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谱

    当莲茉走到校长办公室的门口，才想起自己虽然刚刚声称要与邓布利多共进早餐，在心里也做好了面对他的准备，却根本没有预约。而且虽然她很确信邓布利多现在也想和自己谈谈，不会介意自己的冒昧拜访，但她却不知道校长办公室的口令，根本就进不去。

    正当莲茉在校长室门口踟蹰的时候，校长室的门却突然打开了，怒气冲冲的庞弗雷夫人站在门口冲着她高声尖叫：“莲茉·许，你怎么敢……你怎么敢在身体还那么虚弱的时候就偷偷从医疗室跑了？梅林在上，这次你……”

    莲茉看着眼前怒气冲天的庞弗雷夫人，却觉得再没有比这更大的惊喜了，她只觉得眼泪似乎又要不受控制的涌出，脑中唯一想到的就是抱住庞弗雷夫人，事实上她也的确这样做了。

    “哦，波比，是你吗？这是真的吗？真是太好了，你还活着……你还活着……至少还有你活着……”

    庞弗雷夫人的尖叫顿住了，她灰色的眼睛中也盈满了泪水，半响，她才慢慢回抱住莲茉，说：“是的，亲爱的，我还活着……你也，还活着……梅林知道，当我还能再看到你的时候有多高兴……可是，你怎么能，怎么能这么不爱惜自己……”泪水随着她最后陡然提高的音量滑出了她的眼眶，很快，她就泣不成声。

    两个女人就这么在霍格沃茨的校长室门外抱头痛哭，只有她们自己知道，有多少喜悦的，悲伤的，痛苦的，无可述说的话语包含在这些滚滚而下的泪水之中。

    “好了，孩子们，别再哭了，再哭下去我的办公室没准就变成另一个黑湖了。”一个和蔼的苍老的声音响起。

    莲茉抬起头来，虽然泪眼模糊，但还是看到邓布利多就站在庞弗雷夫人身后一脸同情。

    “时候也不早了，也许两位女士愿意擦干眼泪陪我这个老头子共进早餐？”邓布利多笑着对正手忙脚乱擦眼泪的两人眨眨眼。

    “哦，波比，我知道，莲茉现在还很虚弱，但至少她还是要吃早饭的不是吗？我保证她一吃饱，就让你把她带回去休息。”看到庞弗雷夫人气势汹汹的要插话的样子，邓布利多赶紧补充道。

    庞弗雷夫人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却还是同意了。这使得莲茉一脸崇拜和感激的望向邓布利多——要知道，不是谁都能在波比手下抢到如何对待病人的权利的，不，是几乎没有人！

    换句话说，连在这方面都可以让步的话，现在的波比就算不是完全站在邓布利多一边，至少也是赞同他的某些主张，不会轻易跟他作对了喽。莲茉在心里玩味的想着，和庞弗雷夫人一起跟在邓布利多身后走进了霍格沃茨的校长办公室。

    吩咐家养小精灵送来早餐，邓布利多随手变出张小餐桌和三把椅子，示意两人坐下。

    “莲茉，你看起来好多了。”邓布利多笑呵呵的说道，“这真让人高兴。”

    “谢谢您，邓布利多教授。”莲茉礼貌的表示感谢，“对了，那天我的情绪有些失控，如果有失礼的地方还请您多多包涵。而且也要谢谢您带我回来。”

    “这没什么，”邓布利多不在意的挥了挥手，“你应该感谢的是波比和西弗勒斯，我不得不说那天你的情况糟透了，多亏了波比不眠不休的照顾和西弗勒斯费尽心熬制的魔药。就算这样，我们也没想过你能这么快就醒过来。

    我得说，也许我那天实在太冒失了，不是吗？我应该多给你一些缓冲的时间的。”

    “不，既然我迟早要知道这些，那么早些知道……也好。”莲茉的声音又有些哽咽了，但她很快忍住了，“我得谢谢您愿意告诉我，否则，否则我还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呢。”

    “不，孩子，我相信你总会处理好的，你一向是一个聪明、坚强、善良的好孩子。那么，我可以知道你一醒来就去了哪儿吗？要知道，波比半夜查房发现你已经不在病床上，并不知去向的时候，差点拆了我得办公室。”邓布利多笑眯眯的样子，就好像在问“你吃的是什么糖？”

    “是这样的，邓布利多教授，”莲茉的声音听起来脆弱而痛苦，“您说的话给我的打击太重了，当我醒来的时候还无法确定它是真的。请原谅，我不是怀疑您，只是——不想相信。”她含着泪水的琥珀色眼睛盈盈望向邓布利多。

    邓布利多点了点头，表示不在意和理解，于是莲茉又接着说；“于是，我去了马尔福庄园。”

    “马尔福庄园？”邓布利多重复道。

    “是的，我去了马尔福庄园。我只是想去确认——您知道的，阿布拉克萨斯，他就像我哥哥一样，而且他那么强大，如果，我是说如果谁还有能力活下来，那就一定是他。”莲茉飞快的说着，却露出一副绝望的神情，“可是……就连他也没能……活下来。”一滴泪水掉在她面前的餐巾上。

    邓布利多的表情严肃了很多，“是的，莲茉，这很遗憾，老马尔福先生无疑是一位优秀的人才。可惜他跟错了主子。”

    “是的，是的，”莲茉断断续续的说，“我跟他的画像谈过了……事实上他也后悔了……他说他一开始只是被汤姆迷惑了……后来，后来，当他认清了，发现汤姆想做的只能毁了自己……想退出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直到，直到他去世……”

    当莲茉吐出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好像终于受不了了，双手捂脸，大哭起来，一边偷偷从指缝间偷看邓布利多和庞弗雷夫人的表情。

    庞弗雷夫人的表情很复杂，一时无法判断她在想什么，她只是安慰的抱了抱莲茉。

    而邓布利多的表情看起来却像是有些怀疑，“他后悔了？”邓布利多问，“但是，后来马尔福先生，哦，当然，我指的是卢修斯马尔福先生的做法看起来可不像那么一回事。”

    “可是那个可怜的孩子，他又有什么办法呢？”莲茉伸手接过庞弗雷夫人递过来的手帕，擦着眼泪说，“那个时候他又怎么能够反抗汤姆呢？他那么强大，而且大多数时候他都宁肯用夺魂咒控制那孩子。我相信，那个时候汤姆就已经不那么相信他了，一定是他察觉到阿布拉克萨斯不那么赞同自己了。您知道的，在这方面，汤姆他一向都是很敏感的。”

    莲茉飞快的瞟了眼邓布利多，发现他表情严肃的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右手的食指还在不停的敲动，仿佛在思量这件事情的真实程度。

    “事实上，阿布拉克萨斯对卢修斯充满了歉意，他对我说，如果不是他一时糊涂，他的儿子怎么会过的那么辛苦……这么多年，这么多年他都宁肯躲在画框里沉睡，也不敢出来看卢修斯一眼——他觉得自己没脸见他……”莲茉仿佛在为阿布拉克萨斯难过，又好像羞愧不已。

    “如果不是汤姆，如果不是汤姆！……”莲茉仿佛痛苦到无法言语，可她却强逼着自己吐出那样的句子，“我永远也不能原谅他，如果不是他，如果不是他……梅林啊，为什么是他……”

    莲茉崩溃了似的用手帕紧紧按住自己的脸，扑到庞弗雷夫人怀里，无声的哭泣，她看起来是如此的痛苦，又是如此的绝望。以至于庞弗雷夫人恶狠狠的对邓布利多说：

    “邓布利多，你明知道莲茉现在还虚弱的很，你怎么能还这么刺激她？我必须带她回医疗室了，她现在需要镇静下来，好好的睡一觉。你还想知道什么可以让你的魔药学教授去马尔福庄园问。”

    “再等一下，波比，我只有一点事要与莲茉说。”邓布利多坚持道，“莲茉，我很理解你的痛苦，但是，孩子，生活总要继续下去。梅林知道，这是一件多么痛苦又多么幸福的事。

    那么，你今后有什么打算吗？在知道了汤姆的所作所为之后。”

    “不，我不知道。邓布利多教授，为什么您如此残忍？我现在一点也不想考虑这个，不，我一点也不想提到他。”莲茉痛哭着喊道。

    “是的，是的，孩子，我知道这很痛苦，但是我们总要面对现实。你不能一直这样下去。”邓布利多面带同情却依然说。

    “她现在需要好好睡一觉，邓、不、利、多！”庞弗雷夫人爆发了，“她现在不适合再这样激动下去了。”她半抱半拽起莲茉就要离开这。

    但莲茉制止了她，她半靠在庞弗雷夫人怀里，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支持自己说出下面的话：“不，波比，邓布利多教授说的对。我总是要面对的。”她拿开手帕，露出泪水浸湿了的面庞。她此刻看起来脆弱极了，苍白的脸，失神的哭红的双眼，但她依然制止了庞弗雷夫人带她走的意图。

    “可是，亲爱的，你现在需要睡一觉，等你醒来再想该怎么办不是更好吗？”庞弗雷夫人无奈却又不敢强行带走她，因为她的样子仿佛一碰就要消散在空气中。

    “不，如果我现在不敢面对，那么等我再醒过来也是一样的。”莲茉虚弱的说，“我不能总是在睡眠中逃避一切，否则我就不该醒过来。”

    “我很高兴你能认清这点，莲茉。”邓布利多说，“但同时也为你难过，可怜的孩子，我希望你能坚持住。”

    “是的，是的，邓布利多教授，我会坚持住的。”莲茉挣扎着说，“但我永远也不能原谅他。

    那么多的朋友都因他而死，我再也没办法原谅他。

    我想，我想去找他——不是为了与他重聚，而是……亲手让他得到应得的惩罚。”说到这里，莲茉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你要杀了他？”邓布利多轻声问，半月形的镜片闪过一道不明的光芒。

    “不！”莲茉失控的大叫，“我怎么能亲手杀了他？！”

    “那么，你所谓的惩罚是？……”

    “我，我要亲手把他关起来，让他再也不能出来，让他……在余生中反省自己……都做了些什么。”莲茉的泪水又流了下来，这一次她仿佛连擦干泪水的力气也没有了。

    “孩子，你这又是何苦……”邓布利多叹息着，“你完全不必亲手做这件事。”

    “但是如果我不亲手这么做，又怎么对得起那些死去的挚友？”莲茉轻声却坚决的反问。

    “……”邓布利多脸上闪过一丝惆怅，“但是孩子，你又能去哪里找他呢？”

    “我不知道……我那么久没回来了，甚至不知道他都做了什么。但我想，总是可以查到的，既然他还活着……哪怕走遍天涯海角，我总是能找到他的。到那时，到那时……”莲茉说不下去了，可从她那用尽仅剩的力气握紧的双拳上，谁都能看出她的决心已经不可动摇。

    “不，孩子，既然你也不知道他在哪儿，”邓布利多慢慢的说，“那就，留下来，他总会回到这里，回到霍格沃茨——这一切的开始与结束之地。”

    他深深注视着莲茉那流露着坚定决心的双眼，问：“那么，莲茉，你愿意做霍格沃茨的黑魔法防御术教授吗？”

    被沉着一张脸的庞弗雷夫人拖回医疗翼的莲茉长舒了一口气，真不愧为披着狮子皮的狐狸，莲茉不由得揉了揉太阳穴。

    被庞弗雷夫人一口气甩了好几打诊断咒语的莲茉，一边顺手接过庞弗雷夫人不断递过来的各种魔药，应付着庞弗雷夫人愤怒的嘟哝，一边暗暗盘算着：

    这几天过得委实波荡起伏，太过沉重。先是被告知了那样的噩耗，因为受不了这个打击而昏迷了七天。好不容易醒来也没好好将养又去马尔福庄园大闹了一场——说实话，那可不太轻松。

    在与阿布拉克萨斯恳谈了一夜之后，又与卢修斯那条狡猾的毒蛇玩了一场试探与反试探的游戏，虽不知他对自己的评价如何，但他现在表现出的样子却实在让自己无法满意——有要改变处境的心，却没有相应的实力，偏偏又不知道忍一时意气；虽有一些玩弄权谋的手段，但却没有相应的眼光和气度。果然是没教育好吗？

    可这些都不比刚刚与邓布利多的谈话更让人心力憔悴——一方面还要装出一幅心碎神伤的样子，好，这并不完全是假装；另一方面又要让他相信自己是站在正义的一方，对汤姆的所作所为不敢相信，毫不赞同。

    当然，这绝不是说要表现的自己已经对汤姆毫无感觉，事实上，扮演一个既深爱着对方又不能理解对方所作所为，甚至还要因为不赞成而不得不与对方为敌，因为这种矛盾的感情而使自己看起来脆弱无比，随时可能崩溃的可怜女人，这实在是很不容易，尤其是还要瞒过邓布利多那双锐利的眼睛。

    不过自己多少应该算是成功了，虽然他还称不上完全相信自己，还想把自己放在他的眼皮下观察。但他那个人，如果完全不相信一个人，就一点机会也不会给了，就像——当年的汤姆。

    莲茉眯了眯眼，喝下庞弗雷夫人递过来的最后一瓶无梦药剂，陷入沉睡前的最后一瞬，还在玩味，当邓布利多听说自己要亲手把汤姆永远关起来的时候流露出的那一丝惆怅是什么。同情，理解，或者是其他的什么感情都还很好解释，可是惆怅？

    来不及多想，莲茉又一次陷入深深的睡眠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