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传销
目录：商业贿赂| 作者：士德| 类别：历史军事
李作为匆匆从二楼下来，脸上还挂着困倦。因为昨晚没睡好，十点钟，刚刷完牙，突然接到副局长侯冠军电话：说有个举报，很急，传销的，叫弟兄们明天一早就来，六点就出发。一听是传销，李作为头就有点儿大，一是传销确实难弄，说到底就是些无赖加骗子，再就是桑田工商所管区已经一年多没传销了，这里头原因，当然是工商所，说白了就是他李作为，抓得紧。现在死灰复燃了，是不是平常大意了？所以他一听传销就格外紧张。
他自己准时五点四十到了所里，四点半就醒了，再也睡不着。到了所里，也就高超到了。过了一会儿，梁一孟也到了，梁一孟刚买了一辆别克凯越，开着自己来了。
李作为只好赶紧打电话，又叫高超发动起车，去接刘正元，刘正元就住附近，在楼下等了十多分钟。快六点了，刘正元才下来。接了之后，又匆匆赶回所里，这时正好六点十分整。
到这个夏天的八月底，李作为在桑田工商所副所长的位置上代理所长，刚好满三年零四个月了。
这位代理的副所长，刚过四十岁的年纪，眼角的鱼尾纹已经很明显，鬓角也露出不少白发。他是个大高个儿，一米八多，可明显脊椎有些打弯儿，这是长期趴在电脑前战斗的结果。他的目光很冷峻，几乎能把一切都看透了似的。其实到了他这个年龄，也不会有什么能瞒住他了。
“人都到齐了，我简单说说！”李作为看着大厅里坐着的三名同事，目光里充满了亲切。
“早晨这活儿，不说大伙儿也能猜到：查传销！具体怎么处置情况，我就不?嗦了。还是那句：去了都注意点儿，安全第一。打，一定要还手，咱是正当防卫。不过尽量别有身体冲撞。一会儿先去派出所，叫他们派俩民警跟着！”
李作为又把脸转向眼前戴眼镜的一个小青年：
“高超，你把那个举报人叫进来，我再问问情况。”
高超是所里最年轻的，毕业没几年，也没结婚，充满了朝气。他推门走出大厅，朝大门口招了招手，一个红短袖青年懒散地走进来。
李作为看着红短袖，脸色稍微严肃了些：
“他们多少人？”
“二三十个吧。”
“都是男的？”
“有几个女的。”
“都是哪里人？”
“全外地的。”
“你再说说他们具体位置？”
“就沧海村，不太好找。”
“你能不能带路？”
“可以。”
“好，待会儿你上车。不过注意安全，不行就呆车上别下来；或者到了以后，给我们指指位置，然后你悄悄离开点。好不好?”
李作为是担心安全问题，这个举报人要是挨上揍，可就被动了。搞传销里头什么人都有，真要是狗急跳墙了，打起来，恐怕自己人要吃亏。
“我不怕！这帮人，太可恨了！我就是叫那个姓王的知道：我也不是好欺负的！再说了，他得把钱退给我呢。”
“还有钱的事儿？”
“当初他拉我入伙，”红短袖迟疑了一下，才说道：“我就知道是搞传销。嘿嘿，不过我也想发点财，就参与进来了。”
“他收了你多少钱？”
“收了……收了两千呢。说是入门费。说好了的。说我加入以后，每发展一名成员加入，就交给他两千，然后给我五百提成。后来我觉着这买卖不好干，一时半会儿弄不上钱来，就找他要，当初说好了嘛，可以退。可这小子不但不退钱，还把我打了一顿！你说气人不？”
“你发展了多少人？”
“没、没，我可一个人也没发展啊！”红短袖有些惶恐地说。
李作为死死盯着红短袖，那双眼睛就象两枚铅球，沉重地压在他脸上、身上，压得他都喘不过气来了。
“嗯，有改邪归正的想法就好。现在你年轻，干点什么不好？传销害人，以后可不能干了啊！”
红短袖身子哆嗦了一下，脸色一阵苍白，慢慢低下了头。
李作为把大盖帽朝头上一戴，昂起头。中间那个红色盾徽熠熠闪光，灿烂夺目。他用信任的目光朝大家伙瞅了一眼。
“咱开始行动吧！”
四人上了车。李作为坐在高超开的桑塔纳3000上，这是桑田工商所最好的车。高超虽然年轻，在所里可是扛执法的大梁，因此李作为格外器重，平常就叫高超开着3000，也是鼓励他。高超各方面表现得也很优秀，单办案这块儿，就给李作为省了不少心。
李作为在车上又给桑田派出所打了一个电话，说有个案子，要过去一趟。值班民警说有一名副所长带班。李作为赶到桑田派出所，把车停外头，自己进去协调，想要俩警察跟着。正好值班的张副所在。两人以前接触过几回，不过不熟。
“我刚才听民警说，原来是传销啊。这么早你们就行动，也够辛苦的。”张副所起身要去拿茶杯，李作为急忙摆手示意不用。
“没办法。碰上传销你就得管，再说又是举报的，时间晚了不行啊。所以这次，还得麻烦麻烦，希望咱派出所能出面，协助协助，呵呵。”李作为把帽子捏在手里，十分客气地说。
“有没有限制人身自由呀？”
“还不太清楚。举报人说他自己跑出来的，估计肯定是不让出去。不过是不是用了强制手段、限制人身，还不好说。”副所长腰里别了一枝手枪，棕色皮套若隐若现，李作为忍不住把目光投向了那里。
副所长习惯地摸摸皮套，得意地笑了笑：
“李所，要不这样吧：你们先过去。如果是限制人身的话，你马上给我打手机，我呢……马上就带人过去。好不好？”
李作为微微一皱眉：“张所，咱先不管他限不限制，还是和我们一起过去先看看，我们就四个人，人手不太够啊。”
张副所“嘿”地干笑了一声：“哎呀，主要是昨天抓了几个卖淫嫖娼的，值班民警不太够，怕他们跑了……呵呵，不好意思了。”
“这个……”
怎么碰上这么个伙计？李作为心里一嘀咕。因为以前派出所的刘所和王指导都很给面子，很配合，不管是不是限制人身，都派俩警察跟着，目的是保护工商人员安全，今天这哥们倒是第一次碰到。
见李作为神色不对，这位张副所马上又换上笑脸：
“不要紧，这离沧海很近，只要你一个电话，我马上就派车派人过去。他们就一伙传销的，也不敢把你们怎么样，没事儿！”
“要不，先派一名民警跟着也行？”
“这个……一把手今天也不在……”张副所收起笑容，神色略显紧张，再也笑不出来了。
李作为知道这位张副所不想管，他想给派出所一把手刘所长打电话，又一想快算了吧，人家说得也对：只要一限制人身，马上出警，再说还不知道传销的情况呢，说不定还用不上警察，有困难先克服吧。他抬手看了看表，勉强笑了笑：“好吧，那我们先走，有情况随时打电话，咱可要支持工作哟。”
李作为回到了车上。
“走吧。”
高超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儿，倒是刘正元瞧出了门道，知道派出所的不来了，非叫李作为把公安拽着，说要不然没法查，冲突起来很要命。李作为理解刘正元的心情，因为以前挨过揍，末了，他笑了笑：
“人家派出所也有一摊子，咱自己弄就行了，有困难再说吧。”
“作为，你也太好说话了！咱就这俩人，再说又不能抓人。万一冲突起来，咱可要吃亏啊。”
“你也别那么多牢骚！”
他把帽子重新戴好，又往下压了压：
“好啦好啦，咱先不管公安。公安不管，那是他们。传销也是咱的活儿。派出所能帮咱，更好，不帮，工作该干还得干，咱得对得起良心不是！”
“那就硬着头皮上？”
“硬着头皮上！”
刘正元不言语了。
桑塔纳3000一路烟尘，朝举报人说的传销窝点颠簸而去。
举报人夹在车里，两辆车七拐八拐，到了沧海村一片破旧的平房前。因为快要拆了，村里通知不让改造，好些房子都成了危房。车停下，红短袖下了车，指着一处大门垛子外面带着个照壁的平房说：
“就这儿！”
蓝大门，关得紧紧的，外头没上锁。李作为叫举报人躲开，自己领人蹑手蹑脚地摸到门前。
气氛有些紧张。
高超装成邻居，敲了敲门，等了一会儿，没动静，又敲，敲了半天，还是没人吱声。李作为直接叫拉门闩，拉不开。是不是跑了？
“这些家伙们，知道工商要来了，猫着不出来。找个梯子，爬上去看看。”
此时看热闹的已经聚集了几十号人。李作为觉得老这样僵持着不是个事儿，他给沧海村书记李文国打了电话，李文国倒是很配合，马上派四个民兵带梯子过来了。
民兵竖上梯子，两个人爬上去，李作为几个在下面瞧着，心脏几乎提到了嗓子眼。过了一会儿，李作为仰脖子喊了一声：
“里头什么情况？有人吗？”
民兵在上面又很仔细地张望了一会儿，扭过头来：“不像是有人，是不是都跑了？”
民兵跳进院子，从里面打开门，原来是从里面关死了。工商人员冲进院子。
院子不大，水泥地面，三间平房，西南角上一间厕所。北边屋檐下摆了一溜凉鞋，还有几双女高跟鞋，窗台上则排了一长溜牙刷牙缸。民兵打开一间房门，人们立即把惊怵的目光投向了里面。
里面有两间屋子是打通的，合成了一间。没床，地上打了一床床地铺，简单的薄被褥，乱糟糟、脏乎乎。还有乱七八糟的二十几双拖鞋，墙角上则摆了二十几个马扎子。北边墙上挂了一块黑板。上面写着“团队精神：联系、勤奋、效益”六个大字，还有“天道酬勤”等等，看来是讲课用的。
“人都跑了。”李作为朝四周看了看，凭经验，这肯定是个传销窝点无疑，也肯定是传销分子得了消息，都跑了。可能走得急，连鞋子也没顾得上，都是光脚跑的。
“那就走吧，我想睡觉了，”刘正元笑了起来：“跑了正好，不用麻烦了。”
“不行！咱一撤，这伙人又就回来了，还会继续骗人。再说了，这个举报的青年没拿到钱，肯定还要再次举报。不行这几天倒着班儿，来回盯着。一定要把问题解决掉！”李作为脸色愈发严肃起来。他走出房间，开始清点窗台上的牙缸牙刷。
他又走到厕所前。
“别动！出来！”
一开厕所门，猛然间站起的一个青年把李作为吓了一跳。他本能地往后一退，脸色刷地就白了。
是个男青年，五大三粗的，穿了双拖鞋，头发乱糟糟，一看就是刚起床。
“干什么的？”
“我？上厕所！你们干什么的呀？”
“我们干什么？我们就过来抓你！快说，人都哪去了？”
“领导，你别吓我呀。我就是……就是过来串门的。”
“串门的？我看你是传销的！快说，叫什么名字？”
“叫什么名字？我凭什么告诉你？你是派出所的呀。”
“妈的、还嘴硬！”一个民兵上前就要揍这小子，他也看出这小子不地道，被李作为一把拦住。
“说名字！”
“我叫王传魁。”
“高超，你把那个红短袖叫过来。”
高超出去，没多一会儿，那个举报人就进来了，仗着有工商人员撑腰，一点儿也不害怕。
“你认不认识他？”
“认识，就是他收了我钱！”举报人俩眼睛睁得老大，直瞪着传销头子：
“就他！”
“你他妈了个B还敢举报我，不想活了！”传销分子凶相毕露，冲了过来，抬手就想打人，男青年吓得急忙一闪，躲到了李作为身后。
“住手！”李作为大喝一声。民兵们急忙上前，把两个传销分子架开，俩人就用家乡话对骂起来，原来他们还是一个县的呢。两人骂了几句，还想骂，被民兵制止，这才停了下来。
“你把钱还他！不还的话就送你到派出所！听见没有？”
“我没收他钱啊，他这是耍赖。他说交钱你就信了？你最起码得公正啊。”
“你给我放老实点儿！我问你：人都哪去了？”
“哪些人？我不知道啊。”
“你看看这个！”李作为从包里掏出一个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记着一些联系方式、名字，还有传销的业绩记录。原来是刚才在屋里发现的。
“看看，还想狡辩！”
传销分子这才低下了头。
李作为回头看了一眼身边的高超：
“高超，你给他做个笔录，再拍几张相片。完了叫他签字！”
高超急忙开始做起了笔录，李作为朝传销人员脸上一指：
“你，把钱还他！”
“真没交钱！”
“还赖，真想进局子？”李作为给旁边站着的民兵递了一个眼神儿。民兵一个箭步冲过来，一把推了传销分子一个趔趄。
“你小子他妈老实点！”
“我……”
“啪”地一声，民兵一记耳光重重扇在小子耳根子上：
“妈的！把钱都拿出来！”
小子涨红了脸，怕再挨揍，再也不敢顶嘴了，从裤兜里使劲儿摸了摸，掏出钱包，民兵一把夺了过去。
民兵把钱包递给李作为，李作为叫刘正元点出两千，还给举报的红短袖。红短袖拿了钱，只说了一声“谢”，就头也不回地跑了。传销分子又老老实实在笔录上签了字、捺了红手印，留下身份证号。李作为看了看笔录，又转过头来，看着传销分子的脸，想再说他两句。
他心里忽然有些难受。
这青年也就二十出头，肯定也是穷人家的孩子，看那样儿，胖乎乎，忽闪着眼睛，感觉也挺聪明的，还有些可爱。可怎么就是个搞传销的？
得把这小子叫到所里，好好教育教育，叫他以后不能这么干了，再干，真就抓进去了。他忽然闪过这么一个念头，他觉着非常可怜他。
李作为抬手朝小子后脑勺拍了一巴掌：
“王传魁，给我听着：你已经记录在案了！回头给我解散！”
“是、领导！”
“告诉你那帮子人，都滚哪儿滚哪儿去。再让我逮着，我全叫你们劳改！听见没有？”
“听见了。”
“滚！”
一轮火红的太阳升起来，耀眼的阳光霎时洒满了大地。
传销搞定了，李作为赶紧招呼大伙儿吃饭。民兵说回去吃吧。李作为也没客套，说回去跟书记说说，谢谢啦，也就作罢。众人开车到了深圳路一家刚开业的吉祥馄饨店。这是附近最好的馄饨店。这方面李作为考虑得很细：忙活了半天，得叫大伙儿吃顿好的。
“李所，我刚才看见外面站着几个青年，还有两个女的，贼眉鼠眼的，估摸着，是传销的吧？”
“那几个都是站岗的，就在附近，一看咱们来了，就扮成看热闹的。等咱一走，他们马上就回来了。这次没抓着，估摸着就是放哨的提前走的信儿！”
“也真够胆大的。”高超扶了一下眼镜，朝李作为一笑，目光里充满了钦佩。
“这些人，就是些骗子，挨的揍也不少，都是些滚刀肉，有一定反调查经验啊。”
他叹了口气，摇摇头：“唉，这些青年，路长着呢，不学好，可惜啊！”
正说着，诺基亚响起来，一看来电显示，李作为急忙站起身，抛开众人，走到门外接听起来。
刘正元和高超继续聊：
“刘哥，今天这些家伙们没逮着，有些可惜。”
“也行啊，驱散了也一样。主要是现在人少，别的事儿又太多。”
“以前抓住传销以后，每个人都要做笔录，每个人都要复印身份证；再就是罚！你别看罚得不多，传销这帮熊玩意儿，都怕。再说都记录在案了，两次以上，再传销，就得判刑，有威慑力啊。”
“还要把传销分子遣返，近的送回家；远的送火车站，还给买上火车票。”
“那么今天……”
高超有些疑问似的，觉着今天的行动有些简单。
“可能李所查传销也查腻了。三年了，经过他手里的传销人员，最少也得千八百儿了。估计是不愿意查了吧，呵呵。”
“我知道，得三十几个案子哩。”高超抬起头，高兴地说。
旁边梁一孟偷偷看了两人一眼，又低头喝起馄饨来。
李作为拿着诺基亚走进来：
“高超，吃完饭咱赶紧回所，侯局一会儿过来，说要研究一个大案。就是上次我让你查的那个。”
“那个举报，老板叫王三多？”
“是这个案子。侯局很重视。回头你把查账情况整理一下，好跟领导汇报。”
高超拿餐巾纸擦了擦嘴角的油迹：“抽逃出资算什么大案？”
“我也不明白。这里不方便说，回所具体再研究吧。”
他自己准时五点四十到了所里，四点半就醒了，再也睡不着。到了所里，也就高超到了。过了一会儿，梁一孟也到了，梁一孟刚买了一辆别克凯越，开着自己来了。
李作为只好赶紧打电话，又叫高超发动起车，去接刘正元，刘正元就住附近，在楼下等了十多分钟。快六点了，刘正元才下来。接了之后，又匆匆赶回所里，这时正好六点十分整。
到这个夏天的八月底，李作为在桑田工商所副所长的位置上代理所长，刚好满三年零四个月了。
这位代理的副所长，刚过四十岁的年纪，眼角的鱼尾纹已经很明显，鬓角也露出不少白发。他是个大高个儿，一米八多，可明显脊椎有些打弯儿，这是长期趴在电脑前战斗的结果。他的目光很冷峻，几乎能把一切都看透了似的。其实到了他这个年龄，也不会有什么能瞒住他了。
“人都到齐了，我简单说说！”李作为看着大厅里坐着的三名同事，目光里充满了亲切。
“早晨这活儿，不说大伙儿也能猜到：查传销！具体怎么处置情况，我就不?嗦了。还是那句：去了都注意点儿，安全第一。打，一定要还手，咱是正当防卫。不过尽量别有身体冲撞。一会儿先去派出所，叫他们派俩民警跟着！”
李作为又把脸转向眼前戴眼镜的一个小青年：
“高超，你把那个举报人叫进来，我再问问情况。”
高超是所里最年轻的，毕业没几年，也没结婚，充满了朝气。他推门走出大厅，朝大门口招了招手，一个红短袖青年懒散地走进来。
李作为看着红短袖，脸色稍微严肃了些：
“他们多少人？”
“二三十个吧。”
“都是男的？”
“有几个女的。”
“都是哪里人？”
“全外地的。”
“你再说说他们具体位置？”
“就沧海村，不太好找。”
“你能不能带路？”
“可以。”
“好，待会儿你上车。不过注意安全，不行就呆车上别下来；或者到了以后，给我们指指位置，然后你悄悄离开点。好不好?”
李作为是担心安全问题，这个举报人要是挨上揍，可就被动了。搞传销里头什么人都有，真要是狗急跳墙了，打起来，恐怕自己人要吃亏。
“我不怕！这帮人，太可恨了！我就是叫那个姓王的知道：我也不是好欺负的！再说了，他得把钱退给我呢。”
“还有钱的事儿？”
“当初他拉我入伙，”红短袖迟疑了一下，才说道：“我就知道是搞传销。嘿嘿，不过我也想发点财，就参与进来了。”
“他收了你多少钱？”
“收了……收了两千呢。说是入门费。说好了的。说我加入以后，每发展一名成员加入，就交给他两千，然后给我五百提成。后来我觉着这买卖不好干，一时半会儿弄不上钱来，就找他要，当初说好了嘛，可以退。可这小子不但不退钱，还把我打了一顿！你说气人不？”
“你发展了多少人？”
“没、没，我可一个人也没发展啊！”红短袖有些惶恐地说。
李作为死死盯着红短袖，那双眼睛就象两枚铅球，沉重地压在他脸上、身上，压得他都喘不过气来了。
“嗯，有改邪归正的想法就好。现在你年轻，干点什么不好？传销害人，以后可不能干了啊！”
红短袖身子哆嗦了一下，脸色一阵苍白，慢慢低下了头。
李作为把大盖帽朝头上一戴，昂起头。中间那个红色盾徽熠熠闪光，灿烂夺目。他用信任的目光朝大家伙瞅了一眼。
“咱开始行动吧！”
四人上了车。李作为坐在高超开的桑塔纳3000上，这是桑田工商所最好的车。高超虽然年轻，在所里可是扛执法的大梁，因此李作为格外器重，平常就叫高超开着3000，也是鼓励他。高超各方面表现得也很优秀，单办案这块儿，就给李作为省了不少心。
李作为在车上又给桑田派出所打了一个电话，说有个案子，要过去一趟。值班民警说有一名副所长带班。李作为赶到桑田派出所，把车停外头，自己进去协调，想要俩警察跟着。正好值班的张副所在。两人以前接触过几回，不过不熟。
“我刚才听民警说，原来是传销啊。这么早你们就行动，也够辛苦的。”张副所起身要去拿茶杯，李作为急忙摆手示意不用。
“没办法。碰上传销你就得管，再说又是举报的，时间晚了不行啊。所以这次，还得麻烦麻烦，希望咱派出所能出面，协助协助，呵呵。”李作为把帽子捏在手里，十分客气地说。
“有没有限制人身自由呀？”
“还不太清楚。举报人说他自己跑出来的，估计肯定是不让出去。不过是不是用了强制手段、限制人身，还不好说。”副所长腰里别了一枝手枪，棕色皮套若隐若现，李作为忍不住把目光投向了那里。
副所长习惯地摸摸皮套，得意地笑了笑：
“李所，要不这样吧：你们先过去。如果是限制人身的话，你马上给我打手机，我呢……马上就带人过去。好不好？”
李作为微微一皱眉：“张所，咱先不管他限不限制，还是和我们一起过去先看看，我们就四个人，人手不太够啊。”
张副所“嘿”地干笑了一声：“哎呀，主要是昨天抓了几个卖淫嫖娼的，值班民警不太够，怕他们跑了……呵呵，不好意思了。”
“这个……”
怎么碰上这么个伙计？李作为心里一嘀咕。因为以前派出所的刘所和王指导都很给面子，很配合，不管是不是限制人身，都派俩警察跟着，目的是保护工商人员安全，今天这哥们倒是第一次碰到。
见李作为神色不对，这位张副所马上又换上笑脸：
“不要紧，这离沧海很近，只要你一个电话，我马上就派车派人过去。他们就一伙传销的，也不敢把你们怎么样，没事儿！”
“要不，先派一名民警跟着也行？”
“这个……一把手今天也不在……”张副所收起笑容，神色略显紧张，再也笑不出来了。
李作为知道这位张副所不想管，他想给派出所一把手刘所长打电话，又一想快算了吧，人家说得也对：只要一限制人身，马上出警，再说还不知道传销的情况呢，说不定还用不上警察，有困难先克服吧。他抬手看了看表，勉强笑了笑：“好吧，那我们先走，有情况随时打电话，咱可要支持工作哟。”
李作为回到了车上。
“走吧。”
高超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儿，倒是刘正元瞧出了门道，知道派出所的不来了，非叫李作为把公安拽着，说要不然没法查，冲突起来很要命。李作为理解刘正元的心情，因为以前挨过揍，末了，他笑了笑：
“人家派出所也有一摊子，咱自己弄就行了，有困难再说吧。”
“作为，你也太好说话了！咱就这俩人，再说又不能抓人。万一冲突起来，咱可要吃亏啊。”
“你也别那么多牢骚！”
他把帽子重新戴好，又往下压了压：
“好啦好啦，咱先不管公安。公安不管，那是他们。传销也是咱的活儿。派出所能帮咱，更好，不帮，工作该干还得干，咱得对得起良心不是！”
“那就硬着头皮上？”
“硬着头皮上！”
刘正元不言语了。
桑塔纳3000一路烟尘，朝举报人说的传销窝点颠簸而去。
举报人夹在车里，两辆车七拐八拐，到了沧海村一片破旧的平房前。因为快要拆了，村里通知不让改造，好些房子都成了危房。车停下，红短袖下了车，指着一处大门垛子外面带着个照壁的平房说：
“就这儿！”
蓝大门，关得紧紧的，外头没上锁。李作为叫举报人躲开，自己领人蹑手蹑脚地摸到门前。
气氛有些紧张。
高超装成邻居，敲了敲门，等了一会儿，没动静，又敲，敲了半天，还是没人吱声。李作为直接叫拉门闩，拉不开。是不是跑了？
“这些家伙们，知道工商要来了，猫着不出来。找个梯子，爬上去看看。”
此时看热闹的已经聚集了几十号人。李作为觉得老这样僵持着不是个事儿，他给沧海村书记李文国打了电话，李文国倒是很配合，马上派四个民兵带梯子过来了。
民兵竖上梯子，两个人爬上去，李作为几个在下面瞧着，心脏几乎提到了嗓子眼。过了一会儿，李作为仰脖子喊了一声：
“里头什么情况？有人吗？”
民兵在上面又很仔细地张望了一会儿，扭过头来：“不像是有人，是不是都跑了？”
民兵跳进院子，从里面打开门，原来是从里面关死了。工商人员冲进院子。
院子不大，水泥地面，三间平房，西南角上一间厕所。北边屋檐下摆了一溜凉鞋，还有几双女高跟鞋，窗台上则排了一长溜牙刷牙缸。民兵打开一间房门，人们立即把惊怵的目光投向了里面。
里面有两间屋子是打通的，合成了一间。没床，地上打了一床床地铺，简单的薄被褥，乱糟糟、脏乎乎。还有乱七八糟的二十几双拖鞋，墙角上则摆了二十几个马扎子。北边墙上挂了一块黑板。上面写着“团队精神：联系、勤奋、效益”六个大字，还有“天道酬勤”等等，看来是讲课用的。
“人都跑了。”李作为朝四周看了看，凭经验，这肯定是个传销窝点无疑，也肯定是传销分子得了消息，都跑了。可能走得急，连鞋子也没顾得上，都是光脚跑的。
“那就走吧，我想睡觉了，”刘正元笑了起来：“跑了正好，不用麻烦了。”
“不行！咱一撤，这伙人又就回来了，还会继续骗人。再说了，这个举报的青年没拿到钱，肯定还要再次举报。不行这几天倒着班儿，来回盯着。一定要把问题解决掉！”李作为脸色愈发严肃起来。他走出房间，开始清点窗台上的牙缸牙刷。
他又走到厕所前。
“别动！出来！”
一开厕所门，猛然间站起的一个青年把李作为吓了一跳。他本能地往后一退，脸色刷地就白了。
是个男青年，五大三粗的，穿了双拖鞋，头发乱糟糟，一看就是刚起床。
“干什么的？”
“我？上厕所！你们干什么的呀？”
“我们干什么？我们就过来抓你！快说，人都哪去了？”
“领导，你别吓我呀。我就是……就是过来串门的。”
“串门的？我看你是传销的！快说，叫什么名字？”
“叫什么名字？我凭什么告诉你？你是派出所的呀。”
“妈的、还嘴硬！”一个民兵上前就要揍这小子，他也看出这小子不地道，被李作为一把拦住。
“说名字！”
“我叫王传魁。”
“高超，你把那个红短袖叫过来。”
高超出去，没多一会儿，那个举报人就进来了，仗着有工商人员撑腰，一点儿也不害怕。
“你认不认识他？”
“认识，就是他收了我钱！”举报人俩眼睛睁得老大，直瞪着传销头子：
“就他！”
“你他妈了个B还敢举报我，不想活了！”传销分子凶相毕露，冲了过来，抬手就想打人，男青年吓得急忙一闪，躲到了李作为身后。
“住手！”李作为大喝一声。民兵们急忙上前，把两个传销分子架开，俩人就用家乡话对骂起来，原来他们还是一个县的呢。两人骂了几句，还想骂，被民兵制止，这才停了下来。
“你把钱还他！不还的话就送你到派出所！听见没有？”
“我没收他钱啊，他这是耍赖。他说交钱你就信了？你最起码得公正啊。”
“你给我放老实点儿！我问你：人都哪去了？”
“哪些人？我不知道啊。”
“你看看这个！”李作为从包里掏出一个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记着一些联系方式、名字，还有传销的业绩记录。原来是刚才在屋里发现的。
“看看，还想狡辩！”
传销分子这才低下了头。
李作为回头看了一眼身边的高超：
“高超，你给他做个笔录，再拍几张相片。完了叫他签字！”
高超急忙开始做起了笔录，李作为朝传销人员脸上一指：
“你，把钱还他！”
“真没交钱！”
“还赖，真想进局子？”李作为给旁边站着的民兵递了一个眼神儿。民兵一个箭步冲过来，一把推了传销分子一个趔趄。
“你小子他妈老实点！”
“我……”
“啪”地一声，民兵一记耳光重重扇在小子耳根子上：
“妈的！把钱都拿出来！”
小子涨红了脸，怕再挨揍，再也不敢顶嘴了，从裤兜里使劲儿摸了摸，掏出钱包，民兵一把夺了过去。
民兵把钱包递给李作为，李作为叫刘正元点出两千，还给举报的红短袖。红短袖拿了钱，只说了一声“谢”，就头也不回地跑了。传销分子又老老实实在笔录上签了字、捺了红手印，留下身份证号。李作为看了看笔录，又转过头来，看着传销分子的脸，想再说他两句。
他心里忽然有些难受。
这青年也就二十出头，肯定也是穷人家的孩子，看那样儿，胖乎乎，忽闪着眼睛，感觉也挺聪明的，还有些可爱。可怎么就是个搞传销的？
得把这小子叫到所里，好好教育教育，叫他以后不能这么干了，再干，真就抓进去了。他忽然闪过这么一个念头，他觉着非常可怜他。
李作为抬手朝小子后脑勺拍了一巴掌：
“王传魁，给我听着：你已经记录在案了！回头给我解散！”
“是、领导！”
“告诉你那帮子人，都滚哪儿滚哪儿去。再让我逮着，我全叫你们劳改！听见没有？”
“听见了。”
“滚！”
一轮火红的太阳升起来，耀眼的阳光霎时洒满了大地。
传销搞定了，李作为赶紧招呼大伙儿吃饭。民兵说回去吃吧。李作为也没客套，说回去跟书记说说，谢谢啦，也就作罢。众人开车到了深圳路一家刚开业的吉祥馄饨店。这是附近最好的馄饨店。这方面李作为考虑得很细：忙活了半天，得叫大伙儿吃顿好的。
“李所，我刚才看见外面站着几个青年，还有两个女的，贼眉鼠眼的，估摸着，是传销的吧？”
“那几个都是站岗的，就在附近，一看咱们来了，就扮成看热闹的。等咱一走，他们马上就回来了。这次没抓着，估摸着就是放哨的提前走的信儿！”
“也真够胆大的。”高超扶了一下眼镜，朝李作为一笑，目光里充满了钦佩。
“这些人，就是些骗子，挨的揍也不少，都是些滚刀肉，有一定反调查经验啊。”
他叹了口气，摇摇头：“唉，这些青年，路长着呢，不学好，可惜啊！”
正说着，诺基亚响起来，一看来电显示，李作为急忙站起身，抛开众人，走到门外接听起来。
刘正元和高超继续聊：
“刘哥，今天这些家伙们没逮着，有些可惜。”
“也行啊，驱散了也一样。主要是现在人少，别的事儿又太多。”
“以前抓住传销以后，每个人都要做笔录，每个人都要复印身份证；再就是罚！你别看罚得不多，传销这帮熊玩意儿，都怕。再说都记录在案了，两次以上，再传销，就得判刑，有威慑力啊。”
“还要把传销分子遣返，近的送回家；远的送火车站，还给买上火车票。”
“那么今天……”
高超有些疑问似的，觉着今天的行动有些简单。
“可能李所查传销也查腻了。三年了，经过他手里的传销人员，最少也得千八百儿了。估计是不愿意查了吧，呵呵。”
“我知道，得三十几个案子哩。”高超抬起头，高兴地说。
旁边梁一孟偷偷看了两人一眼，又低头喝起馄饨来。
李作为拿着诺基亚走进来：
“高超，吃完饭咱赶紧回所，侯局一会儿过来，说要研究一个大案。就是上次我让你查的那个。”
“那个举报，老板叫王三多？”
“是这个案子。侯局很重视。回头你把查账情况整理一下，好跟领导汇报。”
高超拿餐巾纸擦了擦嘴角的油迹：“抽逃出资算什么大案？”
“我也不明白。这里不方便说，回所具体再研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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