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国家将兴

    皇帝玄烨幼失怙恃，仁宪皇太后协助太皇太后将其抚育长大，皇帝对这位嫡母感情一向深厚，以前太皇太后在时，诸皇孙的名讳，都是皇帝恭请太皇太后择选的，自从太皇太后晏驾，数年以来，宫中只有德妃诞育过一位皇子，又因种种原因，皇太后对这个小阿哥，之前一直不甚欢喜，所以至今皇太后为未皇孙起过名字。

    直到这一年，皇太后终于对小阿哥改观，还收下小阿哥递上的如意，这些种种风声，近臣们无不知晓，因此当皇帝传大学士张英、大学士李廷敬，并钦天监中专责测算吉凶的保章正周晋时，所有人都知道这是皇帝要给小阿哥起名了。

    就在皇帝召见完张英他们的第二天，皇帝比平日早了些时辰去到宁寿宫，原本习惯了皇帝辰初到来，向皇太后请早安的内侍们，一下慌了手脚，副总管刘德海见了悄悄儿，想转身回后殿通传，皇帝眼尖，朝他那边压低声就说：“刘德海，回来。”

    刘德海忙停下脚步，缩肩退回原先的位置上，皇帝见他一幅委委屈屈的样子，回头冲梁九功浅笑着说：“看你干弟弟那幅委屈样，赶紧过去给他通个气，别坏了今日之事，朕可是想给额娘个惊喜。”皇帝这句听起来像是在开玩笑的话，听得梁九功、刘德海二人当下倒吸了口冷气，皇帝笑容未改，来回扫了他们二人眼，仍旧是对梁九功说：“还不快去，这次是朕许你的。”皇帝说这次是许他们的，那不就明摆着在警告他们，平日里其他那些，他皇帝没许的话，不许他们互通有无。

    还是伺候皇帝日久的梁九功，领会皇帝不过是借题发挥，意在警醒他们，而不是有心要办他们，要不是皇帝一声令下，他们就已经人头落地，皇帝又何需多费唇舌，梁九功当下恭恭敬敬的嗻了声，蹑步去到刘德海面前，刘德海见梁九功面上已经恢复从容，知道眼前必无大碍，便也将心放下了一半。

    梁九功摆出幅生怕别人听见，却又根本没压下声量道：“万岁爷今个想求老祖宗给小阿哥赐名，一会你悄悄儿，给四阿哥、五阿哥，还有五公主说，待会请了安，别随诸阿哥退出去。”要让这三个皇子皇女留下，不是没有原因，四阿哥是小阿哥的胞兄，五阿哥和五公主自幼由皇太后抚育长大，有时候在皇太后跟前，他们的话比皇帝更得力，而五公主与小阿哥亦是一母同胞，所以留这三个儿女下来，足可代表其他的皇子皇女。

    刘德海知道这是皇帝在讨皇太后欢喜，自从仁宪皇太后成了这后宫中地位最尊崇的女人，还一直未曾给自己的孙儿起过名讳，这不可不谓是仁宪皇太后，这几年来的一大遗憾，现在既然太后已经接受了小阿哥，自然要让她圆梦。

    皇帝要让皇太后惊喜，自然没有人去敢浪费皇帝的心思，后殿明间里，众阿哥请过早安就准备退下，早从刘德海那得到传话的四阿哥胤禛、五阿哥胤祺都站定在了原地，本来准备跟在十二哥后面退出去的胤祥，瞄见自己四哥和五哥站着不动，心里不禁好奇起来。

    胤祥很机灵抬头朝自己皇父那边望去，就见自己皇父正悄悄的朝碧纱橱的一侧比眼神，他顺着皇父的眼光望过去，那边有垂帘遮挡，帘后是什么都看不清的，但这时帐下露出了个小脚儿，那脚儿上穿的虎头鞋，胤祥再熟悉不过了，那是他央自己额娘贵人章佳氏给做的，为的是要讨好自己弟，好让弟赶紧开口叫自己哥哥。

    见到弟来了，四哥又留下，胤祥这下可不要走了，他身边的十二阿哥胤祹发觉胤祥竟然停下了脚步，伸手便忙去拉他，胤祥那肯跟他走啊，一手就把自己十二哥的手推开。皇帝玄烨抬头就见，自己的十三阿哥，身板子站得直直的，双眼亮晶晶满带期盼的朝自己看来，开始他还不解其意，只望到自己这疼爱的小儿子，看自己的眼神越来越哀怨，那小嘴渐渐抿起就像快要哭的样子。

    和自己五弟站一起的胤禛，刚才顺着皇父的视线也瞧见了那只虎头鞋，这时自然知道胤祥在想什么，不过现在诸阿哥都在，又是在宁寿宫里，胤祥要这时候朝皇父撒娇，只怕瞬间就传遍六宫，难免会为有心人诟病，他不愿疼爱的十三弟被人责难，忙用眼神劝胤祥随其他兄弟一起退出去。

    皇帝玄烨看到自己的四阿哥和十三阿哥眉来眼去的样子，又看见他们两兄弟都不约而同朝帘下那双虎头鞋看去，这才知道小胤祥在纠结些什么，玄烨原本就疼胤祥这儿子，胤祥又那么想留下，想到取名也算是桩喜事，便舒眉好笑的朝胤祥说：“十三阿哥，你过来吧。”

    胤祥听了，当下欢天喜地的朝自己皇父走去，退下的阿哥里数对眼睛，深埋怨恨的朝胤祥射去，皇帝根本没注意那些退出去的儿子，胤祥乐呵呵的只顾得开心根本没察觉，就连向来仔细的胤禛，也因为注意力全在两个弟弟身上，根本没顾得其他退出去的兄弟，允禵人还在帘后就更别说了，这时的他们根本预料不到，这些怨恨将给他们带来多少磨难。

    坐在上首的皇太后，一脸不解的看着自己儿子与留下的孙儿们，旁边帘后的五公主等其他阿哥全退了出去，才牵着自己胞弟的小手给走了出来。

    允禵这时因仍小，所以平时是不随兄弟来给皇太后晨昏定省的，皇帝玄烨等自己这最小的儿子走到跟前，向他们请过安，便从怀里摸出页碎金纸，纸上御笔开列了数个备选的名字说：“额娘，这是大学士张英等，按小阿哥的生辰，给拟的几个名讳，儿臣见识尚浅，还求额娘为儿臣的小阿哥圈一名讳。”

    太皇太后在日，为皇子们起名，仁宪皇太后是见过无数次，不过轮到自己来给孙儿们起名，这还是头一遭，任何人对于第一次，都会备感珍贵，而眼前这脾气肖像自己丈夫的小阿哥，名字由自己来取，这更让仁宪皇太后感慨万分，顿觉得责任重大，不可轻率。

    碎金纸上的字，仁宪皇太后看了看，竟全不认得，她是蒙古人就连满语都只会说不会写，对汉字更是一窍不通，皇帝玄烨自然是知道的，所以见仁宪皇太后把目光移到纸上第一个名字胤禵上面时，便细声为自己额娘解释道：“儿臣回额娘，此字读做题，乃是福也。”

    等玄烨将碎金纸上全部的六个名字全解说过后，仁宪皇太后将目光将纸上几个名字间来回流连了数次，其实她知道，这几个名字，先经过钦天监官员算小阿哥生辰八字，将应忌、应补之处开列，再由学识渊博的大学们商议出来，又过皇帝御目，无论是挑选哪一个，对小阿哥来说，都会是个好名字。

    但一想到这孙儿，被自己冷落良久，以至三岁仍是个无名人，就奴才都敢在背后耻笑自己这孙儿，仁宪皇太后觉得自己有所亏欠，也就暗下决心，一定要在这六个名字里，为孙儿挑出当中最佳的一个，由于抱了这样的心态，仁宪皇太后犹豫了好久，最后从皇帝手中拿过那页碎金纸，朝孙儿们招手说：“阿哥公主们，你们也过来瞧瞧。”

    皇帝也是料到会是这样，才专诚叫四阿哥他们留下，留下的四个孩子里，除了重生的允禵，以胤禛的汉学最佳，但胤禛也与仁宪皇太后一样心思，就想给自己这多灾多难的弟弟，挑选个上佳的名讳，对那六个名字同样是看了再看，举棋不定，没肯吭声，剩下的胤祺和五公主，因为知道自个汉学不佳，名字事关弟弟一生，也都不敢吭声。

    个头只高过允禵的胤祥，上前时也不忘把弟弟抱上，就想让弟弟看看那些名字里到底是哪几个，奈何胤祥自己都太矮，连被他抱起一半的允禵也瞄不见纸上的字，看不到自然没法有意见，这样一来屋里当下静了下去。

    皇帝玄烨在旁边，也不急噪，只是望着最小那两个儿子，一个抱着另一个，两个同样还是看不着，大一点那个一脸发急的样子，感到有趣，一脸趣味的打量着，胤祥见到自己皇父只会笑自己，也不见过来帮自己，气鼓鼓的抬头就去瞪着自己皇父，被张天生笑意盈盈小脸气鼓鼓的盯着，皇帝玄烨只觉得胤祥可爱，而无半分不悦，不过爱子已经不悦，他也就不再袖手旁观，走到胤祥身后，一把将自己两个儿子同时抱起。

    被抱起的允禵，低头看见碎金纸上的字，一下注意到排在一头一尾那两个名字，排在最前的胤禵，排在最后的是胤祯，一般来说这类开列，排在最前便表示圣意所归，而允禵自己也希望能取胤禵这名，如果从一开始就能取上这名，自己这一生是不是就能安安稳稳的度过，他伸手想去朝胤禵这名字指去，可搂着他胤祥还以为他顽皮，怕允禵乱动会跌下，稍微用力将他搂紧，允禵困在自己十三哥怀里，一下动弹不得。

    而终于看到名字的胤祥，心里只觉得看见了与没看见，根本没有区别，因为那六个名字，他半个都不认，他不死心的再次逐一细看，看了三会，突然忆起个字，兴奋得指着那努力辨认出来的字说：“这个，这个……”

    仁宪皇太后还以为胤祥是看出了什么，根本没等他把话说完，就顺着他指的字看去说：“这个名字好？”

    “玛嬷，这个是必有祯祥的祯字。”胤祥还没读到礼记，能认出这祯字，还是当初四哥胤禛，教他写胤祥两个字时，说他的祥字，是必有祯祥里的祥字，他这会说完，不免洋洋得意的朝自己四哥望去。

    胤禛看见朝着自己露出得意笑容的胤祥，知道自己这十三弟是在向自己邀功，不觉得点了下头回以微笑，仁宪皇太后见他们两兄弟这样幅表情，还以为他们都觉得胤祯这名字好，抬头就问胤祺和五公主：“这必有祯祥是出自何典？”

    胤祺和五公主哪里知道，还是皇帝适时插嘴说：“回额娘，是《礼记·中庸》里一句，国家将兴，必有祯祥。”

    仁宪皇太后再不懂汉学，也知道国家将兴，这四个字的含义，而胤祥得皇帝疼爱，她亦深知，想着起这个名字，小阿哥或许还能沾上点十三阿哥的福气，便抬头含笑朝小阿哥看了眼，饱含深意道：“国家将兴，必有祯祥。”用指甲在胤祯这名字上划了道痕。

    当天六宫各处便都知道，小阿哥被赐名胤祯，可惜这次赐名，并没有为小阿哥带来任何实质的变化，春花秋实，数个寒暑过去，眼看进书房的年岁将近，胤祯却依旧不会言语，而不知是何时起，背地里宫里人开始用哑巴阿哥来指代十四阿哥胤祯。

    几年时间过去，连生母德妃也开始，逐渐接受胤祯不会说话这一事实，只有胞兄四阿哥胤禛，一直不死心，尝试各种方式都想让弟弟开口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