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目录:戏疯子外传| 作者:| 类别:历史军事

    (第六章)

    杜茂转到离淀几里远一个叫埝头的村子。一整天没出村,活儿一个接一个。心里快活,一边做活,嘴里还忍不住不住哼几句梆子腔。晌午饭点时,还是一家热心的主顾给端出了一大碗揪面疙瘩充了饥。到天傍黑收了工就投宿在村头一个鸡毛小店里。三间临街的南屋里对面两铺大通炕,大门口挂了个栓着红绸条的笊篱算是幌子。地处偏乡僻壤,平日来投宿的无非都是些贩夫走卒串乡的小手艺人之类。店掌柜是个挺和善的小老头,写好店簿后,掌柜的问:“客人是自己起火呢,还是吃现火。自己起火,店里有锅灶,只收点火钱。吃现火呢,有烩饼面条之类的,杜茂儿从不自己起火,于是要了一大碗烩饼。掌柜的答应一声立马捅火,过了有一袋烟的工夫,肩膀上搭块抹布的掌柜,把烩饼端到杜茂面前的小炕桌上。顺手先抹了一把桌子,然后后退一步眼瞅着杜茂没话找话地搭讪道:“客官是个手艺人,年纪不大在外闯荡,见多了世面。”,杜茂不以为然地摇摇头:“嗨,混饭吃的行当,上不了台面。”掌柜的也摇摇头:“唉,客官别这么说,这年头有门手艺就好比铁杆庄稼,比起土里刨食,那是旱涝保收。”杜茂听这话还挺顺耳,忙说:“要说也是,倒是撑不着,也饿不死的行当。”稍顿片刻又来个顺水人情:“不知掌柜的家里有活可做,要有正好捎带脚。”掌柜的一听顿时面露喜色:“正巧,家里养了头母猪,谁知不下仔,正想给它来一刀,变成肥猪年下好吃肉,客人可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啊。”杜茂说:“今个天黑了,明儿一大早再动手吧。”

    掌柜的也是连连点头:“行,行,客人啥时方便都行。”稍倾掌柜的又很殷勤地问:“客人可爱看戏?”一听说戏杜茂顿时就来了精神,忙说:“把那个不字去掉,我跟戏没够。”店掌柜的说:“那你可来巧了,今个黑下村里正唱大戏,吃完了看戏去吧。”杜茂一听顿时喜上眉梢地问店家:“那可又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啊,不知是那来的班子?”店家说:“就是本地的梆子班,有俩戳得住的角儿。”稍倾又向杜茂炫耀道:“”不瞒客官,要论直隶大梆子那可是在这一带起的家,这些年来出了多少有名的科班,又出了多少名角儿。听得出老头儿还挺在行,杜茂觉得遇上了知音,不由眉飞色舞起来:“哎呀,掌柜的,一提大梆子,我都有点坐不住了,忒叫人上瘾了。”就像勾出他的馋虫一样,只觉着嗓子眼直痒痒,情不自禁地摇头晃脑地唱了起来:“田玉川在龟山举目观望眼花缭乱,果然是好风景名不虚传……”店家听得有点目瞪口呆在一旁连忙翘着大拇哥:“哎呀!客官这两句游龟山还真是有板有眼有吞口是个行家子。”杜茂止住了唱自鸣得意地说:“不瞒掌柜的,我天生就是个戏虫。”店家连连点头:“嗯!看得出,看得出,不瞒你说,这一带人那个不好听大梆子,那个不会哼哼几句,等有功夫咱俩盘盘戏。”老头儿堆着一脸的笑,又说了句:“那你慢用,有事明早再说。”说完退了出去。杜茂儿大口大口往嘴里扒拉着烩饼,隐隐听见远处的戏台上传来铿锵的锣鼓声。他知道这是头通鼓,按规矩的敲过三通鼓才开戏。

    这时,只听院子里一个老妇喊了一声:“当家的,俺娘俩看戏去了,看好门啊!”就听掌柜的答应了一声。紧接着就见一位五十多岁的妇女,身后跟着位穿碎花布袄裤梳条大辫子肩上扛条板凳的姑娘从那穿堂门口一闪而过。如同惊鸿一瞥似地一现身,一霎那间姑娘的目光在杜茂身上扫了一眼,两道目光不期而遇。就那一眼如同钩子一样,把杜茂勾的心里直跳。呼噜两口咽下了最后几口烩饼,连忙扑到店房门口向外张望。已是夜色朦胧,那里还看得清人影。他不免有点失落。也大声朝院内喊了一嗓子:“掌柜的,看戏去了。”掌柜照样答应了一声:“客官放心去吧.”他迈着追寻的步子出了店门一路向人头攒动的戏台走去。

    在村头一个空旷的大空场上用芦席搭起了一座高高的戏台。台脸上吊着几盏偌大的黑油灯,每盏灯里都伸出几只粗大的棉花捻子,那昏黄的灯焰还不住冒着黑烟。杜茂儿早过了扒台板的年岁,又是在外乡,也只能站在后面的人堆里看。帽戏是南天门,杜茂对这出戏也早烂熟于心,也叫走雪山。一个老生一个青衣,一主一仆逃难路过一座大雪山。只见台上那老生作出一连串的跌扑翻滚表现行路艰难的动作,把一副雪白的髯口抖的飘飘欲飞,博得了台下一阵喝彩声,最后咕咚一声倒地冻死在雪山上。那青衣扑在忠心的老仆身上那一段悲愤欲绝的唱,也唱的是那么凄楚苍凉。接下来的大戏偏巧就是“蝴蝶杯。”这可是河北梆子里最骄人也是他最迷恋的一出戏,尤其是游龟山和藏舟那一折,每次都看得他是如醉如痴,那唱词早都烂熟于心。可是今个似乎有点心不在焉,眼睛在不住地四面搜寻,希冀看到那个穿碎花布袄的身影,可是人山人海那里寻的着。后面的戏他都没心思看,就像百爪挠心一样。他心说,都是那一眼惹的祸把颗心给勾跑了。没等散戏他就先跑回到店房,偏巧那晚就他一个客人。躺在大炕上,耳朵却在听着外面的动静。过了好一会儿街上传来嘈杂的人声和杂沓的脚步声。他知道是散戏了,忙跃身而起踅到店房门口,果然一阵细碎的脚步直奔店房而来。他那颗心也不由嘣嘣直跳。娘俩一进门,老妇一眼看见了站在门口的他,随口问了句:“客人没看戏去?”他慌慌张张地答道:“去了,去了,刚回来。”说着话眼睛在后面扛着板凳的姑娘身上溜去,偏偏与姑娘的目光碰个正着。他又急速躲开了。

    娘俩进了屋,他又躺回了炕上,却觉着浑身燥热不住地翻身。脑子里翻滚着戏中公子田玉川和渔女胡凤莲的影子。他佩服公子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仗义,更羡慕公子因打抱不平而赢得了渔女胡凤莲的爱慕,甚至有些嫉妒公子,自己遇不到这种美事呢?终于忍俊不住,嘴里就唱了起来。从游龟山到藏舟从头到尾来了一遍。唱罢田玉川又唱胡凤莲,先小生后青衣。唱着唱着仿佛自己变成了打抱不平的田玉川,倾倒了美丽贤淑的胡风莲。浑身平添了一股豪气,边唱边胡思乱想,直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等到再一睁眼,天光大亮了,也许是夜里太兴奋了没睡好,脑袋有点昏昏沉沉的。忽然想起昨黑答应掌柜的事,连忙穿上袄裤爬了起来。踱到店后门口往院里张望,只见掌柜的挥把扫帚正在扫院子。一见他,赶忙打个咋呼:“客人这么早就起来了?”杜茂说:“出门在外的人那有福气睡懒觉啊。”掌柜的点点头:“倒是。”稍倾又来一句:“客人好精神头啊,半出蝴蝶杯唱得是滴水不漏。”杜茂有点尴尬,连忙脸上陪出笑:“该死,一看戏就犯瘾,嗓子痒痒憋不住,吵着掌柜的了吧?”谁知掌柜的也来了个小呲牙:“那里啊,躺在炕上听戏那儿找这份造化去啊!”俩人不由相觑哈哈一笑。

    杜茂收起笑容对掌柜的说:“先看看你的猪吧。”说完朝院子西南角的猪圈走去。猪圈里一头瘦不拉唧鬃毛稀疏的半大猪趴在窝里。掌柜的也凑了过来在他耳边说:“本来是想让它下崽,谁知光发情不坐胎,你说气人不气人?干脆就给它一刀年底吃肉得了。正在着急偏巧遇见客人,真是有福的人别着急。”掌柜的显得很是殷勤。杜茂说:“嗨!这不是手到擒来的事儿。”他撸撸袖子吩咐掌柜的去端点泔水来。掌柜的颠颠的端来半盆泔水倒在食槽里,还抓了一把谷糠撒在了里头。那猪果然贪吃,急忙一跃而起窜过来一头扎进食槽呼噜呼噜地吞食嗓子里还直哼哼。说时迟那时快,杜茂一躬身一伸手死死地抓住了猪的一条后腿,然后一纵身跃进了猪圈。这些年早已练就了一副敏捷的好身手和好力气。只是用力一翻腕就把头十斤的猪掀翻在地。一条腿死死压住了猪脖子,另一条腿压住了猪后腿,迅速地从别在腰里的皮囊里抽出那把桃形的刀子,在猪后下腹拍了拍,找准了位置,一刀下去拉了个一寸多长的小口,从刀口伸进俩手指抻出了猪的卵巢,一刀割下,又割断了输卵管,然后用早已认好的麻线针将刀口缝合,又向掌柜的要了一点香油抹在了刀口上,这样刀口不会感染。他将沾血的手在猪身上蹭了两蹭,胸有成竹地对掌柜的说:“行了,掌柜的,到年底就是一头大肥猪。”掌柜的满脸挂着殷勤的笑容还翘起大拇指:“行,行,师傅手底下真干净利索!”杜茂有些自鸣得意地说:“这不是张飞吃豆芽,小菜一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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