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点小说网 后宫——甄嬛传 第49章 萧闲往事2

第49章 萧闲往事2

目录:后宫——甄嬛传| 作者:流潋紫| 类别:都市言情

    待到玄清能起身走动时偶尔过来瞧我,也只说到萧闲馆之事,随口闲谈几句,绝口不提那日玄凌的到访,免去了彼此的尴尬。采蘋与采蓝一日三回地来请我去萧闲馆看看,我推辞不过,只好由浣碧和采蘋、采蓝陪着一同过去。

    萧闲馆便在绿野堂后不远,小小巧巧一座独立的院落,很是清幽敞丽。漫步进去,厅上随便陈设着几样古玩,皆是精巧简洁的。壁间挂着一幅唐代周昉的《簪花仕女图》。地下是一色的黄花梨透雕云纹玫瑰桌子和椅子。左边耳室里,一排书架上皆是装订的齐整考究的古籍,有淡淡墨香盈溢。

    采蘋含笑在旁道:“咱们王爷说小姐喜爱看书,特特嘱咐了把他书房里最好的书拣选了放在小姐这里,好给小姐解闷呢。”

    我道:“劳烦你们王爷这样费心,实在过意不去。”

    采蘋伶伶俐俐道:“要是小姐看了这些书觉得有趣好看,只怕王爷更高兴呢。”

    我笑道:“难怪你们王爷这么疼你和采蓝,把你们收做近身侍婢,果然是灵巧聪敏会说话的。王爷有你们这两位可人在身边,*相伴左右,想必也能解去不少烦恼,安享浮生悠闲。”

    采蓝一听,忙忙摆手道:“小姐误会了。王爷贴身的事都是阿晋伺候着的,咱们只是服侍王爷,和其他侍女并没有什么两样,说不上‘近身’二字。只不过王爷觉着还不算太粗笨,才特意抬举了来服侍小姐的……”她微微沉吟,脸色泛红如晕生颊,迟疑着说不下去了。

    到底采蘋快人快语,小声道:“而且奴婢与采蓝也不是王爷的侍妾宠婢,所以……”

    方才不过是一句玩笑。可是听她们当着我的面亲口否认了,心头竟漫出一丝微不可觉的轻松来。全然没有察觉身后的浣碧是如何落出一脸轻松自在的神情。

    然而我又颓然,即便明知不是他的侍妾,我又有什么好高兴的呢。

    我正要说话,却见一直沉默不语的浣碧曼步上前,一手拉其采蘋一手拉起采蓝,亲亲热热道:“我们小姐方才不过是玩笑罢了。小姐眼瞧着两位姑娘模样又标致,气性又好,心里头爱的不得了。想着以两位姑娘的容貌性情,虽然未必有侧妃之位,但是侍妾姨娘的好位子总是笃定的,所以才说这样的话。再说眼下不是,谁知将来也没有这样的好福分呢,旁人是羡慕也羡慕不来的。莫说是小姐,便是我,心里口里迟早也是要向二位姑娘道喜的。”

    自玄清遣了采蘋和采蓝来服侍我之后,因二人容貌出挑,服采鲜明不似寻常侍女,浣碧与她们相处时总是淡淡地不甚亲热。如今竟主动与二人说得这般亲热客气,我心中亦暗暗诧异。

    采蘋忙正色道“咱们清凉台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因为咱们这些在清凉台做奴婢的,比不得清河王府里头都是好人家挑出来的女儿。咱们这些人都是家道凋零、漂泊在外头生死垂于一线的,被王爷救了回来才在清凉台服侍的。在咱们眼里,王爷就是咱们的大恩人,断断不会存了非分之想。如今咱们尽心尽力侍奉王爷,将来尽心尽力侍奉王爷和王妃。”说着看向我道:“王爷视小姐为知己,小姐必然知道,咱们王爷不会有妾侍侧妃的。若有,也只会只有一位正室王妃,是不是?”

    我颔首:“王爷确实这样说过。天下女子如三千弱水,他亦只取一瓢饮。”

    浣碧的目光微微一跳,很快如常笑道:“那么,能在王爷身边侍奉一辈子也是旁人修也修不来的福气呀。”

    浣碧如此一说,蓝蘋双姝自然说得投趣,三人你一言我一语,逐渐熟稔起来。我见她们说的热闹,也不忍去打扰,只顾环视萧闲馆。

    萧闲馆内室有一合博古橱,里面是三五盒好印章。窗前横着一张书案,澄心堂纸随意铺散着,只等着人去落笔。朝南长窗下放着一张紫绒绣垫杨妃榻,榻边案几上放着两盆水仙,吐蕊幽香。窗上一色的雨过天青色的蝉翼纱帐,窗下悬着一盆吊兰,虽在冬日里,也长得葳蕤曼妙,枝叶青葱。桌子旁边搁着一副绣架,千百种颜色的丝线都是配齐了的,只挽作一团放在丝线架子上。绕过一架四扇楠木樱草色刻丝琉璃屏风后,再往里头便是一张睡床,秋水色熟罗帐子顺服垂下,隐隐约约地透出一团一团极浅的海棠春睡的花纹。杏子红金心闪缎的锦衾,底下是银鼠皮的褥子铺成,十分绵软暖和。西番莲花打底的青石板面上建起溜光雪白的粉墙,墙上再无字画,只是悬着两幅苏州精工刺绣,一幅是青绿如意牡丹,一幅是凤栖梧桐,各自张于床头。

    我闭目轻嗅,闻得甜香细细,沁入肺腑,却见床帐的帐钩上各挂着一个涂金缕花银薰球,香气便是从此传出,正是我一向喜爱的百和香。

    他如此细心安排,无一不周到,当真是真极了的闺秀女儿的卧房。

    我眼见窗外影影绰绰,一时好奇推开,却见窗外正是一座园子,园中所植,竟是开淡绿花瓣的双碧垂枝绿梅。此时正是梅花盛开的时节,满园绿梅含苞怒放,累累如碧珠缀枝、翡翠披光,连照射其间的阳光亦有了轻薄透明的绿玉光华,大有不似春光而胜似春光的美态。

    我默默无声,只看着满园绿梅。若他真真知道我与玄凌在倚梅园中遇见而避开了种植红梅、白梅怕我伤心,那他也真是心细如发了。即便不是,这么多绿梅要搜罗起来,也是千难万难的。

    浣碧不知是何时进来的,目光亦被绿梅所吸引,呆呆片刻,忽然欣喜万分道:“小姐你瞧,那梅花皆是碧色的呢?”

    玄清的话语仿佛还在耳边,“清在宫中时便曾诚心邀请娘子光顾清凉台小聚,娘子却以盛夏已过,清凉台过于凉爽而推辞。然而清一心所盼,若真有机缘巧合,能使娘子一往清凉台,亦是好的。萧闲馆自清初识娘子时便已准备下,如今终于有机会可使娘子小住了。”他说这番话时有难以掩饰的欣喜与满足。

    我亦笑:“王爷也曾说,清凉台冬暖夏凉,如有一日我若觉得天寒难耐,亦可来一聚,王爷的红泥小火炉愿为我一化冰寒霜冻。虽然王爷也期盼永远没有那一日。而如今不辞冰雪、雪中送炭的,亦是当年千金一诺的清河王。”

    他亦体贴,怕我不安,只让采蘋与采蓝陪着来看。

    我闻得脚步声轻悄,却是采蘋与采蓝进来。二人相视一笑,道:“萧闲馆的布置,小姐可还满意么,若是满意,今日就可住进来了。”

    我心中略略犹豫,浣碧忽然牵一牵我的袖子,低声恳求道:“小姐,咱们住这里好不好?”她又道,“这儿的景致好,适合小姐养病。而且……”她的眼光贪恋在梅花之上。

    我笑道:“你喜欢那梅花是不是?”

    浣碧点一点头。仿佛是她这一点头,坚定了我动摇不定的心,遂道:“这里我很喜欢,就麻烦采蘋和采蓝帮我收拾了衣物搬过来吧。”

    采蘋与采蓝巴不得这一声,欢天喜地出去了。

    到了当晚夜间,我已住在萧闲馆中。居室雅致,被褥温软,通风敞亮,开窗即可嗅到满园绿梅清芬。浣碧对那绿梅爱之不尽,便*折了几枝来供在床头,一得空便伏在花前,贪看不已。

    梅花清洌的香气让我心情愉悦。我斜靠在被褥上,笑吟吟看着她道:“少有见你这么喜欢什么花的。”

    浣碧低低一笑,“我是在看花,也是在品王爷的心意。”她停一停道,“小姐以为王爷是只有这次才这样费心么?其实早在宫里的时候……”她欲言又止。

    我打断她,静静道:“我知道。”我怎么会不知道呢,在我私下探望眉庄归来时他的掩护,在我的生辰之上那些盛放的荷花的用心,在那些失意寥落的日子,为我带来安慰的,为我悉心开解的,是他,也唯有他啊。

    然而浣碧摇头,“我说的不是王爷讨小姐欢喜的那些事。”她微微偏转头去,“小姐还记得那回小产的事么,在皙华夫人的宓秀宫里。”

    前尘往事的*间,眼前瞬即浮现上那无尽的猩红,血腥的气息急迫涌上鼻端,脑子嗡嗡地乱了起来。

    我怎么会忘呢?那是我的第一个孩子。若没有那次小产,我恐怕还是后宫中不谙苦痛滋味被玄凌捧在手心的宠妃吧。

    而浣碧这样突兀地提起,这样猝不及防地在我面前这样提起我的痛处,她郑重道:“小姐还记得那次么?是谁救您出的宓秀宫……”

    是谁?是玄清啊。

    他当日这样贸然闯进宠妃所居住的宓秀宫中救我于危难,不只是大大地得罪了骄纵的华妃,亦是与汝南王一党直接起了冲突,大大不同于他往日韬光养晦、事事皆不用心的作风。

    浣碧从未在我面前说起当日的事,如今也娓娓说来:“当日小姐罚跪在皙华夫人的宓秀宫中,我就知道坏事了。那天槿汐陪着小姐在里头,自然脱身不得,太后病得昏昏沉沉,自顾不暇,怎么还能顾得上小姐呢,真真是上天无门、下地无路。然而,宫中又有谁敢得罪皙华夫人呢?”浣碧停一停道:“正巧那时,我碰上了路过的阿晋,这才想起来,原来六王爷为了能方便侍疾,照顾太后,就住在太液池上的镂月开云馆。”

    镂月开云馆,是玄清在出宫开府前所居住的地方。他未曾成婚嫁娶,又是太后抚养长大的,于是依旧在太液池上留了这样一间殿阁居住,方便在宫中与王府之间来往,既可陪玄凌闲话诗书,亦便于向太后问安尽孝。且镂月开云馆就建在太液池湖心,嫔妃女眷即便划船嬉戏也不会去的这样远,正好也可避嫌。

    “于是我求了阿晋带我去镂月开云馆找六王爷想办法救小姐。”浣碧沉浸在思绪之中,道:“那是我第一次去镂月开云馆,馆外开了无数浅金和粉红的合欢花,风吹过像是下着花雨一般,若不是急着要救小姐,我一定是要贪看住了的。王爷就站在那花雨底下,一笔一笔写着字。他看见我来,知道一定是出什么事了。因为王爷曾经在小姐有孕后叮嘱过我,若小姐在宫中有什么难处,可以让我去镂月开云馆找他,他若不在,阿晋也会传话告诉他。于是我哭,我跪下来求他,求王爷一定要去宓秀宫救小姐。”她怔怔出神道:“王爷一听,脸都白了,扔了纸笔拉了我就往宓秀宫去。阿晋急的都快疯了,拼命拉住王爷,求王爷不要冒失得罪了皙华夫人和汝南王。可是王爷的力气那么大,别说阿晋,连守卫宓秀宫的侍卫都被吓住了,拦也拦不住。于是,我们便这样闯进了宓秀宫,皙华夫人生了好大的气,与王爷争执。”

    当日痛楚的记忆里,惟见玄清为了我和慕容世兰当面争执冲突,那是我第一次见他这样急怒攻心、神色大变。而玄清,从来是温和而从容的。

    “当时小姐出了好多好多的血,人都昏死过去了。我吓的只会哭,王爷顾不得男女大防,抱着您就回了棠梨宫。” 浣碧讲到动情处,不禁泪光盈然,“紧接着敬妃娘娘也来了,忙不迭地叫请太医。王爷吩咐了阿晋快马加鞭去请回皇上,又亲自守在棠梨宫外以防皙华夫人借机生事,直到皇上归来。”

    我心念震动,*如潮,一时竟说不出一句话来。原来他一早,已经是这样待我、保护我,为我周全。我总以为自己是知道的,却知道那样少,那样零散,不过是冰山一角而已。

    “人人都说,因为您是莞贵嫔,是皇上最喜欢的宠妃,怀有皇嗣,所以六王才会这样不顾一切来救你,甚至不惜得罪有汝南王撑腰的皙华夫人。”浣碧望着我,眸子幽深如两潭静水,暗沉到底,幽幽道,“我也总是那样以为的。可是若不是那日亲眼见到王爷为你而落泪,我几乎都不能相信。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男子流泪。男儿有泪不轻弹呵,可是那天在宓秀宫,我亲眼见到王爷的泪落在你脸上,虽然只有我一个人看见。可是小姐,我什么都明白了……王爷是为你在心疼啊。”

    那一滴泪水的热度,仿佛是烧灼过的印记,只要我一想起,就在我的脸颊上隐隐燃烧。泪水的痕迹,在脸颊上早就消逝得一干二净了。只有我明白,那热烈的温度,是怎样落在了我的心上,烙下了深刻而清晰的烙印。

    我默然不语,只是望着花团锦簇的锦被怔怔出神,那样繁绣的花朵,团团连欢,是官用的样式。我晓得玄清细心,已叫人换去所有宫样的图样,怕勾起我对旧日的伤心。虽然是在他的别院清凉台,远离宫禁,可是宫廷的气息真正远去了么?

    香炉中袅袅如烟升起的我所喜欢的香料,正是宫廷贵眷方用得起的贵重的沉水香。

    而他这个人,本也就是宫禁深苑有着千丝万缕割舍不断的牵连的人啊。

    心意有一刹那的虚空,连自己也不能把握。有那么一瞬间,心念*,忽然觉得自己也是这样爱着他的,却一定不能让自己这样爱着他。这样恍惚的一瞬间,所有的悲欢、辛酸、惊喜、失落和着少女时代的深切期许一起涌上我的心头。

    在最初的年岁里,在对爱情还抱有期待和向往的时候里,我曾经多么渴望有一个不以我容貌妍媸而喜忧,不为我家世尊卑而在意,与我志趣相投、两情相悦,可以天长地久朝朝暮暮地厮守到老,守住一个“长相思、长相守”的神话,就这样“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然而,眼前有了这样的人,他符合我一切最初也是最终的对于爱情的梦想。他懂得我、爱惜我,与我灵犀一点通,与我的灵魂相互契合而不在意我容颜的更改。

    而我,却退却了,害怕了。

    时间的手让我们在最初时便错过了。到如今,还能更改么?

    我无数次想,若在从前,我没有进宫,没有成为玄凌的宠妃,或许我有万分之一个机会可以与他相遇、相知、相爱。这万分之一的机会,也远远大于如今。

    可是,我遇见他时,已经是玄凌的新宠了,我什么也不能改变,不能说、不能做,面对他的无意流露的情意、只能装作懵懂不知,充耳不闻,极力压制住自己的心绪。

    而到现在,我与他的身份这样分明。哪怕我是弃妃,哪怕我与玄凌再无夫妻之份,我亦是他曾经的皇嫂啊。何况,他依旧是当年的天之骄子,玉堂光耀。而我,却是落魄而憔悴的女子,家世凋零。面对他依然如故甚至愈演愈烈的情意,怎能不叫我在他面前自惭形秽、无地自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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