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第四十九章）

    果然没过一年村里有电视的人家多了起来，杜茂家就清静了许多，杜茂反倒有些失落了。电视的兴起似乎代表着一个新时代的到来。那时候，全国上下已经开始流行一个新词，改革开放。是要以经济建设为中心，逐步由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移。县城一家商店门口公然贴出了一幅金字对联：时间就是金钱，金钱就是生命。**辣的字眼撩拨着路人的眼球及心扉，金钱二字堂而皇之地登堂入室。不能不说是斗转星移换了人间。与此同时还有新鲜事在涌现，早些年被造反派扒了的庙又都得以重修，扳倒的泥胎又重塑金身立了起来，断了多年的香火又开始兴盛，凭空里又多了许多善男信女开始虔诚地拜佛，希望佛能保佑其吉星高照，财运宽广。连杜茂也感慨世事的变换简直令人眼花缭乱。农村里也开始流行一个口号，发家致富，争做万元户。口号喊得挺响亮,倒是给庄稼汉们提神。可庄稼汉们还是觉着这个目标有点遥不可及。自打分了地有了自主权的庄稼人们，倒是憋足了力气往地里使劲，甭用说，地还是那么点地，人还是那些人，可产出却要比集体耕种翻番还要多。可是令庄稼汉们日渐生怨言的是。国家以前对农业的种种扶持优惠政策不见了。各行各业也开始揩农业的油。化肥农药，柴油，电价也都水涨船高地不断往上拱。种地缴税纳粮，自古以来似乎是天经地义的事。如今除了公粮照交，农业税照收外。各种名目的摊牌也纷纷出笼，美其名曰三统五筹。用公家的话说，为了使乡村这架机器的运转，动力只能羊毛出在羊身上，不朝你种地的身上拔毛朝谁身上拔？庄稼汉们都感到负担日重一日，虽多有怨言。但俗话说的好，官法如炉。公家张口一发话就是法，老百姓你胳膊拧得过大腿？且官家有的是法子对付你。你敢不交，派民兵来抄你家粮食，拉你家牲口，抓你家圈里猪没商量。你再不服气一根麻绳五花大绑捆起你来关你几天黑屋你也是白挨着。以前大集体时庄稼佬都有个社员身份倒是担不着这份烦恼。庄稼佬谁心里都有数，照这个架势，光凭在土里刨食扣除七折八扣，最后也就是闹个肚儿圆，万元户还是个梦，除非你会点石成金。杜茂整天耳闻目睹这些，不由又心生出一番感慨：“嗨！啥朝啥代，最苦的还是庄稼佬！”

    以前大集体时，生产队就像个四世同堂的大家庭，虽然是别别扭扭，疙疙瘩瘩，面和心不和。你盯着我，我盯着你谁也不愿多出力，还老怕自己吃亏。可总的来说上边还有个老祖宗镇着，谁也没敢撕破脸皮。可是自打一分开原来的一大家人似乎一下子出了五福，个个都变的六亲不认。春天浇地时，为用水用电，你用早了我用晚了，我用多了，他用少了。谁都想占先各不相让，张王李赵各户争斗不休，甚至大打出手。刘家种地多种了一个垄，许家一生气耕地时就往刘家地边多耕了一犁，收复了失地。刘家又不答应了，说侵占了他家的地，两家就干仗，甚至闹上法庭对簿公堂打官司。王家种的是高梁，郭家种的是花生，郭家就赖王家的高粱遮住了他家的风，乎着他家花生不爱长。两家也三日一小吵五日一大吵，地邻成了冤家。凡此种种不一而足。杜茂也常纳闷，原以为分了地，大伙都过太平日子了，没想到咋还又出了这么多杂七六八的事？可见现实远没有想象的那么好。有时他倒不禁会怀念起大集体的热闹场景来，禁不住会心生一番感慨，真是就像老话所说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啊！

    真是时事变幻莫测，自打进入八十年代，改革开放蓬勃兴起，时代的变迁，时事的转换真是日新月异。许多刚恢复不久的传统的东西，可是很快又被新兴的东西取代了。

    曾几何时古老的传统文化又开始衰落，随着电视录音机及流行歌曲的兴起，曾红火了一时的传统戏受到了极大的冲击。每到秋后春前村村争相搭台唱大戏的景象越来越少见。人们似乎把剧团给忘了，戏曲受到了空前的冷落。本来的演出黄金季节变得越来越清淡。城里的演出市场也在不断萎缩，剧场里是门可罗雀。剧团陷入了门前冷落车马稀的尴尬地步。文化局的脸色也逐渐由热变冷，曾经的香饽饽，眼见着成了一块鸡肋，留着没油可取，弃之有些于心不忍。看这趋势有可能变成个累赘。于是这个顶头上司处心积虑想方设法甩包袱。勒令剧团改制另起炉灶，独立核算，自负盈亏。这回剧团惨了，成了姥姥不疼舅舅不爱又被亲娘断了奶的孩儿。一时间从团长到演员都是满腹牢骚，怨声一片：“红火时拿咱们当香饽饽捧着，没利可图了立马就变脸把我们一脚踢了出来，真是有奶便是娘啊！”牢骚归牢骚，现实还是现实。大伙是满腹愁云，一片无可奈何的叹息声，究竟如何才能求得一条生存之道呢？众人都有些迷茫。无计可施的团长只得放出话来，只好八仙过海各显其能自己去找自己的饭辙吧。

    毫无疑问，大乐的也陷入了极大的苦闷中，好一番摸爬滚打，终于在的小生这一行当里演技日臻成熟，渐入得心应手的佳境。一门心思地要成一个角儿。谁知命运似乎成心要捉弄他，踌躇满志欲展翅翱翔时时却又遭遇了迎面而来的寒流，他不得不怅然若失地收起展开的翅膀，无可奈何地在角落里重新梳理羽毛。但他脑子并没闲着，也在挖空心思地琢磨剧团如何摆脱困境。可一时不得头绪，难免心里烦闷。这日正逢县城大集，也难得如此轻闲。他走出剧团的大院子想去集上散散心。你别说，自打改革开放，搞市场经济这个词流行后，市场倒是空前的繁荣起来，商品交易十分活跃。大集热闹非凡，光是那卖服装鞋帽的摊子在街上摆了有一里地，各种时髦新潮的服装鞋帽看的你是眼花潦乱。逛集的人摩肩接踵,熙熙攘攘，欢笑声加上各种吆喝声，叫卖声交织成一首喧嚣的市场交响曲。

    大乐挤在人流里就像一片落入洪流里的一片树叶毫不起眼。不由得想起在舞台上的风光时，走到哪里都会招来许多人的指指点点和注目。而今却再没人多看他一眼，心里不免就生出一股失落感。真是此一时彼一时啊！他不甘心就此销声匿迹,可如何再造辉煌呢？脑子里又开始琢磨这个问题。从大集一头走到了另一头。忽见在一块大空地里平地搭起了一座大尖顶帐篷，入口处一副立体声音箱正在嘣嘣嚓，嘣嘣嚓放着节律劲猛的音乐。旁边张挂着一幅红布幔子，上贴着许多大幅唱歌跳舞的照片，左右霍然两行大字：最新潮奉献，劲歌劲舞，令你如醉如痴！风靡美国的霹雳，令你惊叹不已！门口一个穿一身黑衣的年轻人手持电声喇叭站在一只高脚木凳上不住地大声呼喊着招揽看客：“走过路过，切莫错过，花两块钱进来瞧瞧你不后悔，保准你大饱耳福，大开眼界！看过还想看第二回！”门口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经不住诱惑的年轻人，挤挤插插地买票入场，也有不少中年人在外围好奇地引颈观望。大乐心里不由一动，没想到这新潮玩意这么快就风靡到小县城里来了？我倒要去饱饱耳福开开眼界，领教领教到底是啥新鲜玩意。于是挤进去花两块钱买了张门票进了场。帐篷很大，周围是观众，正中的空场是表演区，当头吊着个比篮球还要大两圈，类似绣球一样的家伙，看样子是个灯。看惯了舞台灯光的大乐都有点新鲜。场地一侧还有一个小乐队,最扎眼的是那副亮晶晶的架子鼓，其余还有电琵琶，电子琴等。一看倒是净新潮玩意。

    观众满场时，表演便开始，头顶上的大圆球旋转起来，射出了数道彩色光束在旋转中闪烁出无数斑驳陆离的光斑，帐篷里似乎笼罩上了一股诡谲虚幻的色彩。嘭嘭嚓嘭嘭嚓劲猛的架子鼓带动几样电子乐器奏出了强劲的音乐节奏，几个上身穿白色紧身白衬衫，下穿膝盖破洞，裤脚毛边的牛仔裤的男女疯狂一般地扭动着身子，男的长发披肩，女的露着肚脐。就像吃了烟袋油子的蛇一样浑身乱抖乱颤。观众群里响起一声声年轻人的尖叫和呼哨，那气氛相当火爆。后来大乐才知道那叫迪斯科，来自非洲的一种舞蹈。接下来几个装束怪异的青年男女轮番上场，手持麦克风，边舞边唱，摇头晃脑，浑身乱扭。那唱似吼似喊，有点声嘶力竭。大乐明白这

    这就是所谓流行歌曲。真是耳闻不如眼见，观众群里不时爆出喝彩声和巴掌声，许多年轻人是如醉如痴一般兴奋。下面的表演更雷人，四个发型怪异的小伙子上场，先是模仿木偶机器人，似攀岩，似履钢丝，似爬墙，又似在月空漫步，四肢机械僵硬地动作着。忽然一改套路又拿大顶，翻跟头。不过那大顶和跟头不同于戏曲舞台上的武把子，显得那么滑稽。接下来四人各出奇招。有脊梁着地，肩头点地陀螺一般地旋转，有像醉汉一样身子乱晃，双腿乱绊，做出种种似扑似跌稀奇古怪的动作。还有的似马戏团里的滑稽小丑，表演出种种翻转腾挪的动作，还有的只是大头朝下，双手着地，做出各种奇特的定格动作。的确是新鲜奇特。旁边有人解释，这就是风靡美国，刚刚引入中国的霹雳舞。整个演出有俩小时，帐篷里的气氛似乎是热浪，一浪高过一浪。的确叫大乐大开了眼界。看着眼前的火爆，再想想门可罗雀的剧场，不由心里生出几分怨天尤人来。如今的中国人倒都喜欢起稀奇古怪的玩意来，老祖宗传下来的正宗玩意却被冷落在了一边。就像人们吃腻了窝头咸菜，都想尝尝汉堡热狗一样，真是此一时彼一时，水火两重天。苦乐不均啊。可转念一想，光是怨天尤人无济于事，剧团眼下这潭死水咋把它搅活呢？这才是当务之急，总不能伸着脖子等天上掉馅饼吧，忽然灵机一动，常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识时务者为俊杰。何必非在一棵树上吊死人呢，剧团就不会改弦易辙换换头面？暮然间，他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兴奋了起来。到底咋改呢，剧团改成歌舞团，唱河北梆子的改唱通俗歌曲？舞靶子们去跳迪斯科，霹雳舞，就像侯宝林说的相声全都改行，那可有点滑稽，岂不是旁门左道?他不禁又哑然失笑。不管咋说也算就像连阴天时终于从云彩缝隙间透出一线阳光,，看到了一线生机。如何才能抓住这线生机呢？他一时心乱如麻理不出个头绪。不由产生了一个强烈的愿望就是找个人倾诉倾诉，集思广益吗，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大约谁也不愿意在那儿伸着脖儿坐以待毙，落个被淘汰出局的下场。但找谁念叨呢?他第一个就想起了章老师。于是从集上回来就直接奔了章老师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