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光明顶上的景色还是很对得起明教的百年基业的，即使是初春的现在，晚梅还是开的潋滟。无伤所居的屋后就有这么一大片的梅林。

    练完剑，无伤漫步于林中，盯着那灼灼红梅微微的出了神。万梅山庄的冬日里必是开满了梅花的罢，无伤扶着花枝，心中充满了向往以及难以言说的遗憾。西门吹雪呵，那样如高山顶上晶莹白雪般高洁又寂寞的人，怕是此生难见罢。无伤目光悠远，似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无法自拔。

    李子墨来到后山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幅景象。白衣修长的身影静静的立在大片盛放的红梅间；如玉般完美的右手映衬这鲜红的梅瓣更显得精制白皙；如瀑的乌发随着初春料峭的寒风轻轻的起舞，就像是无伤脸上的神情一样，轻轻地、淡淡的。李子墨忽然觉得无伤像是要乘风归去一般，心里悚然一惊。

    无伤在李子墨到来之时已经发现了他的存在，只他未出声，无伤也就不去管他。未成想李子墨的呼吸竟乱了一瞬，无伤想装作没发现他也不好再继续装下去。也不回头，只问道：“何事？”

    李子墨心下苦闷：早已料到他便是这样除了剑、万事不放在心上的人，自己为何还要心存奢望呢？好歹现在还能安安静静地说上几句话，若有幸，还可听他奏上一曲，总好过被他知道自己那份见不得人的龌龊心思罢！若是被他知道了，也不知会如何？是不是他一怒之下就结果了自己？却一时又转念想道：若能死在他的剑下，是不是就能让他多想起自己一点？这样的话倒也不错——竟不回话、怔怔的发起呆来。

    李子墨这倒是误会了无伤，毕竟他是无伤培养出来斩断所谓任务对自己剑道的牵绊的人，无伤怎会轻易杀他？更何况无伤虽非无情之人，但对他人的情感委实没怎么放在眼里。就算他知道了李子墨对他的感情，只怕也丝毫不会放在心上，哪里就会因为李子墨对他的心思而动怒、甚至于拔剑？

    无伤见李子墨不回话，也不计较，径自背对着他看自己的梅花。张无忌来寻无伤时，就看到这一幅教里小有声威的将领李子墨对着自己弟弟的背影发呆的景象。

    张无忌觉得自己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但细想想却又想不出什么来，便摇摇头，暗道自己多心。走上前去笑道：“无伤，你与李小将军是旧识？怎的一句话都不说？”

    李子墨一时惊醒过来，向张无忌抱拳行礼道：“教主，我自幼蒙岛主教导，年至十三方出岛，后来才入了明教。”

    张无忌本是仁厚之人，素来没什么门户之见。虽讶异于无伤会收养李子墨的举动，心中微微酸涩，但也不会因此视李子墨为眼中钉、肉中刺。反而想着是自家弟弟教养出来的，必是个好的，李子墨又能力出众、在军中素有声望——更加亲近重用些，便是与无忌幼时有旧的常遇春也有所不及。此乃后话，暂且不提。

    无伤转身，见了无忌便点头算是招呼，随即看了眼李子墨，不语。李子墨明白无伤的意思，作揖道：“子墨闻岛主暂居光明顶，特前来请安，并无要事。”

    无伤点点头，算是知道了，轻一摆手道：“去。”

    李子墨又是一礼，转身对张无忌行完礼，才退下了。

    张无忌又对无伤笑道：“这位李子墨在义军里曾屡建大功，原来是弟弟教出来的，也难怪。”其实也就张无忌刚做教主，根基不稳才不知道罢了。明教义军怎么可能收那些来历不明的人，还让其登上高位？

    当初李子墨离开桃花岛，无伤就说过无需隐瞒其出身桃花岛的事。是以，李子墨投身明教义军以及在军中并未收到什么大的为难——毕竟这世间还没有人敢捋无伤的虎须、冒充桃花岛门人——但暗地里受到的绊子却只多不少。不过，若是连这些都处理不好的话，也就白瞎了无伤这些年的栽培了。事实证明，无伤的眼光是很不错的。李子墨在现时吃了些许小亏之后，就再没被成功的算计过，稳稳地在军中立住了脚跟。

    张无忌见无伤不答话，也不以为意，习以为常地自顾自把话接下去，道：“这两日教中兄弟探查得知，山下元兵已退的差不多了，只余下几名探子也在掌控之中。如今外公、杨左使等伤势已好了大半，事不宜迟，正该前往找寻义父，以继这个教主之位。”

    无伤冷冷道：“你是明教教主。”抬脚头也不回的离开，又道：“既如此，先行一步。”

    无忌一愣，待他回转过来这先行一步的意思，跑去拦无伤时，无伤早没了身影，只留下张无忌原地懊恼叹息不已。

    如今江湖上的纷纷之言且不必去管。无伤单人只剑下山后，再无人得知其行踪。引得派了人紧盯着明教的赵敏内火不已，发了好大一通脾气。众下人皆不敢很劝，唯恐被迁怒了去。可巧当时赵敏之兄、汉名王保保的，因办事路过赵敏所居绿柳山庄，放心不下独自身在江湖的妹子，抽了空进庄探望。

    王保保在庄内信步前行，却见一众下人各个屏气凝神、垂手侍立，不敢稍有言语。嘴角挑起一抹微笑，心知自己这个娇惯的妹妹必是在哪里受了气，在撒气呢。

    走进赵敏的闺房，果然听到乒乓之声不绝于耳，推开房门，只见各式器皿散了一地，凡瓷器没有一件完好。

    赵敏听得开门的声音，只当是哪个不长眼的下人，头也不回的斥道：“不是说了不要来烦我吗？滚出去！”

    王保保倚在门边轻笑道：“连我这个做哥哥的都不能烦不成？”

    赵敏闻言，转身惊喜道：“哥哥！”扑将过去，又问道：“你不是正忙着在汴梁平叛嘛？怎么突然来这里？”

    王保保接住赵敏轻笑道：“不过如此而已，费不了你哥哥我多少工夫，所以我就提前回来了。大军在后面直接往大都去。”王保保没有告诉赵敏的是，当今老皇帝曾密信王保保，要其关注除汴梁之外的反叛力量。王保保不是傻子，飞鸟尽、良弓藏，他怎会犯那样的错误？如今的老皇帝为人精明，若是自己将敌对势力一一上报、拔除，只怕南方稳定之日就是特穆尔一氏命丧之时。

    幸而皇帝虽精，却已年老，精力不济，膝下只有一子。该子耳根子一向软，素来偏听偏信，还刚愎自用，不堪大任，可架不住皇帝就这么一个儿子。皇帝心知自己这个儿子的秉性，想着在自己在位时为自己的儿子挣出十多年的太平时间出来。

    太子姬妾众多，可子嗣却像老皇帝，单薄的厉害。如今也只有两个男孩，其中一个身份卑微，母亲不过是一时取乐的南蛮子，无论在老皇帝还是太子心里，都上不得台面。另一个孩子自幼养在皇帝身边，聪明伶俐，就是年纪太小，但十年的时间足够他成长起来了。老皇帝想着：这样，自己死后也有面目去见成吉思汗、对得起他辛苦打下的江山了。

    王保保对当今的心里摸得不可谓不准，冷笑之余，对除了太过势大、引起朝堂注意的叛军奉旨剿灭之外，小股的反对势力无一不是只眼睁只眼闭。如今元庭上下被这中原喂养的脑满肠肥，早没了当初在北方游牧时的悍气。朝堂上可率军出征的除了特穆尔一家再无他人，到时皇帝不仅不敢对他们动手，只怕还要费劲心思保着他们。‘功高震主’这个词也就没了用武之地！

    当然，王保保不可能对着赵敏说这些。照他想来，敏敏爱在这江湖折腾，就让她好好地玩玩。所谓江湖人士虽然武功高强，但毕竟无法做到万人敌。况且，真正的高手稀少的很，余下的在王保保眼里就算齐聚一堂也不过一群乌合之众，怎会是军队的对手？他从未将这些人放在心上过。不过妹子想为自己平叛出分力，他不可能让敏敏去领兵打仗，这些武林人士正好可以让她发散发散精力，省的他还得想法子拦着她，生怕这个自小古灵精怪的一不留神就溜进军中。

    王保保问明了惹怒自家妹妹的事情经过，得之是无伤的原因，便肃容道：“这人哥哥曾凑巧见过一面，是个难得的。如今你既动不得他，以后也就莫再去招惹他。此人剑法高绝，为人更傲，武林里的这些破事必不会放在眼里，于你的计划并无冲突。若你一味的不甘心，要降服他，将他惹烦，只怕哥哥出动军队都保你不住！”

    赵敏虽心里忿忿，但也知哥哥是为自己好，遂应下不提。

    王保保见赵敏面色不虞，便引她道：“说起来，那个凭空出现的张无忌倒是挺有意思，你不是已经制定了计划，就等他了？”

    赵敏方展颜，眉眼中皆是自信，道：“这回我可不会让他再破坏我的计划！”

    王保保含笑看着赵敏骄傲的样子，微松一口气。又回想起一年前看到的那白衣的青年、凌厉的剑光以及炸开的血花，遂不放心地暗暗嘱咐圆真，要他务必在郡主又注意到谢无伤时将她的心思引开。圆真素来不敢小瞧这位小王爷，一一应下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