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十一章 瑶池旧事（上）

    谛妄夜来历神秘，据传是出于人间东海之外，壑明俊疾山。其功法高深，绝非寻常仙族，想必尚有其他神奇际遇，不为外人所知。

    七千年前，适逢天庭召开凝武大会。当时神界最厉害的武将乃是飞凌，因伤于魔界赤魔尊墨释手下，未曾参试。其时天雪尚未入朝受封、履阳和秋曼从不参与会武。诸神均看好一等神武将军羽拓、术法大师霄伤熠的独门弟子璠凛、西方佛界的空觉罗汉。

    不想仙界有一名散仙横空出世，力压群雄，接连挫败璠凛和空觉，进入决战，自始至终甚至未亮兵刃。此人便是谛妄夜。

    凝武大会的参与者主要来自神界、西天佛界、仙界、四海龙族，以及极少数功法高深的人族修真者，并不包括魔妖鬼三族。由于人界修真道的崦嵫衡家从未出席凝武大会，历届武会的最终折桂者无不出于神界或西方佛界。此次众神自是极端惊诧，纷纷猜测谛妄夜和羽拓之间，究竟谁能更胜一筹。

    其实谛妄夜以仙族出身，能与神武将军决战终局，无论胜负成败，俱已是声名远扬，万众瞩目。又因他相貌英俊，倜傥不羁，极受女子青睐。

    据说决战当日，许多平素对武力斗法全无兴趣的女体仙神俱都现身场内，自是为了那一鸣惊人的神秘男仙。然而九天神佛、天女仙姝们苦等了两个多时辰，谛妄夜始终未曾出现。最后天帝初昊万般无奈之下，宣布羽拓不战而胜，随即派出神使探察谛妄夜的行踪。

    不久后神使莫离从凡间归来，带回消息。原来谛妄夜在人间结识了一个白兔女妖，两人如胶似漆，难舍难分。决战当日偏巧是白兔精的生日，他居然为了陪她，就此放弃千载难逢的凝武大会决战机会，完全不以为意。

    当时凌霄殿上，文武百官面面相觑，莫不心中震惊。千万年来，仙族依附于神界，一贯平顺恭谨，唯唯诺诺。如今次竟然出现这等张狂脱略的人物，简直视凝武大会有如儿戏，轻视至斯。

    天帝原本极为赏识谛妄夜，认为他天资禀赋远超众多神族，只待会后便将其召入神界，委以重任。此刻得知缘由，君颜恚怒，当即命太白金星拟旨下诏，谛妄夜永不得进入天庭为官。

    凝武大会的选拔比试，自神族始祖伏羲创设以来，始终备受神界统治者的重视，乃是无数低等仙神籍此扬名升迁的绝佳途径，若可最终夺魁，甚或能够晋级三甲，即已是令众生无比艳羡的殊荣。魔族固然对此嗤之以鼻，却也清楚凝武大会的存在意义。

    谛妄夜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妖女，自毁锦绣前程。此事一经传出，登时轰动六界。各族中均有不少女子因此对他大为欣赏，暗生倾慕。

    也许在绝大多数女子的心中，都藏有一个天真隐秘的愿望：希翼男人甘愿为了爱情放弃一切，视功名权势如粪土。然而古往今来无数的史实见证了一个真相：绝大多数男人会为了追求功名权势，视爱情如粪土。

    时隔不久，昆仑绝顶的蟠桃大会临近举行。此乃天界一大盛事，数万年来，得入王母娘娘法眼的受邀宾客，要么地位尊贵，要么声名显赫，绝少无名之辈。

    西王母座下有花、乐两位女神。花神朱颜为天下群花之首，长居人间河洛山；乐神梵箫音统领帝宫负责歌舞弦乐的众仙伶，居于天界婕琚湖。二神俱是才貌双全、艳极无双的神女，虽然谈不上神职尊崇，但因备受西王母的宠爱，不免高傲矜贵，平素众仙神很难得见芳颜。

    然而每届蟠桃会上，朱颜必然前来晋献新近莳植出的奇花异草，梵箫音亦会现身，亲自示演乐舞。不少神仙对蟠桃盛会趋之若骛，除了某种身份上的荣耀，一定程度上也是为了二女而来。

    朱颜的性子灵动佻皮，风流妩媚，听闻谛妄夜之名，便恳求王母娘娘邀他与会。西王母对这名男仙亦颇感好奇，见花神有求，顺势答允。

    西昆仑山势绵延不绝，巍峨壮丽，主峰山高万仞，常年积雪不溶。烟波浩淼的瑶池圣湖位于雪峰之顶，水光清冽，阳光映射下翠芒闪烁，剔透似碧玉，倒映着冰峰雪崖、苍穹浮云，愈发显得纯净透澈。

    昆仑山巅，原本苦寒，不过神界早于此处设置结界，是以雪景常在，气候却是恒年温暖如春。瑶池四周绿草如茵，碧树连天，朱颜亲自栽植的仙叶奇花姹紫嫣红。夭桃秾李，斑斓怒放，实乃人间仙境。

    瑶池仙宫坐落于瑶池正中位置，乃天帝初昊特意为了王母娘娘的蟠桃盛会而建。当年遍寻能工巧匠，设计宫殿图样，数度易稿，耗时十六载方成。其以主殿金夙宫为中心，亭榭楼阁，画廊连转，曲折回环，蜿蜒环合十里。各式宫殿厅堂风格迥异，排列井然，繁丽游廊宛转衔接其间，飞檐流瓦，玲珑奇巧，金壁辉煌，然又不落富丽俗套。瑶池水波涟漪阵阵，落花浮荡，更添清幽意境。

    盛会首日，宫阙亭阁之中高朋满座，各路仙神云集此处，远远便闻鼓乐喧哗，人声鼎沸。金夙大殿内，异香扑鼻，花团锦簇，丝竹鼓乐齐鸣，妙姿舞影婆娑。

    神界天后王母娘娘端坐于宝座上，面带慈和温婉的笑容，端庄高贵，气势雍容。两列坐满天庭百官及名望较高的散仙和龙族高手，还有数位来自西方佛界的菩萨罗汉。佛界高僧心念清净，原本避离浮华喧嚣，但西王母邀请之下盛情难却，因此亦至瑶池，赏景观花，品食仙果。惟有几位一等神武将军当时因魔族进犯侵扰，留守于天门重地，未能出席。

    忽听外面器乐喧响，奏起仙客迎宾曲。悠扬乐声中，两名神女莲步轻移，走进主殿。左首女子笑靥如花，彩衣飘飘，曲线玲珑丰满，鬓间插着小朵娇艳夜玫瑰，与她的妩媚姿容相得益彰，正是花神朱颜；右侧女子长发披散，清丽高挑，一袭白衣，极为冷艳，虽然面现浅笑，却令人感觉疏离飘忽、心高气傲，自是乐神梵箫音。

    众仙神不自觉的屏住气息，齐齐痴望着神界内最为美丽的两位女神。二女走至西王母座前，翩然行礼。

    西王母笑道：“两位爱卿许久不见，坐到哀家旁边来罢。”说着命侍女在自己身侧设座。

    二女再次行礼致谢，款款落座。其他女神女仙们暗中又羡又妒，却也无可奈何。

    朱颜忽地娇俏笑道：“娘娘，不知那谛妄夜来了没有？”她自恃王母宠爱，不像一般仙神那样拘束谨慎，说话颇为随意。

    西王母在诸神群臣面前，素来慈善和蔼，对朱颜又甚为偏爱，并不以为意，摇头微笑道：“他尚未现身，想必是因为你还没到，他不愿意来看我这老太婆呢。”

    众神闻言俱都忍俊不禁，殿内一派欢悦热烈之象。

    门口突然响起一把深沉动听的声音笑道：“在下久慕娘娘之名，岂能不愿？只恨不能生出双翅，立时飞到昆仑瑶池。”说话间，一名紫发黑衣的高大男子步入神殿，目若朗星，英俊异常，唇边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浅淡微笑，然而眼神深邃冷冽，充满睥睨狂傲之态。

    众神愕然失色，未曾见过胆敢在西王母面前出言轻佻的人物。紫发男子姿态随意的环视场内，似乎这些名重天界的神官仙佛在他眼中均是不值一哂。不知何故，在座者在其眼芒笼罩下，大多不由自主的移转视线，竟是不敢直视。

    紫发男子淡淡的收回目光，看向西王母，笑意倏而转深，说不出的魔魅诱惑，起初的冷酷桀骜霎时消散不见。

    黎愁只觉喉间发涩，有生以来，从未遇到如此俊朗邪魅的男子，悄然低问身侧的凤桃：“他就是谛妄夜么？”凤桃迟迟没有答话，黎愁转头看去，但见她面色绯红，紧盯着谛妄夜，失魂落魄了似的。也许，这就是所谓的一见钟情。抑或，是一段孽缘。

    紫发男子走到大殿正中，躬身行礼，微笑道：“在下谛妄夜，参见天后娘娘。在下非属天庭，请恕不行跪拜之礼。”

    众仙家听他自报姓名，俱是微微变色，待听到后来，立感不忿，暗道此人太过狂妄高傲。历来初见天帝王母的仙族，尚未有过敢于不行跪拜大礼者。

    西王母却不以为杵，温和笑道：“听听这说话的口气，果然就是传说中的谛妄夜呢。无妨，看座罢。”

    谛妄夜抬起头来，粲然而笑：“原来娘娘不仅美貌惊人，且胸襟开阔，姿态高贵，在下敬佩。却不知娘娘身畔的两位美人，如何称呼？”

    众神齐声大哗，均觉此人言词轻薄，当真得寸进尺不识抬举。当即便有数名神族站起身来，出声呵斥。

    西王母摆手阻止，含笑道：“你既想知晓美人的名姓，自当亲自询问。她们是否愿意告诉你，就要看你的造化了。”

    神界之内一贯肃重严谨，众神素来小心翼翼，不免木讷无趣。西王母还是初次听到有人公然夸赞自己貌美，纵然她贵为天后，母仪天下，终是女子，怎能不暗中欢愉喜悦。

    不知怎地，她对谛妄夜一见之下，便青眼有加，听他言语略为放肆，也毫无计较恼怒之意。何况蟠桃会的气氛本就应轻松闲逸，乃是西王母主持的私宴，天帝并不到场。谛妄夜这样的言论也算不上大逆不道。

    谛妄夜目光飘闪，再次露出令人心悸的魔魅笑容，看向朱颜道：“美人姐姐的芳名，可否告知小弟？”

    朱颜咯咯娇笑道：“当然可以，妾身名唤梵箫音。谛妄大仙，小女子这厢有礼了。”

    谛妄夜微微一怔，眼中露出狡黠之色，故作诧异道：“哦？小弟还道是花神姐姐呢，想不到是乐神大人。”

    梵箫音冷冷道：“你莫听她胡言乱语，她便是朱颜。”

    谛妄夜转过头来，凝视梵箫音，目中忽然闪过一抹奇异的神色，随即笑道：“那姐姐你才是乐神？”

    “不错。”梵箫音面容清冷，淡然作答。

    谛妄夜再次仔细的看了看她，低笑道：“乐神姐姐若是身着红色的衣裙，想必更添艳色。”

    梵箫音脸色微变，清雅的面孔闪过一丝怒意。她素来清高冷漠，对待男子不假辞色，不似朱颜那般娇媚讨喜，即使是天帝与她交谈时，也颇为敬重。此时见谛妄夜放诞无忌，不悦感油然而生，然而碍于王母之面，终是勉强克制，没有发作。

    右列仙席内的一名男子猛然站起身来，厉声喝道：“你一个小小散仙，恁地狂妄，还不赶紧住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