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辈(番外四)

    接下来的日子，德润依旧淡淡地对我，不近不远，恰到好处的让人觉得——他就是拿我当他学生的小姨、朋友的妹妹罢了！

    姐和我谈过他的态度，她很是为我着急，几次三番地想帮我问问清楚——德润他到底是对我有心没有？

    我拦着姐，不肯让她去。

    姐担心我，问我是怎么个意思。

    我说我等他！

    姐瞅着我看了半响、直叹气。

    这后面的日子里，姐嘴上虽没说不让我这样做，可其实，她不着痕迹的、不停气的帮我安排了许多次相亲。

    说到底，我是姐的亲妹子，她不愿我受苦、怕我虚耗了年华，姐是为我好，既然姐没讲明是相亲，我就只做不知好了。

    说破了天，她是我亲姐，有姐操心我，是我的福气。

    我对那些姐觉得能让我过上好日子的优秀相亲对象们，全都只说同一句话“我心里有人了！”

    我心里有人了！我心里有德润在了！

    我等他，等他收拾好心里的念想——不论是好的还是赖的、是清的还浊的，我都等着，等他愿意不再背过身、等他自己转过来、面对我，我等他、我人就在这儿，我心就在这儿，反正，我就在这儿等他！

    直到车祸那时，我躺在病床上，我在那儿，等到了德润！

    那会儿只感觉挺累的，浑身都没劲，我开始其实还不太清醒，后来想来，多半是术后的麻药效果吧，当时的我，连自己身在何处都没大弄明白，就听见德润在我耳边喃喃道“你那么好，那么多有大好前程的男人都喜欢你，我怎么能束缚住你的羽翼，让你跟着我这么个不合时代潮流的人走？”

    我一边在心里奇怪德润怎么突然肯跟我讲这个了，一边急得想反驳他的话——你觉得我好就成，什么叫那么多男人喜欢我？什么叫你不合时代？

    可我身不能动口不能言，我连眼皮都撑不开——无法看看德润，看他是不是面对着我说的话？！听声音、他是在我耳边说的，那至少，他在我身侧，没有背对着我？！

    德润的声音继续响起“我儿时，道观里时时有人伺候，信男善女常供山门，称我父——老神仙，称我母——仙姑，称我——小神仙，然而，顷刻间家毁人散，我父成了牛鬼蛇神，我成了人人喊打侮蔑的畜生，母亲修道有术、貌美灵秀，有、有那该千刀万剐的、连畜生都不如的杂碎，欲以我父子的生命要挟我母就范，母亲不堪其辱，杀死十余人后，与我们父子偷渡到三不管的地界，隐姓埋名、东躲西藏的过日子，母亲！”

    我知道，在文革的时候，有黑五类的子女实在是过不下去那猪狗不如的日子了，就往边界跑的，偷渡出国谋条生路的不在少数，可我不知道，德润他、他也、也、我想安慰他、我想跟他说——都过去了，别伤心！我会用我所有来保着你的！可是，我动不了。

    德润的声音不对？！他是在哭泣吗？！我的心，疼！

    “母亲她一生茹素，从不杀生！医术高明，活人无数！想那些个妇女儿童的病症，在当时乃为多数医家忌讳畏惧，而母亲、母亲连出豆这种极易传染而导致死亡的病症都从未拒绝过——她本身是从未出过豆的啊！可她、她从来也没拒绝过任何一个求医问诊的病人，她总是亲手一点一滴的看顾病人，施针喂药，脓血屎尿不忌！可到临了，她却背了十多条人命！人命！母亲她、她终是不堪心魔，客死他乡！”

    我的德润，你那时才多大，你怎么挺过来的，老天！你怎么能这样对这么好的一家人？！为什么要这样对年幼的小德润！

    我再不济，父母死前也没让人糟蹋成、成那样，可怜的德润，我们都是不合时代的，我见过有人为了活命，不顾一切地嫁娶成份好的人家——姐不算，姐和哥是真心实意的。可是，四人帮已经倒台了，现在早就过了文革时期了，你还是没能缓过劲儿来吗？！

    我的德润，你受伤太深了吗？！我是真的想抚平你的心伤，用尽我之所有，用尽这世上的什么都成，我不愿你难过！

    “你象初夏时节枝头刚刚绽放的白色小花，美丽纯真、清香甜蜜！但你不止是那不能言语的花儿，你还有迦陵频伽也比不上的歌喉及灵动的才华，聪颖慧黠、诗书气韵！真正是造化钟神秀，老天造你时，定是偏心的狠了！你心善体贴，胸襟开阔，从不因曾经受过的苦难，而怀疑人世，我比不上你，你那么干净，从你的眼到你的心，世间的任何污秽都无法沾染你的干净，你包容、原谅、甚至遗忘！而我呢？我总劝自己——不跟他们一般见识，他们不配！可你、你是真的压根就没把那些污秽放在眼里，更不用提记进你的心里了！”

    我那有德润讲的那么好？！我感觉很不好意思，可是，我也感觉很高兴，不，实在是太开心了，听到自己心上的人，这样、这样称赞自己，但凡是个女子，她都会乐得晕过去吧！可我，晕是没晕，但就是动不得！叹气！就算我没德润讲的那么好，但，只要你喜欢，我一定要努力到你说的那样，只要不让你失望，我怎么样都行！

    “我不如你，可我、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不敢在你面前说，你知道不，我喜欢你！”

    我听到了什么？！他、德润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再说一遍，让我听到、让我听清楚——你是不是说你喜欢我！急死我了，老天！你就让我睁开眼睛看一眼德润吧？！你就让我有力气张开嘴问德润一句吧？！求你了！老天！

    “我一直都晓得，和我一样知道你好的男人，太多了！”

    不是这句，我是想听你说刚才的那一句。

    “我一直忍着！他们都有个国家铁饭碗，都有个好出身、好成份！”

    他们？是说那些个军人还是姐给我介绍的那些个相亲对象么？我知道姐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给我介绍的自然都是这当代的上层人物，可、可那是因为你一直不睬我、姐她才、我、我不要你忍，我也不要他们，我要你！

    “我、我也有忍不了的时候，我在古城的时候，老是借俩小的名头，占着你的假日，我不想你去见别人，我在新疆的时候，我和他们过招，我不想把你让给，不如我的人！”

    这很好哪！我听的心花怒放、甜蜜的要命！德润是最好的，我只见你，就喜欢你一个，我才不会去瞅别人哪！

    “姓葛的，我已经医好他了，你醒来看我一眼哪！我再也不背对着你了，你醒过来，看看我，和我说句话，说啥都成，打我骂我都成，药效都过去一个小时了，你睁开眼睛吧！别让我着急了，你心那么软，连姓葛的都饶了，怎么就不理我了呢？其实我知道，知道你、你心里有我！”

    姓葛的？药效？我怎么了？等一下！你知道我心里有你，你知道！真好！你知道就好！知道就成！我不求别的！真的，这就足够足了，你知道我的心就够了！

    “我想杀了姓葛了，可我下不去手，我真的下不去手哪！我以前总以为，我能象母亲一样，为了保护心上的人，杀人放火我都能做到，我心里总觉得，母亲她杀的既然是那种该死的杂碎，就不该为那些东西感到难过，还、还自责到放弃了继续生存下去的意念，抛弃了我和父亲，不应该哪！可如今轮到了我这里，我才恍然大悟，不是为那些杂碎、不是为了任何外物，我们是、是过不了自己这关！过不了！过不了自己的心！医——我是个医者哪！生命之珍，贵于一切！我家世代祖训如此，我从小受教于此，我所学所见所知所闻所用、一切一切都是为此哪！对我来说，但凡有一丝希望，那么罄尽一切，我也想努力让其活下去，我是医家！我下不手要他的命！我的手，我的本事是用来救死扶伤的！救死扶伤的！我放过他了，我真的放过姓葛的了，可是，那个家伙，他居然还敢在人后污蔑你，他居然敢！居然敢！我不能让他死，我也能让他活的不痛快！”

    原来是这样，姓葛的是自取其咎，让德润为这种东西思来想去的，真是，太白费德润的精神了，有这时间，想点啥不好，想那东西干嘛！还又是用石子打它又是医治它的，真是脏了手了，还、还让我担心德润接受不了——知道他做过这事的我，唉！老天你干吗让那么个东西出现在我们跟前，得！反正你就是见不得人好！臭老天！

    “我怕你心里有压力，怕你不敢出门，怕你做什么傻事！所以我轻描淡写的跟你讲——姓葛的不能再出现在你跟前了。可你，你的心太通透了，压根就不去考虑那个杂碎有可能是真的出了意外，老天给他报应了之类的高兴他倒霉了的心，你不惊不喜，一下子就反应过来——这事是我干的，你没有当做不知道，也不怕与我成了共犯，与我淡然告诉你此事一般，你也轻淡地问了我五个字——是你做的吗？”

    我不是轻淡，我是轻声，我是怕万一德润你有啥忌讳，我是怕不小心伤着你！还有，有你在，我才没压力呢！你在，我做什么傻事呀！我也不是不敢出门，我是想、我就想等你来了，等你带我一起出门，我想看到你在乎我的表现，谁让你、你装的一幅不在意我的样子呢？！我想你在乎我！那怕就表露出那么一点点，就成！

    “让你发现我的阴暗面了，我反到是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在那之前，你的眼睛一直告诉我——我在你心里是个多么虚假的完美人物，你没有看见过真正的我，这让我即庆幸又难以自持的有些许失落感！现在、知道了这样的我后，你也就该不喜欢我了吧？”

    说啥呢？！德润你怎么是个虚假的了，你本就是完美无缺的！无人可及的！就算是有污秽沾上的衣角了，我也愿为你洗衣清角。就算你、你怎么样了，不管你怎么样了，我都不能不喜欢你，我不止是喜欢你哪！德润！我爱你！爱着你哪！

    “可你下一句话就把我惊呆了，你没有厌恶我、没有看不起我、没有谴责我、你连原因都不问，只问我——怎么做的？我心里快速的掠过一个念头——你是怕我此事做的不周全，被人逮捕法办吗？！你不在乎我做了这么不干净的事吗？你还是肯站在我这一边吗？我不想让你担惊受怕，可我又实在是无法当着你的面，对你承认我的确是干了这么件肮脏的事，我又想在你心里保持我完美的一面，又想让你知道真正的我是什么个样子，是不是挺奇怪的？我也觉得自己蛮矛盾的，我想编个善意的谎言安抚你，可我偏又没法子对你说谎？真是要命！我不得不避开你的注视，含含糊糊的表示了——这事，绝对不可能东窗事发的事实！可你、不单是考虑到事情有可能会被发现，你还考虑到了事发的后果，你还想一股脑的全扛到你自己一个人的身上，你居然叫我教你！你不嫌弃我是个心狠手辣的伪君子吗？”

    德润，别这样讲你自己、别这样自责，是我的错！该死的姓葛的！德润德润！我不该让你去医那姓葛的吗？！是我让你做了这讳违你心的事，是我！可我不是、真的不是觉得你做的任何事有那一丁点不对的地方，我是怕你出事，怕你心里有负担，我是不愿污秽沾染上你呀！德润德润，德——承载大道；润——恩披万物。你本就应是世间最真的真君子，你生就该是世间最伟的伟丈夫，好男儿本当如是——上阵杀敌千万、下马护已心爱。对待那种东西，狠心正是应当，你怨的你母亲以死逃避现实，抛弃你吗？我也要怨她了，做为一个医生，她自责我能理解她，可做为一个母亲，她难道不该坚强地为她的孩子支撑着活下去？

    “你居然想全部替我扛了这些事？！我的好姑娘，你待我，实在是太好了，好到让我不知所措！我知道，我爱上你了，我爱你，所以，我还是不得不放手！不得不、再一次的放手！你知道吗？虽然之前我一直再忍着让自己放手、可那会儿我原是在一激之下想过不再放手的——就因为那姓葛的，让我打碎了的、我自己给自己限下的界线——我无法忍受把你让到别的男人怀里，我不愿意让那些个护不住你的人糟蹋你，我不想再继续放手让你离开了！可你、这样无私无畏、坦然率诚，我、我为自己的私心羞愧，本是抱着不再放手的心去见你的，可临了我还是得放你走，让你能找到你本应得的幸福！”

    爱我！不是喜欢我！是爱我！德润说他爱上我了！嗳！这会儿让我干什么都行！啥都成！啊！是我问错话了，是我不好，你别放弃我啊！你要把我给谁？我谁都不要，我只要你，什么幸福？有你就成，只有你是我幸福啊！

    “我瞅着哪！你姐给你介绍的人都是有大好前途的，人品也都算是周正，就是能力有点差！瞧我，又来了，总是觉得这世上没人配得起你！”

    对！对！没人、不是，是我那个也不配，我就配你就成，那些人都很好很好，可我心上只有你！哎！我是说，你很好，你更好，不是，总之，你最好了，我也不一定配得起你，可我，只想配你！唉！羞死人了！我怎么这么说话？什么配不配的！哎！还好没让德润听着，一个姑娘家的，真是！

    “放心吧！我盯着他们哪！有那个敢对你动个歪心斜念的，你不用怕，我自会收拾他们，那些人只要有能力在如今这个社会里向上发展就成，其它的，我会悄悄帮你、你们解决的！我虽然现今就只是一个行脚医，但我有钱，瞧瞧，这话说的真庸俗，我还有本事、还有那么点能耐、人脉，只要你选定了他们中的那一个，我就能、我能助他扶摇直上、成名立万，好让你跟着他享福！”

    “我才不干！我就要跟着你！”急死我了，德润他这说的是什么话？！他看上那个男人了，要我去跟别人？！

    德润他的样子怎么这么糟？！眉头皱的死紧，嘴皮干巴巴地的都有些泛白了“你多久没喝水了？先喝点水？衣服也皱褶了，脸色也不太好，你是不没休息好？再有急事也要注意身体，你、你怎么了？怎么、咦？！”

    德润他、他跑了？！我刚才、刚才我、我把话给说出口了？！我能开口了？！不对，糟糕！我说了些啥？他生气了？所以不理我了？还是？

    没等我想完，德润又进来了，我望向他的脸，他好象不是生气，嗯！他这是挺高兴的样子。

    “姑娘，你醒了！来看这儿，有没有重影？那儿感觉不好？身上有那儿疼的厉害？”是一个穿着白大褂的西医，噢！他是跟着德润一起进来的？我都没注意。

    等我弄清楚自己是怎么了后，在西医的一系列问话、检查后，好不容易又只得我与德润俩人守在这病房里了。

    德润沉默不语，看来他又回他的自保壳子里去了，我的心，只感觉空空的，很难受、很失落！

    “别掉眼泪，你现阶段还不能喝水，再流失体内水份，对你身体没好处。”德润他说我哭了。

    我哭了吗？我没感觉到，我只见到德润他小心翼翼地、轻轻地用棉签沾了些水，点在我的嘴唇上。

    这会儿的德润看上去心情好象还不错，而且，我刚刚明明白白的，听到——他心里有我，他喜欢我、爱我！我想、想试一试，就算现在不成，他这一时半会儿的还是不肯和我好，那我也要让他晓得——我喜欢他、我爱他！只等他！只、只肯配他一个人！没有其他人，没有其它事！只有他！

    我用我所有的心意瞅着德润，不期盼他现在就能接受我，只恳求他让我把话说完就好“我喜欢你，我爱你，我等着你，等你想看到我的那天再来找我，你来不来找我都行，只要你不反对我等你就成！要是你觉着我这话让你有担负，你就当我从来没讲过，你从来没听过，要是有一天，你想到我了，愿意来了，我就在这儿等着你呢！随便你啥时候想起我了，来找我！啥时候都行！”

    德润的眼睛亮晶晶的，整个人都、嗯！好看极了，脸也红红润润的，真的！我感觉咱乡里新送来的苹果都没这么、嗯！让人这么想咬上一口的感觉。就是，嘴巴虽然笑得都裂的这么大了，牙齿从我这个角度可都看全了啊！德润可从来没有这样笑过，反正我很少见到笑的露齿的时候，哎！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你先喝点水，好不？”

    德润的嘴唇很干的样子，应该是没好好喝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