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百二七章 微妙

    康熙此次出京，照例要带上敏妃的三个孩子，中秋那一日相处已让夏添、洛青颜两人背若芒刺，青颜深知视察河防夏添是逃不掉的，也不便逃，是以推说身体不适，经不起车窗劳顿。康熙带女儿南下不过是让她们散心游玩的，询问了几句便也就答应了，只嘱咐青颜好好调养身体，又亲派了太医去瞧。

    九月底，康熙带着太子胤礽、四贝勒胤禛和十三子胤祥出发。这次南巡最终虽是半途折返，但对于皇十三子而言，却非比寻常。

    秋末夜比昼长，吃过晚饭，天已蒙蒙黑，青颜陪宜妃说了一会话，宫妃们要打牌取乐，青颜便独自溜达出翊坤宫，信步往御花园踱去。夜风清朗，拂去了些许禁宫的逼仄之感。已过了纳凉的时节，御花园中只偶有三两行人。植物大多还挂着暗绿的叶子，夜色中显出几分颓唐无力。

    经过钦安殿时，青颜无意间瞥见殿侧树荫下，似有一个人影，借着微弱宫灯定睛瞧去，却是久未露面的僖嫔！她自从三十七年犯了错，便一直处于冷藏状态，就连循例的典礼、宴席都很少有份。青颜对她的印象还停留在四阿哥大婚那晚，在小夹道里远远望见的模样。

    青颜拾级而上，走至僖嫔身畔，虽然母妃的位份比嫔高，但青颜却行了平级的道万福礼，对僖嫔这种失势已久的人震动巨大，忙伸出双臂扶起她。眼前的僖嫔一身素净灰色衣袍，比印象中沧桑了何止一点。当年她含泪仰观花火时，眸光中尚有灵气，虽然是悲凉的，好歹强过如今的灰槁。青颜藏住哀叹，语气亲和自然道：“娘娘在这儿做什么呢？”

    僖嫔默了默，这些年来她喘口气都要带着十二分的小心，思及八公主并非攀高踩低之人，遂坦白告知道：“我想拜一拜神佛。”钦安殿平日里是不开放的，遂僖嫔只能在殿外隔着墙壁，远远的祷告。

    青颜起初没太会意，恰一阵风拂过，僖嫔额前几丝散碎的头发垂落下来，斜在脸庞上，青颜忽然体会了她的心境，略一思忖，提议道：“娘娘，要不我陪您到慈宁宫大佛堂去吧。”

    僖嫔闻言眼中放出一星光芒道：“那样可以吗？”神色迫切而又迟疑。

    青颜点头道：“可以的，我偶尔也上那儿去拈香。”

    *

    萌忻晚饭后无事，坐在咸若馆台基上摆弄夏添送的迷你简平仪。萌忻在送给夏添的设计图上写了一句“放下那些已经注定不可能的事，生活依旧美好”；而夏添的说明书言简意赅，一句旁的话也没有，但那俊逸的毛笔字足以让萌忻痴迷。萌忻不知道，夏添曾因字条有过惨痛的经历，是以在这事上特别小心谨慎。

    思绪飘飘然间，当值的小太监打着灯笼送来了两个人。。中年的那个萌忻没见过，而年轻的那个，正是中秋晚上遇见的那个姑娘！萌忻忙站起身来给两人请安。原来僖嫔为免张扬，没敢去大佛堂，而绕到了慈宁花园内的咸若馆

    青颜一眼便瞧出萌忻怀中抱着的，正是夏添常随身携带的小简平仪。再瞧她那手中纸张上的笔迹，不是夏添的笔迹是谁？联系起九福金的误会，青颜便猜出眼前的少女正是兆佳氏！虽然皇父没有将她拴给夏添，但她怀中揣着的两样物什，已足够让青颜心中翻腾难辨滋味。

    简略寒暄两句，萌忻陪着僖嫔、八公主进了香，之后又坐在殿外听僖嫔回忆起过往来。幼时在家中无忧无虑的掌上明珠时代，初进宫平步青云的风光得意，以及失宠后的苦涩辛酸。青颜和萌忻感慨万千，乌鸦“嘎嘎”的叫声，更添了几分伤感。比之僖嫔的人生起落，两人之间微妙的气场，更让彼此触动深刻，互相打量揣测间，竟莫名生出些许神交的意味来。

    下钥前半个时辰，萌忻送二人出永康左门，迎面太监正引了一个秀女打扮的女孩过来，正是未来的十三福金富察氏！萌忻不由得楞了一愣，青颜则在心中感叹巧之一字。原来胤祉得了本佛经珍本，遂差富察氏送过来。富察氏道荣妃嘱咐她，不必说是三贝勒得的，只说是自己孝敬的，给太妃留个好印象，日后在宫里多个长辈疼。富察氏叙述这些话时，神色里满是感激。

    三阿哥和荣妃的手段青颜领教得多了，习惯性的觉着这十有**又是一出黄鼠狼给鸡拜年的戏码，于是借口想瞧一瞧那珍本。果不其然，那是一本藏传佛教“白教”的经典，而太妃信奉的是“黄教”，这是让富察氏触犯太妃信仰呢！

    富察氏听八公主一说，瞬时慌了神。这送吧，得罪太妃；不送吧，荣妃那儿又交不了差，青颜道：“你回去就同荣妃说，佛经半道被我截了。”

    富察氏愁道：“可半道上给您看只怕也要挨娘娘说呢。”

    “这样吧，你就说送给太妃时，恰巧我也在，因我喜欢，太妃便转送给我了。”青颜说着看向萌忻，萌忻会意道：“这事我会回去禀告太妃的。姐姐只管放心，太妃宅心仁厚，不会计较的。”说毕与青颜对视淡淡一笑。富察氏若绝处逢生，谢了又谢方领着人回去了。僖嫔叹道：“其实三阿哥这孩子心眼不坏，就是太争强好胜了些，凡事都不愿让人比了下去，有时难免过激了些……”后面似乎还有话，但只轻哎了一声，便没再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