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壹 家事坎坷若浮萍（2）

    他每天望眼欲穿的，就是见到自己的母亲河合氏，希望再看到她的笑脸，被她温柔地抚摸，亲切地关爱，爱，是他生命里最能化解悲伤的一剂药。家中若有风吹草动，他最盼的，不是父亲又捐了功名，被邻里称羡，而是母亲来了！妈妈！他日日夜夜呼唤了多少次，却始终不曾见到那张熟悉的脸，回到那熟悉的温暖的感觉中。

    怎么能再看见他朝思暮想的母亲呢？怎么能……

    尤其在吟诵唐诗，“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他的泪水也许湿透了衣裳，还为此，被二庶母斥骂吧！

    他父亲的几任妻妾，依次是黄氏、大陈氏、小陈氏、河合氏，其中以善妒的大陈氏最不喜欢他。因他从小天赋卓异，文才诗画极好，性格柔弱的黄氏和小陈氏倒没有不看重他，常将他的书画文作收藏保存。那时，他唯一的温暖是在家乡珠海简氏宗祠书塾就读时，他的老师苏若泉对他的欣赏和关爱，填补了父爱的空缺，而来自女性的母爱始终是阙如的。

    直到长大后的一天，有人告诉他，你的父亲和你的妈妈“离异”了，你不知道吗？在他心里，对离异是什么，尚且模糊不清，但隐隐约约感受到，是母亲抛弃了他，不会再来到他的身边，或带他走。这使得本来就自伤自怜的他，更痛伤心髓，亦使得本来就体弱多病的他，饱受忧郁之苦。

    偏偏这时，父亲经营不善，家道日渐凋敝。他的境遇也就更加恶劣了。当他躺在病床上时，不仅没有人关心他，而且，二庶母也会借口没钱，不给他请医生，甚至不让人送饭，经常会令他的肚子挨饿。他后来食欲极好，且落下肠胃病，直至生命垂危，也许就是拜他童年的身世所赐吧。

    尤其在他12岁时，有次大病不轻，竟被二庶母嫌“晦气”，安排到柴房里冷冰冰的床铺上躺着，差点令他冻死……从阎王殿门口回来的三郎，这年，却因缘际遇，被广东新会慧龙寺的赞初大师，慧眼识中，带着他到广州六榕寺出家，从此与做和尚结下不解之缘。不过也有人说，是他连饭都吃不上，心焦如焚，苦涩难言，对家人绝望，自己跑去出家了。

    每个人的际遇都是谜团，曼殊也是！曼殊，就是他后来给自己起的法号……人们称他，不是曼殊上人或大师，就是称苏曼殊，反而忘了他在家的俗名。

    不过，这次不能算是正式的出家。佛门戒律甚严，那时他年纪尚幼，对修行不是很懂，以至于有一次，将飞到柴房的鸽子，做成了香喷喷的五香鸽子，兴高采烈地吃了，谁知道被发现，这下，因犯了佛门贪食、偷吃的戒律，又被逐出了寺庙，连和尚也做不成了。

    一下子从短暂安逸的寺庙生活，又堕入寒冰，让他无所适从，用古书的话说，就是“茫茫然如丧家之犬，飘飘然如孤单之雁”，只好循旧路返回乡里，继续在家乡的书塾中学习，同时，又不得不忍受在家的炎凉和虐待，身心煎熬，过噩梦般的日子。

    关于他的童年，他后来用有“难言之恫（痛）”四个字来形容，也就是说不出来的伤心和痛楚！这种生命最初的震痛，让他在内心深处极度渴求认同、关怀和爱，这也许就是后来，铸就他深情至性的浪漫风骨的根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