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 纠结

    机械厂程哲东程厂长最近脾气大得很，原本就出了名的大嗓门这阵子越发茁壮，吼起人来就跟在耳边打雷似的，晕眩效果没个十几秒消不了，厂子里的小年轻老远看到他个个掖着墙角绕道而走。

    老程也是压力大啊！虽说看准了星航企业的改造微滤机项目，认定能赚钱，花血本签下“丧权辱厂”的协议，为的就是搏一把，抓住这个翻身的机会。要是一切顺利那分成大小、赚钱多少都是后话。可要是万一走了眼，市场还是不认账呢？！那这一把已经压上全部家当的机械厂可就是彻底烂在泥里，三辈子都翻不了身了！

    一向自认眼光准，心（赌？！）性坚强的老程厂长，自从和季航签了协议，是一宿一宿地没睡上个囫囵觉，头发一把一把地往下掉，原本不太茂盛的草原已退化成了环状火山，老头能不上火吗？！王老吉他爹都不顶用！

    最近跟领导走得挺近的季老蔫提出了一个策略：这合作的新项目是厂子翻身的机遇，也是新的挑战，我党一向走群众路线，这种关键时刻更要充分发动群众，以集体的力量来拼一把！

    程厂长大为赞许，怎么就把革命传统给忘了呢？！当即发了紧急通知，号召全厂召开动员大会：新项目、新挑战，是吃香喝辣还是稀粥咸菜就搏这一把了！

    群众的智慧果然是无穷的，深刻明白利害的机械厂众们发挥了难以想象的热情和创造力，出的点子一个比一个有想象力，一个比一个馊……好在有老一辈的领导同志把关，又请出了退休的老董师傅等老技术工人做顾问，从无数的建议中筛选出当前可行的，人人行动，一一落实。

    合作企业的季董再一次迈入机械厂大门时，一阵眼晕，满目的红条幅：“破釜沉舟，在此一搏！”“东风吹、战鼓擂，他日辉煌，但看今朝！”“加班加点！加油加钱！”……这是要掀起革命大会战呀！

    等季董将进一步改进后的微滤机图纸交给程厂长后，程哲东献宝似地拉着季董欣赏了刚请人制作的电视广告样片。这年头，卖机械的也得紧跟时代，好东西吆喝了人家才能知道啊！

    电视画面上草地枯黄，河水黑黑，大工厂的排水沟正源源不断地排出污水，周围农民举着锄头骂娘，突然从天而降一台微滤机，从此水清山秀，绿草茵茵，一对朴实的乡村青年男女欢笑着跑过清水沟边，回头齐笑：立清牌微滤机，机到水清，滤滤更健康！

    季航抽搐着嘴角和神经看完了广告，不得不承认，这个广告完美地展现了机器的功能和效率，并且以直指人心的震撼方式达到使观众外焦里嫩、绝对留下深刻印象的良好效果。其实让这俩傻孩子上电视台荼毒广大观众的心灵，还不如弄俩肌肉男扛着机器吆喝吆喝，涂点小油，摆几个姿势……

    季董突然发觉，自己不知不觉就想歪到天边去了，难道这酒后啥啥啥还有如此严重的后遗症？从此看妹子不顺眼，光想……季航脸青了，纠结万分。

    老程不知季董复杂的心理历程，对山寨广告的简陋只能尴尬地笑笑，唉，这不是缺钱给闹的啊！有效果就好，遗臭万年也比雁过无痕好啊！要不是您季董季小子砍得这么狠，咱们至于省钱省到这份上嘛！至少也能请个大沈阳小辽宁什么的吆喝两声。

    程厂长给机器定价五万元，比市场上的一般微滤机高上一截，配套赠送五米的滤膜，并附上完全达到生活饮用水标准的过滤后水样测试报告。一边加班加点造机器，一边把闲散人等都集中在一起做销售培训，打算机器一下线，就让他们扛上机子去各厂家工矿农村等地现场销售，先试用后掏钱，不信好东西卖不出好价钱！

    季董对老厂长的壮志雄心、拼命干劲甚为佩服，老革命果然有坚强的革命意志啊！甩开不甚和谐的危险苗头，决心一定要好好向人家学习学习，要不咱回厂也抓一下生产销售，搞搞战斗气氛？！

    季董摸摸下巴，想起厂里工作卖力个个连轴转的工人们，忙着跑业务跑销售的沈马屁，申请专利、草拟公司新组织架构、章程忙得要咬人的大侠，甚至还有申请贷款、组织新厂基建，脚后跟打后脑勺的杜小三……呃，季董愧疚地发现，悠闲得有空搞气氛的，貌似只剩他自个儿了。

    这个，大海航行靠舵手，把握方向带领企业乘风破浪，那也一件非常艰巨地任务啊！这么一想，季董心安理得，哼着小调悠然回厂。

    正忙到跳脚的大侠瞧见董事长大驾，眼睛一亮，迅速卡位上前热情迎接，把笑意团团的沈马屁挤到了一边。

    沈全利歪在一边装作不在意地挠头笑笑，人家是老总那拍马也不落人后啊！

    不无阴暗地腹诽一把，您二当家再拍马那也没上升空间了，总不可能还来个篡位吧？！这么一想，心气顿时平了，乐呵呵地瞅着二当家嘘寒问暖，无所不用其极地溜须拍马。看着看着，沈全利对二当家的马屁功肃然起敬，他原以为自己就算是个“专业”人才了，没想到人上有人，任总可真是个完全忘我的天才！瞧他伺候老板的那样子，真是……咱哄家里的母老虎都不带这么敬爱有加的啊！

    沈马屁瞪大了眼，学习，一定要好好学习！

    任青侠最近是觉着自己有点不对劲，工作忙碌之余，两眼珠就不知不觉往季航和杜小三身上溜，对两人之间奇奇怪怪的别扭氛围异常敏感。他都觉得自己跟只警犬没啥区别了，一嗅到不对劲就护到季航身边，能瞪就瞪，能咬就咬，反正直觉地要将铁哥们隔离于危险之外！

    一天做事又看人的双重疲劳下来，回到家竟然连平生最大的爱好——泡妞都了无兴致，一脑门子都是杜小三对着季航那种暧昧不清的笑，想起来就窝火！拽着季航不让和杜小三接触吧，很多事还真缺不了，莫名其妙的理由又没法说出口，总不能说我就是对这家伙看不顺眼吧？！没奈何，只得严防死守。只是越守就越觉得不对劲，看着季航和小三凑一块不对劲，看着季航呆呆地对着自己一个笑，还是不对劲！

    纠结无比的任二当家最近都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为厂操劳，惹得季董感动之余也悄声提醒——钱挣不完，人可要保重！大侠郁闷地应了声，仍是继续他的拍马纠结两不误之苦恼生活。

    ……

    环保专家章教授又不死心地来了几通电话，无奈季航口风甚紧，外交词汇越用越熟练，“无可奉告”、“商业秘密”、“考虑到企业的立场”等等等等，运用得出神入化，把章宏宇大教授噎得直喘粗气。章教授又提出是否能和季航企业合作，共同开发……

    没等他话讲完，季董就乐呵呵地表示“深感遗憾”，哎呀，您迟了一步，我们已经与机械厂签订了合作协议云云。

    老教授伤心失望地挂了电话。季董反倒觉得有那么点不是滋味，唉，这老章鱼热情可嘉，可这钻研劲儿太可怕了，和他没说上三句话，季航总是觉得身上凉嗖嗖，蒙上几层皮都能让老先生扒干净了。能不招惹还是不招惹了吧！

    躲过了老章鱼的八爪，季航本以为能轻松一阵，没想到又接到了一个让他心情颇为奇妙的电话。

    电话是季航学校本系负责毕业生事务的老师打来的，说都9月底了，这位同学怎么还不来办理毕业各类手续啊？！毕业证还要不要啊？！就业协议签了没……

    季航这才醒悟过来，哎呀，怎么把这事给忘记了？！毕业实习、找工作、造机器、办厂……忙得天昏地暗，早把自己这个准毕业生的身份给抛到脑后了，现在想想，这一段日子过来，真是恍若隔世啊！

    赶紧把大侠叫来，商议回校办手续领证的事。

    “你一个人去得了，把我的捎上带回来，这玩意现在有没有又有什么关系？！”大侠搭着季董的航班，如今好歹也算自主创业的优秀青年了，倒是半点没在乎那破证，但一头是厂里事忙，一头是两人亲密同行……纠结侠纠结了半天，还是决定留守基地，理清自己乱七八糟的心绪再说，反正杜小三也不能跟着去！怎么以前同进同出的就没觉得有什么那啥？

    闲着也是闲着，在无人身危险的前提下，内心也颇有显摆的闷骚季董，便乐滋滋、半推半就地被打包丢上了北上的列车，处理学校遗留事务去也。