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ake003]

    下雨了。

    奇犽一直闷头走路，浑身湿透了才发现，停在路边屋檐下，不知道接下来该往哪儿去。他惫懒的抬起眼帘望向落雨的阴霾天空，想起外套忘在了安的家里。

    以安的性格，就算他厚着脸皮回去找她，当作什么也没发生，不论做什么，她都会笑着默许。她从未拒绝过他，让奇犽总有一种被用心珍惜的错觉。

    但奇犽知道终究不可能再回去那里。他垂下眼帘，低头看了看**的自己。穿衣服的时候太急躁，连上衣都套反了。他索性一把脱掉，把湿透而黏在一起的衣服费力的翻正，用力晃了晃头发上的水滴。

    水溅到旁边人身上，响起啊的一声低叫。

    拎着湿衣服转头，奇犽挑着线条优美的眸子，睨向身边也在躲雨的少女，懒洋洋勾起嘴角：“抱歉，没看到你。”

    “没，没关系……”对方慌忙从光.裸的上半身移开视线，揪着裙子脸迅速红透到耳根，在奇犽一瞬不瞬的注视下无比尴尬，又找不到其它话说，手足无措的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跑了。

    奇犽虚着眸光看她飞快消失在雨里，把翻好的衣服穿回去，无趣的撇了撇嘴。

    以奇犽敏锐的感官，当然不可能不知道身边有人。他故意的。花痴和大惊小怪就算了，蠢笨和反应迟钝也算了，有空对着他脸红，就没空说一声“小心着凉”？

    找个同龄的女孩子谈恋爱？

    鬼扯……不够温柔，不够体贴，不够进退有度，不够成熟性感，甚至都做不好一顿便饭，更不要想进门就有温度刚好的热水等他……

    在遇到安之前，奇犽压根没考虑过怎么和女性.交往，想想就超麻烦。而现在理想的情人模子已经定了型，被塑造成安的样子，看其他人谁都不顺眼。

    奇犽真心觉得，小女生好烦。

    要温柔还要绅士，要花钱还要浪漫，要对她甜蜜还要对别人冷酷，要宽容大度还要一心一意，要天下无敌还要以她最优先，要照顾她的生活还要照顾她的小情绪……要这样那样每一样都做到，该有的女性品德却一样也没有。

    无法将就，何况也根本没必要将就。那女人说出那样的话，果然只是在敷衍他，奇犽不相信她说的话，她不是那种正经的女人。

    第一次遇到她的时候，她就嘲笑他是在游荡街头卖.春，还跟他买。那样一个女人，现在却跟他说要结婚嫁人了好好过日子了，鬼才相信。

    不过是想要分道扬镳，借口罢了。奇犽倦懒的望着眼前绵软的细雨，有些沮丧和灰心。

    蒙蒙的雨帘里，远处一个人模糊的轮廓，随着走近渐渐清晰。穿着黑色和服的纤细身影立在奇犽身边，斜斜撑着的油纸伞抬了抬，伞沿下露出一双细长上挑的黑眼睛。

    “哥哥。”

    奇犽没有看旁边的人，轻声应道：“幻影旅团的任务结束了？你很闲啊，跟了我两天。”他懒洋洋转过眸子，斜睨了他一眼，“谁让你来的？爸爸还是大哥？”

    柯特收起伞没有回答，低了低头，松松扎起的黑色长发便落下几缕划过侧脸，轻声说道：

    “回家吧。”

    奇犽垂下眼帘，沉默下来。

    “家里让我带话，不管什么时候，倦了就回来吧。“

    奇犽忽然觉得这句话很耳熟，蹙着眉头回想，心里便涌出酸涩的感觉。很多年前，他十二岁离开家的时候，父亲跟他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他不禁转过头，仔细看了看身边长大不少的弟弟。头发长了，个子也高了，脸上线条柔和而雌雄莫辨，漂亮得不似真人。跟他完全不像，倒是越来越像伊尔迷。

    顿了顿，奇犽伸出手摸向他的脑袋。柯特惊讶的睁圆了眼睛，在亲近的抚摸下浑身僵硬，看起来有点呆。奇犽唇边的笑愈发扩大，变本加厉的用力揉来揉去，柯特头发被搞得乱成一团，手指捏紧了和服袖边，冏着脸抗议：“哥哥！”

    奇犽带着莫名诡异的满足感收回手，随意抹了把脸上的水，眼睛望向远处，“以前没回去，现在更不会。”

    柯特垂下眼帘，用无感情的声音低声应道：“我知道了……”

    “你不知道！少做出低眉顺眼的样子，糊弄谁呢。”奇犽冷哼，虚起眸光睨向柯特，“我的事和别人无关，你最好不要再有那些危险的想法，否则就杀了你。”

    “可是你应该回家，哥哥。”柯特淡声说着，撑开伞手腕一抖，伞沿带出优美的水滴珠串，旋转着将伞柄搭在肩上，转身迈开步子，“而且我很快会变得更强，你杀不了我。”

    ——溅了奇犽一身水。

    “混蛋，耍什么帅，给我回来！”

    “就不！”

    柯特说着脚尖点地飞跑起来，跳上马路中间飞驰而过的车顶，几个起落往人群里扎。奇犽紧随其后，抓住他刚穿出马路落地前的瞬间，一道落雷劈过去！柯特半空中强行回转上身，手中握着柄折扇刷的展开，掀起一阵夹着细碎纸屑的狂风。

    不导电的纸被包裹在气流里隔绝了雨滴，阻挡电流刚好。奇犽一击不中，闪身避开纸风也落到行人道上，雪豹一样用手撑住地面，压低的身体四周闪着电光，啐了一声，“胆子不小，下雨天也敢跟我打？”

    “你总是忘了还有别人姓揍敌客，”柯特立在路边公车站牌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折扇掩了半边面孔轻笑起来，“兄长大人，电击伤不到我的。”

    风雨交加电闪雷鸣，行人纷纷呆滞了，随后尖叫狂奔，很快把街道空给了遥遥相对的兄弟。

    奇犽也轻笑，舌尖扫过上挑的唇角，倏的沉下眸光。闪着蓝白电流的手按住湿漉漉的地面，摧毁性的高压电借着地面的水传导扩散，带起一股气浪，以他为圆心所触之物尽皆爆裂崩摧！

    电的速度太快了，柯特未及反应，脚下站牌爆成碎片四处飞溅，他避闪着刚落地，视野里忽然白光骤闪，而后完全暗了下去。

    电流在雨帘间噼啪飞窜，水的传导作用下，目所能及密密麻麻布满电网，不断击打无以计数的广告牌以及劈裂的梧桐枝干，呼啸着卷在半空，从四面八方朝柯特飞去。他瞬间被拍倒活埋了。

    整个过程不过三秒钟。

    “我神速过去，从垃圾里挖出你，掏走心脏。”奇犽依旧在几米外的地方，口中慢悠悠说着本该发生的情形，朝费力往外爬的弟弟挑了挑眉，“给我过来。”

    揍敌客以实力为尊，打不过就没办法了。柯特拍掉身上的碎渣，低着头走过去停在他面前。

    奇犽屈起手指弹他额头，柯特下意识往旁边闪，奇犽立刻叫道：“不许躲。”柯特只好乖乖站直让他弹。

    “话还没说完竟然敢跑，”奇犽说着手下用力猛弹，“我让你查的事呢？”

    柯特吃痛，咬住下唇眼睛里包了一包泪，半晌才不情愿的低声回道：“那女人昨天离开这里，她买了五个不同方向的飞艇票，真正目的地不明，只确定往东去了，雅克尔克或者东果陀。”

    奇犽收回手，不自觉看了眼东边，“真名不叫安吧。”

    “洛伦·摩尔，流星街人，直到两年前都在为黑帮工作，隶属于原艾斯普顿家族，说好听一点是公关人员，其实就是高级妓.女。”柯特扫了奇犽一眼，“两年以前，被某势力某人作保抽调走了，当然，就是咱们家大哥。”

    猜到她不是正经女人，没想到这么不正经。奇犽沉默了一会儿，“还有呢？”

    “没了！”柯特怒道：“她和大哥的交易内容我怎么可能知道？就是杀了我也查不到，查到了也被会大哥杀掉，你……你干脆直接杀了我吧！”

    “我当然不会杀你，你还有用。”奇犽勾着嘴角，不怀好意的笑，“回去跟家里说，我现在无比消沉振作不能，存在说服回家的可能，有待观望，现在要到处走走散散心。”

    柯特用力瞪他一眼，转身飞跑进雨里，片刻后就跑没影了。

    奇犽站在原地想着柯特带来的消息，有些走神。

    混杂交织在一起的情绪太多，他不再是十二岁时那个想法简单的孩子，可以黑白分明，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

    他料到这个结果，但真的如预料一般发生时，比起一无所知更加让人难堪而难言。

    那个女人从头到尾都在欺骗他，从头到尾也都在陪着他，他甚至无法对于她的欺骗感到厌恶。即使后来察觉到她是带着目的与他一起，他还是没有离开，无法控制的去想，他们之间有没有一点真实的成分？有的话，有多少？有没有可能，敌过那些阻碍的力量？

    他总是这样，另个人走进自己的生活，不自觉的想更近，想要更多。就像当初遇到小杰，自做主张的当作了不可或缺的朋友，自做主张的设想未来怎样，最后自做主张的感到失望。

    其实他根本不被需要，没有他，他们只会过得更好。

    仔细想想都是他在任性。错的就是这样任性妄为的自己，是抱着不负责任的心态，任由事情继续下去的自己，是贪得无厌无法控制的自己，是把生活强加给别人的自己，是不够强大的自己，是孤单无措，想要依赖温暖的自己……

    并不是再亲密无间的人也有分离的时候，而是这样软弱无力的自己，难怪让人厌恶，难怪被每个人丢下。

    人来人往的下雨的街区，奇犽孤零零的独自站着，好像整个世界都沉入了冰冷的海水，从里到外冷透了。他知道总有一天会习惯寒冷，习惯了，或许就好了，也就不会再给别人添麻烦。

    他渐渐明白，只有家人是不一样的。这也是家人一直试图让他明白的事。

    被家人强烈关注和需要着，这是在其它任何地方都无法体会到的。他记得曾经对于家里的控制有多厌倦，但他已经记不得从什么时候开始，无处不在的操控，变成了无法摆脱的牵绊甚至依赖。

    一个不择手段设计家人的家，一个由杀戮和交易组成的家，一个没有温暖却有羁绊的家，一个什么时候都可以没有负担的回去的家……他发现对这样的家，认识得越深，情感便越复杂。

    很多年没有回去过，细雨绵绵的天空，令奇犽忽然有点怀念枯辘辘山阴冷的空气，以及家人给予他的另个层面上的宽容和体谅。虽然无论怎么看都有些难以消受。

    ……人质情结吗？原来他是个彻头彻尾的被虐狂。

    他的确很顺理成章的爱上了一个用温柔拥抱绑架他的女人，并且以为再也无法逃脱。而终于安全脱离的现在，他决定回去找那个绑架犯好好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