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3)

目录:一个野娘儿们和她的儿孙们| 作者:沧浪船夫| 类别:都市言情

    八月十五那天上午,从远处传来的拨啷鼓声,惊动了正在忙碌的黑风口人,大家纷纷放下手里的活儿,跑向秦货郎落脚的地方,察看他货箱里有什么新奇的玩艺。秦货郎是在俄国人普兰镇屠城后,从这一带消失的,已经两年没到黑风口了。这会儿,他正坐在村口的老槐树下,手摇拨郎鼓——此种鼓能发出节拍器一样有节奏的声音,唱着兼有广告作用的货郎歌。在这首歌里,他巧妙地把自己货箱里装的所有的货物,都编在里面,任何人只要听完这首歌,就能在歌词里选定自己想买的东西。这回,黑风口人在歌曲里听到了一种新鲜玩艺,洋火。在货郎歌唱完的时候,秦货郎从货箱里拿出了这种货物,一个精致的长方形小木盒。打开后,里面装着白色的小木棍,每根木棍的顶端,都裹有红色釉料一样的某种小东西,挺招人喜欢。秦货郎知道大家急着想知道这种小东西的用场,就故意慢慢腾腾地从盒里拿出一根小木棍,将裹有小红东西那一端,轻轻在衣袖上一擦,顷刻,小木棍上的红东西就嗤啦一声爆出一朵蓝白色的火光,这种火焰很快又把小木棍点燃,亮起红色的火苗。所有在场的人都被眼前的情景惊得发呆。“这是鬼火!”人群中不知谁惊讶地发表看法。

    “不,”秦货郎显得异常老练,不慌不忙地把火吹灭,扔掉还在冒烟的小木棍,笑呵呵地告诉黑风口人,“这是洋火,是从外国运来的。”显然,这种洋火,要比黑风口人祖祖辈辈使用的取火工具火镰,方便多少倍。只消花大政时期发行的一枚中间带有圆吼的硬币,就能买到十盒洋火。秦货郎的货箱很快空了,兴冲冲数钱时,他告诉黑风口人说很快就回来。

    八月底,秦货郎又来到黑风口。这回他带来的是洋钉、洋蜡和洋油。此种油像水一样清澈透明,散发一种异常的香味,暂时黑风口人可以用来点灯照明。在这之前,黑风口人夜里照明用的是蓖麻籽,因为那时他们还没有掌握用蓖糜籽榨油的复杂技术,只好将剥好的蓖麻籽,用炕席蔑串起点燃照明。

    九月初,秦货郎又来了。这次他带来的是洋袜子和洋布。此种布不仅比家织布纹路细密柔软、不需要浆洗棰打,就能比家织布光滑润泽,颜色鲜艳,只要花五枚大政硬币,就能买到足以做一套衣服的布料。

    再过两天,秦货郎带来了洋镐、洋铁丝、洋铁饭碗和洋铁桶。洋铁桶比木制水筲既轻便又结实。

    半个月后,秦货郎用一辆马车,载来了一车各式各样的洋货。各种洋货都叫黑风口人兴奋。这回秦货郎没走,在村子的中心地带,租了两间房屋,开办了黑风口第一家百货店。应当承认,黑风口居住的,都是些会过日子的庄稼人,生性仔细,生意人想从他们身上赚到一分钱,都是不容易的。在洋货热时,他们一时心里发痒,冲动之下买了一些洋玩艺,那也是些生活必须品,且都经久耐用,一当洋货热渐渐冷却,在不是非买不可的情况下,仔细的黑风口人就会看管好自己的钱匣子。秦家店铺在开业之初的买卖兴隆过后,就开始清闲冷落了。虽然店主人是个会察言观色、阿谀奉承的精明人,不过想要从黑风口人身上多抠下一个字儿,确实相当困难。为了恢复往日的兴隆,秦货郎施展了一些手段,他一边不断地用大红纸把推销的洋货写成海报,贴到店外最显眼的地方,拼命地鼓吹某某洋货的系列优点;或者诈说某某洋货大削价,实际上一个字儿都不省;一边又不断增加新的货色,但枉费工夫。诸多手段无效后,秦货郎用心险恶地购进了注定要给黑风口带来那么多灾难、困苦的神仙丸,指望能从根本上扭转眼前的萧条。

    这种黑褐色、有某种苦味小药丸,豌豆粒那么大,仅花大政时期的一枚银币,就能买到一丸。像秦货郎后来推销别的洋货时一样,起初黑风口人对这种小药丸,是不太感兴趣的,甚至根本没把它放在眼里。为了打开销路,秦货郎又贴出了大红纸海报,言过其实地把这种药丸吹得神乎其神,如果相信那上面写的,此种洋药应该是“我在天的父耶和华”提供的最先进的技术,由太上老君在西岳华山老君洞里苦炼九千九百九十九年零八个月又二十五天才出炉的最新神丹,此种药可以使懦弱者勇敢,颓废者振作,苦恼者快乐,阳萎者亢奋,百病包治。

    维臣爷爷是在半年以后,才对这种神药感兴趣的。那时他刚好牙痛,在多天不愈的情况下,将信将疑地向妻子要来一枚银币,来到秦家店铺。秦货郎面色和悦地扶他上炕,让他侧身躺下,亲手给他点上油灯,递过一支粗烟斗似的吸筒,把神仙丸安放到吸筒一端的烧锅里,教他如何把烧锅靠近油灯去烧。他照着做了,眼看着药丸在灯火烧灼下“嗞嗞”地冒起丝丝青烟,刹那空气中弥漫一种异香。秦货郎两眼贼亮,兴奋地在一边劝他:“吸呀,吸呀!”他照做了,一种苦涩,像冰上的溶水,沿着喉管直滑过肺叶。

    “牙还痛吗?”秦货郎媚着脸,在一旁微笑着问。维臣爷爷转动下眼珠子,立刻觉得一点不痛了,而且浑身通体畅快。于是,开始对这种神仙丸崇拜得五体投地。三天后,他又用这种神药治好了慢性痢疾,五天后他又用它治好了很早以前患的偏头痛,六天后,他治好了自打结婚以来就感到浑身不舒服的一切毛病。从第七天开始,他就感觉到这种小东西,已经成了他难解难分的好伙伴,在一时没有吸食它时,便觉得嘴里需要那种苦味,鼻子里也需要那种苦味,眼睛里也需要,耳朵里也需要,手和脚同时都感到了这种需要,而且这种需要那么强烈,甚至超过了年轻时对妻子的需要,使他浑身感到很不舒服:似乎挺疲乏,想睡觉,可是当躺到炕上,却怎么也睡不着,心里只想着神仙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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