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比试

    那美貌尼姑正是郭襄。

    她自少室山上与张君宝一别之后，独身一人在江湖之上又闯荡了数年，游历了大江南北，长城内外。然而终究找寻不着杨过与小龙女夫妇，他们俩个便似是从人间蒸发了一般，就连遍布中原各地的丐帮帮众，也丝毫打探不出杨过的一点消息。就这样忽忽七年过去，郭襄也由一个小女孩长成了一个英姿勃发的大姑娘。但年日虽增，她心中对杨过的思念之情，竟是愈来愈浓。这一年，她终于回到了离开以久的桃花岛。

    自蒙古大汉蒙哥战死襄阳之后，忽必烈回大漠争夺大汉之位，襄阳得于享数年太平。郭靖等人眼见襄阳无事，全家都己回到了桃花岛隐居。眼见离家近十年之久的小女儿突然回家，当真是个个喜笑欢颜。黄蓉含泪抱住了女儿，爱怜地看着女儿久历风霜的一张俏脸，不住地嘘寒问暖。当晚郭家上下举行了一场宴会，庆祝家人团园相聚。

    郭靖此时己有六十余岁，当初这个小女儿离家远游，一去不返，当真令他着恼头疼不己。此时见小女儿安然回家，心中自然欢喜之极。宴会上酒过半巡，郭靖一把拉过了正在岛上做客的河阳殷老英雄，低声说了一会。那殷老英雄大喜，招手叫来了自己的儿子殷长庚，问道：“你郭伯伯想要将爱女许配给你，你看如何？”那殷长庚年纪与郭襄相若，少年英雄，天资聪颖，不但深得乃父鹰爪功真传，又举一反三，自创出了数十招精妙的招式出来，隐然己是武林新辈中的数一数二的高手。此次随父亲来岛上做客，言语举止谦卑有礼，深得郭靖夫妇的喜欢。郭靖当天就对殷老英雄说道：“只可惜我那小女儿离家数年未归，不然倒想与殷兄攀个亲家。”不想早晨说了这句话，中午便见到郭襄回岛，郭靖欢喜之余，想起早晨之语，因此便与殷老英雄重提此事。

    殷长庚听得父亲如此说道，不由愣了一愣，他在江湖之中早听得郭襄之名，今日见郭襄回岛，便在一旁偷偷打量，见她果然是清秀貌美，气质典雅，又是一身粉红劲装，腰佩长剑，温柔之中带着一份刚毅，甜美之中带着一份豪侠。心中不由对她暗暗倾慕不己。此时听到郭靖想把女儿许配给自己，心中大喜，纳头便向郭靖拜下，说道：“能得郭伯父厚爱，小侄当真感激不尽。”

    郭靖哈哈大笑，对殷老英雄说道：“殷兄，咱们武林中人，便不讲究俗礼客套了吧，难得贤侄与小女如此有缘，选日不如撞日，明晚便让他二人在岛上成亲如何？”殷老英雄笑道：“我这儿子成日醉心武学，寻常女子他看也不看一眼，难得今日有此心意，为父的求之不得。郭兄，便依你之意了吧，至于聘礼方面，老夫他日再补不迟。哈哈哈。”

    黄蓉在旁也是欢喜不尽，转眼朝郭襄望去，却见她眼神迷离，脸色忧愁，自顾一杯接一杯地在饮酒，似乎对郭靖将她许配之事丝毫未放在心上。所谓知女莫若母，黄蓉对这小女儿这十年来在江湖上的所做所为也略有耳闻，此时见她这副模样，知她心中思念杨过，不由暗暗叹了一口气。

    待得席散之后，郭襄仍独自一人在那饮酒，她酒量甚豪，这几个时辰下来，喝的酒实是不少。黄蓉见众人都己散去，便坐在郭襄旁边，夺下了郭襄手中的酒杯，将郭襄搂进怀中，爱怜地道：“襄儿，你心中所想，妈岂有不知。然而这世间离离合合之事，本是无常，不可强求。你此时尚还年轻，何苦如此愁闷呢？”郭襄这十年来独身一人闯荡江湖，也曾露宿山头，也曾风雨行路，苦头着实吃了不少。其时武林之中大多数人均认得她是郭靖之女，碍于郭靖的名头，倒也很少有人敢于公然得罪了她。况且她为人又豪杰仁义，不拘小节，便是寻常的贩夫走卒，也相交无忌。因此数年下来，所结交的黑白两道的朋友着实不少，每到危难之时，总有这些朋友出来相助，共渡难关。然而她岁数愈大，所见阴险诡诈之事也是愈多，心机自然愈来愈是成熟，己不似十几岁时那般对旁人毫无防范。遇险遇得多了，到得后来，竟是连夜里睡觉也须得保持三分清醒。此时倒在母亲的怀里，郭襄只感到从未有过的温暖与安适，想起这十年来所经历的江湖风险，与及种种的不如意之事，不由失声痛哭起来。黄蓉轻拍着她的肩膀，柔声安慰，过得片刻，郭襄酒意上涌，止住了哭声，在母亲的怀里沉沉睡去。

    次日天明，郭襄醒来，推开了房门，却见到许多人在忙里忙外地张罗，个个都是喜气洋洋，厅子里挂上了几个大红灯笼，墙上也贴了好大一个“囍”字。郭襄心里奇怪，一把拉住正端着盘子行走的郭芙，问道：“姐姐，今日谁办喜事啦？”郭芙笑骂道：“小鬼头，都成大姑娘了，也不害躁，姐姐可没空陪你玩。要玩找你弟弟玩去。”自顾匆匆走开了。

    郭襄听得满头雾水，自语道：“谁要你陪我玩了？”见弟弟郭破虏站在门口的一张凳子上，正在那贴一对喜联。便走过去问道：“弟弟，是不是你今日成亲呀？”郭破虏笑道：“二姐，几年不见了，你还是爱这般取笑人。”郭襄奇道：“不是你成亲，那是谁呀，全家就数你年纪最小了。”郭破虏道：“二姐你糊涂了？昨天不是都跟你说了，我早就成婚了，连女儿都有九岁大了。”郭襄喜道：“真的，那怎么我回来没看见弟妹和小侄女呀？”郭破虏说道：“你弟妹带着女儿回娘家看病去了。”郭襄问道：“啊？弟妹得了什么病？”郭破虏翻翻了眼，奇怪地看着郭襄道：“不是你弟妹得病，是你侄女郭思恩得了病。喂，二姐，这些事昨晚喝酒时都跟你说过了，你怎么就忘了？是了，瞧你昨晚心不在焉的，不会连爹爹在席上说的话都没听进去吧？”郭襄闻言一愣，脑中思索着昨晚之事，倒真想不起来父亲在席上说过什么。不由问道：“昨晚爹爹说了什么？”

    郭破虏差点从凳子上摔了下来，对郭襄叫道：“二姐，你当真不知爹爹昨晚说的话吗？”郭襄满脸疑惑地摇了摇头。郭破虏蹲在凳子上大笑了起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郭襄愠道：“弟弟，你笑什么!”郭破虏笑道：“原来我们大伙忙活了一大早，正主儿居然连办什么喜事都不知道，哈哈哈，笑死我了。”郭襄说道：“不理你了。”转身就要走。郭破虏连忙拉住了她，说道：“二姐，爹爹昨晚将你许配给殷大哥，今晚便要成亲。你不会真不知道吧？爹爹昨晚说得那么大声，所有的人都听到了。”

    郭襄听了这句话，恰似晴天霹雳一般，整个人都傻了，呆呆地望着郭破虏，问道：“你说什么？再说一次。”郭破虏见她一脸茫然，绝非做作，心想：“原来二姐真的不知，这可奇了。”说道：“殷大哥人长得英俊，武功又高，人品又好。爹爹昨晚在宴席上己将你许配给他。说道选日不如撞日，今晚便要让你们二人成婚。这不一早就给你张罗布置了。”郭襄呆了半晌，摇头道：“那可不成，我不成亲。”郭破虏吓了一跳，低声说道：“二姐，你胡说些甚么？爹爹己经作了主，殷伯伯也己答应了。你可不要惹爹爹生气。”

    正说话间，殷长庚满脸笑意地从内堂出来，见到郭襄，立时走了过来，笑道：“襄妹，你醒来啦。”郭襄瞪大两只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殷长庚，但见他脸庞端正俊俏，身形健硕修长，果有玉树临风之姿。不由笑道：“殷兄果然英俊非凡。”她自昨日回到岛上以来，一直心事重重，虽记得父母介绍过殷家父子，却并不曾仔细打量过对方。直到此时听闻父亲将自己许配给了这位殷公子，方才仔细端详起他来。

    殷长庚听到她称赞自己，心中欢喜不尽，笑道：“襄妹何尝不是清秀美丽。”郭襄笑道：“那你要和我成亲，便是喜欢我的清秀美丽了？”殷长庚见她笑魇如花，不由心中一荡，正色道：“襄妹不仅美丽大方，豪爽刚毅，更是一位多行侠义的女侠，我在江湖之中便已久闻襄妹侠名，心中倾慕不己。若能与襄妹共结连理，他日并肩行侠江湖，锄强扶弱，何其乐哉。”郭襄扑哧一笑，道：“你倒会说话。听我弟弟说你武功高强，却不知比起我来又如何？”

    殷长庚对武学方面甚是自负，除了郭靖等寥寥数位前辈之外，生平甚少服人。但见郭襄如此问道，自然便要谦虚一番，笑道：“自然是襄妹高了我一筹。”郭襄道：“你这句话说得有点言不由衷，口上如此说，心中却必然在想：‘自然是我高你一筹。’不如这样，咱们这就砌磋一下，倘若你胜了我，我今晚便与你成亲。倘若我胜了你呢，这门亲事就暂且搁下，待你他日赢了我，再重提此事如何？”

    殷长庚眉头一皱，心中想道：“好呀，你是想试我武功来着，你父母武功盖世，威震天下，你身为他们的女儿，武功自然不会差到哪去。但若说要胜过我，却是未必。不过你既要见识未来夫君的武功，我便露他一手又有何妨。”他见过郭芙的武功，但觉平平无奇，连郭靖的半成功夫也及不上。郭襄是郭靖的二女儿，在江湖上流浪多年，甚有侠名，论武功或许要比其姐为高。但她少年之时便离家远游，十年来未得郭靖夫妇言传身教，武功自然也不会高出哪去。

    殷长庚当下哈哈一笑，说道：“襄妹既然执意要试探在下武功，在下只好献丑，望襄妹不吝赐教。”心中想道：“呆会须得点到为止，不让她过份难堪便是。”郭襄点了点头，笑道：“如此便得罪了。”也不客气，先行出手，右手化掌，朝殷长庚当胸拍去，却是一招落英神剑掌的招式。但见掌劲绵绵不绝，便似落英缤纷一般。殷长庚知道厉害，喝了声：“好掌法！”斜身避开，左手成爪，向郭襄手腕抓去。

    河南殷家的鹰爪功一向以威猛阳刚著称，功力练至深处，五指如钢，便是一头雄牛，一爪下去，也能生生地将其牛头抓烂。殷长庚得鹰爪功真传，功力之深，实已超过乃父。他这一爪抓向郭襄手腕，当真如雄鹰搏兔般迅速绝伦。而力道又控制得极好，倘若抓住，自是不会伤了郭襄，却也不会让郭襄挣脱了去。不料他快，郭襄更快，倏地右掌一翻，化掌为指，径点殷长庚手腕上的“腕骨”、“养老”、“阳谷”三穴。正是大理一阳指的一指点三穴的功夫。

    她这一阳指的功夫乃是学自武修文之处，只学得一些招式皮毛，心法口决却是半点不会。当年她在少室山上夜听觉远和尚朗诵“九阳真经”，之后数年之中不断参悟研习，内功竟尔突飞猛进。那九阳神功乃是集天下武功之大成，一法通便万法通，郭襄以体内九阳真气运转诸般武功，竟然无不圆转如意，许多武学上的杂难疑问，也是顷刻迎刃而解。此时她以九阳真气运转一阳指招式，威力比之真宗的一阳指功夫实是不遑多让。

    殷长庚如何不识得一阳指的功夫，大惊之下，急忙缩手变招。饶是如此，阳谷穴上必竟微微一麻，好在收招得快，化去大部份指力，不然右手便会就此酸麻而不能动弹了。殷长庚脸上一红，当下收起了轻视之心，凝神聚力，使出鹰击十三式，双爪呼呼连环抓出，瞬息之间，便似化成了一只黑鹰，振翅飞空，鹰爪疾舞，将郭襄笼罩在了爪影之中。

    只听旁边一人叫道：“好功夫！”却是郭靖在旁喝彩。原来郭靖夫妇与殷老英雄恰巧从内堂出来，见女儿与未来女婿在此过招，便都驻足观望。郭靖十年未见女儿，实是不知女儿武功到底进展如何。适才见她使的一阳指招式虽然似是而非，却自有一股威不可当之势，心中暗暗纳罕。待见殷长庚的鹰击十三式使将开来，果然迅捷刚猛，威势非凡，隐隐有武学宗师之风范。忍不住便喝了声采。

    黄蓉却是皱了一下眉头，心道：“这女婿怎如此不知轻重，对未来媳妇用这般刚猛的武功，万一伤着了襄儿，却如何交待。”待要开口叫唤，却见郭襄在鹰爪连环击之下闪腾挪移，似乎轻松随意之极，便似狂风之中的一片落叶，随风飘舞，却并不为风所毁。黄蓉心中不由一动：“襄儿几时有这般武功了？”

    殷长庚一招招鹰爪先后抓空，招式虽然快极狠极，却总是离郭襄身子差了那么一点。殷长庚自出道以来，大小上百战，皆是以鹰击十三式对敌，往往总是在十式之前便已取胜，如今将十三式尽数使将开来，却连郭襄的衣角也未碰到，实是生平从所未有之事。殷长庚心内焦燥，不由性起，浑然忘了对方是自己的未婚妻，大喝一声，五指曲张，硬如钢铁，身形疾抢而上，双爪自上而下交替抓出。只见劲气横空，爪影如怒潮般涌向郭襄。却是鹰爪功的必杀绝招“鹰临天下”。

    旁边殷老英雄吃了一惊，喝道：“庚儿快快住手！”郭靖夫妇眼见殷长庚招式凌厉绝伦，生怕郭襄有失，正要抢出相救，却听得郭襄娇笑一声，叫道：“殷兄小心了。”但见郭襄身着一袭黄衫在爪影怒涛中不退反进，黄影闪动，郭襄双拳交错击出，虽只一招，却是包着东南西北四方，生死休伤八门。只听得辟啦声响，爪影立消，殷长庚左肩，右腿，前胸，后背一齐中拳，好在郭襄九阳真气收发自如，击中殷长庚之时并未用上内劲，这几拳自是毫无伤害力可言。然而谁胜谁败，却已是显而易见。

    旁观众人尽皆喝彩，郭靖与黄蓉对望了一眼，均想：“襄儿这一招似乎当年在华山上见过。”郭襄这一招正是当年杨过在华山之颠指点张君宝时所教的招式，招名叫做“四通八达”，招式固然精妙，但如用来与一流的武林高手对敌，不免差强人意。郭襄以九阳神功运转此招，却是威力徒增数倍，一下便破了殷长庚的“鹰临天下”。恐怕就算杨过亲自使用此招，也及不上这般的圆转如意。

    只听郭襄笑道：“殷兄，承让了。”殷长庚脸如死灰，默然不语，转身走到郭靖夫妇面前，行了一礼，道：“晚辈在贵处甚是无礼，多有得罪，还望两位前辈见谅。”又对殷老英雄说道：“爹，我们走吧。”郭靖等人不知情由，见殷长庚神色黯然，竟然说要离去，不由均觉奇怪。郭靖拍了拍殷长庚肩膀，笑道：“胜负乃兵家常事，贤侄不必挂怀，小女不知轻重，我叫她来给你赔个罪。”殷老英雄也笑道：“小丫头武功厉害得紧，庚儿你以后可要规规矩矩地听她话了，哈哈哈，你们小两口今晚便要成亲，你要走去哪里。”却听殷长庚冷冷道：“我哪里配得上郭姑娘。”此言一出，郭靖等人尽皆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