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冷缃的剑

    如果一个人的父母能把孩子培养成张桥心那样的人，我觉得那是对父母含辛茹苦的养育最好的回馈。而一个人如果像张桥心一样，从小无父无母，背负着国仇家恨却毅然追随师命捍卫剑道，十年经营一方水土却是长孙苍唯一真正信任的盟友，即使故友英年早逝留下幼帝却无心篡权，深陷“德光新政”泥淖之中却仍是不屈不挠，那我唯一能给这样的人一个朴实的词：伟大。

    我从来不要求谁成为张桥心这样伟大的人，不要求自己，也不会要求恋人成为这样的男人。也许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完美，那张桥心就是我所看到的完美，无论从人格，还是从生命原始的追求。那并非我认为的人生追求的模型，而是在我心中，理想与信念最初的源泉。

    我喜欢看希腊神话，喜欢赫拉克勒斯一样的神话英雄。他们半人半神，出身贵族，又有神的血缘在其中，但他们是探求未知、恐怖世界人类，他们不会像神一样预知未来，也不会像神一样不死不老，他们一生历经凶险，不过为的是心中热血与骄傲。

    书中人，对剑最为赤诚的就是夏侯先。

    “每日不停练剑，剑才永远有方向。”这样的境界，有几个人做得到？又有几个人愿意把一生的时间，贡献为伟大的剑与理想？

    不知道夏侯先算不算勤能补拙的人。其实他并不笨，他悟性极高，只是他把别人用来喝酒言欢，用来交友饮对，用来攀附权贵，甚至用来玩女人的时间都用来练剑了。完成一个个杀人的任务，只是一个形式，他对人的性命不感兴趣，既然不感兴趣，是否要人性命，他也是不在意的。他只是深知，一把只用来摆设的剑，是没有生命的。没有经过风浪，人不能走刀锋。即使无限幻想，遇到大是大非只能身死异首。他深知，没有用仇人的血祭祀过的刀，再锋利也会多出很多犹豫。如果人总是犹豫，就做不好应该做的事情。有时候杀敌制胜并不是最重要的事情，在一个个征战中找回迷失的自己，以及一次次丧失的尊严，才是一个爱剑的侠者应当做的事情。所以，夏侯先是一个为了自己而存在的男人。他远不如张桥心伟大，但却更加夯实和坚定。他是为了自己的剑和追求而一次次死去又一次次再生，他永远不会怀疑自己对不对，别人是否认可，永远不会像张桥心那样深陷他人的指责与诬陷不可自拔，甚至不知道失去了的爱人，是否要追回。

    他只是不能，不能回到她身边，给她带回无限凶险。他不是决定不来什么时候回到秦芸身边，而是每天都在走，走到有花，有鸟，有她的昨天，并直到生命的尽头。

    冷缃的剑，一直有问题。最大的问题，他不知道自己追求的是什么。这倒不是说，他手中的剑是赤铁软剑，是寒铁怒剑还是最为刚劲威猛的游龙剑的问题。而是他手中拿起剑来，心中却是软的，他不知道这一剑挥出去能给他自己换来什么。他内在的自卑是根深蒂固的，不是因为做人做事不如沈傲蓝，也不是因为威望盛名不如张桥心，更不是嫉妒太宗皇帝长孙苍的立国建业，而夏侯先他更是从来没有比较过。因为那些都是别人，不是他，这才是他内心最为深沉的孤单和自卑。夏侯先是个孤独的人，他的内心有着夯实的骄傲，即使失去尊严也能一一坚定找回。无论付出多少代价与艰辛，他心中坚定了要做的事情，就不会悔改。心中思念的人，他也从来不避讳。不是忘不了，也不是藏不起，仅仅是触不到而已。失去了太久，距离太遥远，他太怕伤害她，才那么思念而不能自已。而冷缃根本不知道自己所追求的到底是什么，什么样的爱情能让他满足，什么样的本事能让他自豪，什么的途径可以让他稳健成长，什么样的老师才是他一辈子追随的人，他都不知道。其实就是他不相信“一辈子”这个词。他不相信，相爱的人可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他不相信自己手中的剑能攻敌制胜、无往不利，不相信自己今日的努力会成为令他一生事业之塔坚实的基石，他不相信他当下的朋友五十年后还是他的朋友，他甚至不知道疼爱自己的亲人，可以照顾自己、关心自己多久。

    失望了不是他的心，而是命运的垂青。

    这是他内心最为深沉的失望。

    他和夏侯先最大的不同是，夏侯先内心的深沉，是光明的种子，而他内心最为深沉的，全是灰暗中无力扬起那些尘埃与亡灵。

    他的剑，死在内心时有时无的希望中。

    我也没办法，因为我只是记录故事的人，不是书中的人，唯一可以做的，是让他看见他的朋友们与爱人是在怎样努力，同他一样面对命运的考验，又或者在生活平凡的磨砺面前是怎样脚踏实地，一步一步走出自己的人生。

    我只是希望记录这些对他有用，也许能成长，也许能开心，也许能多一些不是太坏，不是太过伤害的记忆。

    人的一生如此短暂，相逢过去了，就是遗忘，谁也不能逃脱。人到最后，只有全忘了、记得些和还记得很多的区别，不可能什么都拥有。

    冷缃的剑，你的心，还可以再坚强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