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腹

目录:艳色无疆| 作者:| 类别:历史军事

    玉卿眼帘半垂,睫毛黑沉沉覆上苍白的脸,冷冷道,“丰妩嫁去了回鹘,怕是要受尽欺侮。”

    丰曦脸色一沉,“朕没有令她下嫁寒族,已是莫大的宽容。”

    她仰头,带着孩子气的倔强,几近切齿,“远嫁回鹘也就罢了,堂堂一个公主还要跟妾室们争宠。我倒宁愿她嫁给寒族,至少强过她一个人在蛮荒之地受辱!”

    丰曦面色肃然,他斜飞入鬓的眉,微蹙出额间浅痕,默然盯着她,“朕这都是为了什么,你该清楚!”

    “身为皇室公主就该有做出牺牲的觉悟,历朝历代莫不如此。你护得了她一时,护不了一世。朕素来认为各人的命运该由自己背负,她不可能一辈子都活在别人的羽翼底下。弱者,不管身在何处都会受欺侮,怨不得旁人。”

    玉卿拧搅着的手,纤瘦透凉,终究还是低了头,喃喃道,“她一定越发恨我了。”话音未落却又从胸腔里“吭吭”笑出声来,好似淤积多年的痰症,自嘲道,“多少恶事都做尽了,如今反而多愁善感起来。”

    丰曦拥着她,轻拍她后脊,手掌抠入她指间,十指交缠,掌心相贴,“不管你如何弥补,她都是注定要恨你的。至高处,必然孤独无极。”

    “朕曾说过,朕只有你。”他温热气息拂在她冰凉肌肤上,掠起不可言喻的颤栗,凑在她耳畔呢喃,“其实,你又何尝不是只有朕。”

    玉卿唇角绽出微弱而妩媚的笑意。她无家族势力可依傍,虽美其名曰“开国以来第一位女太尉、御笔亲封女军师”不过在他朱笔一挥间,饶是得意风光、无双荣耀,细想来竟是万事空。

    他的吻缠绵而焦渴,覆上她的修长白皙的颈子,带着火山般的炽烈,舌尖柔软缠绵,寸寸攫取。她仰了脸,靡靡喘息,浅浅呻吟,任他予取予求,青丝铺散了他满怀,身子犹如柔韧的水草,紧紧攀着男人,缠绕,越来越紧,迫得他几乎窒息。

    宫人们早已轻步回避,连值夜的太监也悄声退下。

    琉璃灯光影淡笼,男女交缠的躯体紧密贴合,恨不能将彼此揉搓成一体,衣衫帛履此刻都成了阻碍。裂了锦罗丝帛,凌乱了发髻,扯了玉带,带塌金纱芙蓉幔。

    巫山叠障,**际会,春欲狼藉。

    **平息。玉卿拥着锦衾,慵懒蜷缩在丰曦怀中,听他语带倦意道,“贤王妃的身子已经重了。如今皇族血脉单薄,朕决定留下这个孩子。过些日子你便去照料着吧。”

    贤王正妃周娆,在丰毓死时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到腊月里已将近八个月。

    玉卿低低“嗯”了声,分明闭了眼,眼前却浮现那人半面桃色、碧色衣衫的身影,魅影般,挥之不去。

    倏然被丰曦揽入怀中,他潋着水雾的眸子,摄取了月光的清艳,“皇嗣事关重大。朕必须替你未雨绸缪,早作打算。朕是皇帝,凡事不得不考虑最坏的可能。几年后若你无子,朕也不会因为子嗣而纳妃。到时就将那孩子过继来……你无家族势力可依傍,若朕有何不测,唯有皇嗣可成为你的倚仗。”

    玉卿一僵,倏然睁眼,握拳往他胸口一捶,下一瞬又狠狠吻住他,“好端端的,不许说什么不测。”话未说完,喉咙却微不可闻地发哽,眼底潮热。

    罢了。有他这句话,隐瞒也好,利用也好,她都不再计较了。就此洗手作羹汤。

    夜来玉簟暖,皎皎玉阶寒。天阙高远,怎奈绮梦**,自此后,不思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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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庆嘉三年的正月,永安公主远嫁回鹘,普天同庆。黎民百姓不明腠理,也乐见皇家喜事。

    这年是丰曦励精图治、大显身手的一年。

    刚过正月,他便颁下数道诏令,减免赋税、徭役,泽及三载;废止保举制,以科举、武举考试作为朝廷任用官员的唯一途径;全国各州太守任期不超三年;专设“鉴察省”,广纳民意,直通圣听;重刑惩贪,赃满五贯者处死。

    一道道圣旨连接颁下,恍若旭日刺穿密云,万民庆贺。

    阉党栽倒,外戚拔除,军权在握,丰曦毫无后顾之忧,雷厉风行,绝不妥协,更是大胆启用被称为“面目丑陋”的诤臣齐广义。

    臣工们绷紧了皮,为政务忙得焦头烂额。仁人志士纷纷联名上书抒发己见,全国上下政通人和,一派锐意革新之气。

    然而这仅仅是开始,这股革新之潮在初春的恩科考试达到白热化。

    考生们刚刚入座,就听说一件大事:武帝在一道圣旨降下,宣布原考题作废,新考卷将在开考前一柱香时间内分发到各考场。

    平地炸响一声惊雷!有人哀呼“完了,又要榜上无名”,有人对新帝此举深感敬佩。也有人面不改色地从容应考,曾与玉卿在桐水县有一面之缘的张玦便在此列。

    这次春试,几乎将世家纨绔公子们隔绝在仕途之外,甄选出大批寒族子弟入朝为官。

    张玦考中进士及第前三甲,后在殿试中一举夺得“探花”,便也此时踏入仕途,开始了他的为官生涯。这是后话。

    贤王妃临盆在即,玉卿常常去看望,不去时就令宫女、宦官前去探视。自丰毓兵败之后,周娆就被接入帝都,依旧住在贤王府。

    周娆生得一幅娇花照水的清丽模样,因怀孕愈发丰腴。她眼瞅着玉卿那一抹颦颦婷婷的艳影远远走来,虽是在笑,却如何也藏不住眼底的疏离与敌意。

    玉卿对周娆的敌意视若无睹,每每都照例拣些寻常体己话说一通,接连不断地赏赐补品、安胎药。

    偶有几回,玉卿竟默然望着周娆那膨大的腹部发怔,仿佛那里面不是骨血未成的婴孩,而是一碧清逸无极的桃花。恍惚间有个声音萦绕耳畔,“少邪,少邪。”

    二月里,玉卿犯了咳嗽,精神不济,一连好几日懒懒歪在暖榻上做针线,做的都是婴孩穿的小衣裳。榻边上摆着琳琅各色的蜀绣,湘绣,云绣,贡缎,一眼瞧去,竟五光十色、光彩流离。

    自庆嘉二年冬,她请辞去太尉一职,便深居宫中,极少过问政事。

    阿眉见她缝绣好几个时辰了,便劝道,“娘娘,不如歇会再做?”玉卿也不搭话,笑望着手上的活计,道,“阿眉,你瞧这件做的怎样?”

    阿眉凑过去看了,针脚绵密,纹样工整,啧啧称赞,“娘娘的女红真好,竟奴婢的娘亲做的还要好。”

    玉卿抿着嘴,柔柔笑起来。她穿着月白色缎织暗花里衣,发髻上一支朱钗俱无,只簪着一枝白玉扁簪,将那乌沉沉一头青丝绾住。

    华灯初上,丰曦仍在明乾殿议事。忽然,太极宫外起了一阵喧腾,阿眉急急忙忙拽着一个婢子进了殿,“皇后娘娘,贤王妃不好了。”

    这奴婢名唤菊叶,是贤王妃身边的侍婢,她见了玉卿忙跪下,带着哭腔:“皇后,我们娘娘不好了。您快去瞧瞧吧!”

    玉卿一听,忙掷了针线,拿起大氅往身上一披就匆匆出了门。

    下了凤辇,还没进贤王府大门,就隐隐听到一众僧尼们在唱诵经文。玉卿疾步匆匆进府,产妇的哀痛呻吟一声紧过一声,地上跪着数十名侍女低低抽泣着。

    玉卿握着周娆的手,白腻手腕被掐得青紫,紧抿着唇一言不发,只轻轻捋顺她的乱发。

    周娆时而痛得神志不清,等阵痛过去人又清醒过来,她狠狠瞪着玉卿:“如果不是你这蛇蝎心肠的妖女,王爷怎么会死?你已经害得他丢了魂,为什么还要害得他丢了性命!”

    阵痛得厉害,周娆苍白容颜扭曲狰狞,咬牙喊,“在这里受罪的人为什么不是你?为什么不是你?”

    疼到极处,周娆时而大喊“王爷,”,时而低唤“丰毓。”

    玉卿缄默不语,只静静看着她,手腕已经被她掐出了好几道血痕。心口窒得疼痛,幸好,终有声桃颜是仅属于她一个人的。

    折腾了整整一宿,孩子终是生下来了。新生的男婴啼哭,满身是血,满床褥子都是他母亲的鲜血。

    周娆已是油尽灯枯,唇色变的如同白蜡,眼神涣散,用尽最后的气力,嘴唇翕张,却说不出话来,一双眼珠子瞪得溜圆,直勾勾盯着玉卿,像是要把她的心剜出来。

    贤王妃不肯瞑目,骇得一屋子人不知如何是好。

    玉卿从稳婆手中接过婴孩,望着那双乌溜溜的眼睛,刹那怔忡,瞬时失神,身子不由僵住,一抹涩笑浮上苍白脸颊,更显凄楚,对周娆道,“我会把他视为己出,抚养成人。”

    周娆仍不肯闭眼,浑身抽搐,牙齿咬得嘎吱直响。

    玉卿心生不忍,笃定道,“若我有违誓言,此生不得善终……”她话音未落,周娆已经咽气,唇角还有一丝僵硬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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