漂亮的木偶，你跟我走，我给你一个故事……”
苏白猛然惊醒。
屋子里已经没有人，安默不知所踪。苏白想，这就是安默说的自由么？不是她离开，而是他离开。似乎这个故事一点也不美好，安默用木偶的条件将他们三人连在一起，结果用了二十年，做出了他也不能控制的木偶，最后反而让所有人被木偶控制，所以苏红选择了离去，也许自己是最笨的那一个，现在才能明白木偶演绎的剧情，只要少了一个，便无法成立。于是苏红用她的死成全了另外两人的生。
苏白忽然觉得自己的全身都缠满了丝线，每动一下，都有引线在牵引，原来是这样，原来这就木偶的感受……
，我们都是木偶
镁光灯下的女子，白得几近透明，她悠然举起手，然后迈出跳跃的步伐，她将手置于头顶，然后像一只濒死的天鹅一样摇曳身姿。在亦幻亦真的美丽中，似乎女子手上缠了引线一般，每一个动作结束都会短暂地停止，她的眼神熠熠生辉，不断地在观众席上寻觅。直到舞出了天鹅因为了生而哭泣死一样的美丽。
就像她身后的巨幅海报上所写的一样：为生而跳。
如果说苏红的舞蹈是为死而跳，那么她将为生而跳。
一曲终了，她站立舞台中央，静静看着台下那个捧着一大捧白玫瑰的男人。那个人脸上带着明媚的笑意，仿若最初的相视，他说，跟我走，我给你一个故事……
因为他口袋的手机里，躺着台上女孩子的真心：“我们都是木偶，情愿被这千条引线所缠绕，因为如果没有了引线，我们便无法立足。安默，请你一定要来看，白色木偶的舞蹈……”
最终。木偶不一定就没有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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