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点小说网 六夜侍寝 离伤诛心

离伤诛心

目录:六夜侍寝| 作者:匪满| 类别:历史军事

    祭祀很快结束,青鸳又要离开章莪山,回到王宫那座金丝笼里。

    临走前,她带了一盒子糕点过来蘑菇石这里请我品尝。

    我婉言谢绝。她不依不挠道:“我看你只吃露水,你不能吃其他东西吗?”

    “应该可以吧。”

    “你吃其他东西会腹泻吗?”

    呃……没有腹泻经验的我不是很敢确定。

    她于是挑了一块凑到我嘴巴前,讨好道:“这是我最喜欢吃的小米糕,皇宫里都没有,要章莪山下村子里的余老伯才会做。”

    我伸出舌尖舔了一口,仔细抿了会儿,又舔了一口,然后“啊呜”一口从她手里叼走整块儿,嚼巴嚼巴吞了。

    我总算明白四个字的含义:

    ——人间美味。

    打那以后,我逐渐学会射鸟叉鱼,拒绝吃露。

    这晚,我们坐在蘑菇石下,一边吃糕点,一边扎凤凰。

    青鸳扎失败一只,在水边洗洗手,拿着点心水果,自己吃一口,喂我吃一口。轮到她扎时,我学她样子,指指戳戳,望她嘴里塞一块,自己吃一块。

    如是反复,我们最后仍然只扎出来两只红/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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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次青鸳离开后,我总觉得身边少个人转来转去有些失落,我以为时间会淡化这丝惆怅,未料越演越烈。

    然而隔年夏末时节,青鸳并没有如往年那般偷偷溜来。

    又一年,还是没有她的丝毫消息,我已经能依着夭舍给我的凤凰样子编出一只一模一样的。

    于是,我第一次体会到寂寞的滋味。

    我决意走出章莪山,不管去哪里,只是不想再一个人孤单地坐在蘑菇石下听猿啼鹤唳。

    将迈出章莪山结界前,神出鬼没的夭舍自天际落下,收起背后鲜红如血羽翅,冲我笑道:

    “槿儿,你不能离开。”

    我想起了他那个关于“主人”的论调。

    我问:“我要等到什么时候?”

    夭舍望着西方天空,抿唇道:“他已经沉睡千万余载。”

    我问:“他是谁?”

    夭舍回头看着我:

    “钟山,烛龙。”

    “我不认识他,而且,只是想去附近走走。”我安静地回答。

    夭舍笑:“在我的结界之内,你想去哪里便去哪里,但若要出结界,不可以。”

    我又问:“为什么我要等他?我说过,我不认识他。”

    夭舍凝目抱胸,向来玩世不恭笑容现下很严肃:“你知道的,你不是普通的石头,现,则天下大乱。”

    我心里不高兴,脸色的确是块青石头,阴沉沉瞥过他,一言不发转身。

    “你不是早用结界封印我的能力,何必还日夜亲自看守。”

    离开前,我留下这句冷冰冰的话,踩着青草泥土,默默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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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那日与夭舍不欢而散,他三天两头会来看我,随便聊上两句。我本来就是个懒人,没过两三日便将与他之间小小不快抛诸脑后。

    有次夭舍帮忙抓鱼时问我是不是在等青鸳,我没有回答他,他又问我为什么从来不主动询问有关青鸳的下落,我说:

    “相濡以沫,不若相忘于江湖。”

    这样又过了一年。

    每到夏末秋初,章莪山火照之路大片大片红花开得如血如荼,像密密麻麻的厉鬼撑起一把把引魂伞。我喜欢这种于死亡中勃勃生发的红色,妖冶浓艳,。

    夭舍听得我的见解,神色讶异,他说:

    “槿儿,你有魔性。”

    我不置可否,泯灭彼岸花的火红,染作一系瑰丽的飞纱。

    我穿着它坐在漫无边际的碧绿竹海,成为当中最夺目的色彩。

    空山竹涛,鸟鸣清悠,斜阳欲下,我踩着余辉走回蘑菇石,却见宝座被少女占据,身旁一头匍匐的狴犴伸着懒腰。

    三年不见,我还是老样子,面貌身形都不见长,她却早不是当初稚嫩可爱的女娃。两颊婴儿肥消失无踪,变成尖尖的瓜子脸,以往没有长开的小圆鼻头变得俊俏挺拔非凡,除了眼睛还有些以前的影子,如今出落得真正亭亭玉立,绝色无双,倾覆一代王朝。

    她抱腿坐着发呆,湿漉漉的眼睛倒映着波光粼粼,明明有盛世的芳华,明明是豆蔻的新春,却流露出凉秋的凄清萧索。

    岁月到底是多么可怕的刽子手。我已经看不到当初她丝毫野性灵动。

    我走到她身边:“你来啦。”

    她没有动作,茫然地看着前方:“父王驾崩,母后病逝,大王兄死了,二王兄死了,三王兄死了,旋鹰堂兄登基,要把我嫁给炤国的皇帝。”

    炤国的皇帝,我想起来了,青鸳说过,她的大姐也是被南桑国王送给了这个皇帝。

    “有生必有死,生死轮回永无止境。火照之路接引灵魂至天堂,洗涤后的灵魂会重新回到凡间,开始他新的一生。”我平静陈述。

    她只是沉默。

    她以前是那样爽利的性子,想笑就笑,想哭就哭,但此刻我分明感觉到她灭顶的痛苦,却仅看见她眼角的干涸。或许,她早把泪水流尽。

    心头似被无形大手掐住,我不明白这是什么感受,但这种感觉让我软弱。

    “你不想嫁,所以逃到这儿来了?”我坐到她身边,尽量让自己石头般生冷的口气放缓和,尽量让自己从“人”的角度去安慰理解她。

    “我没有逃。”她说话的语气与死人无异,“炤国的皇帝有太多太多妃子,他要的不是女人。他要在圣山娶南桑国的圣女,将她献祭,这是停战的条件,是南桑国得以苟延残喘的交换条件。”她顿了顿,明明沉寂如死潭的眸子中跃出一股强烈的羞辱与愤恨,“我是自愿的。”

    南桑国的圣山,自然就是这里——章莪山。

    南桑国的圣女,传闻她出生之时,百凤朝祥,群鸾毕集,毕方鸟显圣,亲自为她洗礼沐浴,她的名字叫做——青鸳。

    炤国皇帝作为异族,玷污圣女,以圣女之血污染南桑国视为生死源头的章莪山,他不诛国而诛心,却只是向天下昭示,南桑国国运和人命,皆不过他手中予取予求的玩物。

    人间有人间的兴衰起落,夭舍是神,他不会干预凡间恩怨情仇。

    而她是自愿的,我帮不了她。

    我从来知道自己是无能为力的,却不知无能为力会让我的心脏揪得更加厉害。

    我不会安慰人,只能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注意着她面上每个细微的变化。

    “槿儿,以后我来不了了。”她呆呆地呢喃,“旋鹰堂兄以为我要逃跑,故意撤走侍卫……其实我只是想来见你最后一面,我的亲人和朋友……就只剩你和旋鹰堂兄了……我要保护旋鹰堂兄和南桑国。”

    明明看似坚强无比的话从她孱弱苍白的唇里吐出,原来如此渺小无助。

    刹那间,我脑海中冒出无数种可能。

    把青鸳永远留在章莪山结界中,纵使对方是通天的皇帝亦奈何不得分毫,可此举的代价,倾其一国万民,她的下场则是永远无法解脱的自责与噩梦。

    抑或放青鸳走,待她被祭杀时刻狸猫换太子,我变作她的模样替她受死,事成之后,带着她回到这片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从此悠游天地,无拘无束。然而,我根本走不出章莪山。

    夭舍曾经对我说过,一人,一国,甚至一朝天下,都远不及我的出现来得祸患。他说,从我的本体出现于世间那刻,便一直被禁锢于钟山,由天底下惟一堪与帝炤分庭抗礼的烛龙览冥亲自看守,所以,回到钟山世隔绝是我的宿命。

    还有一种可能,放她离去,不思不想,我独逍遥自在。然,今时今日的我,做不到冷眼旁观。

    我想了许多,却一句也说不出口,直到青鸳黯然起身,挤出笑容同我告别:

    “帮我留住狴犴,别让它跟我走了。”

    可笑,我又怎留得住这头巨兽。

    任青鸳拳打脚踢,狴犴就是跟在她身旁不离分毫,我则一直坐在蘑菇石下看着他们。同样的碧水蓝天,同样的鸟语花香,同样的喧闹,同样的人和动物,我却再也不觉得开心。

    青鸳,她教会了我寂寞,也教会了我离伤。

    青鸳始终甩不开狴犴,面色一片苍白,却依旧没有流泪,她重重吐了口气,不再睬它,最后朝我笑笑,绝然离去。

    她的身影渐渐变小,我的心渐渐发涩。

    就在我忍不住起身追去刹那,原本万里无云的天空陡然显出血一般的诡异光芒。

    我在第一时间飞掠至青鸳身旁,在她身边看到另一个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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