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乱一场
目录：快意恩仇录| 作者：后街金庸| 类别：武侠仙侠
他话音刚落，人丛中悄无声息站出两人，一左一右，并排而立，挡着他的退路。
左边一位着一件白色长衣，看上岁近五十。大袖飘飘，愁容满面，若不是欠人许多银钱，无计偿还，便是家中才逢惨事，痛不欲生。
右边之人，面如满月，四十上下，虽然已经夏天，仍然身着厚厚的锦锻棉袍。双手笼在袖子里，脖子缩在衣领中，似乎还嫌冷。
两人站在当地，不言不语。众人看去，一时竟有寒冬复返，天地萧杀之意，不由而同地要打个寒战。
白威见惯风波，旋即镇定：“哪来的朋友？”语气却是不由自主地尊敬。
两人对望一眼，愁容满面之人道：“老四，你说。”
四十上下的汉子道：“老五，还是你说。”他叫那人老五，倒似他年纪在大，颇令讶异。
老五点一点头，缓缓道：“要我说也罢，只是我说话罗嗦，他不耐烦听。”
老四皱眉道：“你只管说，我叫他仔细听。”两人口中之“他”，自指白威无疑。
白威冷笑几声，他虽貌似粗豪，其实心细，知道来者不善，暗自戒备，于两人言语间的不敬，并不放在心上。
老五点头道：“那我就说。所谓良言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
老四皱眉道：“良言苦口？良药苦口！”
老五“恩”了一声，道：“那我就说。所谓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低低咳嗽。他只说错一字，居然一句话从头来过，一字不漏，真正配称“罗嗦”。
白威按耐不住，怒道：“他妈的，真罗嗦！让开！”一掌全力拍出，要将两人毙于掌下。
不料他一掌拍出，感觉泥牛沉海，无声无息，连那两人的衣衫边角也未掀动一分。在外人看来，好像白威这一掌未含劲力，只不过虚虚比划。
白威心底一沉，又是惊讶，又觉莫名其妙。
忽然那老四袖子一笼，白威感觉一股劲力袭向胸口，连忙双掌抵住。但那劲力有如巨浪，一波一波，汹涌奔腾。
他拼力相抗，一颗心扑通大跳，几乎跳出胸膛。
忽然掌前一空，巨浪攸尔退去。白威收力不住，整个人望前抢出一步，却又如同撞在一堵墙上，被一股大力顶住。
他暗叫声苦，知道已着了敌人的道。此时对手只需稍一吐力，便可取去自己性命。他强自镇定，却如虎入笼中，几近绝望。
旁观诸人大半没看出名堂，不知白威命近玄关，还道他不退反进，一掌已占上风，更有几十余人为他轰然叫好。
老四微露笑容，道：“老五，你说。”
老五道：“好，恭敬不如聪明，我细细道来。”
老四叹气道：“聪明？从命。”
老五点头道：“好，恭敬不如从命，我细细道来。”
他稍稍一停，看老四再无提醒，才道：“你方才，以穿花蝴蝶掌躲过常无敌老婆沾了‘五毒火鹤花’的七只袖箭，是为一错，”
老四已经摇头：“不是七只，是六只。”
老五想了一想，似在回忆。老四道：“这也要想，明明六只。”
老五拧眉点头：“你方才，以穿花蝴蝶掌躲过那常无敌老婆沾了‘五毒火鹤花’的六只袖箭，是为一错，”
他又停一停，再道：“又以游龙十八跌，把常无敌身子卷起，跌落三丈以远，将他跌杀，是为二错。”
白威后背冷汗层层涔出，不敢稍动纹丝，只觉得那劲力一直稳稳按在自己胸口，倘若稍动，只怕那劲力便会迅即跟来。但听那老五娓娓说来，毫无差错，不禁又惊又怕，束手无地。
班浩一直旁观，看得清楚，见这人虽然罗嗦，但武艺之高，见识之明，实在不凡。只是不知“跌落三丈以远”究竟准确与否，这老五定没量过距离，其间倘若有一寸一厘的差错，而那老四又出言纠正，岂不糟糕。
正想之间，果然见老四嘴唇微微一张，似乎要说，但又闭上。
班浩心底好笑：“这老四自然也没量过距离。如冒然质疑‘三丈以远’，老五当然力争。你来我往，恐难了断，所以他见难而退，并不争执。”
那老五不经打断，自然不慌不忙：“你后来坐垮椅子，居然没发现是我四哥做了手脚，却以‘千斤爪’抓住这位……”伸手一指，“鲤水帮魏立人魏大帮主。
他在本帮内声名赫赫，人人敬若神明。结果一招败在你手，该帮徒众当即恍然，魏帮主虽然表面上不可一世，却竟然武艺低微，上不得台盘，出不得家门，不能抵挡住外人随便的一爪。你说说看，从此以后，是不是会害得魏大帮主颜面扫地，帮内帮外不复尊严。”
他如此一说，人人都情不自禁地偏头去瞧魏立人。就连他一众手下也不例外。
“要知打人不打心，伤人不伤脸。你假如关门打他，他便伤重卧床三月，也还有话搪塞众人。但你选择当众羞辱，教他无可掩饰，最是大忌。
更假如，你一爪毙了他性命。他纵然当众蒙羞，却也一死了之，从此万事大吉。但你却偏偏留下他的性命，教他以堂堂帮主之尊，今后要忍受这等难堪的侮辱，更显得你用心歹毒，此为三错。”
他还要说下去，老四重重咳嗽一声，慢慢道：“打人不打脸，伤人不伤心。”
老五愣得一愣：“你怎不早提醒？”
老四道：“你说的太快。”言下之意，不要怪我。
老五苦笑摇头：“是吗？”
转头向白威道：“你方才，以穿花蝴蝶掌躲过那常无敌老婆沾了‘五毒火鹤花’的六只袖箭，是为一错，”
众人本听的有趣，却不料他竟然从这里重新讲过，当此时，孰可忍孰不可忍，纷纷大声鼓噪。
老四也皱眉：“为何从这处讲起？”
老五摇头道：“你不明白，此人虽然犯下了诸般错误，却也一气呵成。我不能对不起他，定当言语顺畅，头尾清楚，一气呵成。”
众人犹在嘀咕，忽然一人仰头大叫一声，似乎极是痛苦，拔出佩剑就要往自己脖子抹去。
旁边人咚地打落他手中长剑，惊道：“帮主，你这是干什么？”
这要自杀的人正是魏立人。他掩面嚎哭：“我有何面目见人？”本来他败于白威之手，胜负常事，也未太大在意。但经那老五一说，越想越无地自容。实觉平生大辱，莫过于方才被白威用“千斤爪”一把抓起。翻来覆去，真正哀肠寸断，这才拔剑自杀。
旁边弟子见他哭得伤心，纷纷相劝。
老五摇头叹息：“你瞧瞧，你瞧瞧。”摇头晃脑，又说：“你再以游龙十八跌，把常无敌身子卷起，跌落三丈以远，将他跌杀，是为二错。”侃侃而言，果真一字不差，更正说到“打人不打脸，伤人不伤心”，再说到“从今后要生生忍受这等难堪的侮辱，更显你用心歹毒，此为三错”，这才歇一口气。
众人稍稍舒气。
魏立人却又捶胸顿足，老泪纵横，旁边弟子低言劝慰。
老五道：“人之立世，对君惟忠，对长惟孝，对弟惟悌，对下惟慈，忠孝悌慈，缺一不可。孝帮虽独尊孝字，未免偏颇，却也不是什么非杀不可的大罪。
你白某今日以寡敌众，以一敌八，以多败少，杀了孝帮副帮主吴孝声，教天下武林知道，孝帮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可怜他们多少年英名，毁于一旦，人尽可蔑。他们还不如学这位魏老帮主，痛快抹脖子，也免得今后无颜作人，苟活于世。哎，此为你之四错。”
众人这才明白，那披麻戴孝的十几人都是孝帮帮众，被白威杀死的老头叫做吴孝声。
孝帮十余人听了老五的这番言语，面面相觑，做声不得。只是抹脖子的豪举，可万万做不出来。
班浩见那老五说“以多败少”四字时，老四的嘴唇张了又张，终于缓缓闭上，众人耳朵逃过一劫。
老五挥洒讲时，始终脸有愁容，痛心疾首，似乎深为白威惋惜。
白威脸上青了又红，红了又紫，紫了再黑，显然愤怒无比，却始终不发一言。
厅中众人，大半没看出名堂，暗服白威的涵养，却又奇怪他为何方才在常无敌夫妇、魏立人以及孝帮一干人面前却那般暴躁。
那老五道：“其实此人还有一错，实在令人气愤。”
老四点头道：“不错。大错。”班浩一愣之后，忽然明白他所说的不错，是指老五所言不错。所说的大错，是指白威还有一个大错。白威栽在这两人手里，实在罪有应得。只不知这两人是何来路，为难白威，却有些蹊跷。
众人听见说白威还有大错，实觉有趣。
其中许多人忌惮白威了得，不敢出声，兴奋却明白无误地写在脸上。
老五自顾道：“自有盘古开天辟地以来……”一语未完，众人哗然。此人罗嗦到家，居然从盘古说起，倘若三皇五帝，秦汉唐明，哪里一时半会说的完，纷纷道：
“拣紧要的说。”
“从要害处说。”
“长话短说，择要而言。”
“要言不烦。”
老五脸有羞涩，咳嗽一声。有人笑道：“什么学不到，却学到了咳嗽。”言有所指，是说这老五学到了瘦高汉子的咳嗽开场术。
老五点头肃然：“这位仁兄指教的是。”
众人轰然大笑。
瘦高汉子脸色微红，大声道：“还要不要议大事？只听他们罗嗦不清，耽误时辰，可是不成！”
众人却纷纷道：“快说！快说！”也不知催老五快指摘白威的大错，还是让瘦高汉子快讲所谓的大事。
老五赶紧道：“好，我拣紧要的说，从要害处说，长话短说，择要而言，要言不烦。”
他甚是温文尔雅，却又不慌不忙，把众人催促他的话又重复一遍。
众人都想：“这人好有趣，真是短话长说，要言也烦。”
老五道：“接下来，我要说说，人为什么杀人。”
旁人听了轰然一笑。
许多人暗想：“酸腐！杀人还要问为什么？咱们刀头上舔血，哪一日不杀人？先去想为什么，累也先累死了！”
老五等大家笑完才道：“其实，从古到今，芸芸众生，仔细说来，自生自灭者不过十之四五。”留神看老四一眼，只因“十之四五”四字太过作祟，恐怕老四异议。
老四神色自若，点头道：“是。”
老五放下心来，说：“其他十之三四，大半死于非命，不是被猛禽野兽生吞活剥，便是被疾病缠身，呜呼哀哉。其他十之……”低头掐掐手指，“……一二，也就是最惨的一类人，却是势单力薄，被人欺负凌辱而死。”
老四颔首道：“所以花开三朵，各表一枝。”
有人本欲出言提醒，这句话准确叫做“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但话到嘴边，仔细一数，那老五确乎说出了人的三种异样死法，便忙闭嘴。
老五道：“对。所以，人为何杀人，要从这三类原因来细细考查。”
有人忍不住大声说：“你还是粗粗考查一番好了。死人嘛，很常见的，用不着那么当真。”
另一人道：“正是。正所谓择要而言，要言不烦，才是最要紧的。”
老五道：“粗略而言，非不能也，实无趣也。我……”
老四痛心疾首：“从善如流，从善如流！”
老五只好叹息一声：“大抵杀人，其一，报仇。比如，白威杀常无敌夫妇，又杀孝帮副帮主吴孝声，因而结仇。常无敌夫妇如有亲友，或者吴帮主如有属下……”
老四摇头道：“吴副帮主。”当真一字不可偏差。
老五不免闻错而改，马上又从“正是”二字开始，说至“或者吴副帮主如有属下，自可以设法来杀却白威，这便天经地义。”
众人都想：“既是副帮主，当然有属下的，否则不成了光杆。这话不过脑筋。”但实在担心这老四从头再来一遍，都不出言指摘。
老四忽仰头看顶，皱眉说：“算了，老五，也不用翻来覆去跟这些俗人解释。他们多半听不懂。听得懂的，又未见得同意我之所说。这可杀之二，你就留着不说，任他们猜破脑袋吧。”
老五想了一想，点头道好。两人转身坐下，不发一言。
白威待他二人转身，胸口一轻，那股似有似无的劲道已经消弭。
众人本听得来神，见老四老五忽然退开，一片哗然。
一人大声忍不住说：“男子汉大丈夫，你说要我们猜破脑袋，我们便猜破脑袋，哪这么容易？”这人转头，对身旁人说：“喂，你说说，那可杀之二，到底是甚么玩意，为我石大刀解释解释。”旁人见他口气不敬，怒道：“好笑，我怎么知道？”转头不搭理他。
左边一位着一件白色长衣，看上岁近五十。大袖飘飘，愁容满面，若不是欠人许多银钱，无计偿还，便是家中才逢惨事，痛不欲生。
右边之人，面如满月，四十上下，虽然已经夏天，仍然身着厚厚的锦锻棉袍。双手笼在袖子里，脖子缩在衣领中，似乎还嫌冷。
两人站在当地，不言不语。众人看去，一时竟有寒冬复返，天地萧杀之意，不由而同地要打个寒战。
白威见惯风波，旋即镇定：“哪来的朋友？”语气却是不由自主地尊敬。
两人对望一眼，愁容满面之人道：“老四，你说。”
四十上下的汉子道：“老五，还是你说。”他叫那人老五，倒似他年纪在大，颇令讶异。
老五点一点头，缓缓道：“要我说也罢，只是我说话罗嗦，他不耐烦听。”
老四皱眉道：“你只管说，我叫他仔细听。”两人口中之“他”，自指白威无疑。
白威冷笑几声，他虽貌似粗豪，其实心细，知道来者不善，暗自戒备，于两人言语间的不敬，并不放在心上。
老五点头道：“那我就说。所谓良言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
老四皱眉道：“良言苦口？良药苦口！”
老五“恩”了一声，道：“那我就说。所谓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低低咳嗽。他只说错一字，居然一句话从头来过，一字不漏，真正配称“罗嗦”。
白威按耐不住，怒道：“他妈的，真罗嗦！让开！”一掌全力拍出，要将两人毙于掌下。
不料他一掌拍出，感觉泥牛沉海，无声无息，连那两人的衣衫边角也未掀动一分。在外人看来，好像白威这一掌未含劲力，只不过虚虚比划。
白威心底一沉，又是惊讶，又觉莫名其妙。
忽然那老四袖子一笼，白威感觉一股劲力袭向胸口，连忙双掌抵住。但那劲力有如巨浪，一波一波，汹涌奔腾。
他拼力相抗，一颗心扑通大跳，几乎跳出胸膛。
忽然掌前一空，巨浪攸尔退去。白威收力不住，整个人望前抢出一步，却又如同撞在一堵墙上，被一股大力顶住。
他暗叫声苦，知道已着了敌人的道。此时对手只需稍一吐力，便可取去自己性命。他强自镇定，却如虎入笼中，几近绝望。
旁观诸人大半没看出名堂，不知白威命近玄关，还道他不退反进，一掌已占上风，更有几十余人为他轰然叫好。
老四微露笑容，道：“老五，你说。”
老五道：“好，恭敬不如聪明，我细细道来。”
老四叹气道：“聪明？从命。”
老五点头道：“好，恭敬不如从命，我细细道来。”
他稍稍一停，看老四再无提醒，才道：“你方才，以穿花蝴蝶掌躲过常无敌老婆沾了‘五毒火鹤花’的七只袖箭，是为一错，”
老四已经摇头：“不是七只，是六只。”
老五想了一想，似在回忆。老四道：“这也要想，明明六只。”
老五拧眉点头：“你方才，以穿花蝴蝶掌躲过那常无敌老婆沾了‘五毒火鹤花’的六只袖箭，是为一错，”
他又停一停，再道：“又以游龙十八跌，把常无敌身子卷起，跌落三丈以远，将他跌杀，是为二错。”
白威后背冷汗层层涔出，不敢稍动纹丝，只觉得那劲力一直稳稳按在自己胸口，倘若稍动，只怕那劲力便会迅即跟来。但听那老五娓娓说来，毫无差错，不禁又惊又怕，束手无地。
班浩一直旁观，看得清楚，见这人虽然罗嗦，但武艺之高，见识之明，实在不凡。只是不知“跌落三丈以远”究竟准确与否，这老五定没量过距离，其间倘若有一寸一厘的差错，而那老四又出言纠正，岂不糟糕。
正想之间，果然见老四嘴唇微微一张，似乎要说，但又闭上。
班浩心底好笑：“这老四自然也没量过距离。如冒然质疑‘三丈以远’，老五当然力争。你来我往，恐难了断，所以他见难而退，并不争执。”
那老五不经打断，自然不慌不忙：“你后来坐垮椅子，居然没发现是我四哥做了手脚，却以‘千斤爪’抓住这位……”伸手一指，“鲤水帮魏立人魏大帮主。
他在本帮内声名赫赫，人人敬若神明。结果一招败在你手，该帮徒众当即恍然，魏帮主虽然表面上不可一世，却竟然武艺低微，上不得台盘，出不得家门，不能抵挡住外人随便的一爪。你说说看，从此以后，是不是会害得魏大帮主颜面扫地，帮内帮外不复尊严。”
他如此一说，人人都情不自禁地偏头去瞧魏立人。就连他一众手下也不例外。
“要知打人不打心，伤人不伤脸。你假如关门打他，他便伤重卧床三月，也还有话搪塞众人。但你选择当众羞辱，教他无可掩饰，最是大忌。
更假如，你一爪毙了他性命。他纵然当众蒙羞，却也一死了之，从此万事大吉。但你却偏偏留下他的性命，教他以堂堂帮主之尊，今后要忍受这等难堪的侮辱，更显得你用心歹毒，此为三错。”
他还要说下去，老四重重咳嗽一声，慢慢道：“打人不打脸，伤人不伤心。”
老五愣得一愣：“你怎不早提醒？”
老四道：“你说的太快。”言下之意，不要怪我。
老五苦笑摇头：“是吗？”
转头向白威道：“你方才，以穿花蝴蝶掌躲过那常无敌老婆沾了‘五毒火鹤花’的六只袖箭，是为一错，”
众人本听的有趣，却不料他竟然从这里重新讲过，当此时，孰可忍孰不可忍，纷纷大声鼓噪。
老四也皱眉：“为何从这处讲起？”
老五摇头道：“你不明白，此人虽然犯下了诸般错误，却也一气呵成。我不能对不起他，定当言语顺畅，头尾清楚，一气呵成。”
众人犹在嘀咕，忽然一人仰头大叫一声，似乎极是痛苦，拔出佩剑就要往自己脖子抹去。
旁边人咚地打落他手中长剑，惊道：“帮主，你这是干什么？”
这要自杀的人正是魏立人。他掩面嚎哭：“我有何面目见人？”本来他败于白威之手，胜负常事，也未太大在意。但经那老五一说，越想越无地自容。实觉平生大辱，莫过于方才被白威用“千斤爪”一把抓起。翻来覆去，真正哀肠寸断，这才拔剑自杀。
旁边弟子见他哭得伤心，纷纷相劝。
老五摇头叹息：“你瞧瞧，你瞧瞧。”摇头晃脑，又说：“你再以游龙十八跌，把常无敌身子卷起，跌落三丈以远，将他跌杀，是为二错。”侃侃而言，果真一字不差，更正说到“打人不打脸，伤人不伤心”，再说到“从今后要生生忍受这等难堪的侮辱，更显你用心歹毒，此为三错”，这才歇一口气。
众人稍稍舒气。
魏立人却又捶胸顿足，老泪纵横，旁边弟子低言劝慰。
老五道：“人之立世，对君惟忠，对长惟孝，对弟惟悌，对下惟慈，忠孝悌慈，缺一不可。孝帮虽独尊孝字，未免偏颇，却也不是什么非杀不可的大罪。
你白某今日以寡敌众，以一敌八，以多败少，杀了孝帮副帮主吴孝声，教天下武林知道，孝帮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可怜他们多少年英名，毁于一旦，人尽可蔑。他们还不如学这位魏老帮主，痛快抹脖子，也免得今后无颜作人，苟活于世。哎，此为你之四错。”
众人这才明白，那披麻戴孝的十几人都是孝帮帮众，被白威杀死的老头叫做吴孝声。
孝帮十余人听了老五的这番言语，面面相觑，做声不得。只是抹脖子的豪举，可万万做不出来。
班浩见那老五说“以多败少”四字时，老四的嘴唇张了又张，终于缓缓闭上，众人耳朵逃过一劫。
老五挥洒讲时，始终脸有愁容，痛心疾首，似乎深为白威惋惜。
白威脸上青了又红，红了又紫，紫了再黑，显然愤怒无比，却始终不发一言。
厅中众人，大半没看出名堂，暗服白威的涵养，却又奇怪他为何方才在常无敌夫妇、魏立人以及孝帮一干人面前却那般暴躁。
那老五道：“其实此人还有一错，实在令人气愤。”
老四点头道：“不错。大错。”班浩一愣之后，忽然明白他所说的不错，是指老五所言不错。所说的大错，是指白威还有一个大错。白威栽在这两人手里，实在罪有应得。只不知这两人是何来路，为难白威，却有些蹊跷。
众人听见说白威还有大错，实觉有趣。
其中许多人忌惮白威了得，不敢出声，兴奋却明白无误地写在脸上。
老五自顾道：“自有盘古开天辟地以来……”一语未完，众人哗然。此人罗嗦到家，居然从盘古说起，倘若三皇五帝，秦汉唐明，哪里一时半会说的完，纷纷道：
“拣紧要的说。”
“从要害处说。”
“长话短说，择要而言。”
“要言不烦。”
老五脸有羞涩，咳嗽一声。有人笑道：“什么学不到，却学到了咳嗽。”言有所指，是说这老五学到了瘦高汉子的咳嗽开场术。
老五点头肃然：“这位仁兄指教的是。”
众人轰然大笑。
瘦高汉子脸色微红，大声道：“还要不要议大事？只听他们罗嗦不清，耽误时辰，可是不成！”
众人却纷纷道：“快说！快说！”也不知催老五快指摘白威的大错，还是让瘦高汉子快讲所谓的大事。
老五赶紧道：“好，我拣紧要的说，从要害处说，长话短说，择要而言，要言不烦。”
他甚是温文尔雅，却又不慌不忙，把众人催促他的话又重复一遍。
众人都想：“这人好有趣，真是短话长说，要言也烦。”
老五道：“接下来，我要说说，人为什么杀人。”
旁人听了轰然一笑。
许多人暗想：“酸腐！杀人还要问为什么？咱们刀头上舔血，哪一日不杀人？先去想为什么，累也先累死了！”
老五等大家笑完才道：“其实，从古到今，芸芸众生，仔细说来，自生自灭者不过十之四五。”留神看老四一眼，只因“十之四五”四字太过作祟，恐怕老四异议。
老四神色自若，点头道：“是。”
老五放下心来，说：“其他十之三四，大半死于非命，不是被猛禽野兽生吞活剥，便是被疾病缠身，呜呼哀哉。其他十之……”低头掐掐手指，“……一二，也就是最惨的一类人，却是势单力薄，被人欺负凌辱而死。”
老四颔首道：“所以花开三朵，各表一枝。”
有人本欲出言提醒，这句话准确叫做“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但话到嘴边，仔细一数，那老五确乎说出了人的三种异样死法，便忙闭嘴。
老五道：“对。所以，人为何杀人，要从这三类原因来细细考查。”
有人忍不住大声说：“你还是粗粗考查一番好了。死人嘛，很常见的，用不着那么当真。”
另一人道：“正是。正所谓择要而言，要言不烦，才是最要紧的。”
老五道：“粗略而言，非不能也，实无趣也。我……”
老四痛心疾首：“从善如流，从善如流！”
老五只好叹息一声：“大抵杀人，其一，报仇。比如，白威杀常无敌夫妇，又杀孝帮副帮主吴孝声，因而结仇。常无敌夫妇如有亲友，或者吴帮主如有属下……”
老四摇头道：“吴副帮主。”当真一字不可偏差。
老五不免闻错而改，马上又从“正是”二字开始，说至“或者吴副帮主如有属下，自可以设法来杀却白威，这便天经地义。”
众人都想：“既是副帮主，当然有属下的，否则不成了光杆。这话不过脑筋。”但实在担心这老四从头再来一遍，都不出言指摘。
老四忽仰头看顶，皱眉说：“算了，老五，也不用翻来覆去跟这些俗人解释。他们多半听不懂。听得懂的，又未见得同意我之所说。这可杀之二，你就留着不说，任他们猜破脑袋吧。”
老五想了一想，点头道好。两人转身坐下，不发一言。
白威待他二人转身，胸口一轻，那股似有似无的劲道已经消弭。
众人本听得来神，见老四老五忽然退开，一片哗然。
一人大声忍不住说：“男子汉大丈夫，你说要我们猜破脑袋，我们便猜破脑袋，哪这么容易？”这人转头，对身旁人说：“喂，你说说，那可杀之二，到底是甚么玩意，为我石大刀解释解释。”旁人见他口气不敬，怒道：“好笑，我怎么知道？”转头不搭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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