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十八章 无极殿主

    楚遥怔怔望着天雪，面上现出几分恍如隔世的茫然与迷惘，忽然站起身来，情不自禁的抓住天雪双臂，喜道：“天雪，你，你无恙么？”

    天雪欣然笑道：“傻瓜，我不是好端端的在你面前吗？你终于想起我啦。”这还是她回归天庭之后，初次露出真正发自内心的欢悦笑容。那样美丽的笑靥，宛如玫瑰绽放，又若春雪初融，难以描述的绰约风姿。

    谛妄夜微微一凛，心道：“难道雪丫头喜欢飞凌神将？当年他们俩同朝为官数千年，据说私交极深，想来大有可能。墨释可要糟糕。”

    原本他对墨释和飞凌同样欣赏，但与墨释一战之后，感觉自己和他脾气相投，深有相见恨晚之意。而楚遥的种种表现，难免令他对飞凌的印象大打折扣，认为其全无旷达睥睨的英雄气概。其实飞凌和楚遥的性子可说是大相径庭，唯一相似点就是平易温和。无奈谛妄夜此前并未见过这位神武将军，自是无从了解。

    依照谛妄夜的行事风格，对陌生美女一般是全不放过，然而他和天雪的关系非比寻常，另有隐情，始终将她当作妹子看待，自然希望天雪心仪深沉孤傲的墨释，而非亲切平和的飞凌。

    墨释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和犹疑，忖道：“难道在天雪的潜意识里，是喜欢飞凌的？”想到此处，内心如遭雷殛火焚。一个是他心爱的女人，一个是他最好的朋友。假若天雪再也无法恢复人世记忆，那么自己默默退出，成全他们才是最佳之策罢。神魔殊途，他纵然贵为赤魔尊，在天雪眼里，也不过是邪魔外道的对立敌人，岂能与天庭第一神将飞凌相提并论。

    任何男子面对前途未卜的爱情时，也许都会产生那种交织着自尊与自卑的复杂情绪罢。

    幽溟不动声色的注视着墨释的阴郁神情，暗中喟然叹息。在座者中，恐怕惟有他最能明了墨释的心态，可是他却无法明了自己的心态。

    终其一生，幽溟亦难以忘记那个午后。他在墨释的书房内，看到那个白衣长发的年轻女子，那个被墨释救回魔界的人间女子。她明媚而灿烂的笑着：“幽溟，我们又见面了。”他已然知晓对方正是在人境时带着古怪面具与他喝酒谈笑的司空秀蓝，却惊艳于她面具之下的无俦美貌。然而未必是仅仅关乎美貌，他见过太多太多美丽的女子，并无甚么稀奇，从未令其动容甚或动心。

    那究竟是甚么缘故呵？人族传说中的一见钟情？可他出身魔族，并不懂得甚么是爱情，委实无法理解那种可以令人一时欣喜若狂一时万念俱灰的强烈感情，也从未想过和墨释争夺一个女子。

    漫长无尽的生，对玄魔尊幽溟而言，既无厌倦，亦无烦恼，只是顺其自然的做着该做的事情。聚化成形，闭关修炼，进入高层，荣任魔尊。这样一帆风顺的经历和万魔艳羡的高位，于他亦只道寻常，仿佛俱可以化为不惊轻尘的悠然微笑。

    他像是一个云淡风轻的局外人，冷眼旁观着纷繁跌宕的无常世事与爱恨别离，偶尔涉足，绝不深入。他不清楚也不想清楚自己对天雪究竟是何种情怀，一切并不真正重要。也许近似于亦兄亦友的感情罢，他与天雪之间，始终保持着一个恰当至完美的距离。

    三人各怀心事，静默无语。鸢碧施法成功，笑吟吟的也不言语。然其心思灵敏，看到飞凌和天雪的情形，登时产生与谛妄夜类似的疑虑，转而又开始为墨释担心。

    楚遥适才骤然获得飞凌的全部神识，因其过于强大，以至暂时冲散了属于他自身的记忆，此时逐渐回过神来，连忙放开天雪，退后两步道：“呃，天雪将军，在下方才失态了。”

    天雪不以为杵，温言道：“不碍事，不过你现在乃是凡体，突然获得过往神识，最近几日内可能会感到思绪繁芜纷乱，务必要控制住自己的灵智意念，循序渐进的将你本身思维与飞凌的神识交相融合。”

    楚遥点头道：“我省得。来，大家坐下继续喝酒罢。” 又转向鸢碧，含笑道：“多谢姑娘相助。”对比恢复神识之前，他已隐约生出几分沉稳镇定的大将之气。

    墨释微笑道：“我先敬你一杯。”他终非气量褊狭的凡浊须眉，眼见挚友渐渐重现往昔的神将风采，心中的喜慰自是多于悒郁。

    当下众人纷纷举杯同贺。

    楚遥忽道：“天雪，你今天为何下界去往蜀山？莫非现今神界的规矩有变，你不必整日镇守元极神木了？”

    天雪苦笑道：“那些繁文缛节岂会减少？只是我此次回归天庭，虽然官复原职，陛下却一直未曾安排具体的事务。前些日子有个狮妖受人蒙蔽，率妖族大军攻打神界，最后竟然施出元婴噬妖咒。陛下命我彻查此事，我正是为此下界的。之所以来蜀山，是因听莫离提及辟妖剑离奇失踪，我想打探些线索，寻回来交还于你。不想恰巧遇到你们。”

    楚遥面色骤变：“元婴噬妖咒？可是术法大师霄伤熠根据血婴术改进的那个邪异禁术？”

    ※※※※※※※※※※

    世间各个族群中均有修行者，大致分作两类。一类是为了彻底改变原本的界属，譬如凡人修真成仙，又或鸟兽修炼为妖；另一类只为了提高自身功法，持这种想法的修行者占绝大多数，盖因改变所属的种族极其艰难，何况神魔等族已然处于最高层级，根本无须且无法改变界属。

    第二类修行者提升功力的修炼方式各有不同，但总体上均可分为武功和法术。其中法术又分为攻击类和辅助类。辅助类的法术五花八门，千奇百怪，大多比攻击类容易入手，研习成功所需的时间也相对较短，渐渐的单独划分出来，统称为术法。此后又衍生出专擅术法的修行者，称为术法师。

    六界中真正的高手十之是功法兼修，然而单指武功和攻击类法术，同时精通各类术法的并不多见，一般仅修习几项护身及疗伤的术法。究其缘由很简单，比如像墨释、谛妄夜这样的奇才，几无术法能够完全制伏他们，而以其功法之高深，也不必借助过多的偏门异术来对敌或遁逃。

    伏羲当年创设天庭神职时，既考虑到神族的灵力特点，又念及应尊重其自身的选择喜好，可说是事无巨细皆有体察，费尽心思的设置出一套完整而复杂的官员编制系统。世事通常有利亦有弊，正因官职过于繁复详尽，终为日后的神浮于事埋下了隐患。不过神界冗员的数量无论如何增长，文武职衔的区分始终泾渭分明。

    文官纵然寿数无尽，可以腾云驾雾、吸风饮露，其实本身多不懂得武功法术。普通的仙妖人鬼限于种族层级较低，无法伤害他们，然若遇到法力精深的修行者，即便出身于人族，依旧可以将其斩杀。只不过天庭百官俱都居于神界，其余五族难以进入其内，彼此间又严禁私斗，根本没有天敌。

    此理同样适用于神界的武将，但他们通常身怀几分真功夫，在界属上又占着便宜。除了魔族和西方佛界的高僧，或是崦嵫衡家这类强横的隐世修真者，寻常人物轻易不敢与其交手，往往也无法获得这等机会。

    何况千万年来，神族始终是名义上的各道之首，除去魔族从不买帐，绝大多数生灵均未生过对抗天庭的念头。一则神界确实菁英辈出，有其高明强势之处；再则人皆有惯性或者说惰性，各界族众也不例外，多年来敬神已成习惯，几无违逆之意。

    只要天庭不是过分的倒行逆施，以至闹得天怒人怨，各族乐于继续尊奉神界为首。诸神若是偶发善心，平息数场灾祸，救助几许冤屈。受益者莫不感激涕零，日夜焚香祷谢。顺民即是如此养成的。

    而最近数万年中，神魔间从未爆发大战。眼见唯一的劲敌全无动静，众神日益舒心安泰，渐失警觉之心，反增骄狂之态。朝中文武官员的比例早已失衡，然无论文武，各层官阶均充斥着养尊处优的无能之辈，惟有无极殿的诸位术法师尚能保持精良的水准。之所以如此，可说全是霄伤熠的功德遗惠。

    由于术法师大多不擅于功法，难以担当武将，又非纯粹的文职，在天庭中的地位本来颇为尴尬，形同鸡肋。然而神界尚需设置或守护各种禁制结界、炼制法器丹药；若逢战事，有时需为将士的撤退作掩护或提供援助，再或帮助毓灵尊者救治伤者。这些事务通常要由术法师完成，因此天帝又不便撤销这个职位。反正天朝冗官众多，索性保留下来。

    无论是正统神族，还是外来的仙族龙族，全不愿进入无极殿。只有那些挖空心思想要入朝为官的家伙，苦无门路，才会甘愿成为术法师，妄想以此为踏板，寻觅机会获得高升。可惜一入无极殿，多是永无出头之日。

    直至神族中生出惊才绝艳的霄伤熠。此人不仅功法双绝，术法之强更是到了匪夷所思的境界。天帝数次打算将其封为一等神武将军，对于任何天官来说，这已是无上的荣耀。霄伤熠却再三推辞，反而坚持入主无极殿。

    他择取属下的标准极其苛严，而自此以后，天庭的术法师们，俱都以修习术法为主，同时必须辅修武功法术。每年岁末，霄伤熠会亲自主持考核，凡不合格者当即逐出本殿。技多不压身，修行者若能武学与术法齐头并进，自然如虎添翼，可谓是进可攻，退可守。术法师的作用日渐受到重视。

    虽然霄伤熠莫名其妙的自绝而亡，导致无极殿一度人心涣散。所幸在其弟子璠凛的全力带领下，依旧得以保持原有的辉煌与力量。

    当年霄伤熠在世之时，当真是纵横天下，名闻六界。各道的修行者莫不以其为楷模，有不知神帝初昊者，无不知无极殿主者。难怪霄伤熠身死之后，很多人都私下怀疑因其功高震主，天帝嫉贤妒能，寝食难安，最终秘密将他处决。这类说法固然属于臆测，并无凭证，却间接可见其威名之盛。

    正是霄伤熠神灭那年，飞凌离开毓源阁，正式进入天庭任职，就此展开漫长的军武生涯。霄伤熠于他而言，是无可比拟的传奇英雄与偶像。

    九百年后，这个一直暗中崇拜伟大的无极殿主的沉毅男子，并未成为知名的术法师，却成为神界有史以来最为年轻的神武将军，受命镇守南天门。而在七年之后，他初次遇到魔界的新任赤魔尊——墨释。所谓不打不相识，光阴流转中，两人逐渐结为莫逆之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