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4节 达利的主场

    艾莱娜的惊艳亮相使我精神百倍地关注这场与我趣味并不相投的庆典。庆典流程分几个段落，先是“设计学院140年的历史回顾以及其间涌现的大师的巡礼”，接下来是“近期校内学生、教师以及毕业学生的成果展示”，有欣赏性的艺术作品，绘画、雕塑、立体构成，更多的是浸透人们衣食住行各领域的商品设计。到了这个段落，费里尼和科科活跃起来，一左一右地给我解释其中的奥妙，有时出现意见分歧，还把我夹在中间小声争吵。有两位免费顾问的讲解，我看得更加津津有味了。

    最后一个段落叫“利用现代新技术的特殊创意设计以及现场互动”。每个段落的名字都又长又直白，就像意大利菜的名字，比如“香煎鲜贝浇珊瑚鲜奶浓汁配黑醋酱腌制的生鹅肝”，和中国爱用高度凝练的成语式名称的习惯反差很大。

    在两个通过电脑技术完成的服装尺寸丈量和室内色彩搭配展示之后，艾莱娜身边的男主持说：“今晚的压轴节目，有请时尚设计专业三年级的雷伊.缪斯！”

    “大家好，我是雷伊.冈萨雷斯.缪斯。”雷伊上场了，还是那件四个领子的上衣，还背着他的吉它，难道他要用一首歌作为学院庆典的结尾吗？千万别啊。

    “雷伊，你要唱歌吗？”艾莱娜指着吉它问他。

    他挠挠头说：“哦，没有，只是把它放在下面我不太放心。”

    “哦，吓我一跳。”艾莱娜故意奚落他，“好了，那么雷伊，介绍自己的节目吧。”

    雷伊走到舞台中间，提一提吉它的背带，右手拿话筒，左手紧紧贴在裤缝旁，双腿并拢笔直地站着，一字一顿地说：“类型是建筑设计，建筑的类型是足球场，足球场的名字叫……”说到这儿，他向右跨出一步，左手挥起，大声喊出，“达利的主场！”

    他跑到台侧的小桌前坐下，操作一台手提电脑，舞台背景LD大屏幕显现出一座球场的立体图。外形奇怪的球场，全封闭式，顶棚是传统足球黑白五边形拼合的图案，却像一张完全没有充气的球皮，凹凸地耷在地上。它的凹凸是不规则的，中间陷得最深，边缘高低不一，有的地方甚至一直铺到地面，溶化了似的。“达利的主场”，对啊，在西班牙超现实主义画家达利著名的作品《记忆的永恒》里，那些时钟就是这样的，挂在树枝上如同晒被子，软绵绵地担着。

    雷伊也说明了灵感的来源正是如此。开始介绍内部时，那一整块足球皮模样的顶棚从中间漏出一个圆形的小洞，然后不断向周围扩大，扩大过程中边缘仍然圆润地保持着一个完整的圆形。那看上去根本不像是机械运动，而是一个有生命的物质在以独特的方式?去它的皮肤。镜头从打开的顶棚进入球场内部，风格依然如是。看台起伏交叠，打乱了层次，最高处的第三层转过弯角就迅速下陷，延伸到地面。周遭找不到一处直线，一切都是绵绵欲滴的流质形状。雷伊费了很多唇舌去解释观众的安全问题――流质形态只是外观设计，观众席还是稳稳地座落着的。当然，这个建筑造型再另类，也必须有个标准的足球场。在一圈怪异的构造中间，比赛场地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幸好你的足球场看上去是平坦的。”男主持说。

    “对，看上去是。”雷伊话里有话。

    “难道实际不是？”艾莱娜接下去问。

    “嗯，我想请一位职业球员来体验一下。”雷伊说。

    艾莱娜朝我看了看说：“据我所知，我们现场有两名职业球员，你们谁愿意来？”

    我紧张了，对科科说：“嘿，她在说我们呢，谁去？”

    科科一本正经地说：“这里只有一名职业球员，就是你，我是一名时装设计师。”说完，他把我推起来。

    掌声中，我走上舞台，没有任何心理准备，不知道会要我做些什么，于是向艾莱娜递个眼色，等待暗示。可她只是微笑，介绍说：“这位就是AC米兰的现役球员保罗.亚特兰蒂尼，他是本赛季的新人，但已经为球队多次立功。一周前的米兰德比，正是他最后时刻的进球挽救了米兰。我们欢迎意大利足坛冉冉升起的新星！”场内再次响起掌声，这种欢迎和圣西罗的完全不同，礼貌、冷静、程式化。

    “请站在那里，看着球场。”雷伊让我站在舞台中心，面对大屏，自己仍坐着操作电脑。

    画面变成球场的平视图，如同我站在球场上的主观视角，位置大约在中圈开球点上，正对远处的球门。大屏是半个环形的，我在中间，画面延伸到两侧，舞台地面玻璃下也铺着LD，正好是草皮的图像，真有身临其境的感觉。突然，前方半场的不同位置上闪现出许多光束，从光和杂波很快具象成人形，一身白色的球衣，是“银河舰队”皇家马德里！离我最近的是劳尔，旁边还有罗纳尔多、齐达内，较远的都是皇马的主力。他们有的双手叉腰，有的抱臂挺胸，像盯着猎物的狮群一样注视着我。

    这大概是全息投影技术吧，皇马队员们并不在LD的平面上，而是前后错落地站立在舞台上，光影造出了真人的效果。雷伊递给我一个足球，说：“一会儿镜头向前推进，你就小范围盘球，演得好像向前盘带。他们会上来抢，虽然是假的，但做戏做全套，你要想办法躲开，动作尽可能花哨些，拜托啦。”

    他是让我为他的互动设计做个模特，在虚拟环境中与皇家马德里对战，还蛮有趣的。我挑起皮球，在脚上、膝盖上、头顶颠着，准备投入游戏。

    弗拉门戈的音乐响起，眼前的皇马队员活动起来，首当其冲的就是劳尔――雷伊的偶像。对付一个虚拟人物又有何难？我右脚把球挑到左脚，从他右侧通过。闪过劳尔，地面和前方的画面立即反方向运动，造出前进的效果，我只需脚尖颠球原地踏步。

    下一个是罗纳尔多，我又要轻松通过，没想到眼前的视野忽然往下一沉，脚下的草皮以陡峭的角度迅速凹陷。虽然现实的舞台安然无恙，但突如其来的视觉变异使我不由地双脚踏在地上站稳，暂时把球丢下了。就在我对皮球失去控制的一两秒内，身后，一条长长的腿弯曲着勾过来，还在不断伸长。是劳尔！此时他就像《终结者》中的液体机器人，身体极度拉长和扭曲。原来这才是“达利的主场”真正的奥妙所在。

    我赶紧把球又挑起来控制住，但劳尔的身体可以从任何角度向我发动抢截，罗纳尔多也从高处游下来加入逼抢，两人四条腿像四条蛇似地缠绕在我的四周，无孔不入。我抬头往上看，球场的草皮已经在我头顶上了，在这么夸张的世界里，我应该也能做到一些特殊的动作吧？我右脚将球高高挑起，再蹬地往上窜。果然，大屏的图像跟着下降，我跳出了陷阱。

    还没落地，更不可思议的对手出现了。伟大的齐达内，身形膨胀好几倍，变成一个巨人站在我面前，球场在他的步伐中激荡不平。巨大的身躯丝毫不影响他的灵活，如果说现实中的他表现的是技术，那么我眼前的他就是在使巫术。如此硕大的块头，原本胯下是个致命的漏洞，可以利用它人球分过，但他的双腿不规则地扭曲着，几乎封住了前面所有的面积。对付大块头，得用大动作了。我抛开小范围颠球的限制，把球撂在地上快速往右趟，跟上冲几步，齐达内很快移动，白色的身影在我的左侧填满。机会来了，我右脚把皮球往反方向一拉，接着背过身180度旋转，闪到左边，马赛回旋――齐达内的独创绝招。然而幕后操纵者雷伊看到了我的一举一动，齐达内来不及回身，但可以把腿无限伸长来补位，一条粗壮的大腿顿时横亘在我面前。我急停控住脚下球，后退避让，见拦截得手，齐达内的体形向原状恢复。就是现在！我右脚拉球后退时，左脚反而向前捅出，皮球在我的一步之内突然变向。即使是电子操作也无法做出这么快的反应，我甚至感觉周围的视野都没能来及跟着我的前进而倒退，不过齐达内已然被我扔在右侧，这关越过了。只是停滞片刻，周围景物又开始随我的盘带而运动。

    贝克汉姆的右脚、卡洛斯的左脚、菲戈的双脚，不用多考虑，这里早已忽略了每个人的特长和弱点，一律妖孽般地变形出击。我使尽浑身解数与他们周旋，身着西装革履，却四肢颠倒地做出各种夸张的动作，身体仿佛跟着这些怪物也被扭曲、拉长。我已全然不顾身处的是高规格的时尚庆典，只觉得自己就是在一座超现实主义的球场里鏖战。

    从帕文和埃尔格拉两人之间虫洞似的缝隙侧身穿过后，我终于直面门将卡西利亚斯了。不用说，皇马铁闸的道行绝对一流，他张开的双臂拉成船帆的形状，迎面向我扑来，面积越来越大，速度越来越疾。所有的射门线路都被封住，除了一个地方，那就是他的裆下。追求美感的艺术家不会容忍自己的作品变成一张披萨，卡西利亚斯张起帆形“双翼”的同时，双腿分开，保持英勇的站姿。该终结这场噩梦了。我瞄准他的“小门”送出一脚力道十足的捅射，皮球准确、快速、低平地射出去，穿越卡西利亚斯的双腿，进了！

    镜头跟着皮球疾推，眼看打入空门，然而，我还是少算一步。

    卡西利亚斯并不是皇马的最后一道防线，还有球门，“达利的主场”里，一切都是有生命、有魔力的。只见球门痉挛般地抖动，门柱大幅度弯曲，横梁迅速压到地上，当的一声，把紧袭地面的球挡了出来。

    “哦――”我的身后掀起一片惊叹，眼前闪出两个大字――“Gameover”。皮球也被大屏幕反弹回来，滚到我的脚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