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70 遗忘的终结
目录：我的独占神话| 作者：丹东大米汤| 类别：历史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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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密。”姐姐突然转回头看天，“天色好暗，可能快下雨了，你快回去吧。”
“你呢，你不回去吗？”
“我还要买点东西。”姐姐说着就抬手指向幽深的树林，“马车在那边等我呢。”
“你不能走！”我焦急地冲梓芸耳语，虽然不确定事态的发展，但慌乱狂跳的心脏警告着我，一定不可以离开美女姐姐。
梓芸疑惑地盯住我，眨眨眼。
“走吧。”
我叹了口气，又扯扯她的衣袖，尴尬地笑着。的确，现在的我没有办法给出一个充分确实的证据让梓芸也陷入我的焦躁当中，即使我能够，我也不可以告诉她，因为在我的思维里面，焦躁的始作俑者是一个让人毛骨悚然的结局。我希望此时的我能相信姐姐，也相信88。
梓芸像一个简单的孩子一样乖乖点头，什么都没有在意地牵住姐姐泛白的手：“那我可走啦，你要早点回家哦。还有，虽然很舍不得我的美女姐姐离开，不过只要我知道你过得幸福那也值得。只是你还是要常回来看我。”
“好。”
我看得出，姐姐是强咽着泪水挤出的一个字，一个代表幸福，代表坚定的字。
梓芸如同往日一样畅快坦然地向姐姐说“再见”，步子也十分轻松，没有丝毫特别。
“芸儿。”姐姐终于大声地喊。
梓芸安静地回身等待下文。
“你恨爹吗？”
梓芸笑了，没有哀伤，没有气恼，只是单单地微笑：“不，不恨。”
“那就好。”姐姐放心地点点头，“记住，无论如何我们都是一家人，永远都是。”
“我流着他的血，他流着我的血，怎么可能说忘就忘呢？”梓芸的声音在风里面显得那么易碎而倔强。
我的眼泪霎时间涌流出来，说不清楚是感动还是难过，没想到在这样的乱世里面，亲情竟然也随之变得无可奈何。我不确定梓芸的话里是不是带着意味，但她确实“割舍”掉了两个生命的影子，不过庆幸的是，这个女子用惊人的力量包容了无奈，更加在无奈的背后维持着无可变更的信念。
亲情不会抛弃她。
梓芸的心情在很快之后就明朗起来，或许因为这样的问题在她的心里面已经释然了，现在的她宁愿拉着我在市集上看人杂耍。我可不敢忘记美女姐姐奇怪的表情和言谈，便在她嘻嘻哈哈为杂技演员拍手叫好的时候偷偷溜回了山冈。
天已经快黑了，浮云被可能的雨滴积压得更加阴沉厚重，死死地塞满了整个天际。我透过张狂的枝桠看见姐姐静静地伫立在斜坡边缘，像是和冰冷的天色融在了一起，颜色是那么凄凉而寂寥。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又或许在和什么告别，我只是站在她身后，担心地望着她娇弱的背影，直到她柔媚的身体在寒风中无力地跌到地面上。
我终于瞥见，她的嘴角下溢出了一抹艳色的血痕。
“姐姐！”我吓呆了，脑袋里没有任何思维，慌忙地跑到她身边。
美女姐姐在这个时候做出了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忘记的动作。她居然温柔地看着我，并且用尽力气地挤出她无与伦比的美妙笑容。同时，她轻轻地握住我的双手，颤抖地安慰：“小妹妹，不怕。”
我快要窒息地僵硬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真的感觉到她纤细冰凉的手指柔软地勾住我的手腕。在这一刹那，我根本就没有空暇顾及这样的意外，而是自然而然地抓住她，拼命地抓住她。
她乌黑的眼珠在游离和执着中间不停地变换着颜色，她想要看清楚我，这个陌生却为她而泪留满面的人。
“我服了毒药，活不了多久了…可是…可是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姐姐像一朵秋末的残花，在狂风中仍然想要挽留住最后一点美丽和生机，绽放出最后一瞬的笑颜。即使她嘴边的血迹越发刺眼而且浓郁，即使疼痛让她娇媚的眉紧紧锁在了一起，她还是，咬着唇地微笑，“我不想有人看见我这样…所以…所以请把我藏起来…藏到一个角落…拜托…本来我想自己躲起来的，可是我刚才又很舍不得最后的一点景色，虽然很冷很暗，但至少那也是生命…”
“你吃错药啦！”我生气甚至愤怒地打断了她，心在这时被绞得痉挛般酸痛，“88都说没事了，他都赦免你了，你发什么神经还想不开啊？你真没志气！”
这一句脱口而出的气话着实说出了我压抑很久的心疼。我一直觉得美女姐姐是世界上最美丽高贵的女人，拥有花一样的容貌和水一样的气质，可是她也同时感染了软弱的性格和娇嫩的脾气。我想不通，一个在阿花血雨腥风的时候都能坚持下来的人，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在我们都以为风平浪静的时候还要选择放弃，而且这一次的放弃还如此彻底。
她却把头深深埋进我的怀里，没有反驳。
“自杀…我是自杀…”
“你就这么死了，让阿花怎么办？”我更加激动，“你的丈夫为了你连和88闹翻都不怕，你却用死来回应他，你对得起他吗？你怎么就这么没脾气啊！”
“你…”姐姐终于带着笑意地抬头，目光软绵绵的，很有惊喜的样子。她拽住我，痴痴地问，“你知道我丈夫？你知道朱文正？”
“废话。”我的语气被她柔美的表情融化了，不自觉地放缓了下来，“人家阿花为了你什么都敢做，你居然不领情，你让阿花以后怎么办嘛。看着人家都够可怜了，被那些人误会，被88利用，还被你抛弃，神经病，真是神经病！”
“你知道？”姐姐一下子激动了，眼睛里放射出光芒，声音也在含血的喘息里清脆着，“你知道他不坏对不对？”
“恩…”我哽咽地说不出来话。
“他不坏，真的不坏…”
“你怎么这么相信他？”我终于鼓起力气开口，“你知道他的苦衷？”
“苦衷？”姐姐已经没有剩下什么意识了，此时的话更像是弥留时本能的呢喃，“他从来都不会让我知道他的苦和累，可我可以感觉到，他很无奈，很难过…即使所有人都骂他，说他是放荡公子，说他玩世不恭，但是我还是相信这不是他的本性，因为…你知道吗…因为有一次我发现他藏的一摞信，一摞在战场上不可能被寄出去的信…我知道…他不会忘了我…”
我想起在洪都也有几封，是阿花一直压在抽屉底下的。
“他很好…如果可以…我真想告诉所有的人…”
这是姐姐最后的气息，之后便一片寂静。
如果一直的我们都相隔百年，那她的离去，我至少可以坚持地认为是历史注定的结局。然而，此时此刻的我才真切地回忆并正在感觉着她双手滑落时柔嫩的温度，我还可以清晰地看见她粉润的唇边凝固的血和浅浅的泪。甚至，她安静的香气依然幽幽地弥漫着，仿佛是现在唯一没有被冻结的生命象征。我同情她，美丽却妥协，在我看来就是懦弱的。只是我忍不住哭，因为这是我这段旅程挥手作别的第一个人，一个在死的时候曾离我这么近的人。
最终，我没有听她的话把她藏起来，因为在后来短短的1分钟后，我就再也触碰不到她。像是梦一样，匆匆发生，匆匆作别，连一点征兆和预告都没有，只是任意地发展着。我脑子一片空白地跪在那儿，看她躺在被干枯的树枝划裂的阴天下面，看她的发丝被袭来的风扰动。除了风声，所有的挣扎和希望都在无情的冷风中凝结着，而枯枝、沙尘还有野草也将慢慢吞噬这无助的哀怨。
遗忘的终结
我不知道怎么应付这样的局面，我不能放任她的身体暴露在孤单的山坡上，可是我又什么也做不了。终于，梓芸声嘶力竭的哭喊声打破了夜的沉默，支离破碎。
她踉跄地摔到在坚硬冰冷的石块上，然后近乎疯狂地趴在地上号啕。徐达，阳光还有胡子大叔站在她身后，心疼却又无可奈何。我想，我是不能让她看见美女姐姐的尸体，哪怕为她留下一个念想，这样也好。所以我悄悄走到徐达旁边，趁梓芸歇斯底里的时候，拉着他穿进了漆黑的树林。
我感到他全身绝望的体温在一点点地凝固，直到我们站在美女姐姐身边，他已经僵硬了。
又是一个生命，他必须应付的逝去又一次猝不及防地袭击而来。我猜他一定已经心力交瘁了，若不是不忍心姐姐的孤独，我可能也不会让他看见。可是，他的背影在阴黑呼啸的挣扎中渐渐变得坚忍而刚毅，像一堵墙，像一个堡垒。
没有人可以轻易地忽视死亡，因为死亡的重量是万劫不复的残酷，可当一个人不得不面对太多次这样的心痛别离之后，他还会像刚开始一样，像我或梓芸一样哭得呜咽吗？他不会，阳光和胡子大叔也不会，当然，88更加不会。即使内心震撼，痛楚，愤怒，他都不会再行于色，毕竟，人原本鲜活的心就是在经历之中坚强起来的，或者是另一个极端，冷漠起来的。
突然，梓芸他们遍山坡的搜寻声越来越靠近了，徐达也在此时终于再次迈开脚步，默然地抱起姐姐。
“你去什么地方？”我忙问。
他没有回答我，只是径直地往树林更深寂的地方走去。
后来，我跟着他深沉的脚印来到没有一点光亮的湖边，死水般静谧而阴森。风的号啕像哀鸣又像狂笑地讽刺着人生的脆弱，在这一刻，我觉得人是没有任何理由轻视周遭的，因为它们看似无形的力量其实比生命要坚韧多了。
姐姐的脸颊在徐达胸口前安详地舒展开了，没有情愫却终于满意般地拥有了她这一辈子可能都没有体味过的自由和轻松。可是这难道是她死去的意义吗？是用潇洒来解脱纷扰吗？我真想问问她，难道死去真的要比活着容易自在吗？
只是，我的思绪在瞬间被惊扰了。我想不到徐达居然可以没有半点迟疑地就把姐姐放进死寂的湖水里，而微澜的水面也没有半点留念地就迅速恢复了沉静。
她离开了。
仅此而已。
“走吧。”徐达冷冷地转身从我身边而过。
梓芸是哭到疲惫后被徐达背回家的。我只但愿她明早起来之后能以为自己做了一场噩梦，而后便将记忆定格在洪都，那个或许可以拥有幸福的地方。
阿花却忐忑地等在大厅里面，一见到徐达就立刻冲了过来，不过他没有开口，而是抿着嘴唇，呼吸急促地盯住面无表情的徐达。
“回去吧。”徐达阴冷的声音再次响起，“早点休息。”
我佩服他简洁的话，连让人回过神来的间隙都不给。他继续向里面走。
阿花呆呆地看着他的身影，喘息越发透露出血腥的味道。当我转头时，他激动疯狂的奔跑的身影已经淹没在屋外阴郁的夜色当中，在我的视线里仅仅留下大门口飘摇的两盏血红色的灯笼，幽暗地放着没有生气的光。
我猜，阿花在这样凝重威严的冷夜中很难再回来了。
“师父。”阳光拉着徐达出了睡房，脸色复杂地小声说，“刚刚我去问过亲军兄弟了，现在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徐达冷漠地瞟了他一眼：“坏的。”
阳光被徐达平静的反应弄得倒有些措手不及的感觉，全然不会料到他能这么干脆地回答，就舔舔嘴巴，咽下口水，说：“那个瓶子里面的确装了亲军专用的毒药，也就是说，大小姐的死是王爷下的命令…”
阳光的声音越来越小，显然是不敢再往下说。他知道，徐达的脾气虽然在平日里和和气气，但正是因为他心存本真，要是愤怒起来就会更加无所顾及，淋漓尽致。就好像鄱阳湖惨案一样，有谁可以想到一口气杀红眼的人会是徐达呢？
而此时我才明白为什么姐姐选择了死亡还这么义无返顾。88明明说好了会放了姐姐的！我大脑里反复地响着这句话。当然，如果88真的放了姐姐，他就不是朱元璋了。
我们还是太低估他！
阳光也太低估他的师父，因而半天就转动着眼球，窥探着徐达的表情，没有再吱声。
“继续。”徐达微动嘴唇。
“哦…”阳光狼狈地清清嗓子，“还有好消息…”
“说。”
“王爷的确没有打算要害师母。”
不愧是88，这样的思维逻辑真是不可以用常理来解释，他真需要权威来佐证才行。
徐达木然地让阳光回家去休息，而后就像木棍一样杵在门廊边。
他的冷静真让我疑惑。
“你说，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他蓦地问。
终于，我在靠近他的同时瞥见他眼底早有的，深深的闪光。
原来，这样的隐忍在他转头之际还是清亮地闪烁出了灿烂，没有被黑夜掩盖。
原来，他是在用自己的极限覆盖内心的澎湃，用粉饰的刚强勉强脆弱的心情。
原来，他希望自己承受。
我惊讶地语塞了半天，听见他长长的深呼吸里交织着被囚禁已久的无奈和疲惫。
“如果…如果本来就应该这样呢？”我不忍地轻声问。
他茫然地看着我。
我倒像一个经历沧桑的世事者一样，深沉地说：“我知道，你不会理解这样的改变，因为你们从小一起长大，因为你还愿意用自己的命去换他的。可是现在的他却这么无情冷酷，这么让你陌生，你觉得他还是那个重八大哥吗？”
“重八大哥？”他傻傻地笑了，终于舒缓了神情，但这样的反应更让我难过。当自己最好的朋友，不，不仅朋友，还是兄弟，当他慢慢远离以往时，这样物是人非的惆怅应该有多疼呢。
“他已经不是了！”我加重语气，“他会杀人，杀一些无辜的人；他会利用人，甚至是利用自己的亲人；他还会怀疑，不计一切地怀疑；最可恶的是他出尔反尔，明明讲好放了姐姐，他居然还不要脸地去杀她！他不讲道理，不讲仁慈，不讲道义，还不讲诚信和法律，这种人在我们那里是要被枪毙几百次的你知道吗？不，你根本不知道。他的丰功伟业有多么骇人听闻，我就是历史课上睡觉都记得他以后还要杀多少人，他…”我越说越激动，可是我没有忽略他匪夷所思的表情。他不会相信的，因此我没有再说什么。这不怪他，连刘基爷爷都畏惧的变化怎么能让他这么突然就接受呢。可是，我还是凑近他，说：“他已经变了。”
“可我没有。”他接得很迅速。
“但你以为你们还是兄弟吗？88现在根本就不相信兄弟了！”我生气地大喊，“你这个人还想要不见棺材不掉泪啊！”
“你说得对，从某一天开始，我们之间就不再有兄弟情谊，或许，再也不会有了。”说着，他迅速低下头，怅然地耸耸肩。
“反正88不会害梓芸，你也不用担心。”我心有不忍，但依然不满地瘪瘪嘴巴。
“我…我真的不想放弃…”他终于喃喃，“我只想要一片很自由的天。”
“我知道，你的天还很高呢！”我不耐烦地白了他一眼。说实在的，我真想劝他就此拉倒，于是就禁不住说，“我要是你，就立刻跳槽把88炒了，要不干脆出去自主创业，再不济就回家种田，至少也乐得逍遥自由，你不就想要自由嘛！”
他完全听傻了。不过，后来他的一句话也让我顿时傻眼：“可我相信他可以还天下百姓一个自由，那样，才是真的自由。”
…
“我不想放弃…”他坦诚地转头问我，“这样很自私吧？”
“反正…反正梓芸会等你…”我没头没脑地回答。
他却因为这句话笑开了，好像拥有很大很大的幸福。
“会有那么一天的，我保证。”他低声喃喃。
我终于明白了他和梓芸本真的灵魂和共同的对于自由的愿望。我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梓芸一直坚信他们的生命是可以融合的，哪怕在这样注定动荡不安、变幻莫测的年代里面。因为只要两个人拥有同样的信念，就一定可以坚持到相遇的一天。
梦想不灭，梦想不死，生生世世，做梦的人下辈子也还能遇上…
在这一刻，我相信他们就是一样的。
自由，听上去很空泛，但他大大的天空和梓芸小小的心愿其实就是最真实的解释。
我没有问他要怎么面对梓芸，因为我知道，梓芸会坚持，他也会坚持。
“秘密。”姐姐突然转回头看天，“天色好暗，可能快下雨了，你快回去吧。”
“你呢，你不回去吗？”
“我还要买点东西。”姐姐说着就抬手指向幽深的树林，“马车在那边等我呢。”
“你不能走！”我焦急地冲梓芸耳语，虽然不确定事态的发展，但慌乱狂跳的心脏警告着我，一定不可以离开美女姐姐。
梓芸疑惑地盯住我，眨眨眼。
“走吧。”
我叹了口气，又扯扯她的衣袖，尴尬地笑着。的确，现在的我没有办法给出一个充分确实的证据让梓芸也陷入我的焦躁当中，即使我能够，我也不可以告诉她，因为在我的思维里面，焦躁的始作俑者是一个让人毛骨悚然的结局。我希望此时的我能相信姐姐，也相信88。
梓芸像一个简单的孩子一样乖乖点头，什么都没有在意地牵住姐姐泛白的手：“那我可走啦，你要早点回家哦。还有，虽然很舍不得我的美女姐姐离开，不过只要我知道你过得幸福那也值得。只是你还是要常回来看我。”
“好。”
我看得出，姐姐是强咽着泪水挤出的一个字，一个代表幸福，代表坚定的字。
梓芸如同往日一样畅快坦然地向姐姐说“再见”，步子也十分轻松，没有丝毫特别。
“芸儿。”姐姐终于大声地喊。
梓芸安静地回身等待下文。
“你恨爹吗？”
梓芸笑了，没有哀伤，没有气恼，只是单单地微笑：“不，不恨。”
“那就好。”姐姐放心地点点头，“记住，无论如何我们都是一家人，永远都是。”
“我流着他的血，他流着我的血，怎么可能说忘就忘呢？”梓芸的声音在风里面显得那么易碎而倔强。
我的眼泪霎时间涌流出来，说不清楚是感动还是难过，没想到在这样的乱世里面，亲情竟然也随之变得无可奈何。我不确定梓芸的话里是不是带着意味，但她确实“割舍”掉了两个生命的影子，不过庆幸的是，这个女子用惊人的力量包容了无奈，更加在无奈的背后维持着无可变更的信念。
亲情不会抛弃她。
梓芸的心情在很快之后就明朗起来，或许因为这样的问题在她的心里面已经释然了，现在的她宁愿拉着我在市集上看人杂耍。我可不敢忘记美女姐姐奇怪的表情和言谈，便在她嘻嘻哈哈为杂技演员拍手叫好的时候偷偷溜回了山冈。
天已经快黑了，浮云被可能的雨滴积压得更加阴沉厚重，死死地塞满了整个天际。我透过张狂的枝桠看见姐姐静静地伫立在斜坡边缘，像是和冰冷的天色融在了一起，颜色是那么凄凉而寂寥。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又或许在和什么告别，我只是站在她身后，担心地望着她娇弱的背影，直到她柔媚的身体在寒风中无力地跌到地面上。
我终于瞥见，她的嘴角下溢出了一抹艳色的血痕。
“姐姐！”我吓呆了，脑袋里没有任何思维，慌忙地跑到她身边。
美女姐姐在这个时候做出了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忘记的动作。她居然温柔地看着我，并且用尽力气地挤出她无与伦比的美妙笑容。同时，她轻轻地握住我的双手，颤抖地安慰：“小妹妹，不怕。”
我快要窒息地僵硬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真的感觉到她纤细冰凉的手指柔软地勾住我的手腕。在这一刹那，我根本就没有空暇顾及这样的意外，而是自然而然地抓住她，拼命地抓住她。
她乌黑的眼珠在游离和执着中间不停地变换着颜色，她想要看清楚我，这个陌生却为她而泪留满面的人。
“我服了毒药，活不了多久了…可是…可是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姐姐像一朵秋末的残花，在狂风中仍然想要挽留住最后一点美丽和生机，绽放出最后一瞬的笑颜。即使她嘴边的血迹越发刺眼而且浓郁，即使疼痛让她娇媚的眉紧紧锁在了一起，她还是，咬着唇地微笑，“我不想有人看见我这样…所以…所以请把我藏起来…藏到一个角落…拜托…本来我想自己躲起来的，可是我刚才又很舍不得最后的一点景色，虽然很冷很暗，但至少那也是生命…”
“你吃错药啦！”我生气甚至愤怒地打断了她，心在这时被绞得痉挛般酸痛，“88都说没事了，他都赦免你了，你发什么神经还想不开啊？你真没志气！”
这一句脱口而出的气话着实说出了我压抑很久的心疼。我一直觉得美女姐姐是世界上最美丽高贵的女人，拥有花一样的容貌和水一样的气质，可是她也同时感染了软弱的性格和娇嫩的脾气。我想不通，一个在阿花血雨腥风的时候都能坚持下来的人，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在我们都以为风平浪静的时候还要选择放弃，而且这一次的放弃还如此彻底。
她却把头深深埋进我的怀里，没有反驳。
“自杀…我是自杀…”
“你就这么死了，让阿花怎么办？”我更加激动，“你的丈夫为了你连和88闹翻都不怕，你却用死来回应他，你对得起他吗？你怎么就这么没脾气啊！”
“你…”姐姐终于带着笑意地抬头，目光软绵绵的，很有惊喜的样子。她拽住我，痴痴地问，“你知道我丈夫？你知道朱文正？”
“废话。”我的语气被她柔美的表情融化了，不自觉地放缓了下来，“人家阿花为了你什么都敢做，你居然不领情，你让阿花以后怎么办嘛。看着人家都够可怜了，被那些人误会，被88利用，还被你抛弃，神经病，真是神经病！”
“你知道？”姐姐一下子激动了，眼睛里放射出光芒，声音也在含血的喘息里清脆着，“你知道他不坏对不对？”
“恩…”我哽咽地说不出来话。
“他不坏，真的不坏…”
“你怎么这么相信他？”我终于鼓起力气开口，“你知道他的苦衷？”
“苦衷？”姐姐已经没有剩下什么意识了，此时的话更像是弥留时本能的呢喃，“他从来都不会让我知道他的苦和累，可我可以感觉到，他很无奈，很难过…即使所有人都骂他，说他是放荡公子，说他玩世不恭，但是我还是相信这不是他的本性，因为…你知道吗…因为有一次我发现他藏的一摞信，一摞在战场上不可能被寄出去的信…我知道…他不会忘了我…”
我想起在洪都也有几封，是阿花一直压在抽屉底下的。
“他很好…如果可以…我真想告诉所有的人…”
这是姐姐最后的气息，之后便一片寂静。
如果一直的我们都相隔百年，那她的离去，我至少可以坚持地认为是历史注定的结局。然而，此时此刻的我才真切地回忆并正在感觉着她双手滑落时柔嫩的温度，我还可以清晰地看见她粉润的唇边凝固的血和浅浅的泪。甚至，她安静的香气依然幽幽地弥漫着，仿佛是现在唯一没有被冻结的生命象征。我同情她，美丽却妥协，在我看来就是懦弱的。只是我忍不住哭，因为这是我这段旅程挥手作别的第一个人，一个在死的时候曾离我这么近的人。
最终，我没有听她的话把她藏起来，因为在后来短短的1分钟后，我就再也触碰不到她。像是梦一样，匆匆发生，匆匆作别，连一点征兆和预告都没有，只是任意地发展着。我脑子一片空白地跪在那儿，看她躺在被干枯的树枝划裂的阴天下面，看她的发丝被袭来的风扰动。除了风声，所有的挣扎和希望都在无情的冷风中凝结着，而枯枝、沙尘还有野草也将慢慢吞噬这无助的哀怨。
遗忘的终结
我不知道怎么应付这样的局面，我不能放任她的身体暴露在孤单的山坡上，可是我又什么也做不了。终于，梓芸声嘶力竭的哭喊声打破了夜的沉默，支离破碎。
她踉跄地摔到在坚硬冰冷的石块上，然后近乎疯狂地趴在地上号啕。徐达，阳光还有胡子大叔站在她身后，心疼却又无可奈何。我想，我是不能让她看见美女姐姐的尸体，哪怕为她留下一个念想，这样也好。所以我悄悄走到徐达旁边，趁梓芸歇斯底里的时候，拉着他穿进了漆黑的树林。
我感到他全身绝望的体温在一点点地凝固，直到我们站在美女姐姐身边，他已经僵硬了。
又是一个生命，他必须应付的逝去又一次猝不及防地袭击而来。我猜他一定已经心力交瘁了，若不是不忍心姐姐的孤独，我可能也不会让他看见。可是，他的背影在阴黑呼啸的挣扎中渐渐变得坚忍而刚毅，像一堵墙，像一个堡垒。
没有人可以轻易地忽视死亡，因为死亡的重量是万劫不复的残酷，可当一个人不得不面对太多次这样的心痛别离之后，他还会像刚开始一样，像我或梓芸一样哭得呜咽吗？他不会，阳光和胡子大叔也不会，当然，88更加不会。即使内心震撼，痛楚，愤怒，他都不会再行于色，毕竟，人原本鲜活的心就是在经历之中坚强起来的，或者是另一个极端，冷漠起来的。
突然，梓芸他们遍山坡的搜寻声越来越靠近了，徐达也在此时终于再次迈开脚步，默然地抱起姐姐。
“你去什么地方？”我忙问。
他没有回答我，只是径直地往树林更深寂的地方走去。
后来，我跟着他深沉的脚印来到没有一点光亮的湖边，死水般静谧而阴森。风的号啕像哀鸣又像狂笑地讽刺着人生的脆弱，在这一刻，我觉得人是没有任何理由轻视周遭的，因为它们看似无形的力量其实比生命要坚韧多了。
姐姐的脸颊在徐达胸口前安详地舒展开了，没有情愫却终于满意般地拥有了她这一辈子可能都没有体味过的自由和轻松。可是这难道是她死去的意义吗？是用潇洒来解脱纷扰吗？我真想问问她，难道死去真的要比活着容易自在吗？
只是，我的思绪在瞬间被惊扰了。我想不到徐达居然可以没有半点迟疑地就把姐姐放进死寂的湖水里，而微澜的水面也没有半点留念地就迅速恢复了沉静。
她离开了。
仅此而已。
“走吧。”徐达冷冷地转身从我身边而过。
梓芸是哭到疲惫后被徐达背回家的。我只但愿她明早起来之后能以为自己做了一场噩梦，而后便将记忆定格在洪都，那个或许可以拥有幸福的地方。
阿花却忐忑地等在大厅里面，一见到徐达就立刻冲了过来，不过他没有开口，而是抿着嘴唇，呼吸急促地盯住面无表情的徐达。
“回去吧。”徐达阴冷的声音再次响起，“早点休息。”
我佩服他简洁的话，连让人回过神来的间隙都不给。他继续向里面走。
阿花呆呆地看着他的身影，喘息越发透露出血腥的味道。当我转头时，他激动疯狂的奔跑的身影已经淹没在屋外阴郁的夜色当中，在我的视线里仅仅留下大门口飘摇的两盏血红色的灯笼，幽暗地放着没有生气的光。
我猜，阿花在这样凝重威严的冷夜中很难再回来了。
“师父。”阳光拉着徐达出了睡房，脸色复杂地小声说，“刚刚我去问过亲军兄弟了，现在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徐达冷漠地瞟了他一眼：“坏的。”
阳光被徐达平静的反应弄得倒有些措手不及的感觉，全然不会料到他能这么干脆地回答，就舔舔嘴巴，咽下口水，说：“那个瓶子里面的确装了亲军专用的毒药，也就是说，大小姐的死是王爷下的命令…”
阳光的声音越来越小，显然是不敢再往下说。他知道，徐达的脾气虽然在平日里和和气气，但正是因为他心存本真，要是愤怒起来就会更加无所顾及，淋漓尽致。就好像鄱阳湖惨案一样，有谁可以想到一口气杀红眼的人会是徐达呢？
而此时我才明白为什么姐姐选择了死亡还这么义无返顾。88明明说好了会放了姐姐的！我大脑里反复地响着这句话。当然，如果88真的放了姐姐，他就不是朱元璋了。
我们还是太低估他！
阳光也太低估他的师父，因而半天就转动着眼球，窥探着徐达的表情，没有再吱声。
“继续。”徐达微动嘴唇。
“哦…”阳光狼狈地清清嗓子，“还有好消息…”
“说。”
“王爷的确没有打算要害师母。”
不愧是88，这样的思维逻辑真是不可以用常理来解释，他真需要权威来佐证才行。
徐达木然地让阳光回家去休息，而后就像木棍一样杵在门廊边。
他的冷静真让我疑惑。
“你说，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他蓦地问。
终于，我在靠近他的同时瞥见他眼底早有的，深深的闪光。
原来，这样的隐忍在他转头之际还是清亮地闪烁出了灿烂，没有被黑夜掩盖。
原来，他是在用自己的极限覆盖内心的澎湃，用粉饰的刚强勉强脆弱的心情。
原来，他希望自己承受。
我惊讶地语塞了半天，听见他长长的深呼吸里交织着被囚禁已久的无奈和疲惫。
“如果…如果本来就应该这样呢？”我不忍地轻声问。
他茫然地看着我。
我倒像一个经历沧桑的世事者一样，深沉地说：“我知道，你不会理解这样的改变，因为你们从小一起长大，因为你还愿意用自己的命去换他的。可是现在的他却这么无情冷酷，这么让你陌生，你觉得他还是那个重八大哥吗？”
“重八大哥？”他傻傻地笑了，终于舒缓了神情，但这样的反应更让我难过。当自己最好的朋友，不，不仅朋友，还是兄弟，当他慢慢远离以往时，这样物是人非的惆怅应该有多疼呢。
“他已经不是了！”我加重语气，“他会杀人，杀一些无辜的人；他会利用人，甚至是利用自己的亲人；他还会怀疑，不计一切地怀疑；最可恶的是他出尔反尔，明明讲好放了姐姐，他居然还不要脸地去杀她！他不讲道理，不讲仁慈，不讲道义，还不讲诚信和法律，这种人在我们那里是要被枪毙几百次的你知道吗？不，你根本不知道。他的丰功伟业有多么骇人听闻，我就是历史课上睡觉都记得他以后还要杀多少人，他…”我越说越激动，可是我没有忽略他匪夷所思的表情。他不会相信的，因此我没有再说什么。这不怪他，连刘基爷爷都畏惧的变化怎么能让他这么突然就接受呢。可是，我还是凑近他，说：“他已经变了。”
“可我没有。”他接得很迅速。
“但你以为你们还是兄弟吗？88现在根本就不相信兄弟了！”我生气地大喊，“你这个人还想要不见棺材不掉泪啊！”
“你说得对，从某一天开始，我们之间就不再有兄弟情谊，或许，再也不会有了。”说着，他迅速低下头，怅然地耸耸肩。
“反正88不会害梓芸，你也不用担心。”我心有不忍，但依然不满地瘪瘪嘴巴。
“我…我真的不想放弃…”他终于喃喃，“我只想要一片很自由的天。”
“我知道，你的天还很高呢！”我不耐烦地白了他一眼。说实在的，我真想劝他就此拉倒，于是就禁不住说，“我要是你，就立刻跳槽把88炒了，要不干脆出去自主创业，再不济就回家种田，至少也乐得逍遥自由，你不就想要自由嘛！”
他完全听傻了。不过，后来他的一句话也让我顿时傻眼：“可我相信他可以还天下百姓一个自由，那样，才是真的自由。”
…
“我不想放弃…”他坦诚地转头问我，“这样很自私吧？”
“反正…反正梓芸会等你…”我没头没脑地回答。
他却因为这句话笑开了，好像拥有很大很大的幸福。
“会有那么一天的，我保证。”他低声喃喃。
我终于明白了他和梓芸本真的灵魂和共同的对于自由的愿望。我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梓芸一直坚信他们的生命是可以融合的，哪怕在这样注定动荡不安、变幻莫测的年代里面。因为只要两个人拥有同样的信念，就一定可以坚持到相遇的一天。
梦想不灭，梦想不死，生生世世，做梦的人下辈子也还能遇上…
在这一刻，我相信他们就是一样的。
自由，听上去很空泛，但他大大的天空和梓芸小小的心愿其实就是最真实的解释。
我没有问他要怎么面对梓芸，因为我知道，梓芸会坚持，他也会坚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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