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点小说网 沧桑知锦华 第四十四章

第四十四章

目录:沧桑知锦华| 作者:| 类别:历史军事

    穆子石一甩手,起身就走,齐少冲忙跟上,匆忙间一脚踏在那手持泥金折扇的人的袍角,锦缎绣花的袍角登时印上半个黑脚印。

    那人大怒,打眼见齐少冲衣饰寻常,折扇一合便破口骂道:“哪里来的腌臜小杀才,公子爷这件绸缎袍子光缝制就花了八两银子,你这么一脚踩脏了,可还穿得?卖了你个小杂种也赔不起!”

    穆子石听这人出言极是不逊,生怕齐少冲忍耐不住生事,忙回转身来,正要替他道歉,齐少冲眼中闪过一丝愤怒,却伸手拦住穆子石,上前行了个礼,态度恳切不卑不亢,朗声道:“这位公子,是我不当心,十分对不住。”

    那人刷的打开扇子装模作样的扇了两扇,擦一擦鼻头,余怒不熄,尖着嗓子道:“哟呵,你上下嘴皮子一碰,这事儿就算完了?我这袍子就活该脏了?你就不打算赔了?”

    这厮得理不让人,明摆着欺负那俩半大少年,茶楼上其他客人已在窃窃私语,看向他的眼神都带着些许反感不屑。

    穆子石懒得理他,凝视齐少冲,轻声道:“少冲,你学得很快。”

    齐少冲得蒙一赞,亦是满足:“是你教得好……”走近他身边附耳悄声道:“你放心,世态百相民生苦乐,我能身处其中,绝非辱没而是幸事。”

    穆子石心中欢喜,拍了拍他的肩:“这种无赖,交给我来罢!”

    那人见他们自顾说悄悄话,早已气得脸红脖子粗,正要拍桌大吼,却听穆子石冷冷道:“你要我们赔?”

    这少年声音好听,更有种不容轻慢的矜贵,那人愣了一愣,梗着头颈道:“怎么?没钱赔?”

    穆子石垂着眼睫,下唇微微一撇,从袖中慢慢取出一块银子,随手扔到脚下:“够么?”

    说着又取一锭,却砸到了那人的脚面,还是淡淡一句:“够么?”

    如此扔了四块碎银,每丢一块,都问一句“够么?”,那人脸色忽红忽白,齐少冲心怀大畅,觉得穆子石真是可爱绝妙得无以复加。

    穆子石眉梢一扬,竟又摸出一把铜钱,从掌心慢慢点着滚到指尖,再一枚枚落地,叮咚清脆,活似一记记耳光抽向那人。

    那人羞怒难当,跳脚厉声嚷道:“你当爷在乎这点儿银子?”

    穆子石道:“不在乎的话,你就不要捡,如何?”

    说罢冷笑一声,携着齐少冲的手头也不回的远去。

    齐少冲兴奋得好似头叼到了肉骨头的小狼狗,这些时日悲郁的心情也为之一爽开怀,手舞足蹈犹有不足:“咱们为什么这就走?我还没看够那厮的倒霉样呢。”

    穆子石走得急,脸颊浮出一抹绯红,笑道:“占足了上风还不脚底抹油?等着人家打过来么?我可不想打架,也打不赢别人。”

    齐少冲突地一伸胳膊,打出一记冲拳,自信满满道:“我肯定打得赢那个胖子!”

    穆子石手指一弹他的拳头:“以力胜人不过匹夫之勇,你父母可不是把你当一介粗鄙武夫教养的。”

    齐少冲缩回手,却辩解道:“可也得有自保之力,本朝太祖就是文武双全的英雄人物……不过你别担心,等我再长大些,我可以保护你!”

    穆子石原本想笑,眸光到处,却见他神色诚挚入骨,心中不由得一暖,道:“今天虽然解气,可我砸了至少五两银子,真是糟糕。”

    齐少冲不以为意:“便是平民百姓,也不能一味隐忍,偶尔痛快一下亦不为过……再说那人的嘴脸着实难看。”

    穆子石回想一下那胖子吞了黄连的神情,也觉得浑身爽利:“你说的是,不过下不为例。”

    说罢两人相视而笑。

    正月初十齐和沣登基继位,昭告天下改元天眷,尊齐谨为太上皇,追谥生母陶氏为昭宜皇太后,陶若朴入阁居相位兼领兵部,加太师衔,又封梁国公,位之高权之重一时无双,陶家门房与京中三品相交无须折腰。

    穆子石为齐少冲撕了块卤牛肉:“夹馒头里吃罢。”

    齐少冲熟练的掰开硬馒头,夹好肉却递给穆子石:“这些时日……你瘦了好多。”

    穆子石比了比自己头顶:“我长个儿呢。”

    两人言谈如常,朝中惊涛骇浪似全然不相干的隔岸风雨,但心中遥遥迢迢,又哪里放得下片刻宸京的万叠黄尘?

    凌州河润府有一北地大寺名唤宝树,每年上元灯节开始连续三日,现做白面馒头赠予民众香客,亦请能书者于佛堂手书诸经,广为分发,以宣扬光大佛法。

    穆子石站在人头涌动的寺外,打听得明白,突然道:“少冲,咱们抄三日经书如何?”

    齐少冲一怔:“不赶路了?”

    穆子石默然片刻,道:“有张有弛才好,若大和尚要咱们抄经,三日食宿皆可在寺内,并不多费银钱。何况,咱们多久没提笔习字了?”

    齐少冲很有些意动:“好!”

    穆子石抿了抿嘴,眸中隐有哀色,道:“抄经亦可为亡者超度,使得亡灵业障消弭往生净土……我想为四哥抄三日的地藏经,至于你母亲……由得你罢。”

    齐少冲眼圈渐渐红了:“嗯。”

    虽说众生平等,可宝树寺挑选抄经者却一点儿不含糊,不单要书法端正,面貌也不能猥琐丑陋,更要与佛有缘。

    抄经者均由住持方丈亲自掌眼择定,河润府士子民众纷纷以能殿外抄经为荣,只不过十者未必能中一,年年屡败屡战者亦有之。

    穆子石与齐少冲负着包裹出现在紫云大师面前,一直微笑的老和尚却端敛了面容:“两位小施主,所为何来?”

    穆子石聪慧过人未免也因智而繁杂,只觉短短四字“所为何来”当头棒喝正中心臆,心思千回百转酸甜苦辣,竟一时接不上话。

    齐少冲却简单澄明,当即道:“抄经祈福而来。”

    紫云大师闻言不禁慈和一笑,摸了摸他的脑袋:“小施主譬如石中隐玉,渊渟岳峙外拙内明,可以济世可以长久……去抄经罢!”

    齐少冲讶然道:“大师还未看过我的字。”

    紫云大师道:“不必看了,去吧。”

    齐少冲看一眼穆子石:“我哥哥……”

    紫云大师温言道:“老衲有几句话要跟你哥哥说,说完他也去。”

    这老僧虽皱纹满脸干枯瘦小,但眼眸一清如水,瞳孔有着婴儿般浅淡的天蓝色,缓缓转眸凝视穆子石时,穆子石只觉无由的信任与放松,道:“少冲,我一会儿就去找你,别担心。”

    齐少冲嗯的应了,方回头走出殿外。

    紫云大师打量着穆子石,良久不言语。

    穆子石忍不住开口:“大师,舍弟石中隐玉,那我又是什么命格?”

    紫云大师道:“小施主想要什么命格?”

    穆子石沉吟不语,却有几分怔忡之色。

    紫云大师垂眉道:“小施主正似明珠出海。”

    穆子石笑道:“明珠出海?大师过誉了,我不过一介小小草民,哪里担得起这等光耀荣极。”

    紫云大师叹道:“小施主不必堤防老衲,老衲既归佛门,则与俗世再无牵挂……世人只知明珠之贵,却不知明珠离蚌一苦,离水又一苦,矜华耀耀,却盈不可久。”

    大殿里缭绕的檀香气息让穆子石有些晕眩疲倦,轻声道:“大师,那我该当如何?”

    紫云大师眸中有悲悯之意,道:“小施主,爱欲执着之人,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焚身之患。施主有智,佛门有容,何不跳出红尘,心身自在?”

    穆子石本能的摇头:“不,我答应过他,我要替他照顾好少冲,不离不弃,尽心尽力。”

    紫云大师合掌道:“一切行无常,生者必有尽,不生则不死,此灭最为乐……小施主,唯有舍下诸相,方能无染无杂登彼极乐。”

    穆子石亦低头稽首:“多谢大师,但我并无慧根宿慧,不得不辜负大师一番美意。尘世虽纷扰多苦,我却……放不下。”

    紫云大师凝望着他:“也好。小施主若是方便,就帮本寺抄地藏经罢。”

    穆子石惊喜之余,心道这老和尚果然有几分修为,只盼着他不是多嘴之人才好。

    紫云大师看他眼眸闪烁不定,不觉笑道:“小施主啊,你戾气太重心太毒,就为老衲瞧出几分你们的来历,竟对老衲动了杀机。”

    穆子石吓了一跳,忙道:“我并没有,大师多虑了!”

    紫云大师呵呵笑道:“无妨无妨,小施主想必不知,老衲年轻时候做的却是打家劫舍的买卖,但放下屠刀,则恶业虚妄嗔痴不复。”

    穆子石浓密的睫毛半遮着眸中好奇探究之色:“大师真的当过强盗?”

    紫云大师眨了眨眼睛:“或真或妄,施主择之而信。”

    穆子石暗暗磨牙,心道这哪是个老禅师,分明是个老滑头!

    穆子石与齐少冲合用一张长桌,两人所抄皆是地藏经卷。

    齐少冲已经抄了半篇纸,他的字并不出色,却自有一股爽然决然,如烈烈长风,纵横有托,有大江东去之态。

    穆子石见砚中墨汁浅浅一洼,便先磨得满了,方提笔铺纸。

    齐少冲抄经甚是专注,并未抬头。

    穆子石一下笔,自然而然便是写惯了的工整流丽的馆阁体,转笔藏锋筋脉相连之际,齐予沛当日所教犹在耳边:“……需知指欲实,掌欲虚,管欲直,心欲圆,让左侧右,意前笔后。明白了吗?”

    眼前有些模糊,穆子石抬手揉了揉眼睛,凝神用心,写道:若未来世诸众生等,或梦或寐,见诸鬼神,乃及诸形……

    一篇字清润圆劲,媚而有骨,运转合度,起发相承,端丽似林花间吐,舒卷如轻云出岫。

    抄完一遍,心中默诵道:“太子殿下,这一卷地藏经只是为你,只求你罪业消脱净土往生,若有千灾万难,只降于穆子石之身。”

    抄到午时,便有知客僧请众人去斋堂与香客一起用饭,虽是素食,滋味却鲜美,尤其一味油豆腐炖菜,吃得齐少冲丢不开筷子,同桌而食的抄经者年纪都比他大,因此颇为容让,更有先吃好了的自行刷完碗筷,便坐着含笑而看。

    穆子石深感丢人,几乎把脸埋进了碗里,不知为何,感觉到邻桌有人一直死死盯着自己,极不舒服,心中一凛,悄悄抬起眼看过去,果然触到两道火炭一般的目光。

    目光一触,那人一怔,却冲穆子石歉然一笑,很是和气的模样,又转过脸跟身边同伴说了句什么。

    齐少冲亦有所感,皱着眉头看过去,见那人行商打扮,三十出头的模样,苍白干瘦,细眉长脸,活像只滴净了油的柴白鸭,他那伴当倒是又黑又壮,却是刚贴了秋膘的狗熊。心中一惊,暗忖这二人会不会是齐和沣的密探?

    穆子石的手在桌下轻轻捏了捏齐少冲:“别慌。”

    齐少冲低下头继续扒饭,只听穆子石低声道:“应该只是来祈福烧香的寻常香客,不是铜网处的暗探。”

    齐少冲食不知味,含糊着问:“你怎知不是?”

    穆子石轻哼一声,道:“铜网处皆是精挑细选的高手,最善隐匿潜踪,哪会这么直勾勾的盯着人看?再说就算看,也该看你才是。”

    齐少冲很是气恼:“可这人盯着你看,好生无礼!”

    穆子石隐觉不安,问道:“是不是我瞧着有些不对?”

    齐少冲不答,看着他弧度秀致的鼻梁下颌,神色间陡然有几分古怪,半晌道:“想必是你生得太好了些。”

    穆子石猜他的心思易如反掌,当即轻笑道:“你这样说话,想必是嫉妒我么?”

    齐少冲涨红了脸,慌慌张张的避开他的眼眸:“没有!”

    真的不是嫉妒,只是不喜欢别人那样看穆子石,仿佛自己最珍视的宝物被心怀叵测的亵|渎了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存稿箱第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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