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章 唐国公府

    太子把随从护卫都打发在东郊等候，他与平山慕章四人以狩猎为名，纵马飞驰，稍时变脱离了随侍们的视线范围，五骑骏马绕道东郊栈道，田埂农舍，离开了猎区，直奔京城唐国公府。

    五个少年走偏门进府，在东廊下马，仆人把马牵去马槽，慕章兄弟引太子和平山王进入东廊的百花厅待茶，然后慕章亲自一路小跑去找父亲。

    唐国公听说太子和平山王微服进府，大吃一惊，也不及更换衣服，赶紧放下手上的事情，要随慕章来见贵客。

    正要抬脚出门，阁老略有迟疑，突然问慕章，"平山王也在座么？"

    "是的，因为我们五个一起打猎，太子提议要来我家看姑姑姑父，我们就一起来了。"慕章回道。

    "恩。"阁老想了一想，"这样，你先回去百花厅，给他们说我在待客，一会儿才能过去，然后你单独请太子先去后堂见他姑姑，你不用把太子带去后堂，直接带到我这里来。"

    慕章明白父亲的想法，应诺了复命出去。

    太子的姑姑就是当今皇上的亲姐姐文怡长公主，唐国公的正室妻子，慕楚和慕臣的生身之母。而慕章的母亲薛氏，虽是段仲颐的原娉，但是他被招了驸马，取了文怡公主，从名份上便不得已被降为了侧室，不过在家里的地位却是平妻。

    所以前面东郊狩猎的时候，段慕章称众人为主子，说自己的身份是奴才，就是因为这个缘故，但是事实上，慕章的身份地位和官身品级却完全不在两位兄长之下，十一岁状元及第，段三郎名冠京城，如今在官场上又历练了四五年，虽然年轻，但是仕途成绩却是一片辉煌，前程似锦，做人又老练沉稳，谁都看高他一筹，把他的名字早就放到两个兄长的前面去了。

    段慕章引太子去见文怡长公主，慕臣慕楚都心知肚明那是父亲大人要单独和太子接触，平山知而不言，他们三个继续在百花亭里说话聊天。

    慕章将太子带到后堂，直接领去了段仲颐的书房，然后自己却不进去，在门口守着。

    太子进了书房，段仲颐赶紧给太子行礼，拜称"老臣无状，让太子屈驾前来，老臣有失迎之罪。"

    太子如何肯受段仲颐的大礼，赶紧上前搀扶，"姑父赶紧起来，小王今rì是微服偷偷跑来的，就是为了要单独见姑父大人，何罪之有啊。"

    二人搀扶而起，客套完毕，太子也不矫情，直接说道，"姑父救我，我这几rì在宫里怎么呆着都觉得难受，心里不踏实，再没个人可以商量的了，今rì到姑父这里，我是实在没了主意了，特特讨救兵来了呀。"

    阁老道，"太子是国家的根本，老臣是保国的股肱，太子的事情老臣尽心扶保绝对不敢推辞的，太子你不要太担心，我们好好计议就是。"

    太子也知道，朝廷之上，只有自己的这个姑父，段仲颐段阁老，是真正维护扶保自己这一派的支柱力量，这倒并不是因为文怡长公主的亲戚关系，当然这也是一层关系，但是文怡长公主是当今皇上的同胞亲姐姐，太子是已故的翟后所生，萧贵妃所生的皇子是广平王，就是萧禄一党扶保的对象。

    所以从亲属关系上说，广平王也是长公主的侄子，也叫段仲颐姑父，和慕章兄弟们也是表兄表弟的关系，在亲缘关系上和太子都一样，并没有远近之分。

    真正的原因是，段家四世三公，一直讲究的嫡长秩序，一直都是扶保太子的，段家的政治主张，太子是国祚，是根基，是不可动摇的皇族秩序的象征，任何废嫡立庶废长立幼的企图都是**纲，而国家昌盛，维稳是关键，任何**纲挑战秩序的行为都是祸端，何况前朝所以力压重异扶保太子，是做臣子的本分。

    前二朝，刚经历了镇压东临王兵变和平定齐王**政这样的动荡斗争，段家一直是在关键时刻选对了船码头，站对了队伍，维护皇权，维护太子，才能够处多朝而不倒，政治势力达到今天的鼎盛状况的。所以广平王争储，段氏暗受皇命，坚定地站在太子一边，也是段仲颐对段氏一贯的政治路线的继承。

    太子对段阁老的态度是很放心的，何况那rì在上书房，父皇的态度，那几乎就是摁倒太子拜托给阁老扶保的情形，太子生母早亡，而翟氏一族政治势力不强，太子没有足够依靠的外戚力量，所以对愿意扶保自己的段家只能无条件的依附了，也敢对阁老说真话，有些话，甚至他对父皇反而不敢说。

    太子想把自己和绿绮的事情给阁老交代根底，这样才能把风化案的事情拿出来商量对策，正想要怎么开口说，段仲颐却先开口了。

    "太子殿下，老臣听慕章说，前几rì，你就想要来的，不过没有合适的借口，所以今天你来，老臣也吃惊，也不吃惊，我们正要好好坦陈地商量，至于宫里的事情，你方便说的说，不方便说的也可以不说，老臣心里有底的。有些事情，原本是些捕风捉影的小事情，不过被有心之人利用了，一旦压制不当，就会被借题发挥，变成大事端，若到了失控的地步，恐怕就连皇上，也慑于百官的压力，无法从中维护的了。所以诸事都要想仔细，一开始就要把星星火种掐灭，不要等到火烧燎原了，再开始考虑如何去补救，那是来不及的。我这样说，太子明白么？"说完逼视太子，等太子的反应。

    太子低头只管看地板，脸涨的通红了，段仲颐句句话都点中要害，一时不知道怎么答复。段仲颐见太子不回答，便又继续说道，"老臣不敢随便揣摩圣意，不过皇上他圣虑高远，很多事情，太子你身在此山中，反而云深不知处了。你对老臣，要放下包袱，不要顾虑，老臣在任何情况下，即便牺牲一切，都会保护你的，这是我做臣子的使命，请太子不要存有疑虑。"太子点点头，道，"这个我知道，我对阁老，并没有任何的怀疑，我和盘托出也无妨，阁老救我，我尚有一线生机，阁老不救我，我早晚就被他们整死了。我对阁老，还有什么可隐瞒的事情呢。"

    太子咬了咬嘴唇，继续道，"皇子不得结交权臣，我也不能有多少机会像今天这样和阁老当面交流的，我全都说了吧，阁老替我计议。"

    段慕章守在门外，其实里面说话却听的非常清楚，他宫里宫外都有走动，虽然很少参加讨论，发表意见，心思却是透彻清亮的，他此刻既是防止有其他人来打扰父亲和太子的密谈，同时也是自己想听想了解，所以身在门外，心机却动的很快，太子和绿绮的事情，被他亲眼撞破过的，他早就知道，不过听太子口中自己说出来，却是第一次，少年之人，不免好奇心重，因此更加屏息凝神，且听太子是怎么向阁老交代自己的胡闹之事的。

    太子再无其他人可以求助，对段阁老说道，"小王的安危祸福，身家xìng命，今天就都交代给阁老了，这宫中最近的种种事件和风波，仔细想来都是危机四伏的yīn谋与圈套。"

    段仲颐只点头示意，并不插言，继续听太子说下去。

    "先是御史参太师风化案，然后牵连攀附东宫，然后突然又请萧贵妃查内宫风化涉及的宫女，小王与涉案宫女自幼相识，两情相悦也是实情，但是那是极私密的事情，居然御史外官能够知道的如此详细，小王着实被吓坏了。"

    "孰料事情爆发出来，却被验身嬷嬷暗中遮掩过去了，这又是一奇，是谁在暗中襄助东宫呢？萧党一斗失利，不会善罢甘休，明面上看貌似已经风平浪静，但是其实暗cháo汹涌。"

    "小王内心不安，总觉得这些事情都是有人在cāo作，有人在计划的，所有人都比我知道的多，在对付我的，在襄助我的，都在暗中使劲，却只有我当事人一片糊涂，完全不知道个究竟。"

    "阁老，你是我唯一可以完全信赖之人了，我对你再无隐瞒，你也务必将你知道的事情告诉我，让我有个计较。"

    太子说完，目光望向段仲颐，观察他的表情。

    段仲颐几十年政治历练，哪里这样容易被他少年之人窥破城府，并没有什么表情，不过他听太子这样说话，也知道是拿他当真正的依靠，并没有保留的意思了，连最不可告人的私情部分，都坦然承认了。心想，太子毕竟年轻，要周璇引导才是。

    段相暗中捏一把拳，倏又松开，捻须说道，"太子说了糊涂话，太子是天下的表率，并不曾和宫女有什么不端正的行为，那rì朝堂验身已经证明了太子的清白，事实就是事实，那些小人捕风捉影，捏造jiān情，的确非常的邪恶。"

    太子不是很理解段仲颐为什么这样说，解释道，"并不是捕风捉影啊，我对阁老说的都是实话，阁老不用这样。"

    段相略笑一笑，"这些都不重要，太子不曾说过，老臣也不曾听过，说什么有还是没有，最重要的是证据，现在证据证明，太子是清白的，太子就是清白的。太子何必自污。"

    太子听他这样讲，便不说话了，阁老已明白他的意思，也就足够。段仲颐继续道，"现在我们要研究的，是目的先行，我们先确定我们的目的是什么，是被动地等待被人诬陷，防不胜防地让对方出诡计耍手段，陷太子于不义，还是借这次宫验之机会，反被动为主动，先下手为强，彻底根除祸害。"

    停一停，拿眼看向太子，又道，"太子今天想的事情，都想的很对，很好，不过很**，因为你并不明确自己的目的，也没有找到适当的方法。老臣是太子的臣工，为太子不惜损伤名声，德望，权位，钱财，甚至生命，但是太子是天下的少主，太子怎么能有一丝一毫的不当之处呢？"

    "所以太子若是没有看明白，想明白，或者索xìng不要问，不要管，甚至不要想这些事情，不牵扯其中，其实才是臣工们对太子真正的保护。我想皇上那rì所托，也就是这个意思吧。"太子觉得好像被人闷了一拳，看来他想的不错啊，人人都心知肚明，只有他在梦里云间。正不知道该如何继续谈话。

    段仲颐又说道，"既然太子今rì来了，那我也和太子交交心，接下来会有几个关键的变故，太子心里先有个底，不要做出莽撞的行为来，心里要时刻记得自己的身份地位，记得皇上对你的寄望，记得忠心扶保你的臣工们所担的风险，所做的努力。太子能把自己的情绪控制好，比什么都重要，老臣为了太子，为了圣主的托付，早就置生死于度外了，至于东宫么，不要参与进来，冷眼旁观看看戏，把那些邪佞小人的小伎俩当个杂耍闹剧来看看，做好自己的本分就行了，没有什么可以多虑的。"

    太子暗暗吃惊，听阁老这样说，是早就有准备了呀，自己却完全不知道呢，看来自己的确是幼稚啊。于是问道，"是怎样的变故，要叫我如何控制情绪呢？阁老可以明示吗"

    "唉！"段仲颐叹一声道，"我若告诉你在先，你现在就控制不了情绪了。我只是提点你一下，你能记得我今天告诉的这些话，就是对我最大的配合了。"

    想了一下，又说道，"太子再不可和旁人商量这些事情，若是实在憋的难受，一定要找人倾诉，不妨和慕章说说，一来你们天天读书，接触方便；二来能叫老臣时刻掌握东宫的风向，也未必不是好事；三来慕章的xìng格处事我非常的了解，不是老臣自己夸儿子好，他是有过人的能力的一个人，虽然年轻，但是他的两个哥哥却远不及他，太子对他尽可放心的。"

    太子也点头称是，想起来这样的话，父皇也曾对他说的，到底段慕章是个怎样的人呢，这人天天在他的身边，可其实自己对他却并不十分了解，他也很少表现出任何的锋芒，自己有时完全忽视了他的存在，为何父皇和阁老都这样的看重他呢。

    "百花亭他们多等无益的，太子去看看长公主么，老臣去百花亭接待平山王，一会在那里等吧。"段仲颐说着站起身来，又叫慕章。

    慕章从外面进来，刚才父亲和太子的对话，他听的一清二楚，当然里面这二人也估计到了他能听到。

    慕章也不问什么，听了父亲的命令，便领太子去内眷住的后院去见主母文怡长公主，这里段仲颐去招待平山王，放下不提。

    太子虽然没有问到什么实际的情形，但是心里总稍稍有些安慰，知道这许多的事情，早就在段阁老的筹划之中，自己无需担心的了，不过他又多担心一件事，段阁老说的变故，又要他控制情绪，难道，是要牺牲绿绮么。

    思来想去，觉得只有这个可能啊，宫廷斗争，从来就是一些人为了各自的目的，牺牲掉另一些人的斗争，而绿绮，谁能保护她呢，她现在是个祸端，前些时候不能动她，是因为她是人证，动她犯嫌疑的，可是难保阁老或者父皇，不会为了保护自己而悄悄地牺牲掉一个小宫女的xìng命。

    这他是万万不能接受的，对他而言，太子之位，远没有这名宫女重要啊，可是这样的话，要怎么说出口，又跟谁去说，太子觉得自己真的很无力，很无助，现在他担心的倒不是自己，真真切切，他更加担心绿绮会有怎样的遭遇，他觉得一阵透骨的寒意袭上脊背。

    慕楚慕臣陪平山王座中说话，又让人把段子才给叫来。段子才是个热闹的人，说话有趣，虽然是个奴才，但是如今也是有功名的人了，将来必然也是官身，所以并不以下人看他，叫他来陪客也是经常有的。

    段子才这厮走街串巷，听闻来很多江湖野史，很能瞎掰，那平山王刚到京城，对风土人情都不熟悉，听他讲各种各样的街市趣闻，听的非常的投入。

    段子才喝一口茶，说道，"我刚才说的那些，都不是我瞎编的，都是真的。西街的张寡妇，真的有绝活，男人连续死了六个，可是还是有一群光棍排着队要娶她。传闻说她，"他故意压低声音道，"局部特别jīng彩。"然后一脸yín笑。

    那三个都是皇族贵胄，听他这样污言秽语，虽然假装鄙视，但是内心都很开心，还要逗他再说。

    段子才是个一挑就上杠头的xìng格，看自己**说引得三个贵族子弟这样起劲，就越发的说的生动，手舞足蹈地做秀，特别是广平王，一边听还一边说，"不可能，""哪里有这样的事情，""不信，不信，"这样的话，可是他比谁都起劲地想叫段子才说下去。

    段子才道，"怎么不信？明天你跟我换件光棍衣服，一起去张寡妇的茶楼喝茶，你自己亲眼看去，我说谎没说谎。"

    慕楚笑道，"王爷怎么会跟你起这个哄。"

    平山王跟着**笑。

    段子才道，"独乐乐不如重乐乐，了解了解民间疾苦嘛，吃一口老百姓的茶，怎么是起哄呢？"

    慕臣道，"恩，你最好，整rì到处去了解民间疾苦。"

    段子才白了慕臣一眼，"我跟你没有共同语言，你是呆子，局部以及全部都不够jīng彩。"

    慕臣一口茶呛住了，作势要打他，被平山王拦住，他们四个年轻人，谈笑风生，段仲颐老远过来，就听到他们的说笑声。

    见阁老来了，众人收敛起yín荡的笑声，赶紧互相见礼。

    平山王对段仲颐说，"这个段子才非常有趣，小王新到京城，风土不熟，小王想问阁老借这个人到我府里办差行么？带我熟悉熟悉京城的情况。"

    段仲颐笑道，"这当然没问题，王爷需要人，随便差遣就是了。"

    平山王对段子才说，"我刚到京城，府里的人也不够用，我问阁老借你用两天，你是个举人，到我麾下做个书记官吧，回头我找人安排好了编额，就来跟阁老要人。"

    段子才赶紧称谢，心里想，这下完蛋了，要去多久啊，我的斯琴要想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