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二章 葡萄、人和狗

    “小波，放学回来了。”

    “嗯，陈爷爷，忙着呐，今年葡萄大丰收啊。”陈爷爷在屋前、沟边搭了不少葡萄架，正是葡萄成熟的时候，远远便能望见串串晶莹，煞是勾人馋欲。前两年，路波还是忍不住偷吃的村中众小将的一员，所以见到陈爷爷，他还真有点不好意思。

    “不错不错，今年结的果子多，还特别甜。小波，来，带上尝尝。”陈爷爷说着，顺手挑了两串好的剪下，紫红饱满的颗粒挨挨挤挤的，光看着就觉得甜蜜喜人。

    路波连忙推辞。他知道陈爷爷种了是要卖钱的，连他家小孙子都不常吃到。这两串品相那么好，拿回家铁定要被老妈骂不懂事。

    “哎，让你拿就拿着，前两年还没熟透就偷偷吃了呢，怎么现在出息了，爷爷给都不要！拿着！多也不给，尝尝啊！”说着就把葡萄拿纸垫着放进了路波的车篮。

    路波只好道谢收下，然后急急地骑车离开。

    这个月里，几乎整个村子都知晓了路波的优异表现，极度夸张的溢美之词都快把路波一家三口的耳朵灌出蜜糖茧子来，路上遇见了也是无与伦比的热情。

    路波倒也不会认为这样前后的差异就如何势利怎么的，一来是没觉得自己有啥值得谁巴结，二来也是明白，那不过就是淳朴的村里人好恶的一种直白体现，觉得你好，认为你有出息，相应就会看高一些，而作为一个村的，他就是跟别人聊起也会倍有面子。

    但对于施亮而言，心里终有些难过。他感到羡慕，但不会嫉妒。陈爷爷给路波葡萄时，施亮也在，但陈爷爷犹如没看见他一般。这老头肯定没少在心里讲他的坏话，施亮想着当初可把他得罪大了，今天这态度已经算不错了吧，至少没有像他说的见一次打一次。

    那事儿路波也了解。陈爷爷为施亮偷吃葡萄的事在施建国回家后告上了门，不光吃了，还糟蹋那些没熟透的，陈爷爷心疼得紧。为此，施亮吃了顿狠揍，年都没好好儿过上。施亮就此记恨在心，在入夏时看到架子上刚结的青葡萄，一时勾起旧恨，竟生生拔了七八棵。若不是刚好被人瞧见，陈爷爷怕是一粒葡萄都收不到了。

    说起那回事情，路波笑着说：“你也太狠了点，拔了葡萄不是要他老命么。”

    “嘿嘿，我也就那么一时冲动。再说陈老头也没差呀，追着我跑了好几里地呢，撵得我，跟孙子似的。”想起那天喘得差点回不过气，施亮真是被吓怕了。别看他肆意妄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横样，说到底也不过十几岁的孩子，还嫩得很。

    在施亮家，两人边吃着葡萄边做作业，也没耽误着聊天。路波随即说起了班主任交付的重任。

    “你不是以前和我说过的，什么鸡头凤尾、锻词炼句，我觉得挺好，凭你的水平，随便说点啥就行，也不算糊弄，够那帮小孩消化的。”施亮还以为什么呢，这种事儿有啥好烦恼的，肚子里有货，站哪都不虚。“要是哪个敢在你说话时捣乱，看我不收拾他！”施亮拍着胸脯保证。

    也许这就是所谓旁观者清了。路波听了他的话，发觉还真是，自己瞎琢磨，完全没必要啊。反正班主任也说不急了，路波那就更不急了，先把自己的事做好吧。

    整个十月份就写了《爱如少年》和《翅膀应该飞翔》，但都是在国庆假期结束后才寄出去的，最快也得十二月才会有结果。这个月也是因为繁杂的琐事，还有收到稿费时难免有些激动，而浪费时间没有多创作，还是浮躁了啊……这两天沉静下来才赶了点进度，总算手头这篇也快完结。

    《一只名叫鲁奇的狗》是小说的标题，很明显来自《一条名叫卢旺达的鱼》这部电影名称的仿制。按路波的说法，那是一种致敬的表示，虽然小说内容和那部电影一点关系都没有。创作这篇小说，缘自路波邻居家中养的一条草狗，很不幸地遭遇了不知缘由的“禁狗令”，和村里其他同族一同被和谐了，成了当日桌上的一道大菜，还有飘满整个村子的浓郁香气。

    对于这只没有名字的狗，路波一直很喜爱，逢着家中吃肉，他便偷偷私藏两块带给这个伙伴。每天放学到家时，它便不知从哪里钻出来，围着路波打转，欢快地摇着尾巴，身子在路波腿上一蹭一蹭的。只要路波稍稍俯下身，那狗便如同得了命令般兴奋地把两只前爪搭在路波手上，温软的舌头一个劲舔着手指，半立着在路波轻轻地拉动下挪着细小的步子。狗听话地笨拙学步的模样，真个是相当的可爱。

    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没了。路波没有流泪，但难过了很长时间。

    在农村差不多家家都养狗，也不为防贼，那时候谁家也没几个钱，养狗是因为狗忠诚，有灵性。施亮家也养了一条，还是纯种狼狗，闲杂人等进出得先过它那关。当然它同样被禁掉了，活生生被吊在树杈上剥了皮，变成一碗碗绛红的肉和飘散无依的香气。那天放学回来，施亮哭得都呆了，对谁都不依不饶的，几个参与杀狗的人都被他仇恨的神情吓着了，很长时间不敢从他家门口过。

    施亮实在不懂，他冲着那几个本还打算留下喝酒吃肉的人吼着：“凭什么就把它杀了，它那么乖巧、可爱，就因着它长大了，怕被咬着？”他真的不明白，偏生它还被戴着“摇尾乞怜”的帽子。

    他后来告诉路波说想通了，谁让它是狗而不是人呢，做了人就有了掌管它生命的特权。他说：“狗啊狗，你一定要记着下辈子要投胎做人。”

    路波却是想着，其实做人又如何，还不是一样，你狠别人更厉害，这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路波默默念着：可爱的狗狗，你还是别动投胎的念了，断了那份心吧，即使心里那么地想你能再爬到我肚子上使劲地蹭舔鼻子……

    然后，路波就起了写一篇以狗为主角的小说的念头，其间虽然断断续续地被打扰，但因为生活中的体验以及脑海里一些关于狗的故事的片断，让他比较顺利地完成了创作。也许是以往对于电影《导盲犬小Q》和《忠犬八公的故事》良好的观影感受，路波在小说中也是极力描述一只名叫鲁奇的狗和它的两位主人之间令人感动的情感牵系。

    一个叫宇琪的八岁小男孩，被忙于工作的父母寄养到了偏僻小镇的姑妈家。可是，陌生的地方和并不熟悉的人，没有给他期待中的温暖，姑妈家两个比他稍大点的孩子总是吵闹，而且爱对他恶作剧。新的学校也让他很不习惯。这一切，让宇琪感觉很孤单。放学后，他总是慢腾腾地走，一点都不急于回去。

    有一天在街上，他看到一只额头上有一小撮灰白毛发的黑色小狗，追着一只空易拉罐欢快地跑着。宇琪跟着小狗，到了一幢有个小院的屋子，认识了在街角独居的老人杭爷爷。这条几乎全身都是黑色毛发的小狗，名字叫鲁奇。

    从此，宇琪每天放学后都赶紧往外跑，一直跑到杭爷爷家，和小鲁奇在种着两棵桂花树的小院里玩耍。尤其是周末，宇琪几乎整天呆在那里。和鲁奇玩闹累了，他就帮杭爷爷种的植物浇浇水，有时也帮杭爷爷锤锤背。杭爷爷身体不太好，连走路都要拄着拐杖。在他坐着小板凳听杭爷爷讲故事或者翻看杭爷爷帮他买的连环画时，鲁奇就躺在两人的脚边，一会挨着杭爷爷，一会又翻个身探到宇琪身边。宇琪有时会用脚蹭它的肚子，然后鲁奇就安静地躺着，四只脚丫都抬起，乖巧地露出软软的肚皮，让宇琪帮它挠痒痒……

    这样过了两年，宇琪要被父母接回城里了。男孩很不舍得离开，他在杭爷爷家里，抱着鲁奇哭了。鲁奇黑黑的眼睛盯着他看，用柔软而温暖的舌头，舔去了他脸上的泪水。

    又一年过去。宇琪过年时陪父母去了姑妈家，然后听说一直病着的杭爷爷在萧瑟的秋天里去世了，那个时候，只有鲁奇陪伴着，直到他生命的最后一刻。

    宇琪又去了那幢带着小院的屋子，没有看到鲁奇，屋里已经住了别的人家。在他准备走开的时候，看见街道对面慢慢走着一只狗，然后在小院门口的对面蹲着。宇琪喊“鲁奇！鲁奇！”鲁奇看见他，叫了两声，跑过来热情地把爪子搭到他身上。宇琪带着它偷偷溜到姑妈家的厨房，让鲁奇饱餐了一顿。虽然一年过去后，鲁奇长得比以前又大了，但它瘦瘦的身体还有不再肥嘟嘟的肚子，让宇琪感到很心疼。

    在姑妈家的两天里，宇琪重温了那段最快乐的日子，他帮鲁奇洗澡，挠痒痒，就像以前一样。就要离开了，他向父母提出要带鲁奇一起回家的要求。听到姑妈说，鲁奇在杭爷爷去世后每天都会到小院对面蹲着，看着，说那是一只很忠诚的狗，曾有人想领它走，都没有成功。宇琪说他要试试。

    宇琪成功了！他抱着鲁奇上了汽车，然后爸爸发动了车子，缓缓开出了小镇。就在那个时候，鲁奇不安分地大声叫唤起来，爪子使劲地抓扯起车门。车停下了。门一打开，鲁奇便跳了下去，飞快地往回跑。宇琪高喊“鲁奇！回来！鲁奇！”鲁奇停下了脚步，回头向宇琪看了看后，便继续跑远，回去了那个安静的小镇。

    再一年冬天宇琪过来时，才知道没等春天到来，鲁奇死了，是冻的，也是饿的。姑妈说它不吃别人给的食物，但奇怪的是她有时看到给的鲁奇却愿意吃。宇琪离开两个月后，小镇下了场大雪，雪积了很深，能到膝盖那儿。等到几天后积雪融化，有人在墓园里杭爷爷的墓碑旁发现了它。而听墓园看守的人说，每天晚上，鲁奇都是在那里睡的。就像从前睡在杭爷爷脚旁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