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点小说网 草清 正文 第七百三十三章 时光交错

正文 第七百三十三章 时光交错

目录:草清| 作者:草上匪| 类别:都市言情

    【匪头之所以要在白莲教上下这么多笔墨,跟英华一国未来的发展,跟华夏如何傲立寰宇,有着很紧密的关系。简单说,这是人类文明的永恒话题,每到社会转型,这就成了一道门槛。华夏的包袱很重,不过这道槛,想要制霸全球,那就是沙滩上建城堡。】

    “大师,我们能进去拜拜吗?背篓篮子都不带进去······”

    “香火钱多少文起?刚卖了菜,现在稍瓜挺好卖的,又没了关差……不要?”

    “哎呀,地踩脏了,拜完了我们擦,大师别怪······啊,不用?”

    嘉定城里,一群该是进城卖菜蔬的农人鼓足勇气,进了已完成外装工程的天庙。下了阶梯,心神就被这高耸穹顶的大圆厅裹住,异样的空间感和炫彩磅礴的画墙让这帮泥腿子瞠目结舌。

    推推揉揉着就想退出去,厅中一个年轻“大师”的和善笑容留住了这帮农人,他们惶恐不安地跪拜而下,大厅前方,象征上天的巨大无字石碑侧面立着一尊古风淳淳的石像,他们都没顾得去看。

    拜完了,这帮农人才有了发现。

    “咦,不是无生老母么?都说这里不拜菩萨和神仙,我们才来的

    “这位神明是谁啊,混元老祖?”

    “孔圣人!这里是学祠?哟,拜错了,大师······老爷莫怪,小的们这就出去。”

    听那年轻人说是孔子,农人吓坏了,这是读书人和官老爷拜的,他们哪有资格拜?

    “这里只拜上天,孔圣只是明道,哎哎······”

    还在解说的年轻人伸手凭空抓着,农人的身影已经射出了大厅,上天?那更不是他们能拜的!还不走,怕官差就要拘了他们·发配安南挖煤了。

    年轻人苦笑着收手,肩膀也垮了下来,“混元老祖,罗教·无生老母,白莲教,我这个江南人怎么都没发现,这些教门在江南也传得这么广?”

    老者从后厅转了出来,手里还捧着一卷书:“当然广,江淮乃是元时白莲教起事之地,明时虽多转入北方·江南犹有余脉。不说如今的江淮罗教,这太仓就有传了好几百年的龙华会。近日我探访乡野,得了不少白莲宝卷,你听……”

    老者念道:“无生老母,度化众生,到安养极乐国,同归家乡,不入地狱……”

    “无生母、在家乡·想起婴儿泪汪汪,传书寄信回家罢,休在苦海只顾忙。归净土、赶金山·母子相逢坐金莲`·····”

    “登无生、漂舟到岸,小孩儿,得见亲娘。入母胎,三实不怕,八十部,永返安康……”

    再听到无生老母降下九亿道胎,或者千万尘缘,三阳劫尽,无生老母下到尘世“洗胎”、“接缘”,引信徒入再无苦难的真空家乡·年轻人皱眉:“我天主教的生死道是说返灵归元,洗清俗尘,跟白莲教义一比,在俗人眼里,竟是没有差别。难怪江南士子都敌视本教,甚至以邪教待之·鼓噪朝廷禁绝。”

    老者长叹:“净土宗慧远创白莲社,茅子元立白莲宗,教义佛道相杂,纷纭繁衍,至今已一千四五百年。慧远和茅子元都出身儒门,立教之义也是要度化苍生,消饵尘难,开万世太平,绝无为祸天下之心,可到头来,却成了狡贼败德丧伦的经义,不能不为我天主教警凛。”

    年轻人不以为意地道:“当年太平道号苍天已死,黄天当立,本有立经创义之迹,最后却败落到以愚惑人,靠神鬼事裹挟人心的邪教。邪魔教门求的都是现世富贵,一己之利,即便没了净土宗、白莲社,禅宗、三清道照样也能衍出黑莲教。老师啊,你是多虑了。”

    老者摇头:“为何邪教总能愚人?因为这世间总有苦难,小民总难得公道。也总有人妄想在儒释道之外另开新教,也总是走三教合一的路子。三教真义化繁为简,就成了乡间愚夫也能明白的生死道,由那谬妄惑人的鬼神道一引,邪道就此大开。”

    “就如早前朝廷简字,不是段国师相争,让宏文馆领着一国士林自为,简下来的字怕是好用了,却失了本义,后世人竟再不知根源。”

    “邪教为何能立?小民之苦,就是狡贼之利。揽利之器越方便,得利自然越丰。

    白莲教之所以从净土宗分支变作邪教根脉,就是这白莲经义听得懂的人多,附和鬼神也便利。”

    老者的话令年轻人不停点头,天主教只论生死道,不论鬼神道。这二者有什么差别呢?生死道是论人之初始,人之终极,脱于尘世,讲的是以体修心,求的是内心圆满。而鬼神道则是心体混淆,鬼神威吓,讲的是以心修体,求的是体欲俗愿。什么长生不死,刀枪不入,百病全消,升官发财,为所欲为,以鬼神领世俗事。

    老者再道:“这世间,寻利之狡贼总是比一心为公者众,就像是国中墨社,除了一帮凑热闹的年轻人,就只有汪瞎子几个真心以墨道兼济天下的痴人,汪瞎子就是痛感墨道质弱,才跑到江南来找仁学,想搞墨仁合一。”

    老者长声嘘唏:“我天主教……当年刘总祭、徐总祭等人,何尝不是慧远和茅子远?天主教,何尝不是想诸道合一,以生死道托公道?幸得陛下圣心通明,不是禁,而是引,融三派乃至西洋教门之说,不作绝论,才有今日正走向正教之盛。可这条路还长,鬼神道时时可能浸染,乱世狡贼也时时在旁窥伺,我教……步步艰难啊。”

    年轻人想到了什么,微微变色:“我们讲训神汉乡巡,会不会被龙华会一类的道门余孽渗入?”

    老者却摇头道:“此一时,彼一时,江南商货大兴,人人都有逐利一途,邪教要靠着耳目闭塞才能惑众,这江南,怕是没有那一类道门容身之地了。”

    他将书卷交给年轻人:“不过···研究白莲教这些经卷,倒是能助我教更与此类邪教泾渭分明梃回龙门的时候带给总祭他们也将这类邪教情事报与总祭,让他们多注意几分。”

    龙门天庙,已白发苍苍,脊背佝偻的翼鸣老道对眉宇间也刻上了几分沧桑的徐灵胎道:“白莲不足为患汪瞎子那帮人才值得注意。他们把墨家老祖宗的鬼神道也搬了出来,我看这墨社比白莲教危害更甚。”

    徐灵胎却苦笑道:“彭维新和刘纶这对师徒鼓捣的仁宗,隐隐快成大宗,如果孔兴聿真愿入教,教中怕要气理、圣灵和仁儒三宗并立,纷争不断了,这才是心腹之患呢。”

    翼鸣老道咳嗽道:“有啥怕的用四哥儿······皇帝的绝招!加水!生火!搅和!浊重的自然沉底,轻灵的化烟,剩下的就是一体的。”

    龙门銮驾内,李肆也正扶着咳嗽不止的另一个老头散步:“老师啊,这江南比岭南寒气重,你就算要来,也春夏时再来嘛。”

    他转头吩咐杨适:“日程推一推,我得陪陪老师。”

    老头正是段宏时吭哧吭哧道:“再不来,就走不动了。老夫这心虽已断洪,血脉却还牵着总得去拜拜老祖宗。另外呢,你调治江南这口热锅,老夫也能帮着搅和搅和。”

    自身体接触中明显感受到老头身上的生命之火正在黯淡,李肆眼角酸热,嘴里却道:“是啊,学生正头疼墨社那帮人,还要请教老师呢。”

    老头撇嘴道:“别当老夫是风中残烛,刻意哄着。除了汪瞎子那等痴人,墨社能跳腾出什么动静?你分明清楚得很,真正该头疼的是这江南和岭南之分,要当心……江南不仅会骄纵工商,也会腐坏官府。”

    李肆笑了,还是老头知他。这几年古学复兴,墨社声势大振,表面上看竟像是先秦时代的墨家显学又回来了。可实质上,就一些由儒转墨的坚定分子挑大梁,剩下的全是叛逆心十足的学子。用李肆前世那个时代的话说,也就是热血中二。没有坚实的群众基础,墨学可能很快会跟其他学派合流。

    儒学被压到民间,只管道德层面,学子们也以标新立异为荣。一国都在逐利,崇尚锦衣玉食,那好,咱们就麻衣短打,朴实无华。一国都在关注工商,为工商说话,那好,咱们为农人说话,为乞丐说话,为女人说话,为病残说话。

    可惜,逐利之潮滔滔,小年轻的中二反叛也只是虚浮之举,少有能经年坚持的,更因将信墨视为行为艺术,也少有人潜心钻研墨学,因此汪瞎子这帮墨社中坚,始终无力将古墨化新,甚至还把古墨的鬼神道带出来了,这就让墨社的影响,娱乐远远大于政治。

    至于工商和官府,李肆应道:“是,徒弟想好了,就得让他们一边相帮,一边相斗。”

    段宏时点头,末了还补充一句:“你要记好,江南虽盛,却是盛在农稼。农乃华夏之本,英华起事岭南,以工商为本,现在是要将两头融好了,英华才能承住华夏。”

    这其实也能扯上墨社,李肆隐隐又在想,自己似乎忘掉的事,跟此有关。

    可终究没工夫细想,临时改了日程,要陪段老头去拜祭前明帝陵,一堆事也得亲自调整。

    “太仓审案······再往后推半月吧,四娘、四娘?”

    李肆跟负责安保的四娘正在讨论日程,却见四娘脸色有异,再问了一声,四娘掩口抚胸,急奔而出,让李肆抽了口凉气,难道是···…

    就听后面院子里好一阵忙乱,许久后,三娘一脸喜色地过来了:“四娘有喜了!”

    回想起当年安老爷子的话,李肆捻着小胡子呵呵笑了,就做人来说,自己还是蛮成功的。

    四娘有喜,就再不能随身侍卫,调度安保了。

    本也不是大事,现在李肆的安保已成体系,内廷宫卫、禁卫署、侍卫亲军,层层嵌套,各有接口。没了四娘,也只是少一个调度员,李肆直接委任内廷一个事务官就好。

    三娘皱眉道:“这是江南,不是岭南,我可不放心。”

    她振奋地道:“我代四娘!”

    换了一身侍卫亲军女将制服,三娘挺立在李肆身前,让李肆心神骤然一颤。似乎时光回溯,到了十多年前,昔日那倔强不屈的功夫少女,跟眼前的飒爽女将,两个身姿重叠在了一起,竟是分毫不差。

    哎哟乖乖,当初自己还真存了杀心,如果手下弟子丢了性命,就要一枪爆了少女的脑袋……

    李肆忽然满身是汗,心中高呼,老天爷怜我爱我!不仅送我来到这个时代,把三娘这绝世无双的好姑娘送到身边,还没让我辣手摧花,毁了这辈子的幸福。

    心绪在时光之流中穿梭,十多年的爱意混杂在一起,李肆将三娘牵到身边,细细端详着。

    功夫少女的青涩绝美,变作了雍容贵妇的蕴润风华,只在眉宇间还能见昔日那不愿低头的傲气,可时光流逝,现在也刻上了淡淡细纹。

    抚上三娘的眼角,再想到段老头,李肆心说,等我到段老头那般年纪,三娘又是何般模样呢?

    “老胳膊老腿了,还能动弹得起来么?”

    胸口流转着爱意,嘴里却这么调侃着。

    被李肆的情怀牵着,追忆这十多年岁月,感受着李肆的眷恋,三娘正泪光盈盈,被这一句砸下,已生红晕的脸颊再染重一层。

    “老了……看姑奶奶的一字钳羊马!”

    “哎哎……我的腰!”

    老夫妻,老玩法,三娘骑坐在李肆腰上,居高临下地道:“别忘了你家老太婆我······还是武道会的九段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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