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灰雾
目录：商业贿赂| 作者：士德| 类别：历史军事
陈向华答辩的顺序很靠前，很快就出来了。不等面试结束，他就打了个出租回到所里。桑田工商所的小楼空荡荡的，除了参加竞争的以外，其他人都趁这机会忙自个儿事儿去了。一进门，见一名女工商人员正坐在注册厅的柜台后面，是丁媛媛。
“就你一个人啊？”
“哦。”丁媛媛应了一声。
“你怎么不去竞争啊？”
“我去竞争？你觉着有戏吗？呵呵。”
丁媛媛笑着站起来，又关心地问：
“答得怎么样啊？没问题吧？”
“紧张死我了，简直是下油锅！呃，今天我得好好放松放松！”
陈向华一头扎进自己办公室，打开电脑，戴上耳麦，他找出隐藏的《秘密潜入》图标，迫不及待地玩起来。耳机里传来一连串清脆的枪声。
陈向华过了几关，费了好大劲儿，可还是在一个地图前转不出去了，不懂英文嘛，急得他只敲桌子，这时丁媛媛在大厅里坐得无聊，走进他办公室。
“媛媛，快帮我看看，什么意思啊？”陈向华一脸焦躁，眼睛还是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
“整天价打游戏，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不玩你干什么？闲着也没事儿呗。”
“干点儿什么不好？游戏人生，浪费生命啊。”
“男人嘛，不就是玩？”陈向华转过脸来，一脸坏笑：
“是个男人就喜欢玩射击，男人就是喜欢‘射’，你像踢足球：‘射门’；打枪：‘射击’，还有别的，也要射！”
丁媛媛涨红了脸：“去你的，耍什么贫嘴！”
“我说什么了我？呵呵。”陈向华上下瞄了一眼丁媛媛：
“这个‘射’字有学问哩，外国也叫‘射’，’SO’！（英语：射击），发音和汉语的‘射’一样！”
“呵呵，你也懂英语了？”
“我懂个屁！是高超教我的、我自个儿又琢磨了琢磨。”陈向华又把脸埋向了电脑。
“我看你还是歇歇吧，玩游戏太累，累眼睛。”
“行了行了，我就这点儿爱好，你快帮我看看！”
陈向华兴致勃勃，吃了中午饭，顾不得休息，继续玩，原来在丁媛媛的帮助下，他又通过了后面几关，进入新的环境，更加神秘莫测。在《秘密潜入》游戏里，玩家是要扮演一个007的角色，执行各类暗杀、爆炸、盗窃、破坏、越狱等等任务，场景宏大，着实刺激。所以陈向华一玩儿就上瘾，连休息都顾不上了。
门外传来一阵嘈杂声，原来是李作为、刘正元，陪着高超回来了。
其他人还没回来，梁一孟也不知哪儿去了。仨人进了办公室，高超赶紧给老大哥沏上茶。
“李所，你看我答辩得还可以吧？”高超还是沉浸在答辩那股子兴奋劲儿里，非叫李作为评判一下答辩效果。
李作为觉着该鼓励高超，他想了想，露出了笑容：
“超，第一个问题，应该说你答得相当好。‘竞争副所长，你认为你具备哪些条件？’，在这里，关键你说了取得了法律资格、硕士研究生文凭，这些都是其他竞争者不具备的。你是咱局唯一一个。再就是工作上干的成绩。这就是德才兼备嘛！有理论有实践。再就是答得很沉稳、声音很洪亮，应该说效果不错。”
“不过现在领导不看这些啊。”刘正元一脸不屑地点了点鼠标，打开了电脑上的五彩连珠游戏：
“你得往领导家跑啊！”
高超一愣，不解地看了刘正元一眼，刘正元好像没事儿似的，鼠标继续点着，发出一阵“啪啪”声。高超也没多想，他的心情还是在答辩上。
“不过第二道题卡住了，有些紧张，就怕影响效果啊。”
“也行啊，稍微顿了顿，总体上应该说答得不错，不算最好，可也属于上等水平！”
“我看梁一孟这小子两道题答得都挺好，不会是漏题了吧？”刘正元那边继续吧嗒着鼠标，突然哼出来这么一句。
“还有这种事？”
高超吃惊地睁大眼睛，饥渴的眼神满怀好奇地看着刘正元，想听听进一步答案，可刘正元就是不说。他又转过脸来看李作为，迟疑着，想叫李作为确认刘正元的话对不对。李作为的表情很木讷，仿佛很不舒服。
李作为刚才想纠正刘正元，可他又不知说什么好。
高超忽然明白了什么，他是多聪明一个人啊。他心里一凉，顿时如同打破了一个五味瓶，什么味道都出来了。他忽然有种被欺骗的感觉。他呆立着，一句话也接不上来了。
他沉默着，房间里除了鼠标的啪啪声，再没有一丝声响。高超愣了一会儿，见李作为的杯子干了，这才懒散地起身去拿墙角的暖瓶。
“超，你答辩的时候，下边观众都看着呢。应该说答得不错。我看，你也别太在意这个事。”
“什么？你是说……”高超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这时心里变得亮堂起来：是不是没戏？
“不是，我是说答辩就百分之二十，还有笔试和测评哩。笔试成绩你应该有数吧，再说你的为人也不赖。”
“我明白！这么说希望还很大哩！”高超兴奋地笑起来，那颗心噗通又落下了。他急忙给李作为添上水。
李作为脸上带着微笑，眼神很复杂。
“这事儿呀，我看你也别看得太重。如果竞争上了，在新的岗位好好干；竞争不上，工作该怎么干还怎么干，权当历练历练！”
“哦？”高超懵懂地点着头，其实他心里还是没搞明白。
晚上高超一宿没睡，他辗转反侧，他在细细回味着答辩的每一个细节，他能感觉出观众对他的肯定，因为全场人都在注视着他，他感觉到了，这是为他的精彩表现喝彩。没问题！他开始兴奋起来，他甚至开始想象他当上副所长的情景，怎么开展工作，怎么创新，怎么领着同志们下去检查企业……
他又想象她会用一种什么眼光来看自己，那会是怎样的一种表情呢？该是充满爱慕吧？充满了青睐，或者直接就是含情脉脉？
他兴奋极了。
第二天。
太阳升起来了。
外面一阵吵闹，还有上下楼梯的噔噔声。高超睡眼惺忪地睁开眼睛，听下面很嘈杂，乱哄哄的，还有人在说话。他急忙拿手机，一看，九点半了！他把绿军被一掀。
穿衣下床，也顾不得洗漱，急忙到注册厅看怎么回事儿。只见丁媛媛和白杜鹃两人正趴在联想的黑液晶屏上，看上面的红头文。高超凑过来，也想看一眼，白杜鹃回头白了他一眼，没说话。
“啊唷，真是了不得啊，这次就提拔三个，咱所就占了两个！可以啊！”
高超两眼直盯着屏幕，心脏砰砰乱跳，他觉着他的梦就要实现了！
“赶快叫陈向华和梁一孟请客！前一阵子叫梁所请，他还不请呢，说就个代理，现在正式了，再不请就忒说不过去了。还得摆个大面子！”
“那李所呢？”
“李作为还是继续主持工作呗。”
两个女人唧唧喳喳，就顾着说话，看也不看边上呆立的高超。高超站了一会儿，这才两只鞋底“滋滋”地拖着地板，一脸失意地朝院里走去。
陈向华一大早就在自己屋玩起了游戏，这次是《红色警戒》。丁媛媛跑进办公室：
“陈向华，这次你可真得请客了，竞争结果出来了！”
“知道了！”
“什么时间请啊？”
陈向华转过脸来，目光从丁媛媛身上扫过，眼神里带着轻浮：
“我单独请你吧，我还请你干点儿别的。呵！”
“净瞎胡闹！请不请客倒是无所谓，你快看看电脑：竞争结果出来了，正公示呢，你快看看吧。”
陈向华点上一颗玉溪，眼睛还是一动不动地盯着三星液晶屏，过了几秒钟，鼻腔里才哼出一句：
“昨晚儿就出来啦！”
丁媛媛一呆，她觉着这话里还有另一层意思，是不是陈向华早就知道了？她正品味着，高超出现在面前。
“媛媛，你过来一下，我有点事跟你说。”
丁媛媛忽然有种被束缚住的感觉，因为高超的神色肃穆，面如死灰，眼神儿发直。她受不了这种命令式的强制，但她还是随高超来到走廊里。
“媛媛，晚上一起吃饭吧。”
“吃饭？”
“嗯，一起吃个饭！”
高超的脸色好像要跟哭似的，两只眼睛直盯着丁媛媛的眼睛，很阴暗，丁媛媛觉着那目光里充满了压力，几乎要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有些受不了，她真想马上离开。可她还是礼节性地站在那里。
“有什么事儿吗？”丁媛媛冷冷地把目光移开，很不情愿地说。
“也没什么事，就吃个饭！”
“我有点儿……有点儿事！”
丁媛媛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她反应很快，她知道高超的想法，要在平时，她就答应了。可今天她受不了，她觉着高超是把意志强加给自己，他的要求如此强烈，一股直觉告诉她应该怎么做。她本能地拒绝了。
“媛媛，就晚上吃个饭，咱们两个人。”
“不不不，我真的有事！”
丁媛媛和逃似的，边说边朝注册厅走去，高超追过来，没走几步，就到了大厅，他一阵尴尬，只好停下来。
他听见丁媛媛已经和白杜鹃说起了话。他在走廊里站了一会儿，听两人说着，丁媛媛谈笑风生，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高超站了一会儿，这才默默地朝自己办公室走去。
晚上他失眠了。
他不甘心。凭什么，自己哪方面比不上陈向华？成天价就知道玩游戏，打电话，上QQ，晚上就跑出去喝酒。至于梁一孟，就更不用说了，简直是垃圾！
他只觉着一股子怨气，在他胸口憋屈着，过了许久，他也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只觉得胸腔里一股热流在不停地涌动，来回穿梭。他忽然醒了，原来刚才是睡着了，可那股憋屈在他胸中来回搅和着，搅得他再也睡不着了。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啊！
他在心中呐喊，他耳边仿佛又响起一个声音：你年轻，有才干，可是太高调，这是导致群众威信不高的主要原因。难道自己真的是在同志们面前这副样子吗？好像不是吧？他相信领导的话，可是他又怀疑。一股失落感忽然涌上心头，他觉得自己没有得到的，不只是副所长这个官儿，还有人们的评价。他更在乎这个。他心里一片凄凉，就像半夜里站在一个陡峭的悬崖边上，就要挪下去了。
他心里不平衡起来，他平常是多么真心地对待所里每一位同志啊，哪怕是像梁一孟这样的坏人，他平常也是恭恭敬敬的。可是，现在，他有一种被抛弃了的感觉。
他忽然又有另一种感觉，就是在医院里，侯冠军看他的时候，现在他搞懂了，他从对方眼神里读懂了，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但他感觉到了，他觉着领导对他已经失去了信心。尽管这人马上露出笑脸，可先前的冷漠无疑就是对他的否定，甚至说是一种抛弃，至于于浩仁更是连看也不看他一眼。这说明大领导对他更是不屑一顾，彻底在心目中否决了自己，他再也不占有一席之地了。
他心里一阵酸楚，如同刀割一般，那种被领导遗弃和冷落的感觉，就像一个被父母仇视的坏孩子，就这样无情地被抛弃了。
刘正元显然看出高超的坏心情，特意第二天晚上调理了一个酒局，为高超解闷儿。
“超，其实我早就想跟你说，工商局的竞争上岗啊，全他妈形式，就是走个过程，实际还不是早内定了？所以你也别郁闷了，这很正常。”
高超不说话，只是闷闷地喝着酒，刘正元愈发着急起来。
“实际还是体制问题，按这个程序走，就是为领导把自己人弄上去方便！说得好听：把选干部权利交给群众，狗屁！还不是拿大哄小孩子？谁不知道：他妈狗屁选票都是假的，那是可以改的！谁去查？查了又能查出什么来？扯淡！关键是和领导搞好关系！”
请客的老板在一边听出了门道，见两人说这话，就知道关系很铁，一看高超酒杯空了，急忙倒上干红，笑了笑：
“刘哥，我给您讲一笑话：前天我去停车场停车，一看老板换了。新老板养了一条狗，一去呀，那狗和我也不熟，朝我汪汪地叫，怪吓人的。老板说这狗不下嘴，不用怕。不过我还是瞧着心里头发慌。没办法，昨天啊，我就买了二两猪肉，扔给它吃，嘿，今天见我就开始摇尾巴了。您说这、这多现实啊！现在这社会，你不光跟人要搞好关系，和狗呀，你也得搞好关系！”
高超一下被逗乐了，紧绷的脸松弛下来。刘正元却把高脚杯往桌上一扔：
“你这话什么意思？这不拐弯儿骂我们吧！”
“呵呵，说错话了、说错话了。我就说个笑话，您可别误会啊。待会儿赔罪、赔罪：出去找个地儿玩玩。”老板连忙堆上笑脸，生怕惹刘正元生气。
刘正元寻思了一会儿，把酒杯又拾起来：
“还别说，现在这年头，还真得都搞好关系。和谁搞不好也不成，都给你出难题。是吧、超？你说你要是这次和于浩仁搞上了关系，给他真金白银地顶上，他还能不提你？”
高超把干红一饮而进，高脚杯重重搁在白色台布上。
刘正元知道高超听着这话不是味儿，刚端起的酒杯又放回到桌上。
“你看梁一孟这小子，不就是把领导哄姿了，才他妈提的个破副所长？所以你呀，也得这么干：该得瑟得瑟。你得跟梁一孟学。”
“现在这世道真是变了！”
高超喝着闷酒，也不吃菜，半天才闷出一句。刘正元知道高超憋屈着，必须做工作，思想上想通了才行。他想了想，起身从边上壁橱里拿过一瓶长城干白，老板急忙打开，刘正元接过干白，亲自给高超斟满。这时老板的手机响了，他拿电话走了出去。
刘正元拿起干白朝高超的干红杯子碰了碰：
“现在这当官儿，必须有一定经济基础，要有实力做后盾啊。你知道陈向华是怎么提起来的？”
“怎么提起来的？”
“陈向华被检察院逮了去，说是渎职、玩忽职守。没办法陈向华只好求局里，说白了就是求于浩仁，最后出来了，还提了个副所长。这里面，有道道儿啊。”
“什么道道？”
“这不很明白的事儿？”
高超一脸懵懂，不解地看着刘正元的脸。
刘正元压低了声音，脸色很神秘：
“我跟你说：陈向华花了大钱啊！”
“所以就提了个副所长？”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
“还有内幕？”高超放下酒杯，一脸疑惑地望着老哥。
“这事儿对任何人都不能讲！”
“我知道！”
“陈向华怕丢了公务员身份，找了于浩仁狠顶一家伙，于浩仁就给他使劲儿，最后出来了。不过陈向华那一下于浩仁吃得太饱，撑着了。所以这次提拔就给陈向华卖了个人情。”
“我明白了。”
“超，其实很简单：要当官，要么是黄的，要么是红的，黄的是什么？就是钱。红的呢？就是色！不瞒你说，以前咱所王小丽就是这么调局里去的。”
“什么？”高超忽地扭过脸，一脸惊讶，脸色忽然间变得蜡黄蜡黄的，很不好看。刘正元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一下子呆住了。他在考虑是不是说错了话，可他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这时正好老板回来了，没听清两人说什么，也拿过干白，给自己满上一杯，又把干白酒瓶和刚才的干红放在一起，两瓶酒齐刷刷地并摆着立在那儿，正好一瓶浅黄、一瓶深红。
“要么是黄的，要么是红的……”
高超喃喃着，心底又是一凛。他其实是想到了一个人，会不会她也这样？会不会她也想调局里去？她为什么每个礼拜都要去跳舞呢？
他忽然一阵伤心，他觉着自己什么都没有了，他恨她，他恨她拒绝出来吃饭，在他最最失意的时候，在他最最需要安慰的时刻，她也同样：抛弃了他！
他又是如此的思念她，想见到她，她婀娜多姿、美丽动人，他甚至为她牵肠挂肚、魂牵梦萦，多少个夜晚，在夜深人静、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他都会走到注册厅，欣赏墙上她的照片。他是多么喜欢她啊，可现在……
“高队，喝口水吧。”
那老板见高超不对劲儿，忙把茶杯递过来。高超一把推开，茶杯踉跄了两下，从桌上滑落下来，摔到了地板上。
高超一把抢过酒瓶，一扬脖，把半瓶干红一饮而进……
外面起雾了，很大，白茫茫的，人站在雾里，被周围的白气包裹着，几米之内看不清人影，只能听见人说话，觉着那声音很近，很清晰，人却看不见。路上的街灯变成了头顶上一盏黄灿灿的白炽灯，灯泡。这雾气又很好玩，仿佛一个淘气的孩子，纠缠着你，带着湿乎乎的湿气，抚弄着你的脸，很舒服。又仿佛香火缭绕，抬手一挥，它也跟着飞舞，却又带着一股洗衣粉的味道。整个街道、房屋、行人、车辆都淹没在茫茫的一片中。
突然，一切暗了下来。那街灯也突然变成了一个亮点，周围很寂静，好像暴风雨来之前的黑暗和沉默。雾里的洗衣粉味更加浓重了。
这雾是灰色的。
高超喝得酩酊大醉。刘正元知道高超失态了，想赶紧结束，就叫老板打车送他们回家。三人上了一辆“现代”出租，高超说非得叫刘正元带他去洗浴中心。老板见高超这个样子，怕出事儿，急忙递眼色给刘正元，刘正元看了两眼高超，叹了口气：
“走吧，就去洗浴中心，叫他发泄发泄吧。咱陪着他。”
“现代”朝一个叫“瑶池旧约”的洗浴中心开去。
“就你一个人啊？”
“哦。”丁媛媛应了一声。
“你怎么不去竞争啊？”
“我去竞争？你觉着有戏吗？呵呵。”
丁媛媛笑着站起来，又关心地问：
“答得怎么样啊？没问题吧？”
“紧张死我了，简直是下油锅！呃，今天我得好好放松放松！”
陈向华一头扎进自己办公室，打开电脑，戴上耳麦，他找出隐藏的《秘密潜入》图标，迫不及待地玩起来。耳机里传来一连串清脆的枪声。
陈向华过了几关，费了好大劲儿，可还是在一个地图前转不出去了，不懂英文嘛，急得他只敲桌子，这时丁媛媛在大厅里坐得无聊，走进他办公室。
“媛媛，快帮我看看，什么意思啊？”陈向华一脸焦躁，眼睛还是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
“整天价打游戏，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不玩你干什么？闲着也没事儿呗。”
“干点儿什么不好？游戏人生，浪费生命啊。”
“男人嘛，不就是玩？”陈向华转过脸来，一脸坏笑：
“是个男人就喜欢玩射击，男人就是喜欢‘射’，你像踢足球：‘射门’；打枪：‘射击’，还有别的，也要射！”
丁媛媛涨红了脸：“去你的，耍什么贫嘴！”
“我说什么了我？呵呵。”陈向华上下瞄了一眼丁媛媛：
“这个‘射’字有学问哩，外国也叫‘射’，’SO’！（英语：射击），发音和汉语的‘射’一样！”
“呵呵，你也懂英语了？”
“我懂个屁！是高超教我的、我自个儿又琢磨了琢磨。”陈向华又把脸埋向了电脑。
“我看你还是歇歇吧，玩游戏太累，累眼睛。”
“行了行了，我就这点儿爱好，你快帮我看看！”
陈向华兴致勃勃，吃了中午饭，顾不得休息，继续玩，原来在丁媛媛的帮助下，他又通过了后面几关，进入新的环境，更加神秘莫测。在《秘密潜入》游戏里，玩家是要扮演一个007的角色，执行各类暗杀、爆炸、盗窃、破坏、越狱等等任务，场景宏大，着实刺激。所以陈向华一玩儿就上瘾，连休息都顾不上了。
门外传来一阵嘈杂声，原来是李作为、刘正元，陪着高超回来了。
其他人还没回来，梁一孟也不知哪儿去了。仨人进了办公室，高超赶紧给老大哥沏上茶。
“李所，你看我答辩得还可以吧？”高超还是沉浸在答辩那股子兴奋劲儿里，非叫李作为评判一下答辩效果。
李作为觉着该鼓励高超，他想了想，露出了笑容：
“超，第一个问题，应该说你答得相当好。‘竞争副所长，你认为你具备哪些条件？’，在这里，关键你说了取得了法律资格、硕士研究生文凭，这些都是其他竞争者不具备的。你是咱局唯一一个。再就是工作上干的成绩。这就是德才兼备嘛！有理论有实践。再就是答得很沉稳、声音很洪亮，应该说效果不错。”
“不过现在领导不看这些啊。”刘正元一脸不屑地点了点鼠标，打开了电脑上的五彩连珠游戏：
“你得往领导家跑啊！”
高超一愣，不解地看了刘正元一眼，刘正元好像没事儿似的，鼠标继续点着，发出一阵“啪啪”声。高超也没多想，他的心情还是在答辩上。
“不过第二道题卡住了，有些紧张，就怕影响效果啊。”
“也行啊，稍微顿了顿，总体上应该说答得不错，不算最好，可也属于上等水平！”
“我看梁一孟这小子两道题答得都挺好，不会是漏题了吧？”刘正元那边继续吧嗒着鼠标，突然哼出来这么一句。
“还有这种事？”
高超吃惊地睁大眼睛，饥渴的眼神满怀好奇地看着刘正元，想听听进一步答案，可刘正元就是不说。他又转过脸来看李作为，迟疑着，想叫李作为确认刘正元的话对不对。李作为的表情很木讷，仿佛很不舒服。
李作为刚才想纠正刘正元，可他又不知说什么好。
高超忽然明白了什么，他是多聪明一个人啊。他心里一凉，顿时如同打破了一个五味瓶，什么味道都出来了。他忽然有种被欺骗的感觉。他呆立着，一句话也接不上来了。
他沉默着，房间里除了鼠标的啪啪声，再没有一丝声响。高超愣了一会儿，见李作为的杯子干了，这才懒散地起身去拿墙角的暖瓶。
“超，你答辩的时候，下边观众都看着呢。应该说答得不错。我看，你也别太在意这个事。”
“什么？你是说……”高超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这时心里变得亮堂起来：是不是没戏？
“不是，我是说答辩就百分之二十，还有笔试和测评哩。笔试成绩你应该有数吧，再说你的为人也不赖。”
“我明白！这么说希望还很大哩！”高超兴奋地笑起来，那颗心噗通又落下了。他急忙给李作为添上水。
李作为脸上带着微笑，眼神很复杂。
“这事儿呀，我看你也别看得太重。如果竞争上了，在新的岗位好好干；竞争不上，工作该怎么干还怎么干，权当历练历练！”
“哦？”高超懵懂地点着头，其实他心里还是没搞明白。
晚上高超一宿没睡，他辗转反侧，他在细细回味着答辩的每一个细节，他能感觉出观众对他的肯定，因为全场人都在注视着他，他感觉到了，这是为他的精彩表现喝彩。没问题！他开始兴奋起来，他甚至开始想象他当上副所长的情景，怎么开展工作，怎么创新，怎么领着同志们下去检查企业……
他又想象她会用一种什么眼光来看自己，那会是怎样的一种表情呢？该是充满爱慕吧？充满了青睐，或者直接就是含情脉脉？
他兴奋极了。
第二天。
太阳升起来了。
外面一阵吵闹，还有上下楼梯的噔噔声。高超睡眼惺忪地睁开眼睛，听下面很嘈杂，乱哄哄的，还有人在说话。他急忙拿手机，一看，九点半了！他把绿军被一掀。
穿衣下床，也顾不得洗漱，急忙到注册厅看怎么回事儿。只见丁媛媛和白杜鹃两人正趴在联想的黑液晶屏上，看上面的红头文。高超凑过来，也想看一眼，白杜鹃回头白了他一眼，没说话。
“啊唷，真是了不得啊，这次就提拔三个，咱所就占了两个！可以啊！”
高超两眼直盯着屏幕，心脏砰砰乱跳，他觉着他的梦就要实现了！
“赶快叫陈向华和梁一孟请客！前一阵子叫梁所请，他还不请呢，说就个代理，现在正式了，再不请就忒说不过去了。还得摆个大面子！”
“那李所呢？”
“李作为还是继续主持工作呗。”
两个女人唧唧喳喳，就顾着说话，看也不看边上呆立的高超。高超站了一会儿，这才两只鞋底“滋滋”地拖着地板，一脸失意地朝院里走去。
陈向华一大早就在自己屋玩起了游戏，这次是《红色警戒》。丁媛媛跑进办公室：
“陈向华，这次你可真得请客了，竞争结果出来了！”
“知道了！”
“什么时间请啊？”
陈向华转过脸来，目光从丁媛媛身上扫过，眼神里带着轻浮：
“我单独请你吧，我还请你干点儿别的。呵！”
“净瞎胡闹！请不请客倒是无所谓，你快看看电脑：竞争结果出来了，正公示呢，你快看看吧。”
陈向华点上一颗玉溪，眼睛还是一动不动地盯着三星液晶屏，过了几秒钟，鼻腔里才哼出一句：
“昨晚儿就出来啦！”
丁媛媛一呆，她觉着这话里还有另一层意思，是不是陈向华早就知道了？她正品味着，高超出现在面前。
“媛媛，你过来一下，我有点事跟你说。”
丁媛媛忽然有种被束缚住的感觉，因为高超的神色肃穆，面如死灰，眼神儿发直。她受不了这种命令式的强制，但她还是随高超来到走廊里。
“媛媛，晚上一起吃饭吧。”
“吃饭？”
“嗯，一起吃个饭！”
高超的脸色好像要跟哭似的，两只眼睛直盯着丁媛媛的眼睛，很阴暗，丁媛媛觉着那目光里充满了压力，几乎要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有些受不了，她真想马上离开。可她还是礼节性地站在那里。
“有什么事儿吗？”丁媛媛冷冷地把目光移开，很不情愿地说。
“也没什么事，就吃个饭！”
“我有点儿……有点儿事！”
丁媛媛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她反应很快，她知道高超的想法，要在平时，她就答应了。可今天她受不了，她觉着高超是把意志强加给自己，他的要求如此强烈，一股直觉告诉她应该怎么做。她本能地拒绝了。
“媛媛，就晚上吃个饭，咱们两个人。”
“不不不，我真的有事！”
丁媛媛和逃似的，边说边朝注册厅走去，高超追过来，没走几步，就到了大厅，他一阵尴尬，只好停下来。
他听见丁媛媛已经和白杜鹃说起了话。他在走廊里站了一会儿，听两人说着，丁媛媛谈笑风生，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高超站了一会儿，这才默默地朝自己办公室走去。
晚上他失眠了。
他不甘心。凭什么，自己哪方面比不上陈向华？成天价就知道玩游戏，打电话，上QQ，晚上就跑出去喝酒。至于梁一孟，就更不用说了，简直是垃圾！
他只觉着一股子怨气，在他胸口憋屈着，过了许久，他也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只觉得胸腔里一股热流在不停地涌动，来回穿梭。他忽然醒了，原来刚才是睡着了，可那股憋屈在他胸中来回搅和着，搅得他再也睡不着了。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啊！
他在心中呐喊，他耳边仿佛又响起一个声音：你年轻，有才干，可是太高调，这是导致群众威信不高的主要原因。难道自己真的是在同志们面前这副样子吗？好像不是吧？他相信领导的话，可是他又怀疑。一股失落感忽然涌上心头，他觉得自己没有得到的，不只是副所长这个官儿，还有人们的评价。他更在乎这个。他心里一片凄凉，就像半夜里站在一个陡峭的悬崖边上，就要挪下去了。
他心里不平衡起来，他平常是多么真心地对待所里每一位同志啊，哪怕是像梁一孟这样的坏人，他平常也是恭恭敬敬的。可是，现在，他有一种被抛弃了的感觉。
他忽然又有另一种感觉，就是在医院里，侯冠军看他的时候，现在他搞懂了，他从对方眼神里读懂了，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但他感觉到了，他觉着领导对他已经失去了信心。尽管这人马上露出笑脸，可先前的冷漠无疑就是对他的否定，甚至说是一种抛弃，至于于浩仁更是连看也不看他一眼。这说明大领导对他更是不屑一顾，彻底在心目中否决了自己，他再也不占有一席之地了。
他心里一阵酸楚，如同刀割一般，那种被领导遗弃和冷落的感觉，就像一个被父母仇视的坏孩子，就这样无情地被抛弃了。
刘正元显然看出高超的坏心情，特意第二天晚上调理了一个酒局，为高超解闷儿。
“超，其实我早就想跟你说，工商局的竞争上岗啊，全他妈形式，就是走个过程，实际还不是早内定了？所以你也别郁闷了，这很正常。”
高超不说话，只是闷闷地喝着酒，刘正元愈发着急起来。
“实际还是体制问题，按这个程序走，就是为领导把自己人弄上去方便！说得好听：把选干部权利交给群众，狗屁！还不是拿大哄小孩子？谁不知道：他妈狗屁选票都是假的，那是可以改的！谁去查？查了又能查出什么来？扯淡！关键是和领导搞好关系！”
请客的老板在一边听出了门道，见两人说这话，就知道关系很铁，一看高超酒杯空了，急忙倒上干红，笑了笑：
“刘哥，我给您讲一笑话：前天我去停车场停车，一看老板换了。新老板养了一条狗，一去呀，那狗和我也不熟，朝我汪汪地叫，怪吓人的。老板说这狗不下嘴，不用怕。不过我还是瞧着心里头发慌。没办法，昨天啊，我就买了二两猪肉，扔给它吃，嘿，今天见我就开始摇尾巴了。您说这、这多现实啊！现在这社会，你不光跟人要搞好关系，和狗呀，你也得搞好关系！”
高超一下被逗乐了，紧绷的脸松弛下来。刘正元却把高脚杯往桌上一扔：
“你这话什么意思？这不拐弯儿骂我们吧！”
“呵呵，说错话了、说错话了。我就说个笑话，您可别误会啊。待会儿赔罪、赔罪：出去找个地儿玩玩。”老板连忙堆上笑脸，生怕惹刘正元生气。
刘正元寻思了一会儿，把酒杯又拾起来：
“还别说，现在这年头，还真得都搞好关系。和谁搞不好也不成，都给你出难题。是吧、超？你说你要是这次和于浩仁搞上了关系，给他真金白银地顶上，他还能不提你？”
高超把干红一饮而进，高脚杯重重搁在白色台布上。
刘正元知道高超听着这话不是味儿，刚端起的酒杯又放回到桌上。
“你看梁一孟这小子，不就是把领导哄姿了，才他妈提的个破副所长？所以你呀，也得这么干：该得瑟得瑟。你得跟梁一孟学。”
“现在这世道真是变了！”
高超喝着闷酒，也不吃菜，半天才闷出一句。刘正元知道高超憋屈着，必须做工作，思想上想通了才行。他想了想，起身从边上壁橱里拿过一瓶长城干白，老板急忙打开，刘正元接过干白，亲自给高超斟满。这时老板的手机响了，他拿电话走了出去。
刘正元拿起干白朝高超的干红杯子碰了碰：
“现在这当官儿，必须有一定经济基础，要有实力做后盾啊。你知道陈向华是怎么提起来的？”
“怎么提起来的？”
“陈向华被检察院逮了去，说是渎职、玩忽职守。没办法陈向华只好求局里，说白了就是求于浩仁，最后出来了，还提了个副所长。这里面，有道道儿啊。”
“什么道道？”
“这不很明白的事儿？”
高超一脸懵懂，不解地看着刘正元的脸。
刘正元压低了声音，脸色很神秘：
“我跟你说：陈向华花了大钱啊！”
“所以就提了个副所长？”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
“还有内幕？”高超放下酒杯，一脸疑惑地望着老哥。
“这事儿对任何人都不能讲！”
“我知道！”
“陈向华怕丢了公务员身份，找了于浩仁狠顶一家伙，于浩仁就给他使劲儿，最后出来了。不过陈向华那一下于浩仁吃得太饱，撑着了。所以这次提拔就给陈向华卖了个人情。”
“我明白了。”
“超，其实很简单：要当官，要么是黄的，要么是红的，黄的是什么？就是钱。红的呢？就是色！不瞒你说，以前咱所王小丽就是这么调局里去的。”
“什么？”高超忽地扭过脸，一脸惊讶，脸色忽然间变得蜡黄蜡黄的，很不好看。刘正元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一下子呆住了。他在考虑是不是说错了话，可他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这时正好老板回来了，没听清两人说什么，也拿过干白，给自己满上一杯，又把干白酒瓶和刚才的干红放在一起，两瓶酒齐刷刷地并摆着立在那儿，正好一瓶浅黄、一瓶深红。
“要么是黄的，要么是红的……”
高超喃喃着，心底又是一凛。他其实是想到了一个人，会不会她也这样？会不会她也想调局里去？她为什么每个礼拜都要去跳舞呢？
他忽然一阵伤心，他觉着自己什么都没有了，他恨她，他恨她拒绝出来吃饭，在他最最失意的时候，在他最最需要安慰的时刻，她也同样：抛弃了他！
他又是如此的思念她，想见到她，她婀娜多姿、美丽动人，他甚至为她牵肠挂肚、魂牵梦萦，多少个夜晚，在夜深人静、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他都会走到注册厅，欣赏墙上她的照片。他是多么喜欢她啊，可现在……
“高队，喝口水吧。”
那老板见高超不对劲儿，忙把茶杯递过来。高超一把推开，茶杯踉跄了两下，从桌上滑落下来，摔到了地板上。
高超一把抢过酒瓶，一扬脖，把半瓶干红一饮而进……
外面起雾了，很大，白茫茫的，人站在雾里，被周围的白气包裹着，几米之内看不清人影，只能听见人说话，觉着那声音很近，很清晰，人却看不见。路上的街灯变成了头顶上一盏黄灿灿的白炽灯，灯泡。这雾气又很好玩，仿佛一个淘气的孩子，纠缠着你，带着湿乎乎的湿气，抚弄着你的脸，很舒服。又仿佛香火缭绕，抬手一挥，它也跟着飞舞，却又带着一股洗衣粉的味道。整个街道、房屋、行人、车辆都淹没在茫茫的一片中。
突然，一切暗了下来。那街灯也突然变成了一个亮点，周围很寂静，好像暴风雨来之前的黑暗和沉默。雾里的洗衣粉味更加浓重了。
这雾是灰色的。
高超喝得酩酊大醉。刘正元知道高超失态了，想赶紧结束，就叫老板打车送他们回家。三人上了一辆“现代”出租，高超说非得叫刘正元带他去洗浴中心。老板见高超这个样子，怕出事儿，急忙递眼色给刘正元，刘正元看了两眼高超，叹了口气：
“走吧，就去洗浴中心，叫他发泄发泄吧。咱陪着他。”
“现代”朝一个叫“瑶池旧约”的洗浴中心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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