圈二圈

目录:执我之手,断子之肘| 作者:| 类别:历史军事

    【圈二圈】

    我进房遣长生随意收拾了一番,取下繁复的簪钗,变作轻便的发饰,携了长生施施然走到府门,福伯于门口将我截下,妥帖有礼问:“夫人为何这般急着回扬州?”

    我随口拈了个理由:“扬州白家一家酒楼出了点意外,下头人处理不来,我得亲自回去看看。”

    福伯道:“需要老奴遣人去给相爷通报一声吗?”

    我推拒道:“不必了,他在宫中事务繁忙,我在扬州待几日便回。”

    福伯颇有些难为之色,却也未再强硬的挽留我,此刻荷方已从别处租来一辆马车稳当当停在府门口等我,我拉了长生袖子一把,快步上了马车。

    走近处看来,荷方眼下染着点倦怠的沉黯,我有些愧意道:“辛苦你了,连夜赶路来京城,也未休憩片刻,又要赶回去。”

    他笑开一口干净的贝齿,道:“小姐太过客气了,还是快上车吧。”

    我“嗯”了声,提着裙摆掀开车帘探身进去,尾随在我后头的长生搁下帘子,车厢内顿然陷入一片灰暗,半揽开车侧的窗帘,能感受到脚下车轮辘辘滚动开,几乎是下意识的,我回眸瞥了相府气派朱漆木门之上的额匾,“云府”二字在日光里闪耀着漆亮的黑泽……

    此后,愈来愈远,渐发邈朦在视野里头,化为一双平静的墨池,遥不可及。

    放下车帘,我从袖里翻出那张图样,借着跳入车内的斑驳阳光,又仔细看了看。

    方才看向坐于我对面的荷方,问道:“这样东西可妥善收存好了?”

    他点点头。

    长生凑过头来瞥了眼我手间的那张纸,迟疑地撇嘴 “诶”了声。

    我斜过眼去瞧她,苦笑道:“你也认得此物?”

    她道:“并不认得,但是极为眼熟,似乎在何处见过。”

    我叠好那张纸,回问她:“谁?是不是当今圣上?”

    长生一锤手道:“对!上回他来相府找姑爷有事,在大厅前闲谈,倚在椅子上,便一直随意转着腕上这玩意儿,我那时看着精致耀目,都快晃花人目,便多看了几眼……小姐……”

    此刻,长生再说不下去,恍然不过少顷,随即陷进一副更为忧虑的哀神。

    我在指间来回翻转着那张图纸,脑中一直徘徊着那日从云阁公主行刺一事后,云深同我交待的话——

    “皇室圣器为开国皇帝所打造,名为龙凤瑾清镯,这镯子不止一只。但凡皇室中人玉氏一脉,必定会得一戴于腕上,皇子戴龙镯,公主则戴凤镯,为皇室之象征。得此物者必须终身携戴,至死方可取下传给后人……”

    ……龙凤瑾清镯……

    “韩氏,本名韩知春,十五岁及笄后因貌美多能为当地官府选中入宫,表现突出,后服侍伴读于当时太子左右,永元二十四年,太子既薨……”

    “……永元二十四年,太子既薨……”

    ……太子既薨……

    我勒紧手心那张纸,有些无力地倚靠上冰冷的车壁,倘若我未有猜错的地方……

    那么,一切的一切,在我心间,俨然成形。

    ****

    吁——

    外头车夫一声叫唤,马车突地停下,我依旧阖着养神的眼,只蹙眉问了句:“外头有何事?”

    荷方长臂一揽掀开车帘,午后亮烈的日光窜入,叫我几近睁不开眼,于此对光线的逐步适应间,一个策马而立的身姿显映在我眼底,须臾,我看清了马背之上的人……

    心下单单一惊,我仰直上身,稳声道:“隽之,你怎么追过来了?”

    云深勒住马头,似是急着赶来,官袍都未换下,外头是秋高气淡,广袤平原,涤荡天地间,恰如一枝墨兰独秀高洁。

    此情此景,叫我觉得自己仿若还在梦境。

    云深并未下马,只含笑道:“方一回府,听府上下人传闻说,今早府上来了位俊俏公子,夫人想也没想便收拾了一番,不顾福伯阻拦,即刻同那男子私奔了,我特意来看看是不是。”

    我闻言额角小抽了一下:“所以,你觉得是吗?”

    云深小挪了马身,凑近马车,瞄见车内的荷方,凤眸微微眯起,语气有些刻意拖延的探询,他道:“似乎……是?”

    我轻轻“哦”了声,“那就是了罢。”

    云深不怒,反倒温和地笑了笑,无限风光惊绝,他问我:“听闻是扬州酒楼出了些事,要我陪着你一道回去吗?”

    我摇摇头:“不必了,你留在京城,朝堂公务繁多,哪能容许你再下扬州,像上回那般玩耍。”

    “嗯,”他浅笑的面庞,如新阳熠熠:“上回下扬州,游玩得很尽兴不说,还带回了一位好娘子,可惜……这回不能再去了,只希望阿珩能早日归来,切莫叫为夫太过思念。”

    我应了他一声,颔首道:“那我先走了。”说罢转头看向荷方,“荷方,卸了车帘吧。”

    荷方取下帘钩,车帘落下其间,我听到云深在外头温和且坚定地道了一句,“隽之会在京城等你。”

    我乍然抬眼,在最后的一片清白里,恰好触及到外头云深一双润亮的眼眸,糅杂着许多叫我看不清的东西,唯一能叫我识别出来的,便是他眼角眉梢的一点哀惆和忧心。

    我心口一窒,对车夫道:“师傅,快走罢。”

    方才云深的出现,叫我颇有恍然若梦之感,而当下,我又觉得这不是梦了,若是春秋黄粱好梦一场,云深会弃马与我一道离开,亦或者我奔下马车,同他双双策马踏芳归去……

    而真正存在的,上演的,不会是画本戏册里所描述的,不顾一切地男欢女爱,那些大多水底捞月雾中观花……所以,最后的最后,只是我与他,背负着各自的担当,在各自的路途,在此片辽阔的平原,再难回头,渐行渐远。

    “小姐,”长生凑近我,语气颇为忧虑道:“刚才一路看你脸色就一直不好看,现下似乎更差了。”

    我摆手道:“无妨,赶路要紧。”

    长生掀开窗帘,往后瞥了瞥,有些怅惋道:“姑爷居然没走,还能看见他一个小影子可怜巴巴地立在那里呢。”

    闻言,鼻尖一阵泛酸,我偏过头去,阖上眼佯睡。

    唉……何事才能到达扬州?

    ****

    下了船,没顾得上码头一派白家下人的欢呼迎合,我遣荷方去附近驿馆找了匹马跨上,一路风尘烟起,去了文昌阁。

    文昌阁里收购会已然圆满办成,荷方带着我走在前头,拐弯去了一间小室,嘱咐我坐下,替我倒了杯清茶,便去精致高架之上取下一个镀金的小礼盒,端到我跟前,边道:

    “这是一位百姓收购会那日偷偷交给我的,只道是白府火停之后,天未大亮在废墟里头捡到的,真金不怕火,所以连带装载这个器物的盒子都未有多大磨损,他见里头的东西精致不俗,似乎触及天威,贵重极致,也不敢擅自当掉,多年妥善收藏在家中。”

    我接过那盒子,细细打量,有些零星记忆如冬日灌堂风一般席进脑中,约莫是七八岁的光景,我曾在爹的房内见过这个盒子,我那时还问过他这是何物。他拿过那盒子,哈哈笑道:这是咱们家的宝贝,传家宝,守护神。我还气呼呼问我与这东西孰轻孰重?他扬眸,揉揉我刘海,言道,这东西自然不如我家阿珩了。

    我拔掉花纹精美的金栓,打开那盒子,里头锦绣绒垫上头放着的,果然是……天工雕琢,世间万般饰品皆难比的……

    ——龙凤瑾清镯之中的龙镯。

    我盯着环绕手镯的栩栩如生的小龙的翡翠碧眼半晌,眼前愈发模糊,就似隔了层雾,我能明白我爹从商的时日为何不愿过多接触官家。

    我似乎能想象到,他那时选择诈死,逃离宫廷纷争与城府,时光漫漫,足可以来浪费,他如同一个不识人间愁苦的稚子一般踏歌慢行,沿着汩汩灵动的运河水,下达扬州,那时,也许恰巧是烟花时节,二分明月在此地,半城皆是柳绿桃红。

    满城美好的光景叫他迷失,他以为,于此便能忘却曾经活在皇家所受的哀痛,能够安家乐业,能够余生平和,触手可及自己曾经日思夜想的桃花源渔樵梦。

    我想那时的他,出淤泥而不染的他,莲质清洁的他,单纯到乐意信赖一切的他,时刻都维持着暖和笑容的他。

    一定想不到,他口中的保护神,竟会是湮灭他缔造的所有幸福假象的罪恶源头。

    他一定想不到,明镜台一样清华的他,只会愈发映衬出那些人心底的尘埃满积,卑微不堪。

    我无法知晓几年前的那一晚,他在目睹和经历自己家破人亡时刻是否会谴责自己。

    我深觉他真傻,傻得可爱可笑又可怜。

    我茫然的思绪为一阵砰砰砰的急切敲门声阻断,我收起手中那小盒,荷方见状后,方才去打开小室的门,外头是一个较为面熟的白家下人,他探头往里看,见到我后,上气不接下气唤道:

    “小姐,四爷!不知为何来了许多官兵,将白府重重包围了!”

    我与白四面面相觑少顷,即刻便下了文昌阁,策马赶至,到场后,当真如那下人所言,整齐罗列的官兵将白府大院密不透风,围了一圈。

    几位官员屈膝团团跪在府门,一名身姿颀长的男子背对我,摇扇倚墙,白衣滚金边,高华锦绣现,那几位官员瞄见到我下马,慌忙仰首同那人使眼色。

    那男子回过头来,郎日之下,面孔秀亮,唇角勾笑,一对细长的眼风流秾丽。

    如我所料,正是皇帝陛下。

    他叩着手心阖上玉扇,朝侧面官员虚虚一瞥,而后,便对着我的方向,厉声掷下一词:

    “都呆愣着做甚么?还不快将这妄图造反篡位之徒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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