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七、演戏高手

    鞭子在寒风中噼啪作响，那是一种让人倒牙的刺耳声音。昭示着驱赶“牲畜”的“牧者”不甚愉快的心情。

    云微感觉到手中的臂膀随着这种声音而轻颤得更厉害了。她知道，这手臂的主人，黎悠不是恐惧，而是愤怒。

    正义感过剩？不能这么说。看到同胞被这样对待，如果不愤怒，那才糟糕。云微自己对冷血的人就没什么好感。可冲动也是肯定的。愤怒并不能解决问题。摊上这么一个同伴，云微对此行能够走到哪一步，实在是相当怀疑。

    另外说到“冲动”……

    云微忽然想起一件事来，朝项羽的方向看了一眼。在云微的记忆中，项羽也是有些冲动的。救下骤然出现在他面前的黎悠，还有第一次结伴遇敌时，项羽坐上掘泥虫的表现，那都是冲动的例证。

    但此刻那少年却只是低着头，身体一丝颤抖都没有。显得相当镇定。

    云微不由得微微皱眉。

    ——成长是好事，但哪怕是经历了这么些事情，项羽的成长也依然显得有些过快了。快得令人不安。而且，随着这种成长，他的性格就越发显得矛盾起来。平时的腼腆内向和遇事时的冷静果断形成鲜明对比。

    ——这世上真的会有这么矛盾的性格吗？

    他的战术素养，哪怕是有这样的天分，同样未免被开发得太快了。

    正思量间，黎悠的身体忽然猛地一颤——不远处的那支俘虏队伍中，有人跌倒了。

    这种事情并不奇怪。这些俘虏绝大部分都是普通人。卡姆索的普通人，身体素质并不是多好。在冰天雪地中赶路，哪怕抓捕者没有剥下他们保暖的衣裳，也很容易出意外。偶尔的几个武者或者受到过武者训练的，也都处于虚弱状态。

    云微甚至可以想象，这一路上，这群人已经丢下了许多尸体。

    只是想象和亲眼见到，显然不是一码事。

    这次倒下的是一个女人，她在倒下的同时还发出了一声哀嚎，“孩子，我的孩子！”

    厚重的身体，在雪地上痉挛起来。几乎就在她倒下的那一刻，已经有一根鞭子抽了过去，但即使没有那根鞭子，情况也不会变化吧。

    云微闻到了一种奇特的血腥味。这种血腥味和一般的受伤流血有微妙的不同。哪怕她没经历过这样的场面，也很快就知道了这是怎么回事。

    雪地上，很快就染上了微微的淡红。

    “她……”柳丝丝在黎悠的另一边，有些茫然的轻轻出声。

    云微敏锐的注意到，她对黎悠的牵制放松了，显然也被这场面镇到，“那是一个孕妇。”这种事情隐瞒无益，云微还是说了出来，“只怕……要流产了。”

    柳丝丝的身体一僵。

    还不等她做出反应，那边，第二鞭也很快就落了下去。黎悠再也忍耐不住，高声怒骂，“住手！”一边说，她一边使劲挣扎起来。

    除了鞭子的声音和孕妇的惨叫，这片地方空旷而寂静。就好像是一片死域。黎悠的声音嘹亮，顿时传进了所有人的耳朵里。正要把鞭子抽下去的武者都不由得愣了一下。

    这是一个冷酷的家伙，他能和同伴高声谈笑，但在抽打孕妇的时候，却一点儿声音也没有发出。所以他也没有过多的犹豫，虽说愣了一下，却很快就冷笑一声，继续抽了下去。

    他没成功。

    那鞭子忽然燃烧起来，并且倒卷，卷向了他自己！

    云微叹息一声，松开了手。她抓住了黎悠的胳膊，但即没有捂住她的嘴，也不可能阻止她属于觉醒者的那一部分力量。都已经动了手，再阻拦就没有什么意义了。

    不过就在她以为已经翻脸翻定了的时候，耳边却传来一声低语，那是项羽的声音。

    “除了黎悠，都别动……吴秀，麻烦你了，看看能不能遮掩过去。”

    云微大吃一惊——说这话的，难道真的是项羽！？她忍不住保持着低头的姿态，四下瞄了几眼。项羽本人倒是依然镇定，但顾惜却回了她一个同样疑惑的眼神。

    项辉和蓝度看来在盯着项羽看，而柳丝丝的表情……因为距离最近，云微看得清楚，她明显是若有所思的样子！似乎在项羽的身上联想到了什么。很有些奇特的凝重。

    鞭子着火的武者咒了一声，连忙把武器丢了。朝他们这一伙人看过来。但在看到吴秀的那一身“单薄”的黑衣，标准的修者打扮后，却是立刻就把口中的咒骂给咽了下去，眼睛瞪得老大。

    “你们的苦头都没吃够？”吴秀也是一个演戏的人才，得到了项羽的提示，他立刻就用一种冷漠的、高高在上的语气对黎悠说道。

    正要冲出去的黎悠脚步顿时一顿，有些茫然的转过头来看了吴秀一眼。看来她没想到会有这种进展。

    不等她得出结论来，另一边的蓝度已经忙忙的开口了，用一种刻意的矜持和挑拨的语气，“吴秀大人，这些人，难道不应该是你们修炼的食粮吗？怎么竟成了蛮夫取乐的对象？”

    此话一出，那三个武者顿时呆住了。

    云微则是叹为观止——难怪蓝度能潜伏在响叶镇那么久，而且还小获权力！实在是太会演戏了。就这么短短的一段话，加上他的语气神情，就把觉醒者的典型心态表现得淋漓尽致。

    对修者的奉承和那么一丝丝不甘，对武者的轻蔑和不屑还有隐隐的担心……云微确实不怎么会观颜察色，但蓝度的演技太好，已经把一切表达了出来。

    太厉害了！

    不过……云微偏头一瞅，发现柳丝丝带着古怪的笑容看着蓝度。

    幸好，黎悠没有冲动到底。这次她真正的停了下来，不再说话。而吴秀则是闻声知意，放下脸来，“这话倒是有些道理。”

    说着，他操纵法器化作了一只黑色的大手，把那孕妇给抓了过来。血腥味越来越重，这个孕妇的惨嚎已经破碎得只剩下了简短的音节，奇迹般的，她的孩子居然还在她的身体里，可情况已经非常糟糕了。但让吴秀这个魔修来救人显然是不现实的。

    他只是皱着眉，有些不满的说，“一尸两命啊，本来这样的都是好材料的……”

    那三个武者看他不满，一个个都噤若寒蝉，仿佛从老虎变成了小猫咪。如果他们有什么手段能救人，想必已经冲上来了。但是很显然，他们也没有什么办法。这孕妇的情况，不但魔修救不了，普通人的手法也救不了了。

    能救人的只有……

    云微瞥了顾惜一眼。顾惜的手臂就和之前的黎悠一样，正在微微的颤抖。显然，他也在挣扎要不要出手。他在修者的副业，炼丹上的成就据说相当不俗。要说这里有谁能救那个孕妇，毫无疑问就是他了。可是如果出手的话……和之前出手有什么差别？

    云微走前了两步，蹲到了那个孕妇的身边，伸出了手指。随着她手指的碰触，不到一次眨眼的时间，那孕妇就彻底被坚冰包裹了。还持续着张嘴呻吟的姿态，显然没有反应过来。

    学不了蓝度的演技，云微只是站起身来，微微向吴秀一躬身。坦诚的说，没有什么诚意。

    ——觉醒者，大家就都扮演觉醒者吧！

    顾惜感激的朝她笑了笑。

    云微也不以为意。拥有同情和怜悯的心态，这样的才是人类吧？救或者不救，每次都是艰难的挣扎。这样的抉择，还是不做最好。

    何况他们这个队伍里，还有不少善后的高手。

    项辉立刻就把成果敲定了，“大人，这样您的食粮就被保存下来了呢！”他得体而出色的带上了些许讨好的味道。

    吴秀满意而矜持的点头，“你们这些家伙，倒是有些用处。”

    在这小小的插曲过后，两个队伍自然而然的合并了。而云微这边的身份，也变成了“被俘虏而投诚的觉醒者们”。吴秀也没有过多的理会他们，那三个武者殷勤的走在了他的身后，他也就状似无意的问道，“如果是我那些同类，只怕当场就把这些家伙给享用了，谁让你们把这些人送过来的？”

    被烧掉了鞭子的那个武者小心翼翼的回答，“回大人，其实，是中军的那位大人，领人抓了一大堆俘虏呢。您不知道，一大群，几千个人，就这么窝在一个山谷里。如果没有我们发现，也死定了……不过那位黎大人说，这里一下子用不了那么多人，而且很多家伙如果不及时治疗一下的话，根本不可能活着送过来。那就浪费了。所以……”

    见他都要把事情说完了，另一个武者连忙大着胆子开了口，“要我说，送来的人越多越好才对。留在那边还要费神费力的养着，那才浪费呢。”

    这几个武者显然没有注意到，听了他们的话，吴秀的“俘虏”中，有一个身量不高的家伙，已经震惊得有些踉跄了。在没足的雪地中，若非是有人扶着，就此摔倒了都有可能。

    吴秀似乎也没注意到这点。他只是淡淡的说道，“我没看错的话，那个孕妇是个武者。所以才能支撑到这儿……这队伍里，女人的数量太少了一点……是都被留在路上了吧？你们嫌人少，是嫌在路上的消遣不够？”

    他貌似无意的点出了一个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