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点小说网 后宫——甄嬛传 第55章 杜鹃啼2

第55章 杜鹃啼2

目录:后宫——甄嬛传| 作者:流潋紫| 类别:都市言情

    过了两日,浣碧不知从何处抱了一大堆书来,都是有些年岁的古籍了,装订的十分考究,半点虫蛀霉迹也无,必定是书香世代的人家才有的书籍。

    我奇道:“你怎么抱了这样多的书来?从哪里来的?”

    她略略思量,还是道:“奴婢斗胆,私自求了王爷,今日他特意遣了阿晋送来的。”

    我笑道:“我平日有那几本解闷的书就够了,清极有眼力,拿来的几册书言简意赅,回味无穷,闲来品读是最好的。你怎么还去向他要这许多?”

    浣碧只是抿嘴,道:“小姐教我读书好不好?”

    我闲闲翻了一下她抱来的书籍,大多是《诗经》、《楚辞》、唐诗宋词一类,更有偏些的四六骈俪,南北艳赋,不免更有些讶异。从小浣碧就被爹爹亲自允许了陪我在书房读书,因此也能识文断字。只是浣碧的性子沉静,更爱女红针黹些,所以虽能识字,但吟诗作赋还是不成的。

    我更意外,“你不是向来不爱在诗书上多用心么?怎么好端端的如今又要学起来了。”

    浣碧脸上微微一窘,很快已是如常,微笑道:“奴婢多通点诗书不好么?小姐一向爱这些,奴婢若多懂得一点,也能多陪小姐解解闷。”

    我想起前几日的事,心下顿时明白,笑道:“你别编派出一堆话来摆道理。前两日我与清论诗,你是否在后面听见了?”

    浣碧脸色微微发红,恰如鬓边她簪着的一朵秋杜鹃,道:“小姐既猜到了,奴婢也不能再瞒。小姐和王爷懂得这样多,成日对答如流,奴婢什么也不懂,又听小姐和王爷和的诗这样好,只觉得自己总像根木头似的杵在那里。”

    我心下微微释然,笑道:“你愿意上进博学,那自然是再好不过的。只要你愿意,我自然肯教你。只是……”我些微有些怅然,“女孩子家多看诗词,懂得了多些,只怕愁绪也要多些了。”

    浣碧望着窗外,神色异常宁静,如水波不兴,“小姐从前拒绝王爷时曾引用《碧玉歌》,碧玉小家女,不敢攀贵德。感君千金意,惭无倾城色。”

    我抬头看她:“如何?”

    浣碧淡淡道:“小姐回绝时可曾想到《碧玉歌》的下一首,只差两句,意思却全都不同了。”

    我想了想,慢慢道:“碧玉小家女,不敢攀贵德。感郎意气重,遂得结金兰。浣碧,你想说这个是么?”

    浣碧微微点头,她浅绿色的衣裙被风缓缓扬起,“你看,小姐。懂得些诗书,也多懂得些情意,总也比无知无觉好许多了。”

    她这样一点怅然,毫无遮掩地流露了出来,我瞧见她鬓边艳艳一朵杜鹃,暗暗有些惊心。自玄清赞了一句她簪杜鹃好看之后,她*簪在鬓角发间的,只一朵秋杜鹃。

    她某些暗涌着的心思,我不是没有隐隐察觉的。只是,玄清自然不会留心她,亦不会沾染她。那么,我连她这样一点小小的心思也不许她有么?陪着我,她的浮生已然是孤苦凄清了。

    况且,要我如何对她开口呢?她的隐秘的小心思,并没有妨碍到我与清的相处啊。怜己悯人,我终究是缄默了。

    为这着缄默,任由时光荏苒而过,待到秋深时节,红枫盛开如最华美的一幅锦绣。阿晋驾着马车而来,欢欢喜喜道:“王爷说屋子里待着闷,来接娘子去赏秋呢,娘子请上车吧。”

    我上回不过无心一句,他却惦记在了心上。我不由心头大动,更衣上车。浣碧自然要跟去,对槿汐道:“我服侍着小姐去游春,你便留下吧。”

    槿汐自然无异议,只深深望了我一眼。我懂得,却依旧不动声色。

    我与浣碧二人以白纱覆面,秋游人间。京中的富贵繁华、钟鸣鼎食,再度看见,恍若重生一般。

    再怎样小心,去的也是京都外人迹稀少的朗苑,闻得那里有甚好的湘妃竹。翠影篁篁,竹竿上或紫色,或雪白,或殷红,点点如泪迹斑斑。

    “斑竹一枝千滴泪。”我感叹道,“眼见时真叫人感怀不已。”

    玄清微微笑着道:“娥皇女英为舜之死洒泪而成,湘妃深情,可见一斑。”

    浣碧碧生生的衣裙与湘妃竹相映生辉,她低声道:“舜的福气真好,有娥皇女英一对姐妹相伴左右。也幸亏她们是姐妹,才能这般和睦相处,成为佳话。”

    我心头突地一跳,仿佛被挑动了某根隐秘的神经,微微作痛。

    玄清相望于我,澹澹而笑,“娥皇女英的深情的确叫人感叹不已。只是舜的福气并不是人人能有。于我等凡人而言,得一个一心人相守到老,于愿足矣。”

    浣碧微微黯然失色,旋即释然微笑,“有公子这句话,我也可为长姐放心了。但愿公子能如己所言,一生呵护长姐。”

    浣碧这样的言语,是我始料不及的。然而,这已是最好的结果,无论她是真心还是假意,我都会因她这句话而铭感终身。她有这样的心意,我何必还要计较她鬓边的一朵秋杜鹃。

    如此,一身轻松,欢畅游览完朗苑,趁着天色还早,一同尽兴而归。

    我自马车中掀帘,旁边正停驻着一辆朱红油壁车,悬挂着与红正对的浓青色绣折枝花堆花帘子,那帘子的料子是京中显贵最爱用的零霓缎,沾雨不湿。更妙的是在阳光底下仿若霓虹光彩,十分稀罕。且它辕马华贵,连驾车的侍从也一应的整齐衣衫穿着,想来是豪门之家的奴仆伴随主人外出。

    我轻轻笑道:“不知是哪一家豪门的千金出行,这样豪阔?”

    外头牵马的仆从听见我们说话,笑呵呵道:“两位娘子不知道,哪里是什么千金小姐。是留欢阁的顾姑娘。”

    我一听留欢阁的名字,心中咯噔一下,隐隐有些明白过来。

    浣碧却是不晓得,追问了一句,“留欢阁是什么地方?”

    那仆从“嗤”一声笑道:“两位娘子处在深闺,难怪不晓得。这留欢阁嘛,是男人最爱去也最舍不得离开的地方,也是京城里最有名的销金窝。”

    浣碧“呀”了一声,已经明白,失声道:“那是青楼呀。”说着自己也觉得失态,“她是烟花姑娘,怎么会有这样的排场?”

    一时玄清上车来,从怀中掏出一包东西递给我,和悦微笑道:“尝尝看,是什么?”

    我拿起一闻,不觉笑生两靥,“是荣福记的桂花松子糖。”于是取了一颗吃了,笑道:“还是和从前一样的滋味,半点不曾改变。你方才跑下去,就为了买这个么?”

    他只是含笑,“你不是说起从前爱吃么。”

    我低首微笑,睨他一眼,道:“我不过那天随口说一句,偏你这个人当正经事记着。”

    浣碧半是欢喜,道:“公子待小姐真好,小姐说的什么都记在心上。”

    玄清又拿出一包东西,给了浣碧道:“嬛儿说你喜欢荣福记的梅子糖,我也帮你拿了。”

    浣碧不觉微笑,紧紧抓在手里,欠身道:“多谢公子。”

    于是融融洽洽,我吩咐道:“咱们走吧。”

    车夫答应一声,吆喝着正要催马前进,忽然回头道:“那边顾姑娘的车要先行,咱们怕是抢不过。”

    我笑道:“那有什么抢不抢的,她有事先行一步,咱们就让她好了。”

    话音还未落下,却见旁边那辆油壁轻车之上,帘子被轻柔掀起,露出雪白如藕的一只手臂。白玉之后一张芙蓉秀脸迅疾闪过,语声直叫人骨酥,“多谢了。”

    方才想起是那位顾姑娘在感谢我们让路之事,于是轻声道:“姑娘客气。”

    话还未完,她已经一径吹下帘子乘车去了。帘外阳光灿烂如金,我的眼前仿佛还晃动着那一张芙蓉秀脸,虽然只是惊鸿一瞥,看得并不多么清晰,只是觉得有些眼熟,仿佛是哪里见过。然而她容貌当真秀美,车骑已过,那缭乱容颜似乎闪电刺破长空,美艳到叫人措手不及。

    待到回过神来,那车夫大笑道:“顾姑娘艳丽,不仅吸引男人,连娘子这样也看的不住吗?”

    我转头问玄清,“你方才瞧见没?那位顾姑娘确实容貌十分出众,却也有些眼熟。”

    玄清“嗯”了一声,“有么?我方才并没有瞧见。”

    浣碧玩笑道:“听说这位顾姑娘艳名远播,公子一向风流倜傥,也不知道么?”

    见玄清摇头,那车夫越发兴致**,“这位顾姑娘,是留欢阁的头牌姑娘,追捧她的王孙公子那是不用说的,常常在留欢阁打起来的也多的是。”

    我微微一笑:“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未知数(1)。果然是艳帜高张,名数风流。”

    玄清侧首道:“今年欢笑复明年,秋月春风等闲度。(2)”他略略沉吟,“若等到门前冷落车马稀,暮去朝来颜色故的时候,也是可怜。这位顾姑娘若真聪明,也该早早结束烟花生涯,脱籍从良才是。”

    “想纳这位顾姑娘的人自然不少,只是各方公侯捧着,直惯得她眼高于顶,什么人也瞧不少。”车夫想起什么,只当一桩趣闻来讲,“前几年倒是差点从良,对方也是位侍郎的公子,为了她*,连家中的父母妻儿也不要了。听说他家娘子当时还怀着身孕,真是可怜。”

    浣碧听得入神,连连问道:“后来呢?”

    我心中隐隐不定,仿佛山雨欲来,只隐约觉得,那女子的相貌,恍惚有两分像安陵容呢。

    那车夫见浣碧有听的兴致,更加高兴,说道:“听说那位公子的姐妹是宫里的娘娘,知道了生气得了不得,结果一怒之下那公子连爹娘也不要了,妻子儿子不要了,连宫里当娘娘的姐妹也不要了,就出了府搬去和顾姑娘住一起了。”他“嘿”一声道,“美色当前,果然是什么都不要了,可见顾姑娘的厉害。那位公子得到顾姑娘倾心,也真是艳福不浅。”说着啧啧有声,好似艳羡不已。

    话说到这里,浣碧的脸色也有点发白了,“然后呢?”

    “然后……”车夫挠了挠头,“只晓得那公子后来悔过自新,重又回家去了,又得了皇上的赏识封了大官,也没再去找顾姑娘。”

    我心口“咚咚”跳得厉害,*微颤,终于还是问了出来:“那顾姑娘的芳名,是不是叫佳仪?”

    那车夫“啪”地一拍手,“果然娘子也知道。”

    玄清听得“佳仪”二字,心下陡然明白原委,按住我的手臂道:“嬛儿!你冷静些。”

    那车夫不晓得原委,依旧说道:“后来那公子家里犯了事,被流放了老远,家破人亡,连那位娘娘也被皇上赶出了宫不要了。真真是可怜,听说他们家坏事还是和顾姑娘有关联的呢。对了,那家公子家就姓甄,我可想起来了!”

    我身上发冷,拼命抑制住自己,用力压着玄清按住我手臂的手。

    浣碧忙对车夫道:“我们家娘子不舒服要歇息下,你先走开些。”

    那车夫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忙走开了。

    鬓角有冷汗涔涔渗下来,我缓缓吐出三个字,“是佳仪。”

    浣碧目中有幽幽的恨意,“小姐,咱们去问她,咱们要去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害咱们甄府?为什么!”

    我心口怒火灼烧,那无数悲愤与疑问轰地冲向脑子里,我一下子挣脱玄清,起身就跳出了马车,“清,我要去找她!我要问她!”

    这么多冤屈,这么多的疑问,关节就在她身上,我怎么能不问,我怎么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我是甄家的女儿啊!

    浣碧跟着我跑了出来,玄清急追出来,一把牢牢把我扣在他怀里,“嬛儿,你不要命了么?你怎么能去问她!”

    我极力挣扎着,玄清的力气极大,我挣脱不开。浣碧用力掰着玄清的手臂,哀求道:“王爷,奴婢也求求你,放我们家小姐去问,她不能不知道。这是咱们家的事呀!”

    玄清扣住我的身体,在我耳边喝道:“你这样去问,她肯告诉你么?你要知道,她当初能反口,就证明她是皇后的人,只要你去问她,皇后就有一万个法子处置你,再处置你生活已经稍稍安定些的家人!”

    胸口仿佛陡然被人用力击打了一下,我安静了下来,玄清放慢了语气道:“你虽然在宫外,却依旧是在险境里,所以头两年太后才会叫芳若姑姑每个月来看你一次保你平安。现在皇后虽然放松了些,但一有风吹草动,未必不会要斩草除根。而在宫里的胧月就是首当其冲。宫中新人选入,皇后不会再理会你,但是你这样跑去找佳仪,不仅什么都问不出来,只会打草惊蛇,叫皇后再度注意你防范你。”

    我静静听完,双脚忽然觉得酸软,一时站不住,整个人软了下来。

    玄清紧紧抱住我,再不说一句。浣碧的神色悲伤而哀戚,嘤嘤道:“小姐,咱们竟然什么都不能做,只能这样眼睁睁看着。”

    我靠在玄清怀中,心中一时转过无数个念头,纷杂凌乱,好不容易定了定心,撇开跑乱了的头发,慢慢道:“不错,咱们现在就是什么也不能做。浣碧,我们现在只要行差踏错一步,只要小小一步,就会害父兄连性命也保不住。浣碧……”我凄然摇头,“现在,就算佳仪在我们面前,我们说什么,她听得进去么?她肯告诉我们原委么?”

    浣碧摇头,“她不肯的。”

    玄清安慰地拍着我的肩头,“你别急,咱们慢慢来,总有法子可想的。”

    “想法子?”我忽然冷笑了一声,“即便佳仪肯说,咱们这位圣明天子肯信么?”我含泪道:“当时皇帝就不信,所以才有甄氏一族的一败涂地,若皇帝肯多信三分,若他……甄门也不至于如此。”我用力咽下哽咽凄楚之声,恨恨道:“从前我在宫里时他都不信,如今我被贬出宫,当日陷害我的皇后、安陵容和管氏个个在宫中屹立不倒。那么如今的我再说什么,还有什么用么?当初若有一分可争之处,若不是到了无力回天的地步,哪怕我再不甘再屈辱也会留在宫中以图后报,也不会让我的胧月尚在襁褓之中就离我而去。”我越说越痛心,心口*如潮,澎湃迭起。

    玄清心疼不已,轻声道:“嬛儿,你往深处想,若现在真被你问到佳仪,她肯为你翻供,皇兄也了解你家冤屈,那么又会怎样?你父兄会沉冤得雪,官复原职,甄氏一族依旧会显赫。可是皇后的地位不会撼动分毫。”他的语气冷静而理智,“只要有太后在,皇后依旧会是母仪天下的皇后。而且即便佳仪翻供,也没有十足把握把矛头指向皇后。既然皇后平安无事,那么为了不连累自己,安陵容也会平安无事,管氏也不会被牵连。如果事情当真盘根错节,牵连太大,那么为了稳固朝廷根基,皇兄就算明知有冤,也不会查下去。”玄清的声音有些沉痛和无奈,“因为他是皇帝,朝廷才是最重要的,他不会为了一人一事而去做伤害朝廷根本的事。这件事,你一定要明白。而你的父兄,即便返还朝廷依旧为官,但强敌环伺,不啻于再入虎口。若再有变故,他们还经得起几次?”

    我无声无息地苦笑出来,无力道:“清,若是我父兄可以有个清白,那么他们就要重回官场去无休无止地和人争斗;若是不还他们清白,就是我这个做女儿的不孝,让他们父子远隔南北,与我天伦难聚。清,我该怎么做才是对的?”

    他懂得地摇了摇头,“只怕你稍有举动,你父兄的冤屈还未洗刷,你、胧月、你的父兄家人,都已经身遭不测了。”

    我只觉左右为难、悲苦无尽,一时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低声道:“嬛儿,我虽然是个闲散宗室,却也是个王爷,当今皇帝的手足。你父兄分居川北岭南,相距千里之遥,若有可能,我会想尽一切办法把他们调往一处。只是委屈你些,不能时时得见父兄了。”

    我低头拭泪道:“若能让爹爹老怀有慰,即便我活着时不能再见到他们,又有什么要紧。”

    浣碧定定看着玄清,“王爷可以做到吗?”

    玄清神色认真而坚定,看着我道:“我答允嬛儿的,一定会做到。”

    浣碧手指绕着衣上丝绦,沉吟片刻,道:“王爷对长姐的心意浣碧看在眼里自然明白。王爷既然这样说,那么浣碧就代父兄和长姐谢过王爷了。”说罢敛衽为礼,一鞠到底。

    他扶我起来,唤了车夫回来,柔声对我道:“天色向晚,我们还是先回去要紧。”

    时值九月,道路两旁稼禾成熟,尽是荠麦沉坠。偶尔风过,麦浪起伏如黄海生波,汹涌叠嶂如潮起潮落,亦仿佛我心头无尽的心事与哀愁欣慰。我为免玄清担心,虽然面上不再露忧愁之色,然而马车稍稍一颠簸,无限心事又翻涌了起来。

    注释:

    (1)、(2)、出自唐代白居易的《琵琶行》。这几句是写琵琶女年少风光时的歌妓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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